我孤注一擲,向上方的深潭飛去。
鼠公公被我打發走了,他的妖力不僅幫不上我,反倒是累贅。如果寅時見不到我回去,甘檸真、海姬自然會來一出“美女救英雄”。
深潭和我的距離越來越近,那麽黑,那麽幽邃,吞噬了一切光亮,如同夜流冰冷酷的目光。我不禁一陣緊張,舔了舔發幹的嘴唇。這樣做十分冒險,但我相信那個面具妖怪的話,在這幾個時辰内,深潭會失去效用。
運轉璇玑秘道術,氣圈護住了全身,我猛地一個前沖。深潭在眼前不斷擴大,像一襲張開的邊際的黑袍,将我裹了進去。[
刹那間,我生出一絲奇妙的感覺,仿佛有另一個自己突然出竅,在深潭外,俯視深潭内的自己。前塵往事,猶如驚鴻的影子掠過水波,偶爾一閃後,又消失在心靈的最深處。
真夠邪門的,我用力掐了掐大腿,定定神。深潭裏黑蒙蒙一片,看不清有多廣闊,也弄不清方向,連腳下是什麽也瞧不出來。隻覺得踩在上面有時輕軟如羽毛,稍一用力,便會一腳陷空掉下去;有時卻像堅固的岩石,硬生生凸起。
最讓我詫異的,是四周居然沒有一滴水,可我記得當初躍入深潭時,明明見到了漆黑的潭水!
所幸這次我沒有睡着做夢,隻是身子有點發麻。面具妖怪的話果然沒錯,我不由增強了幾分信心,運起鏡瞳秘道術,要以清澈如鏡的目光,穿透四周迷幻般的黑色。
“轟!”,猶如一竿子捅穿了馬蜂窩,沉寂的潭内猛地炸開了。卷起狂濤駭浪,深潭感應到了我的鏡瞳秘道術,像一頭被從夢中驚醒的龐然兇獸,咆哮探出爪牙。四周響起尖利的呼嘯聲,以我爲中心,一重重暴烈陰寒之氣排山倒海,洶湧撲來。一霎時,我仿佛被卷入了一個龍卷風暴,堅不摧地巨力從四面八方沖至,要把我碾個粉身碎骨!
糟糕!我急中生智。立刻停止施展鏡瞳秘道術。風暴狂浪撲到身前,倏地消失,像海嘯一下子退潮。深潭在同一刻恢複了平靜,沒有一絲竄動的氣流,似乎剛剛什麽也沒發生過。
我驚出一身冷汗,想不到鏡瞳秘道術惹來這麽大的麻煩,吓得我再也不敢用了。幸虧沒被人發現。我四處望望,除了茫茫黑色覆蓋整片視野,一所見,我隻好盲目地飛來飛去,碰碰運氣。
漸漸地,我接近了深潭中心。附近的空氣變得有些發粘,纏手纏腳的。我再往裏飛。四面越來越粘稠,像是厚厚攪拌的泥漿,給飛行帶來極大的阻力。
我駕馭吹氣風,強行向内穿越,忽然聽到奇異的“呼——呼”聲,仿佛有節奏的呼吸。在潭的最深處,一圈圈黑色地波紋從内綻出,飛速蕩漾開來,等到擴散成一個巨大的圓時。又倏地回縮,收成一個小波紋,再凝聚成一點,消失在深處。如此周而複始,循環不盡。
我小心翼翼地飛過去,波紋忽地蕩開,把我連同吹氣風一起,向遠處。與此同時,我聽見潭深處有細微的聲音,随着波紋擴散傳了出來。竟然像是有人在說話!
我急忙打起十二分精神,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再一次被波紋蕩開,難以靠近。略一沉吟,我收回吹氣風,施展渡術,沿着波紋輕飄飄地滑去。眼看接近中心,一圈波紋又倏地蕩開。
我早已做好準備,運轉璇玑秘道術,體内自然形成一個圓,順着波紋,巧妙轉了個圈,足尖猶如蜻蜓點水,輕盈一滑,趁勢進入了波紋中心。
一股怪異的吸力驟然從波紋中心的底下傳來,将我吸入潭深處。身體頓時不受控制,搖搖晃晃,喝醉酒般地打轉。
“砰”我的額頭撞在了一排堅硬地東西上,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伸手摸摸,像是一根根圓柱,又粗又長,冰冷刺骨。
“媽的,鸠蠍妖還真難伺候!”一句話模模糊糊飄進耳朵,我心頭猛地一震,聲音是從圓柱後面傳來的,但我什麽也看不見。想繞道飛過去,那排圓柱似乎連成了廣闊一片,完全堵住了通路。
“大王到底要把她關到什麽時候?幹脆一刀殺掉算了,省得我們成天提心吊膽!”
