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際,泉州港,趙興的戰船緩緩起錨,他看着艙内幾個盤中的荔枝,一邊挨個品嘗,一邊沖身邊的侍衛嘟囔:“藍家紅、陳紫、江綠、方紅、遊家紫、小陳紫……你們知道這些荔枝爲什麽都用名姓命名嗎?”
侍衛官,石氏将門子弟石文冠回答:“此乃太師之功勞,自太師倡行版權法,大宋商人都喜歡用自家名姓命名自己的創造,故而有這些名品荔枝。”
趙興輕笑駁斥:“馬屁話,這些名稱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有了,沒有我,他們依舊存在。而這些以自家姓氏命名的荔枝,正體現了我大宋商人的商标意識、名品意識,至于禁止旁人冒用别人的商品名,這倒是我的功勞……你們看看,我們是否應該出台一部商标法。”
石文冠回答:“太尉大人不是正在制定行業規則嗎,讓他們添上與商标相關内容就行。”
“有道理!”趙興贊歎道。
正在此時,先鋒舟鳴響了一聲火炮,這是通知後繼船隻,船隊已經到了港口邊緣,再往前走就是遼闊的大海。
趙興聽見這聲炮響,望着艙外若有所思的說:“那是二十年前吧,我正是從泉州啓航,闖蕩南海,眨眼之間,大宋已是另一個天地。眼前這繁榮,又能持續多久?”
趙興感慨的是物是人非,眨眼之間,整個世界的格局都變了。
趙興出海之前,阿拉伯人壟斷了整個地中海,連這時的西班牙也被阿拉伯占據着,故此阿拉伯人學着羅馬人的腔調,将地中海稱之爲“我們的海”。
不僅如此,阿拉伯人還滲透了大半個印度洋。觸角直抵大宋的泉州。因爲阿拉伯人這種咄咄逼人的姿态,完全斷絕了與東方聯系地歐洲不得不退回到完全的農業社會,因爲他們已經沒有商業輸入了。
但眨眼之間,世界改變了,歐洲人一浪接一浪的攻勢終于打通了東西方商路,因爲大量的貨物流通,歐洲迅速擺脫了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伴随着東西方的跨海交流。文藝複興也開始了,歐洲人順理成章的步入了工業化時代。
原本,若是沒有那次異族入侵,走在這個時代、走在整個地球前列的華夏文明,應該比歐洲先進入現代文明世界,但接連兩次地蠻族入侵,使中國進入了“蒙古地帶”,成了千年後依舊落後的未開發國度。
這是一種深重的悲哀。趙興現在正在竭力逆天,想挽回這種悲劇,可任他在南洋做的多麽出色,不消滅北方蠻族,終究令他寝食難安。
石文冠不知道趙興的心思。他不知所謂的拍着馬匹:“大宋之變因太尉而起,太尉今日所爲,史書上必然大書特書。”
趙興笑了,他盯着他們。心不在焉的回答:“大書特書是肯定的,但不知道會把我寫成什麽,權臣焉?奸臣焉,還是大軍閥?”
此時,艙門口正走出一丈青與秋日,聽到趙興說話地尾音,一丈青脆聲回答:“功臣,賢臣。能吏、名将,太尉大人都能算上。太尉大人一手支撐大宋财賦半壁江山,這樣的人能與蔡京同列?能與王荊公同列?能與窦融同列?”
尾随在一丈青身後出艙的是一名歐洲人打扮的年輕人,他金發碧眼,手裏拿着一個六弦琴,正急切的盯着秋日搖曳地腰肢,邊走邊撥弄着琴弦。趙興目光掃向這位金發青年,他招手示意對方靠過來。嘴裏無所謂的說:“或許正能與窦融同類。我不是差一點廢帝了嗎?”
石文冠把臉扭向一邊,假裝沒聽到趙興這句犯忌的話。
那位金發青年是歐洲使團的随行吟遊詩人維克多.比福歐。趙興招呼對方在自己身邊坐下,問:“歐羅巴現在流行什麽船隻?是圓肚子地柯克船嗎?”
