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仲武的士兵果然是天下強兵,趙興一聲令下,他們一聲不響慢跑前進,一個接一個身手不凡的,很利索的完成了軍事五項的障礙跑。趙興看完,滿意的點點頭,他又走到自己的侍衛面前,如法炮制的一指那些障礙,下令:“跟着做。”
趙興來到衛隊面前的時候,衛隊指揮正在吃葡萄,洗好的葡萄盛在帽盔裏,他從帽盔裏一個個揪下葡萄将葡萄扔到嘴裏,趙興下令後,他咀嚼完葡萄,吐出葡萄籽,眼一瞪,質問:“憑什麽?執勤條令裏可沒有這一項?是太尉新加的嗎?請更改執勤條令先!”
趙興耷拉着腦袋走到劉仲武面前,他身後響起一片哄笑聲。趙興攤開雙手,答:“這就是你我士兵的區别。”
“不會吧?”劉仲武難以置信的張大嘴,指着那隊侍衛,結巴了半天,方問:“太師在跟我開玩笑吧,你從哪裏找到這隊痞子?這樣的軍隊能打仗嗎?”
趙興耐心的問:“你的士兵是怎麽打敗的?”
劉仲武回憶的說:“高轉運使領着我們進入山區,山後有匪徒鼓噪,高大人下令鳴槍示威,兩輪槍響過後,鼓噪聲越來越響,高大人下令諸軍一起開槍,一定要壓過匪徒的鼓噪聲。”
趙興好奇的問:“然後呢?然後你們的士兵把槍管打的發燙,等到匪徒真正出現,槍管裏已經無法裝填火藥,是吧?你們被一群沒有看見的匪徒打敗了,你們敗了,甚至沒有看見對方的影子,已經敗了,是吧?”
劉仲武難以置信:“太師。令行禁止難道不是軍中首要嗎?高大人雖然莽撞,下的命令毫無道理,但以槍聲威懾匪徒,下官也是贊成的,隻是後來兆頭不對,下官曾命令身邊的親衛隊暫停發槍,以便槍管冷卻,但高大人嚴令之下……”
趙興又問:“你認爲我的衛隊會遵守這樣地命令嗎?”
劉仲武搖頭:“大人的衛隊不可能遵守這樣的命令。但剛才那名軍官談到條令,我知道大人喜歡用條令約束士兵,那麽條令不存在的地方怎麽辦?萬一戰情變化超出了條令範圍,大人的士兵不遵命,又該如何處置?”
趙興的回答是:重新走到那隊侍衛面前,他揚聲下令:“這是命令,我命令你們立刻翻越障礙!”
那名軍官愣了一下,将帽盔翻過來。剩餘的葡萄掉落在地上,他看也不看,将帽盔扣在頭上,紮好了帽繩,正了正身上的軍裝。吆喝一聲:“全體,都有了——立正,一次翻越障礙。”
随着命令,侍衛隊陡然一變。士兵們個個站地筆直,他們小跑姿态進入訓練場,開始一次翻越障礙……
當士兵隊形一整的時候,整個侍衛隊形象改變了,侯蒙這才稍稍點頭:“我現在有點相信了,是這支軍隊打遍南洋。”
趙興已經走到了劉仲武身邊,他慢悠悠的回答:“戰争已經變了,純用刀槍拼殺的冷兵器戰争。要求士兵不畏生死的迎着敵人的槍尖上去搏殺,但現在是火器時代了,這是一場‘看不見的戰争’,往往在雙方士兵還沒有相互看清面目的時候,戰鬥已經打響了。
這是一場講究戰鬥技巧地戰争,個人的搏殺本領,個人的勇敢已經漸漸的退居其次,剩下的是對兵器地掌握能力。對戰鬥技巧的掌握能力。簡單的說吧。我要求士兵會戰鬥,而不是能戰鬥。我不要求士兵正面沖擊敵人布設好的陣地。我要求他們尋找空隙,突破敵人地防線。