“嘿嘿,我看你是受不了她的騷勁,天天提褲吊槍吧。”
“誰能受得了?你還不是天天對着牆角手動洩火?這浪貨老是擺出一副媚态勾引我們,偏偏渾身是刺碰不得,***,把我折磨得火燒似的。”
“這麽下去早晚會出事。前天她朝我一個勁地抛媚眼,弄得我心裏一陣迷糊,差點開門把她放出來。”[
一個嘶啞、一個大嗓門地交談聲陸續傳來,我聽得渾身發熱,又激動又焦急。日他***,鸠丹媚果然被關在這裏!我恨不得一下子沖過去,擊毀圓柱,救出鸠丹媚。現在怎麽辦?我心急如焚,雖然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偏偏瞧不見人,深潭到底是個什麽怪地方?
“哎呦,兩位英俊威武地兄弟,别背對着我嘛,莫非我很難看嗎?”鸠丹媚慵懶的聲音忽然響起,我身軀一震,眼前仿佛浮現出她妖豔性感的笑容。
“人家渴了,給口水行嗎?你們瞧,我的嘴唇都幹了。”鸠丹媚似乎在發嗲,我不用看,也猜得到她正撅起豐厚惹火的紅唇,擺出誘人姿态。
大嗓門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别這麽看着我。大王說了,讓我們别理你。”另一個嘶啞的聲音吼道:“媽了個巴子,再羅嗦我幹死你!”
“你來幹呀,我樂意奉陪。”鸠丹媚的回答像是從喉頭深處呻吟出來的,連我都覺得心癢癢的。接着,就聽到兩個妖怪不由自主地喘息聲。
我暗地裏好笑,鸠丹媚誘惑男人的本事恐怕在北境數一數二了。正想不顧一切,再次運轉鏡瞳秘道術找到她,四周猛地一陣震蕩,氣流波動。整個深潭仿佛抖了一下。
一點光亮倏地透出,一點、兩點、三點,一開,五光十色地光點在四周不斷亮起,像一盞盞彩色
,照得深潭熠熠生輝,光華流麗。憑直覺,我預感也顧不上救人,急忙掉頭。以最快的速度向外飛逃。
就在我後退時,四周的景象在五彩缤紛的光點照耀下,一一清晰浮現,猶如一襲神秘的黑幕飛速揭開。
視野中是一根根黑色的冰柱,粗長高聳,仿佛一片崇山險壁,橫亘在前。冰柱和冰柱之間留下極細的縫隙。透過縫隙望去,裏面寒光閃耀,晶瑩剔透,是一座座四方形地冰窟。冰非常厚,冒着一縷縷寒氣,每座冰窟完全封閉。相互隔開幾丈遠,外面都有妖怪巡視看守。最朝外的一座冰窟裏。我明明白白望見了鸠丹媚!
即使被關在牢房,她還是那麽妖豔迷人,半仰躺在地,豐滿修長地大腿交疊,懶洋洋地扭動。美目瞟來瞟去,碧色地發辮猶如絲絲綠蘿,垂落在深深凹陷的乳溝裏。冰窟外,兩個頭長獨角的妖怪貪婪地盯着她,口水滴滴答答。
在我看見她的一刹那。鸠丹媚像是心有所感,扭頭向外看。我和她的目光驟然相遇,她似乎看不見我,重新偏過頭去。随着我身形不斷飛退,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最終,冰窟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我心裏一酸,扭頭沖出了波紋,一路向外瘋狂飛逃。腦海中浮現小木屋地畫面:鸠丹媚醉倒在床,豐胸起伏打呼噜。我躺在地上。默默地笑。
外夜雨潺潺。
你在哪裏?我躺在像家一樣的屋子裏。不再是一個人?不是。雨絲灰綿綿,淋漓漓。輕輕細細密密敲打屋頂,仿佛從那晚一直下到現在。
一個被雨聲濕潤的夜晚,一個沒有家的寂寞少年,一間回蕩着嘹亮呼噜的小木屋。
每個人心中,總會有法忘記的畫面,任憑時間如爐,世情似火,任憑那個畫面裏地其他人,也許已經不再記起。
獨有你法忘記。
那是隻屬于你的畫面,永不褪色。
整個深潭越來越明亮,數光點璀璨閃爍,一個接一個膨脹,變成了彩色地透明氣泡,從我四周悠悠浮起。在一個個氣泡裏,我駭然看見了我自己、甘檸真、海姬,以及許許多多陌生的面孔。每個人猶如幻影,在各自的氣泡裏活動,演戲一般,從小到大,一幕幕往事的畫面飛快閃過。
我心神震蕩,緊緊盯着自己所在的那個氣泡,猛地醒悟,那是夢的氣泡!我初入深潭時做過的夢,在氣泡裏清楚地映現出來!與此同時,四下驟然一暗,夜風簌簌撲面,我沖出了深潭,落在地上。
風吹過,篝火的白色灰燼四處飄散,雪蠶甯靜地躺在翠石坪上,胴體上晃動着草木投下的黑影,幽谷裏一片岑寂。我急急向繡樓奔去,仰頭再看時,上空地深潭依然漆黑深邃,和在裏面見到的五光十色的景象完全不同![
想到那些夢的氣泡,我不禁心凜,夜流冰到底是什麽妖怪,居然可以把每個人做過的夢,完完整整封存在深潭内?