維克多鞠躬:“沒有誰比得上元帥你的睿智,不過柯克船比不上你這艘戰船龐大,它的風帆也不如你們靈活……哦,季風起了!”
維克多談到船帆的時候,不禁望了一眼風帆,發現海上的季風已經出現,情不自禁的歡呼一聲。
一丈青斜眼看了一眼維克多,秋日咯咯笑着,嬌憨地問:“相公,你不是說那個歐洲使團裏都是有大學問的人,怎麽還有一位詩人?他們國家也崇尚詩文嗎?連随團都要跟上一位詩人?不過這人宋語說的挺流利,哪裏學地?”
維克多鞠躬:“尊敬的夫人,我們一路走,鄧爵爺(鄧禦夫)就在教我說你們的語言,等到了斯裏蘭卡,我的語言已經很流利了。”
趙興跟着解釋:“歐洲的識字率普遍不如我大宋,那裏許多貴族目不識丁,所以他們會在身邊帶上一位神父,一位吟遊詩人。神父是給他們治病的,同時有替他們書寫家譜的義務,而吟遊詩人負責替他們寫文章。”
秋日笑着:“原來那個國家把‘掌書記’叫做‘詩人’!”
趙興轉向維克多:“鄧禦夫鄧大人向我推薦你,我聽說你是使團的吟遊詩人,也很感興趣,所以特地叫上你随行。沒錯,你剛才看到季風起了,此刻你們地使團已經開始出發回國,但你能不能回國要看我地許可。我的小維克多,聽說你地記憶力很好,能夠在短短的時間内學會我們的語言。我想知道的是,你們使團有幾位吟遊詩人。”
維克多眼珠轉了轉,躬身回答:“元帥,我們的艙位很緊張,不可能帶上多餘的閑人,使團裏的吟遊詩人隻有我一個。”
趙興盯着對方,笑的憨厚:“這麽說,你一定背誦過一篇配方,那配方裏一定有硝石、硫磺存在,能告訴我它們的比例如何嗎?”
維克多腿一軟,立刻癱倒在甲闆上。趙興俯身和煦的望着他。繼續說:“我知道你們使團裏還有一位吟遊詩人——必定是這樣吧。或許這位詩人已經搭上船動身回國,但這有什麽關系呢,我不介意他偷走了我們的配方,但我肯定他不一定能在今年回國,那可是一段漫長地,戰火紛飛的旅途。”
維克多稍稍緩了口氣,膽戰心驚的詢問:“尊敬的元帥,您的意思是說。終究要放我回家,放我返回故鄉。”
趙興點頭:“沒錯,我們确立一個期限,十年!我不知道你那位同伴是否能成功返鄉,但我可以承諾,如果你願意替我服役十年,我會派人護送你踏上那片大陸。”
維克多立刻站起身來,躬身行禮:“我的主人。你得到了我的效忠,我将在今後十年裏,全心全意服侍你,我的一切全憑您地賜予……”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套騎士宣言。你隻是一個貧民,輪不到你發騎士的誓言……現在歐洲流行什麽歌謠,給我唱一首聽聽。”
維克多彈起了六弦琴,殷勤的說:“元帥是英雄。我元帥吟唱一首英雄的贊歌,法蘭西的《羅蘭之歌》。”
這首漫長的叙事長詩不可能被翻譯成中文,也不可能一天唱完。維克多唱了一段,停下琴來,結結巴巴的用宋語翻譯着個中的意思。聽到蠻夷之地也有歌頌英雄地詩歌,一丈青與秋日倒是很感興趣,她們真聽進去了。而船艙上的水手也盡量輕手輕腳幹活,同時側耳傾聽維克多的吟誦。
三日後。過去的簡王,現在的呂王抵達杭州。因爲他要與趙興家議親,所以不能住入茉莉園,錢勰地後人讓出了過去的錢塘王宮殿。得到簡王入住的消息,整個杭州歡騰了,程阿珠在茉莉園中也慌了神,直跺腳埋怨:“此等大事,相公也不回家主持一下。哪裏像個父親。”
陳伊伊不願意了。她辯解:“相公說了,前面議定、下定都是走流水。他出不出面無所謂,等下财禮的時候,相公定會趕回來,大娘莫急,此等小事,妹妹替你張羅了。”
程阿珠手足無措:“依妹妹看,議定禮該多少?”
