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遍了山谷,我還是沒有找到吐魯番。接連幾天,他都沒有在谷中出現,我猜他很可能離開了。
“日他***,白費了老子這麽多功夫。”我把一大包丹木種子、六須天麻等扔在地上,自言自語地罵道。月明星稀,一隻夜枭睜着綠瑩瑩的眼珠,“呱”地一聲從樹影裏竄起,飛入了夜空。
和吐魯番最後會面的情形,再一次浮現在我眼前。照理說,如果他想悄悄離開,應該不會再托我買東西。何況他的言語中,也流露出埋骨此地的願望。
“一形一體,四肢八頭。老父偏癱靠兒背。”我反複念叨吐魯番臨走時的話,總覺得其中有點蹊跷。吐魯番是個老滑頭,不會說沒意義的東西。難道他的話也和小紅一樣,暗藏雙關?[
“老父偏癱靠兒背。”我再一次念道,心中靈光忽閃,猛地跳起來。這原來是字謎!打的是一個“教”字!刹那間,我立刻明白了“一形一體,四肢八頭。”的字謎意思,這是一個“井”字!“井”字有四劃如同四肢,每一劃的起筆和落筆寫在地上,正像八個腦袋。搞了半天,吐魯番的一番話暗藏的是“井”和“教”二字。
這兩個字是什麽意思?我一下子思如泉湧,難道說,他要在井裏教我妖術?吐我三口唾沫,莫非是暗示三更時分?或者是三天後的意思?而唾沫又暗含一個“水”字,與井呼應。想到這裏,我再也坐不住了,滿山谷狂奔,終于在南坡一塊陰暗的沼地邊上,發現了一口廢棄的枯井。
枯井淹沒在一片雜草中,井壁的青磚殘缺,苔藓覆蓋,墨綠色的藤蘿粗大如蟒蛇,爬滿了井口。要不是刻意找,根本發現不了。撥開藤蔓,我毫不猶豫地跳入枯井。
井很深,裏面一片漆黑,我運起鏡瞳秘道術才看清四周。井水已經幹涸,井底隻有一灘半稀的爛泥,幾條小爬蟲緩緩從泥裏鑽出。一個黑影躺靠在井壁上,呼呼大睡,正是吐魯番!
“哈哈,老子來了!”我歡喜地大喊一聲,把一大包竹蜂蜜、六須天麻丢到他面前。
吐魯番睜開黃澄澄的老眼,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背過身:“怎麽又是你?深更半夜又來做什麽?”
我開懷大笑:“老滑頭,還要裝蒜?不是你叫我來的嘛。”屈指一算,從上次見面算起,剛好過了三天。
吐魯番轉過頭,盯着我看了一陣,皮笑肉不笑:“你還不算笨,再過一個時辰就是明天了。你晚到一步的話,休想我再見你。”
“原來我猜對啦!你真的要教我妖術!”我舉手歡呼,忽然瞥見吐魯番的左臂變成了灰白色,毛茸茸的密布細毛,像是昆蟲的長長觸腳,不禁驚呼起來:“你的手怎麽了?”
吐魯番面色一暗:“我的時候不多了,臨死前妖力逐漸消退,便會恢複妖怪的原形。”
我心中一沉,吐魯番擺擺手:“你擺出這麽難看的臉色幹嗎?死沒什麽了不起,比起我的同類,我已經活得夠久了。”
目睹吐魯番鎮定的神色,我深感佩服。換作是我,早就慌得雞飛狗跳了。吐魯番仔細檢查了我買的東西,滿意地點點頭:“不錯,都買齊了。”
我好奇地問:“你要這些東西是爲了治傷嗎?”
吐魯番并不答話,嘴裏念念有詞。亮晶晶的光線倏地閃過,我措手不及,手腳被晶絲綁住,固定在井壁上。晶絲迅速打結,讓我動不得。
我駭然大叫:“老妖怪,爲什麽用咒結困住我?”
吐魯番淡淡地道:“這叫千千結,是我的密咒之術中最神奇的一種咒,運用這種咒術,不必害怕因爲說話不算數而被咒反噬。”上上下下瞧了我許久,點頭道:“你小子長得倒是白嫩,肉也結實,味道應該不錯。”
我頓時魂飛魄散:“你要吃我?”
吐魯番咧嘴一笑,露出兩顆三角形的大門牙:“臨死之前,想吃點人肉過過瘾不行嗎?”