難怪面具妖怪把它稱作“夢潭”!沉思着,我一路穿過竹林,路過孫思妙的住處時,他屋子的燭光恰好熄滅。說來也巧,這一刻剛剛過了寅時!透過籬笆縫,我依稀見到一個黑影掠出孫思妙的屋門,接着身子一沉,消失得影蹤。
我頓時生出強烈的好奇,深更半夜的,孫思妙一個人偷偷摸摸溜出去,打算幹什麽?正猶豫是否要過去察看,眼前忽而一亮,精舍裏重新透出橙黃色地火光,紙上,映出了孫思妙一手執燭,伫立在床邊的背影,床上躺着半死不活地女妖——夜流冰的倒黴老婆。
怪了,如果我眼睛沒看花的話,孫思妙一直待在屋内,那麽剛才出門的黑影又是誰?夜流冰的手下,當然不可能行迹如此鬼樂,莫非是混進來的外人?但葬花淵又豈是随随便便能混進來的?
不遠處,傳來輕微的衣衫帶風聲,甘檸真、海姬的身影率先映入眼簾,鼠公公東張西望地跟在後面,見到我,立刻屁颠屁颠跑到最前頭,開口要叫喚。我急忙掩住他的嘴,指了指精舍,鼠公公識相地閉口不言。
“吱呀”一聲,屋門忽然開了,小白兔竄出屋子,豎起耳朵,眼珠機警地四處瞧。幸好我們早就伏下身,躲在籬笆根後。身材變小以後,藏起來十分容易,小白兔沒發現什麽,蹦跳着回屋。我打了個手勢,和衆人悄悄離開。
一直等回到繡樓,小公主結出花煙禁界,我才壓低聲音,三言兩語道出今晚的奇遇。
“想不到鸠丹媚竟然被關在了那裏,夜流冰真夠老奸巨猾。”海姬想了想,又問:“小賴,你确認自己沒有被夜流冰發現嗎?”
“應該沒有。時到子時,按照那個面具妖怪的說法,那是夜流冰的入眠期,他可能會陷入沉睡,法施展妖力。我有一種預感,面具妖怪非常了解夜流冰,而且每次說到夜流冰,他的眼神裏總會流露出一絲厭惡。可恨這家夥不肯幫我們。”
甘檸真斷然道:“既然如此,明晚亥時,我們再探一次深潭。”
衆人沒有異議,又說及夢的氣泡,都覺得不可思議,猜測夜流冰到底是什麽妖怪變化的。竟然能将夢這種虛幻的玩意完好封存。小公主道:“在魔刹天,妖力高強的妖怪真身原形都是秘密,不會輕易洩漏。”
我想起吐魯番,初見時,打破腦袋我也猜不出他是一隻裳。
談論了一會,鼠公公插嘴道:“照少爺看,孫思妙來葬花淵,恐怕也另有目的了?”
我苦笑不語,面具妖怪、孫思妙、神秘黑影、小公主,再加上我們,葬花淵變得迷霧缭繞,越來越錯綜複雜。猶如一盤二人對弈的棋局,下到中盤,忽然平添了幾隻撥弄棋子的神秘之手,形勢再也法控制。
第六冊第四章(下)每個人都有秘密
亥時,除了小公主,我們都潛入了夢潭。
駕着吹氣風,我帶着甘檸真、海姬熟門熟路地沖向夢潭深處,鼠公公則呆在外面望風。
黑色的波紋一圈圈向外蕩去,我照舊利用璇玑秘道術,以圓順圓,借勢滑入中心。海姬騰身而起,在空中連連翻轉,猶如一匹翻滾的浪潮,奔湧向波心。甘真則貼着波紋,裙袂渺渺飄飛,整個人似乎化作了空空蒙蒙的水煙,徐徐飄到我身邊。海姬低聲贊道:“輕清爲天而氤氲,碧落賦的氤氲秘道身法真是了得。”
甘檸真道:“脈經海殿的潮生甲禦身法又哪裏差了?”