所謂議定,指地是婚姻雙方商定聘禮與嫁妝的多少,爲了防止婚後出現财産糾紛,需要事先立好契約,将雙方的承諾都寫在契約上。這叫“将娶婦,先問資裝之厚薄;将嫁女,先問聘财之多少”,是當時最基本的婚俗第一步。
陳伊伊淡笑:“咱這樣的人家,還需要立什麽契約,議什麽妝财,按照禮儀送過去就行。”
程阿珠擔心的問:“總得量力而爲!”
程阿珠在這裏說的“量力而爲”,指的是“量女方之力而爲”。
陳伊伊挽起了袖子,呼喊仆人:“準備好地琉璃瓶拿來了嗎?”
程阿珠插嘴:“十六個瓶子已經備好了,妹妹看還需要什麽?”
宋代“議定禮”規定:議定時,男方家人擔着盛一點酒的大号玻璃酒瓶——沒錯,是玻璃酒瓶,這不是趙興改編的曆史,在趙興之前早已存在,隻是當時趙興身處淮南黃州,左右多是五胡亂華後來定居的改姓胡人,他不知道規矩,别人也沒告訴他,結果成就了一套半宋代,半晉代胡俗的親事。
現在,趙興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自然要按照正式的官宦之禮來進行。在陳伊伊的招呼下,仆人拿過來十六隻玻璃瓶,程阿珠與陳伊伊一起動手,給每瓶瓶口插一朵大花,共插八朵;剩下地八個瓶子,瓶口則插上金钗金簪金頭面等頭飾,而後把紅色地絲綢系在擔子上。
十六個瓶子的禮物是宋刑統規定地平常人家“議定禮”,作爲官宦上戶,這份禮物還有不足。陳伊伊快手快腳的招呼仆人:“準備一擔珠翠、一擔首飾、一擔金器、銷金裙褶一擔、緞匹茶餅一擔……還要牽上兩頭羊。
不過這都是普通上戶禮物份額,咱家不同别家,需要再加上兩匹名馬,兩頭天竺健牛……不如再添上兩艘海船,姊姊看這禮物相稱嗎?”
陳伊伊最後添加的那些東西,不是宋刑統裏面規定的内容,她這一添加。程阿珠很滿意:“兩浙人家還要加上四罐酒樽,用綠銷金酒衣或羅帛帖套花酒衣蓋上,酒擔用紅綠緞系上——如今的海商爲了誇富,都加上了這些别樣禮物。咱家既然增添了牛馬,不如也照海商的份額,把東西都備全了,樣樣顧及到,免得村婦笑話。”
陳伊伊拍手:“姊姊想怎樣。咱家都備得起,隻是如此一來,倒讓女方家不知如何措手。”
程阿珠也不管了,她呼喊:“喊闾丘觀來……等等,近日楊祖仁夫婦來拜訪,他家與範仲淹、歐陽修淵源深厚,不如請他出面護送禮物出去,可使得?”
陳伊伊點頭:“使得!”