我胸悶欲狂,這個老妖怪太沒人性,說什麽在井裏教我妖術,原來隻是個圈套,真正的目的是要害我!一怒之下,我立刻“直娘賊、不要臉!”地破口大罵。剛罵了兩句,嘴巴突然一緊,被晶絲箍住了,話也說不出來。[
吐魯番笑嘻嘻地脫掉我的衣服,先拿出一斤竹蜂蜜,傾倒在我的皮肉上,慢慢揉勻,嘴裏啧啧道:“加點蜂蜜才好吃。”又把六須天麻和丹木種子混在一起,揉碎了,道:“這個當調料。”
我欲哭淚,辛辛苦苦買了這麽多東西,居然是爲了讓我的肉變得更美味。眼看不妙,我開始滿臉谄笑,拼命對吐魯番眨眼,希望能讓我開口說話,也好用三寸不爛舌哄騙他逃過此劫。
吐魯番理也不理我,抓起兩斤冰蟻漿,硬灌進我的嘴巴,逼我咽下去。冰蟻漿一下肚,内腑立刻變得一片冰寒,緊接着,這股寒氣又化作一道灼熱的焰流,在我體内燃燒。
“月魂,快救我!”我在心裏大叫,月魂仿佛睡着了一樣,在指尖裏一聲不吭。完了完了,連最後的救命稻草也沒了,我終于萬念俱灰。這時候,冰蟻漿的效用發作,我的神思變得恍惚起來,身體輕飄飄、懶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
“開膛破肚!”吐魯番猛喝一聲,鳥爪般的手指閃電般探出,在我肚子上一劃,輕輕掀開一層皮,露出花花綠綠的内髒。不等鮮血噴出,吐魯番急速把一斤麒麟角粉全部灑在我肚子上,血流頃刻止住。
因爲吃過冰蟻漿,我一點也不感到疼痛,反倒覺得血肉麻木。漸漸的,我眼前不斷出現美妙的幻覺,猶如騰雲駕霧一般,再也看不見吐魯番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恢複了清醒。擡起頭,吐魯番正站在我的對面,手扶井壁微微喘氣。我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白花花的陽光從井口射入,在幽暗的井裏顯得特别刺眼,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我這是在哪裏?不會是在做夢吧?”我有氣力地道,綁住手腳的晶絲不見了,但身體卻非常虛弱,腦子一陣陣昏眩。
吐魯番目不轉睛地看着我,一夜間,他滿頭的亂發變得一片雪白。我想起昨晚的事,心有餘悸:“原來你沒有吃掉我,真是吓死我了。”
“呸呸,你的肉又酸又臭,誰咽得下去?”吐魯番的神色顯得很疲憊,揮揮手:“我很累了,你明晚三更再來這裏,現在走吧。”
我摸摸肚子,上面竟然連一絲傷疤都沒有,内腑也不覺得異常,隻是有些隐隐作痛。昨晚他到底對我動了什麽手腳?爲什麽要剖開我的肚子?不過我相信他對我沒有惡意,否則現在我就變成幹屍了。想要問個明白,吐魯番已經躺下呼呼大睡,我隻好揣着疑團離開。
躍出古井後,月魂忽然道:“聽說修煉咒術,首先要把咒種植入心髒,與血肉相連。如果用普通的修煉方式種咒,需要近百年,現在吐魯番替你開膛破肚,用最直接的方式種咒,一晚上就行了。不過這個法子過于兇險,也虧他膽子大,敢拿你的命冒險。”
我一呆:“難道吐魯番替我開膛破肚真的是好意?”