兩女相視一笑,一股怪力将我們吸入波心下方。
“鸠丹媚就關在後面的冰窟裏。”我很快摸到了那排冰柱,激動得手發抖。這一次,沒聽到妖怪們和鸠丹媚的交談,隻是隐隐從冰柱後,傳出一陣陣枯燥沉悶的腳步聲。
海姬訝然道:“怎麽我什麽也看不見?”
甘檸真綻出蓮心眼,想要察看。轟然巨響,四面仿佛電閃雷鳴,狂風暴雨澎湃。氣浪如同發了瘋的野馬群,數隻迅猛的鐵蹄此起彼伏,紛至踏來。我們三個立刻立足不穩,變成風雨飄搖中的落葉。
糟糕!甘檸真的蓮心眼和我的鏡瞳秘道術一樣,都引起了夢潭的感應。我急忙叫她停止,但來不及了,這裏的反應遠比外面激烈。疾風巨浪滾滾洶湧,刺骨寒冷,卷到我們身前,即刻凝固成黑色的冰牆。
一轉眼,以我們爲中心,裏三層外三層,豎起了森森冰壁。海姬不慌不忙。從耳朵裏取出金螺,輕輕一吹螺口。金黃色的脈經網席卷而出,裹住冰壁。“咯吱吱”,随着脈經網收縮,一條條纖細的裂縫爬滿冰壁,“轟”,冰壁猛地炸開,碎塊激濺,我們趁勢沖出。
整個夢潭晃動了一下,似乎被爆炸聲驚醒。我心中一凜:“現在怎麽辦?搞出這麽大的動靜。會把夜流冰招來的!”
“幹脆破釜沉舟,把鸠丹媚救出來。”甘檸真當機立斷,從發鬓裏拈出三千弱水劍,手指輕,細如繡花針地三千弱水劍劃過一道淡若形的軌迹,直射前方。
在那排冰柱的位置,忽而濺出一滴清瑩的水珠。繼而,幾十滴、幾百滴、幾千滴水珠迸濺,猶如一叢色彩絢麗的泉水突然噴射,光華奪目,清豔缤紛。在三千弱水劍的光芒映照下,黑色的冰柱一一浮現。冰柱後,冰窟的牢房近在咫尺!
“隆隆”。天動地搖,噴泉般的光芒所及,冰柱一根接着一根塌陷,冰塊崩裂,冰煙彌漫,冰窟赤裸裸地暴露在我們三人眼前,幾十個妖怪齊齊轉過頭,呆若木雞地盯着我們,還沒有反應過來。
海姬的脈經刀已經劈出。快似電光,金黃色地刀氣在半途四散激射,同時斬中幾個妖怪,把他們切成兩半。甘檸真手指一引,三千弱水劍繞空旋轉,幾顆頭顱順着劍芒,沖天飛起,鮮血灑得到處都是。
我直叫辣手,兩個美女打起來真不是蓋的,招招奪命。經驗更是老道,趁對方措不及防。一口氣幹掉了十多個。比起她們,老子确實還嫩一點。
剩下的二十多個妖怪緩過神來,哇哇亂叫,惡狠狠地撲向我們,海姬、甘檸真立刻迎上。
“小賴,别傻楞着,快去救人!”海姬連連劈出十幾記脈經刀,逼退了正前方的兩個妖怪,身形倏地橫移,閃開背後五根疾抓而來的尖爪,反手一刀,和左側一個試圖偷襲的馬面妖怪硬拼一記,後者跟跄後退,怒吼着吐出半顆帶血的殘牙,悍不畏死地再一次沖上。
甘檸真、海姬和妖怪們大打出手,我卻一動不動,呆呆地站在最外面一間冰窟前,心裏又驚又怒又疑。
因爲鸠丹媚不見了!