男方的禮物送出去不久。女方禮物回的很快。宋刑統規定,女家收到男方禮物後,可以将酒瓶中地花朵與金飾取下來,收藏入女孩的嫁妝中,而後拿酒瓶中的酒犒勞挑夫。随後。女方要将淡水裝入送來的酒瓶中,瓶内放三五條活金魚,瓶口挂上一雙筷子,這叫“回魚筷”回應。
所謂“回魚筷”取得是諧音“愉快”。表示女方對這樁婚姻“愉悅快樂”。
趙興家送的禮物重,簡王也按最上等的标準回禮,女方備些紫羅匹緞、珠翠須掠、箧帕鞋鞍等回定禮物,再用兩隻空酒罐,放滿清水,投入四條金魚、用金銀打造一雙魚筷,用彩帛做兩棵生蔥,挂在魚水罐外面。作“回魚筷”送往男家。
接到簡王回贈的禮物。程阿珠拍拍胸口,深深的松了口氣:“可算把‘議定’完成了。”
陳伊伊看着簡王回贈地禮物,滿意的點點頭:“女家回複的倒是一份上禮,嘻嘻,不知道這筆錢是由簡王出,還是由官家出手。”
“議定”結束後,說明這樁婚姻算議定了,下面就是“下财禮”了。下完财禮。男女雙方交換完庚帖。意味着婚姻已完全成“定論”。而後男女雙方都要傾其所有。
宋代有錢人家送聘禮,以送“三金”爲時髦。即金钏、金頭面、金帔墜。送不起金器的家庭,用“銀鍍”的代替。這種以金爲主的财物聘禮,閃爍着好一派富貴氣象。這是在唐代婚姻聘禮中所未見的,也是元代以後婚姻聘禮所未達到的,反映了商品貨币經濟在宋代城市婚姻中占有地無可争辯的主導地位。
普通人家送的“三金”已經一團富貴了,官宦之家還送銷金大袖或紅素羅大袖緞、黃羅銷金裙、緞紅長裙、珠翠團冠、四時髻花、上細雜色彩緞匹帛、花茶果物、團圓餅、羊酒……簡直像展開了一場送聘禮的比賽,看誰送得多,送得好。
婚嫁中,男方送得多,女方的陪嫁越多。比如王安石嫁女到蔡家,慈壽宮賜一珠褥,就值數十萬錢。南宋景定年間,一小小九品鄭姓将仕郎之女慶一娘,許嫁給萬知縣之子,僅資裝費錢就高達十萬五千貫,随嫁五百畝田尚不算在内……
在這種享樂主義盛行地情況下,宋代婚姻論财已成爲一種普遍的風氣,這與宋代以前講究門第、等級的懸殊是有明顯區别的。在這種風氣影響下,爲下聘财損資破産,乃至嫁娶失時、不能成禮地特别多起來。所以“世俗生男則喜,生女則戚”。
據宋史記載,宋代連親王都發愁女兒嫁妝,不得不把女兒許配像唐棣一樣不計較嫁妝的“公主收藏者”,或者幹脆出家爲尼。
爲了防止男女雙方因出不起聘禮與财禮而導緻的男不婚女不嫁,宋代官府特地将聘财定立等第,宋刑統規定,男家爲主,大緻分爲上、中、下三等:“上戶金一兩,銀五兩,彩緞六表裏,雜用絹四十匹;中戶金五錢,銀四兩,彩緞四表裏,雜用絹三十匹;下戶銀三兩,彩緞三表裏,雜用絹一十五匹。”
這段規定仿佛是現代印度,現代的印度也常常因爲女方陪嫁不足而無力成婚,所以政府特地用法律形式規定婚姻中聘禮與财禮的等級标準。以免因此産生法律糾紛。這在中國古代是獨此一份的,唐以前,法律還管不到婚嫁的财禮與聘禮多寡。而宋以後,則幹脆不予規定。
因爲宋代這種嫁娶的高昂費用,也才導緻宋人“榜下捉婿”風潮地大盛,連丞相家、親王家都不免受到這股誘惑。因爲比較起走正式程序所需要地高額嫁資,雇兩三個壯漢到科舉榜下,随便綁架一名新科進士甚至貢士,實在是價廉物美、經濟實惠又經久耐用的東西。
陳伊伊這裏調笑昌國公主這份禮物不知道誰出錢,實際上。宋代嫁女的高昂資費,連皇帝都叫苦不疊,比如宋真宗就無力給女兒置辦一份嫁妝,導緻他有一個女兒不得不出嫁爲尼,現代人也許聽到皇帝置辦不起嫁妝深感驚愕,但它确實在宋代出現過。