當然,我也要求他們嚴格遵守命令,但如果他們覺得這命令不合适,可以進行質疑,如果他們的質疑被駁回,則必須嚴格執行——這就是我的條例。”
趙興稍停了一下,輕輕補充:“用我的士兵打淮西那場仗,他們可能會放第一輪槍火,但絕對不會繼續放第二輪槍,絕對不會一直把槍管打的發燙也不停止。”
劉仲武停了片刻,若有所思的說:“太尉大人的意思是,你的士兵絕對不會一将無能累死三軍,因爲不合理地命令,他們會拒絕執行……不過,雖然這種士兵聽起來很美好,我還是喜歡用我的士兵。
太尉這種士兵别人用不了,因爲這種士兵過于桀骜,也唯有太尉壓服的住……雖然這種士兵會打仗,擁有這種士兵不擔心因爲将領的無能導緻大敗,但爲将者,誰會喜歡一群老是質疑自己命令的士兵呢?太尉能使用他們,是因爲太尉睿智,總是能說服他們,别的将領不免擔心自己或許錯了,上陣打仗的事,将領心中猶豫不定,這可不是好事。”
劉仲武的意思是:趙興将自己地士兵個個訓練成了将領,這是一群“大将”出去打仗,所以趙興放他們出去地時候不擔心他手下沒有名将統領,而劉仲武自覺的自己不會指揮失誤,他還是喜歡帶領一群令行禁止地士兵。隻要這隊士兵敢于搏殺,他自信能帶領他們戰勝那群嘯聚山林的匪徒。
趙興無所謂的聳聳肩膀:“當然,什麽樣的軍隊都能打仗,紀律嚴明的軍隊富有戰鬥力、攻擊力,這是必然的,我這隊士兵會打仗,但他們也常常跟我讨價還價,講條件,我也非常頭疼。不過,擁有這支軍隊,我不擔心他們潰散,因爲他們知道爲什麽而戰鬥,知道自己戰鬥的目的,而且完全具備完成戰術的勇氣與技巧,這是我所希望的軍隊。
當然,每個将領都有自己打仗的風格,不必苛求一緻,我帶你來看的目的就是:火槍兵有火槍兵的戰術,如果你想更好的統領火槍兵,就必須了解火槍兵,以保證自己在戰鬥中不會下達愚蠢的命令——士兵是最了解火槍地,多跟他們交流一下。避免自己指揮中出現的錯誤才是正途。”
劉仲武沉思的說:“太師剛才講了,雨後不可戰,淮西之敗讓我明白了火槍不能進行持久戰,太師,這指揮火槍兵,還有什麽禁忌?”
趙興回答:“我的參謀本部正在研究‘陣線’,據他們講,用火槍打仗已經不能講究陣型了。因爲火炮的存在,使得密集隊列能造成很大的傷亡,爲此,必須讓火槍兵排列成陣線。
你剛才說火槍兵不耐久戰,或許這就是一種解決辦法,将火槍兵排列成三排到五排陣線,讓他們輪換發槍開火,既有裝填的時間。也有讓槍管冷卻的時間。雖然将士兵分成五條陣線,削弱了瞬間總體火力輸出,但這樣一來,可以給敵方以持續地壓力……
此件事了,你去參謀本部轉轉。那裏的年輕人很有奇思妙想,他們正在推敲新的火槍戰術,許多設想很有新意,你不妨在軍中試試。試的好把結果告訴我。”
劉仲武聽到這,他毫不猶豫的走近趙興的侍衛隊,揪住幾個士兵開始詢問他們的心德,他神情專注,全然忘了侯蒙等人的存在。趙興一拉侯蒙與鄭居中,示意他們跟自己走,他邊走邊問:“侯兄前面曾說過梁山泊盜匪,他們怎麽樣了?”