昨晚還在這間冰牢裏,今天竟然離奇地失蹤了!順着一排四四方方地冰牢望過去,裏面全都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難道昨晚我的行動被夜流冰發現,所以把鸠丹媚及時轉移了?多半是我施展鏡瞳秘道術,引起夢潭感應,從而被夜流冰察覺。
“人沒了!”我郁悶地叫道,心裏憋足了火,對一個沖來的妖怪劈面就是一拳。拳到中途,我施展兵器甲禦術,化作了一柄大鐵錘。
這個妖怪十分強壯,赤裸上身,隻穿犢鼻内褲,綠油油的肌肉虬結暴綻,像一團團厚疙瘩。他挺起胸膛,硬接我一錘。“砰”,妖怪晃都沒晃一下,兩腳穩穩地站在我對面,胸膛上連個血印子都沒留下。
我倒抽一口涼氣,這一錘足足有幾百斤力氣,岩石都能砸碎,對方居然毫發損!妖怪沖我搖搖頭,醜陋的臉上滿是譏笑。我不動聲色,輕飄飄再拍出一掌,妖怪傲立不動。我突然掠起,施展魅舞,在空中靈活轉折,手掌劃過一個微妙的弧線,落在他地頭頂上,掌心霎時變得純白如玉。
妖怪不屑地哼了一聲,随即臉上表情僵硬,渾身抽搐,雄壯的身軀不斷縮小,慢慢化作胎形。這一掌,我暗運了最歹毒地胎化長生妖術,就算對手是神仙,挨了這一掌也要被打回肉胎。
妖怪變成了一個肉嘟嘟的小蜥蜴胎兒,在地上蠕動。我毫不客氣,嘴巴湊上去一吸,蜥蜴胎化作一道綠液流進肚子。不等我喘息,又有幾個妖怪撲了過來。
“什麽,人不見了?”海姬百忙中回頭,滿臉驚訝。一個妖怪趁機偷襲
背,背上幾十根倒刺激射而出。“當當當”,海姬作一面金黃色的盾牌,震開了倒刺。
魔刹天的妖怪果然沒有差的,雖然一開始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但穩住陣腳以後,個個彪悍勇猛。即使是甘檸真、海姬,也被這幾十個妖怪死死纏住,難以一下子消滅他們。
一時間。利爪與獠牙齊舞,劍光共刀氣缭繞,雙方激烈交戰。
“你去找人,他們交給我們兩個!”甘檸真冷靜地道,三千弱水劍再次擊出,一道茫茫水霧向我湧來,周圍的幾個妖怪像是陷入了滔滔弱水,不由自主地東倒西歪。我借機抽身飛退,沿着一座座冰窟,向内急掠。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到了這一步,我們等于和夜流冰撕破臉,公然叫陣。今晚唯一的選擇是救出鸠丹媚,然後逃跑。否則葬花淵外的丘陵上,那幾千個妖兵妖将殺過來可不是鬧着玩地。
掠過冰窟,前方是一條長長的甬道,我毫不猶豫地沖過去。時間緊迫。夜流冰随時可能出現,來不及再小心行事了。甬壁布滿堅冰,閃爍着幽黑的光。再向前走,地上倒插着數根尖銳的冰棱,頂上垂下的冰柱也交錯如狼牙,宛如森森刀山。即使現在我變小了,但要穿過冰刀之間的微小空隙。也得大費周折。
不過這難不倒老子,我會的幾百種法術裏,至少有幾十種可以應付。深吸一口氣,我的身軀如同面團一般扭動,擦着鋒利的冰刃,左扭右晃,在狹窄的空間裏上下穿行。
銳風撲面!驟然間,甬道四壁收縮,冰棱紛紛刺來。寒氣侵得臉上生疼。我急忙施展兵器甲禦術,雙臂、雙足同時化作盾牌,裹住我地軀體,向前一路急猛滾動。“咔嚓咔嚓”,冰棱折斷的聲音不絕于耳,甬道像一條從冬眠裏蘇醒地巨蟒,劇烈扭動,一時間,數根冰棱鑽出甬壁。我忽覺肋下一疼,一根尖細的冰棱穿過盾牌的縫隙。刺中了我,鮮血立刻滲出。
我身形一滞。就這麽稍微一停頓,不少冰棱急速透過盾隙刺來。我暗叫不好,這樣硬闖下去,即使不死也會傷痕累累大出血。情急下,我幹脆一動不動,撤去盾牌,雙手合十,腦中斂去所有雜念,停止了體内氣息的流轉。
這一刻的我,完全如同一個泥塑,任憑寒光耀眼地冰淩紛紛刺近。
“安忍不動如大地。”地藏妖術的秘訣在心中清晰流過。
地面忽然波浪一般起伏。
我的身軀像一顆種子,随着一陣風,深深植入了地面。我的思緒,也像一滴冰水,沉入了大地的最深處。霎時,我已和插滿冰棱的地面融爲一體,我甚至感覺自己就是一根尖銳地冰淩,晶瑩透明,尖銳鋒利,随着地面此起彼伏。