皇帝都愁嫁妝,錢王宮裏,簡王也被趙興的禮物吓到了。他回完了“魚筷”,坐卧不安的在宮中亂轉,嘴裏心驚肉跳的念道:“兩艘巨艦,他家竟然拿出兩艘兩千料巨艦來作爲議定禮,天爺。什麽樣的回禮能夠相稱,妹妹也,你哥哥我折騰不起了。”
昌國抿着嘴笑,宋代習俗。下地議定禮越貴重,越表明男方家中對女子地滿意。所以昌國是心中滿意的,她才不理簡王地煩惱,細聲細氣的說:“哥哥慌什麽,你馬上要赴呂宋,正需要戰船往來,妹妹就把這兩艘戰船送把于你。實在嫁不起妹妹,你把一艘船賣了。碼頭上的商人一定會給你湊足禮物。”
稍傾,侍衛回報,說是趙興家中回答很滿意。簡王長松了一口氣,稍停,他小心的試探:“妹妹,我聽說趙家有家規,男子非二十不婚,趙雲那個小孩才十二吧。那你不是有八年時間。何必如此急切?”
昌國抿嘴:“妹妹既然出了京城,這八年又去哪裏。難道要返回京城等待——隻有以趙家媳婦的身份,才能住入茉莉園,才能停留在昌國附近,這也是皇帝哥哥的意思。”
簡王點頭:“明白了,妹妹你可算好了,杭州雖然不比京城繁華,但此地物華阜茂,不次于京師多少。有了這份議親,你也可以像李清照一般出入無禁,皇兄一定感到放心了。”
昌國微微輕笑:“太宗家訓曰:出嫁從夫,昌國今後既然是趙家人,豈能再事事以皇家爲主,皇帝哥哥做事确實輕浮,别說滿朝大臣,就連我們這些兄妹,不也頗爲凄涼嗎?”
昌國公主說地是宋徽宗将他的一些兄弟遠封海外的行爲,原本宋代藩王無需出京就藩,隻需要遙領一份封地,而後由管家,或者太宰、宗正指定的官員代爲管理就行,但現在爲了控制海外,宋徽宗一狠心,将幾個兄弟轉封海外,并命令他們出京就藩。
其實,昌國公主封在昌國,原本也是鉗制趙興的一項舉動,因爲舟山島正在杭州灣出口,封給昌國,恰好可以把趙興建設地軍港收歸皇家。隻是皇家沒有想到,趙興推出了碼頭使用費這項措施,用租借的方式從昌國那裏租借港口的所有權,而且不由昌國反對,便将這筆财富劃撥給太宰鄭居中掌控。
現在昌國要嫁入趙興家,雖然昌國住進了茉莉園,可以監視趙興的動向,令皇室不再遭受趙興地突然襲擊,但這樣一來,昌國的封地不免又進入趙興的囊中,以後付給昌國的港口使用費,那是左口袋的錢裝入右口袋,皇家一個銅闆的便宜都占不到。
不僅如此,昌國剛才還明确表态,她拿出太宗的家訓來說事,表明自己加入趙興家中,當以丈夫家的利益爲重,如此一來,宋徽宗又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昌國提到官家待兄妹們輕浮,這個詞實際上應該是“刻薄”,簡王也感同身受,他歎了口氣,悶悶地說:“不知道呂宋怎麽樣?我聽說那個貿易領是趙離人最早下手的,但願他建的亦如茉莉園,可梁園雖好,不是故鄉。從此一别,不知道此生能否再見到妹妹。”
昌國斬釘截鐵的答複:“能見到,我那個小丈夫最喜歡遊曆,妹妹以後會讓他駕船送妹妹去看哥哥。另外,南洋海面由趙家說的算,哥哥若住不慣勃泥,閑暇沒事也可以去昌國玩玩,隻要我家阿翁一點頭,南洋上誰敢洩露片言隻語。”
簡王眼前一亮:“妹妹說的對啊,大海茫茫,船上的人不開口。誰能知道哥哥到了哪裏,八年好,這八年妹妹婚事未定,哥哥作爲女家主持人,免不了要常跑杭州看看,妙,真妙!”