侯蒙咧嘴一笑:“盜匪進入梁山泊。當然不是想在湖裏捕魚地,那湖裏隻有幾名漁戶,怎能養活了許多遊手好閑的漢子,所以他們終究還是出了梁山泊,現在穿州過縣,弄得官軍疲于奔命。你剛才談到藍田鄉約,我準備回去按鄉約推行鄉鄰自守,鄉鄰聯防。以此約束他們的活動。”
稍停。侯蒙又歎息說:“你在密州搞的效用營,手法很好:民間好武力者自備武器铠甲報效軍中。朝廷不用發饷,隻給官職,效用們靠捕盜賞金掙錢——這方法我準備推而廣之,懸賞千貫緝捕梁山泊盜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隻要效用們手持火槍守候在路邊,任盜匪武藝再出衆,也難防一槍緻命。如此一來,隻花這一千貫剿平盜匪,便宜啊。”
趙興有意無意的問:“侯兄原來不是主張招安嗎?”
侯蒙一笑,答:“那夥人匪性難改,我招安公告已經送入梁山泊中,我想不等他們窮途末路,是不會想投降官軍地。”
趙興點頭:“沒錯,事件剛起的時候,我們可以用招安之策,因爲無論怎麽說,總是官逼民反,其咎不在他們。但如果他們動手開始搶劫民衆,則因以剿殺爲準,我們不應該鼓勵人‘殺人放火金腰帶’,‘想做官就造反’,一旦他們爲禍民間,就應該依法處置。”
侯蒙點頭:“這次我們剿匪過程中,發現你的馬槍很稱手,兩三騎弓手配備短小的馬槍與手铳,見到匪徒打完就跑,在圍堵匪徒中發揮了大作用,我這次打算再采購一批,你還有貨嗎?”
正說着,兩人已經返回了趙興地書房,書房裏萬俟詠正陪着兩名奇裝異服打扮的商人,這兩個商人一邊打量着牆上的地圖,一邊用古怪的語言低聲交談着。侯蒙這段時間主持北洋事務局的工作,他聽出對方說的是女真語,穿着打扮也是女真服裝,他低低的驚歎了一聲,低聲說:“這兩人在談論——大宋不可制矣!”
鄭居中剛才插不上話,他低低的問:“何人如此大膽?”
萬俟詠手一引,介紹:“這兩位是曷蘇館女真,領先地那位是太師的舊識:夾溫猛哥。”
夾溫猛哥轉過身來,瞪着牛鈴大的眼睛,更正說:“我現在改漢姓了,叫佟猛哥,這位是我的侄子佟員。”
趙興走到地圖跟前,這幅地圖是南洋地圖,它詳細的标識出大宋在南洋的勢力範圍,相比大宋本土,此時大宋在海外擁有的疆域,空間距離已經橫跨了幾個大宋。這兩個人正是望着這幅地圖發出概歎的:大宋不可制亦!
趙興指了指這幅地圖,南洋彎曲地島嶼形成了一隻形似蠍子鈎似地勢力帶,他面帶驕傲的說:“你可以把它叫做‘牛尾’,也可以叫做‘蠍鈎’。用你們可以理解地話說,這就是一條牛尾巴,當牛被激怒的時候,它不一定用牛角去攻擊。牛尾巴也是一種武器。”
佟員顯然明白趙興地暗示,他點頭:“我們最近又招到了牛尾攻擊,渤海國有一群奇怪的人,他們手持快槍,四處騷擾,遼兵不能制,有人說這是南洋事務局的快槍隊,太尉大人。帥督師現在在哪?有人說看見他在遼東?”
趙興一拍侯蒙的肩膀,憨笑的說:“遼東的事情,應該問這位北洋事務局的大人。”
侯蒙兩手一攤:“遼國的事應該問朝廷。”
佟員溫文爾雅地笑着,搖着頭說:“京師裏我們也派過人了,黃相不愧魯直之名,真魯直也。”
趙興感興趣的問:“他怎麽回答?”
佟猛哥插嘴:“黃相問我們用什麽身份來大宋。”
趙興傻傻的問:“是呀,你們用什麽身份來我大宋?用什麽身份來跟朝廷交涉?”
“我們回答:金國。”
趙興又問:“黃相怎麽回答?”
佟猛哥憨厚的回答:“黃相答:金國?不得與聞!”