這種感受異常奇妙,我仿佛不再是血肉的軀體,呼吸似有似,連思緒也暫時停頓。
洞壁四周地冰棱終于刺近,卻被地面上的冰棱紛紛擋住,耳邊響起清亮的交擊聲,冰棱斷裂,碎屑飛濺,數冰棱在身側相互刺擊,我卻連一根汗毛都沒掉。
片刻後,扭動的甬道“轟”地靜止不動,四壁凹坑遍布,滿地碎冰狼藉。
“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思如秘藏。地藏妖術的精要是和大地融爲一體,以外力對抗外力,将自身變成虛的不存在。”我踏着一地冰渣,向前飛掠,腦海中掠過在《地藏妖經》的秘芨上見到的幾句朱筆批示。我猛然醒悟,所有秘笈裏的朱筆注解,恐怕都是楚度所寫。隻有他,才有這個天分悟力,才能給出這麽精妙地見解。
可以說,楚度是我的半個師父。
甬道的盡頭,是一扇門。門是黑冰凝鑄的,形狀如花,散發陣陣蝕骨寒氣。還沒有靠近,我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對準冰花門,我探出龍蝶爪擊出火球,噴出三昧真火,最後再加一拳混沌甲禦術,冰花門猛地炸開。
我沖了進去。
裏面黑黢黢的,閃爍着數點彩光,襯着黑暗,更像是一雙雙妖獸的眼睛,詭秘地到處移動。再仔細一瞧,原來它們是成萬上億的氣泡,堆滿了四周。氣泡五顔六色,一個個連接在一起,如同長而粗的觸手,緩慢揮舞。從很遠的地方,不時飄來一縷縷彩色的光線,觸手立刻伸向光線,像捕獵一樣,攫住光線,吸入氣泡。随着光線不斷被抓住,氣泡地顔色也越來越鮮亮。
我顧不上好奇。一個勁地向裏跑。這似乎是一個遼闊得沒有盡頭的空間,沿途布滿一條條觸手,盤纏虬結,有地攀向高處,有的向四周蜿蜒,所有觸手的另一頭,都通向一個方向。從那裏,傳來一記記沉重地聲音,像是睡着了的鼾聲。
半個時辰後,我終于來到了觸手的盡頭。一個碩大朋。兩頭尖中間圓,形狀像一枚果核的氣泡,出現在我的眼前。
所有的觸手,都連接在巨型氣泡上,氣泡一漲一縮,發出奇特的鼾聲,觸手也随之揮舞。乍一看,如同一個恐怖的大怪物。
氣泡是透明的,流光溢彩,裏面安靜地躺着一個人,面目俊美,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嘴角挂着一絲邪氣的笑意。他雖然閉着眼睛,我也能感覺到冷酷地眼神。
夜流冰!我心中一驚。下意識地後退幾步,全神戒備。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夜流冰的真身,他身材修長,肩寬腰細,隻是兩條腿有些不對稱,右腿比
長一些。夜流冰一動不動,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了。在他身後,赫然躺着鸠丹媚。同樣雙目緊閉,昏睡不醒。
面具妖怪說得一點沒錯,亥時到寅時,是夜流冰的入眠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趁他睡覺,老子正好暗算,救出鸠丹媚!
我悄悄地靠近氣泡,夜流冰依然一動不動,毫察覺。我暗中竊喜,雙手化作利劍。瞄住夜流冰的咽喉,閃電般刺去。
劍尖聲沒入氣泡。沒有受到任何阻擋,我幾乎要笑出聲來。啊呀,手劍忽然一麻,緊接着全身發麻,一陣奇怪的睡意湧上眼皮,我眼前發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壞了!我強忍睡意,但眼皮越來越沉,完全不受控制,腦子裏一片迷糊,昏昏欲睡。日他***,一旦睡着,死路一條。我急中生智,一咬舌尖,疼痛讓我猛地一個激靈,恢複了一點神智,我馬上拼盡全力,抽劍後退。
手劍一離開氣泡,我地腦子立刻清醒,睡意跑得影蹤。看來不能碰觸氣泡,否則會像第一次進入夢潭時,離奇入睡。我定定神,目光重新落到夜流冰身上,他睡得像個死豬,沒有任何反應。我站在原地,劈出一掌,脈經刀氣穿過氣泡,急速斬向夜流冰!