月魂道:“麒麟角粉是上佳的止血藥,冰蟻漿能讓人肢體麻木,感覺不到疼痛,竹蜂蜜可以滋潤内髒,六須天麻和丹木種子混和最補元氣。嘿嘿,你要是偷懶少買了一樣東西,吐魯番就法替你種咒。”
我恍然大悟,老妖怪的彎彎腸子真不少!托我買藥材是爲了試我的誠意,打字謎是爲了考我的智慧,要是有一樣沒過關,我就休想得到他的傳授。
心猿意馬地想了一整天,等到半夜,我急吼吼地趕去古井,先對吐魯番長長一揖,後者神色肅然:“小子,想明白了?不過我早說過,你心口不一,難學密咒之術。”
我恭敬地道:“前輩随便傳授一點妖術就行,您拔根汗毛也比我的腰粗嘛。”
吐魯番哼道:“不用叫我什麽前輩,我傳你妖術,隻因爲我答應過要給你好處,至于你能不能學會就看你的悟性了。我反正活不久了,教多少算多少。”
我這才發現,他的額頭微微凸起兩個肉紅色的小點,仿佛蟲的觸角肉芽,雙頰暗生出一條條白色細紋,一直延伸到脖子,妖怪的特征越來越明顯。
“先背口訣。”吐魯番叽裏咕噜念了一大堆話,我聽得稀裏糊塗,仔細一分辨,原來他并沒有直接說出修煉要訣,而是用字謎或物謎的形式,讓我耗盡心思去猜其中暗含的口訣。比如口訣裏有個“坐”字,吐魯番便說是“兩人土上蹲”,而“控心”二字一定會被說成是“手寸鐵,打斷念頭”。一句簡簡單單五個字的法訣,他要故布疑雲地羅嗦幾十句話,聽得我天旋地轉,耳冒金星。
花了大半夜功夫,我才記清楚口訣,但又弄不懂它的意思。這篇口訣文字晦澀艱僻,不知所雲,吐魯番也不肯透露半點口風,隻是讓我反複默念。
“前輩,口訣背得差不多了,我們該修煉妖術了吧?”我有點不耐煩了。[
吐魯番臉上浮現一絲暧昧的笑容:“你是不是不明白口訣的意思?”
我沒好氣地點頭,吐魯番不愠不火地道:“你當然不明白,因爲這篇口訣我是倒過來教你的。現在你從最後一個字讀到第一個字,倒回去念一遍,才是正确的口訣順序,你也會立刻明白其中的奧妙了。”
我差點吐血,被這個老妖怪搞死了,和他在一塊我一定少活好多年。吐魯番正色道:“這篇口訣具有可怕的妖力,每念一個字,都會與心脈産生奇特的反應。你的妖力太淺,如果一開始直接教你正确的口訣,會嚴重損傷你的心髒。”
我頓時眉花眼笑:“原來前輩用心良苦。”
吐魯番一躍而起,從井口摘下一大段青藤,兩手眼花缭亂地擺弄,把藤蔓打成一個花哨的結:“學我的樣子打個結。”
我立刻依樣畫葫蘆,吐魯番手勢變幻,又打出了一個新結,這個結遠比剛才那個複雜,我費了不少時間才完成。吐魯番手不停頓,在青藤上打出一個個繁複的結,大結套小結,蝴蝶結套蜻蜓結&m;#8226;&m;#8226;&m;#8226;&m;#8226;&m;#8226;&m;#8226;,看得我眼皮都酸了。就這樣練了七、八天,我打結的速度越來越快,也悟出不少竅門。漸漸地,每次打結的時候,我的手仿佛和心連在了一起,雙手會随着心跳的節奏而動,而随着心的跳動,嘴裏也會情不自禁地默念口訣。修煉到了這個地步,打結的不再是手,而是吐魯番在我心中種下的咒。
“前輩,你教我的玩意是不是千千結咒?”
吐魯番點點頭:“你現在配合口訣,打個咒結試試。”
我深吸了一口氣,嘴唇默念口訣,心跳變得忽快忽慢,速度越來越奇特。“轟”,心髒似乎猛地膨脹了一下,一根晶瑩剔透的絲倏地出現在眼前。我大喜過望,十指随着心跳顫動,就像給青藤打結一樣,晶絲立刻打出了咒結。
“我練成千千結咒啦!”我心花怒放,有了這個咒術,老子終于可以不必害怕雲大郎了。
吐魯番哼道:“還早呢,千千結咒分爲打結咒和解結咒兩部分,後者是天下任何密咒的克星,能破解所有的咒術,可惜我隻修煉到一半,不能最後練成。”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心中一動,要是我練成了解結咒,豈不是可以解開鸠丹媚和師父所中的毒咒了?想到這裏,我欣喜若狂,可轉念一想,吐魯番修煉了幾千年都沒能練成,我恐怕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吐魯番開始教我解結咒,他沒有先說口訣,而是拿根青藤打上結,讓我去解開。我啞然失笑,這還不容易?雙手握住青藤,一扯一提一拉,結就被解開了。
出乎我的意料,這個結雖然解開了,但結裏面還有一個結。我隻好再去解,解開後,裏面照樣有一個結。就這樣反反複複地解了數次,青藤上永遠都留着一個結,怎麽也解不完。
“您老别再耍我啦。”我心知肚明,這種咒結根本法用手解開。
“繼續解。”吐魯番漠然道:“你要是練不成的話,遲早會死在我的仇家手裏。他的密咒之術超過了我,一旦對你下咒,你必死疑。”
我好奇地問:“你仇人到底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