黃庭堅的回答是:金國,沒聽說過。
這句回答絕了。
沒錯。金國是建國了,但大宋沒有承認它建國,它沒有與大宋建立外交關系,所以金國使者在大宋不享受使節的身份。他們也就是一個普通商人。普通商人投訴的問題無非是商業競争,他們投訴的是大宋商人。難道大宋朝廷不維護本國商人地利益,反去維護一個沒聽說過什麽明堂的國家的利益。
可以想象,碰了一鼻子灰的佟氏叔侄一定又羞又怒,百般無奈之下才來找趙興交涉。而趙興感興趣的是曷蘇館地立場,他馬上問:“金國,曷蘇館加入金國了嗎?”
佟氏叔侄點點頭:“渤海人崛起,我曷蘇館的立場很尴尬,黑水女真以同族相邀,我們畢竟是同一族人,與其在渤海國寄人籬下,不如加入同族當中。也能分得一杯羹。所以我曷蘇館自去年開始,加入金國。”
趙興緊着問:“曷蘇館遷移了嗎?”
曆史上,曷蘇館是在金國趕走東京道的契丹軍後,才宣布加入女真的,當然,那個時間一群渤海人也同時宣布渤海複國,但短命地渤海國立刻在曷蘇館女真與黑水女真聯手打擊下覆滅了,整個渤海國轉眼變成了女真人的領土。
“我們要交涉的就是這個”。佟員溫和的笑着。繼續說:“渤海人要活,曷蘇館也要活。那片土地是我們與渤海人共有的,但現在,渤海人雖然不攻擊我們曷蘇館的村莊,卻要求我們接受他們的統治,這其中,那隊快槍兵助纣爲虐,已經攻破了我們數個寨子。
我大金與大宋不是敵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大宋與我曷蘇館人就曾約定販馬,販茶,是我曷蘇館不停往大宋輸入戰馬,我們對大宋有恩,大宋不該幫助渤海人如此欺壓我們——在抵禦契丹人上,我們與大宋、與渤海人立場相同。”
趙興笑了:“你們倒賣戰馬,不是對我們有恩,那戰馬不是白給我們的,是我們真金白銀買地,這隻是一場商業交易而已,還談不到恩情。商業交易就是你情我願的公平,所以不要來我面前談什麽恩義。”
佟員點頭:“也罷,不談恩情,談生活。渤海國現在已經攻陷臨海軍,封閉了燕山山口,如今渤海國已經囊括遼東平原,我曷蘇館本着過去的商業交往,懇求大宋給我們留一條生路,讓我們繼續在那片土地上生存,可以嗎?”
趙興笑了:“還是那句話——你們用什麽身份來給我談?如果你們是用生活在遼東的商人身份,一切好談,但用金人的身份,那就不同了。我們與金國并沒有建交,要将這件事上升到國與國的之間的事務,這事就不由我們做主了。”
侯蒙笑着插嘴:“我北洋事務局負責高麗與倭國外交事宜,遼國方面的事務朝廷并未移交。不過,在我看來,想讓朝廷承認金國地存在,恐怕很難。”
佟員深深鞠躬:“如此說來,你我之間地事務就沒得談了?”
鄭居中點頭:“沒得談了——礙于遼國的存在,朝廷短期裏頭不會承認金國。到現在,朝廷也沒有承認渤海國地存在,更何況金國呢?”
佟員微笑着點頭:“如此,我們告辭了!”
鄭居中愕然,侯蒙眼睛眯了起來,趙興依舊笑嘻嘻的,他目送着這兩人頭也不回的走出書房,輕輕的吐出兩個字:“可怕!”
鄭居中還在納悶,侯蒙明白過來:“果然可怕!這兩人一言不合,轉身就走,絕不糾纏,是個處事果斷的人,這樣的人很可怕,這樣的民族很可怕。不知道遼東是否都是這樣的人?!”
趙興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北洋事務局的存在就是制約他們的。曷蘇館女真做過生意,他們知道海上力量的可怕,北洋事務局今後要頻繁巡邏那片海域,一旦有事,要具備快速運載數萬士兵在他們背後登陸的能力,如此一來,金國會有所顧忌。”
侯蒙點頭稱贊:“絕對要制止他們發展造船的企圖,要讓他們片闆不能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