金色刀光在夜流冰身上一閃而過,淩厲的刀氣下,夜流冰像一隻西瓜,被整齊腰斬,哼都沒哼一聲。我又驚又喜,名震魔刹天的妖王被輕易殺死,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真是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夜流冰,乖乖去黃泉天作個冤死鬼吧。
這時,從來的方向傳來海姬的輕呼,兩個美女趕來了。我得意洋洋,以一個潇灑的姿勢轉身,向她們迎去。這下子,兩個美女一定大吃一驚,甘檸真也會對我刮目相看。我趕緊在腦子裏編撰自己如何施展法術,和夜流冰大戰幾千回合,不顧流血犧牲,最終勇猛擊斃強敵地英雄事迹。
哇靠,連我自己都被感動了。我仿佛看見甘檸真和海姬仰慕地瞧着我,芳心震顫的景象,說不定海姬還會主動獻上一個香吻呢。
“小賴,你沒事吧?”海姬急掠而至,和甘檸真雙雙盯着我地背後,美目中滿是驚異之色。
我向後努努嘴,頭也不回,讓自己看起來又酷又從容。
“你怎麽不動手?有什麽不對勁嗎?你沒受傷吧?”海姬緊捏金螺,關切地瞥了我一眼,目光迅速回到我的身後,甘檸真緩緩舉起三千弱水劍。
咦?兩個美女爲什麽神色凝重,一派如臨大敵的樣子?我不解地回頭,哇靠!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剛才被切成兩半的夜流冰,居然又合在了一起。他安靜地躺着,雙目緊閉,胸膛微微起伏,顯然沒有死!腰部附近一丁點傷痕也不曾留下。
真他媽見鬼了!我張大嘴巴,震驚得說不出話,這才想起剛才切開夜流冰時,似乎沒有見血。
“小心,别碰它!”眼看海姬掠向夜流冰,掌刀即将劈向氣泡,我急忙叫住她,說出剛才發生的古怪事。
“不可能吧?”海姬不能置信地道:“你确定夜流冰被脈經刀劈中?”
我不安地點點頭,揚起掌,再次劈出一記脈經刀。金黃色的刀氣破入氣泡,斬中夜流冰的頭頸。後者立刻屍首分家。斷裂處沒有一滴鮮血,平滑如玉,布滿密密麻麻的血管。我們三個眼睛一眨不眨,緊緊盯着屍體。
巨型氣泡始終一漲一縮,片刻後,夜流冰的頭頸斷裂處泛起彩光,冒出一個個五彩缤紛地小氣泡,把頭和身體連接起來。沒過多久,夜流冰就在我們地眼皮底下詭奇地複活了。
海姬花容變色:“死而複生?天下居然有這樣的妖術!”
我苦笑道:“不見得是死而複生。你看傷口連血都沒有流,我看脈經刀根本不曾傷到他。”
海姬斷然搖頭:“隻要他是血肉之軀。便不可能硬受一記脈經刀。”
“如果不是血肉之軀呢?”
海姬微微一愕:“除非是魂魄、惡靈那樣虛飄渺的東西。否則論人妖,都有血有肉。”
甘檸真略一沉吟,手腕一振,三千弱水劍化作一道驚虹,悄聲息地射入氣泡。絢麗的光芒噴湧而出,繡花針大小的三千弱水劍暴漲,化作滔滔弱水。明豔流麗,刹那間淹沒了夜流冰。璀璨的劍光中,夜流冰聲炸開,碎成一片片。甘真伸手一招,三千弱水劍恢複原形,回到手中。
我哈哈大笑:“到底是我們的蓮花美女厲害。這下子,我倒要看夜流冰如何複活!”
話音剛落。巨型氣泡内,再次冒出數個彩色氣泡,夜流冰的殘骸碎片被氣泡吸入,又吐出,碎屑紛紛聚合,像一幅四分五裂的圖被重新銜接、拼好。一根手指出現了,接着是手臂、大腿、腰肢泡内,安然沉睡。毫發不傷,俊美地臉上漾起地笑意仿佛帶着深深的譏诮。
我們三個一下子懵了,連甘檸真也驚訝得說不出話。太可怕了,在三千弱水劍的全力攻擊下,夜流冰照樣沒事。如果他是一個殺不死的妖怪,我們怎麽和他鬥?
海姬一咬牙,把金螺湊到嘴邊,輕輕一吹,金芒耀眼的脈經網飄向氣泡,罩住了夜流冰。脈經網驟然收縮。鋒銳的
刀切豆腐,把夜流冰割成碎塊。不出所料。一會兒冰地殘體重新聚合。
海姬頹然道:“魔刹天的妖王實力果然驚人,脈經網也奈何不了他。”
我當機立斷:“時間不多了,先别忙着對付夜流冰,我們救人!”
甘檸真點點頭,三千弱水劍化作一條水光潋滟的彩帶,探入氣泡,卷起昏迷的鸠丹媚,向外拖去。眼看到了氣泡壁邊,卻怎麽也拖不出來,氣泡壁像是一面形的牆,攔住了鸠丹媚。
甘檸真輕歎一聲,收回了三千弱水劍,道:“除非擊破氣泡,否則休想救出鸠丹媚。海姬的脈經大換移原本可以一試,但會毀掉氣泡内地一切,包括鸠丹媚。”
海姬搖搖頭:“氣泡也不知是用什麽東西做的,虛若物,刀劍可以穿透,卻法損毀。即使用脈經大換移,恐怕一樣效。否則以三千弱水劍地威力,早就擊破它了。”
我的心驟然一沉,這隻巨型氣泡太古怪了,不但弄不破,手去碰觸的話又會使人入睡,像是刺猬般從下手。現在離鸠丹媚近在咫尺,偏偏救不了她,我郁悶得想吐血。
“你們仔細看這些觸手。”甘真道:“它們和氣泡連成一體,如果先斬斷這些觸手,也許能……。”
“來不及了!”我打斷她的話,整個空間猛地震動了一下,一條條觸手自動斷開,分裂成一個個爍彩流光的氣泡,紛紛飄起。在這些氣泡裏,浮出了許多人妖的身影。
“馬上到寅時了,我們走!”我一咬牙,深深看了一眼鸠丹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好以後想辦法救她了。
海姬猶豫道:“幹脆等他醒了,我們和他正面交手,一決勝負。”
“夜流冰是不會給我們這個機會的”我拉住海姬的手,匆匆向外掠去。隻要夜流冰借助冰花出現,不露真身,我們就拿他沒轍,何況鸠丹媚在他手裏,動起手來也投鼠忌器。
巨型氣泡内的鼾聲蓦地停止了,光芒大盛,暴起眩目地異彩。氣泡像是一個光體,映得夜流冰通體透亮,他的身體慢慢浮了起來,睫毛微微顫動,似乎要蘇醒了。
我們趕緊順着原路返回,經過冰窟時,地上血迹斑斑,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十個妖怪的屍體。海姬苦笑道:“收拾這些妖怪還真費了不少力氣。”吹動金螺,螺口把屍體全部吸入。手掌劈過,把四周的血迹刮割得幹幹淨淨。
甘檸真搖搖頭:“就算處理掉屍體,夜流冰也一定知道這些妖怪的失蹤和我們有關。”
我冷笑一聲,率先躍出了波紋,嘴裏道:“那倒妨,隻要夜流冰想繼續貓玩耗子的遊戲,就不會和我們撕破臉,他甚至會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的樣子。”
四周越來越光亮,到處充斥着五光十色的氣泡。在我們沖出夢潭的時候,一個夢的氣泡恰好飄過我地眼前,裏面是一個垂髻的白衣小女孩,抱膝坐在湖邊,睜着一雙烏黑清澈地眼睛,看着開滿湖面的雪白水蓮花,默默地流淚。
我楞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邊的甘檸真。小女孩的眉眼和她十分相似,冰清幽麗的氣質更是一模一樣。莫非這就是小時候的甘檸真?她出生在碧落賦這樣的名門,衣食憂,難道還會有什麽傷心事?
夜風呼呼,從身邊吹過,我駕起吹氣風,帶着甘檸真、海姬落回地面,和早就等得心焦的鼠公公會合,向繡樓走去。
“少爺,怎麽樣?”鼠公公問道。
我沒好氣地道:“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隻有等小公主的婚期再動手了。”甘檸真仰頭望着深潭,淡淡地道,冰川般起伏的秀美臉廓仿佛嵌在了夜空中。論發生什麽,她永遠都是這樣平靜波的神色。
我腦海中閃過那個氣泡的最後一幕:湖面上的一朵蓮花突然綻開,一個宛如雪蓮,頭戴花冠的美麗女妖飄出蓮心,向小女孩張開了雙臂。
默默地和甘檸真并肩掠行,我忽然感到,雖然離她近在咫尺,卻一點也不了解她。
“咦?孫思妙的屋裏還有人?”甘檸真停下腳步,凝神望着前方。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路過精舍的門口。一燈如豆,照出了孫思妙伫立的身影,很顯然,昏暗的屋子裏除了他和那個躺在床上的女妖,沒有第三個人。
“那個人影一晃就不見了。”甘檸真道,我心中一動,寅時!又是寅時!真是巧,這個出現在孫思妙屋子裏的人和昨晚的那個神秘黑影,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孫思妙一定有鬼!
略一思索,我腦中浮出一個大膽的想法,舉步向孫思妙的住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