此時,趙興正進入廣州港。他受到了廣州百姓地盛大歡迎。整個廣州成爲一片歡騰地海洋。
廣東百姓有理由歡迎趙興,原先廣東隻有一百六十萬人口,經過趙興地大力開發,再加上這幾年的人口自然增長,廣東地總人口量已經達到了六百萬。這也意味着廣東絕大多數人口是承沐趙興的恩情,由趙興一手遷移過來的。
這些移民在廣東安下家來,緊接着感受到征服者的快樂。是地,是征服者的快樂。整個南洋成了宋人的洗腳盆,宋人在南洋裏享受治外法權,一名普通的宋人就敢在異國的皇宮門前昂着頭走路,那份上等人的驕傲是趙興用大炮與火槍帶給他們的。
與此同時,南洋海道的開通使巨量貨物源源不斷地流出、流入,兩廣的稅賦獲得巨大的增長,在大宋這個“共和”時代,巨量的賦稅意味着老百姓享受的退稅多。福利好。換句直白地話說,就是:打從趙興當上兩廣轉運使,兩廣的百姓都不知道農稅是什嘛東西。
除了這些稅收上的福利外,趙興還給廣州帶來了文明之火,在他與元祐貶官一起的努力下,兩廣地文化水平直線上升,創造力大大激發,而保護專利的做法也是從兩廣首先開始的。故此。兩廣人首先感受到的是趙興對他們的保護,對他們文化的保護。對他們創新的保護。
在這種情況下,聽到趙興的戰船進港,廣州凡是手頭沒事地閑人全聚集在碼頭,碼頭上的少女手裏拿着水果,尖聲叫着向戰船投擲,而男子則揮舞着折扇,大聲爲女人的行動喝彩與助威。
水果實在太多,甲闆上的水手不敢露頭,趙興擦着冷汗,扭頭對上船迎接的廣東轉運使詹範念道:“阿也,再這樣下去,我這艘戰艦就成了有史以來第一艘被水果擊沉的炮艦,而且是被歡迎的水果擊沉的,怨不怨。”
詹範一邊擦着冷汗,一邊躲避着飛來地水果,回答:“太師休要登岸,現在局勢緊張,萬一登岸時發生踩踏事件,那就不妙了,不如等到夜深時候,我再派衙役開路,我等悄悄登岸。”
趙興看着甲闆上迅速增高地水果,憂心忡忡的說:“等到晚上,我這艘炮艦就要被擊沉了!”
“哪能呢?”詹範笑着說:“太師這艘戰艦是兩千料大船,水果積地多了,太師不妨先下幾門炮去,一定載的住那些水果。”
趙興翻身招呼艦長:“船艙裏有什麽無關緊要的貨物?”
艦長回答:“艙内載着兩百料的鐵球,原本是給過去的火炮做炮彈的,太尉大人若是急切,我們扔幾箱鐵球下去,這些鐵球反正已經沒用了。”
秋日将艙門開了個縫,貼着門縫咯咯笑着:“聽你們說的誇張,這些水果能有多重,讓他們再扔三天,也擊不沉這艘炮艦。相公,這可是全大宋最堅固,最大的炮艦啊。”
“蘋果号”上有三層炮艙,裝備着一百二十門大炮,這樣的炮艦若是能被水果擊沉,那就笑話了,故此,趙興剛才的憂愁純粹是裝樣子,是等着人來就眼前這幅情景寫詩誇獎。
不過他不用愁,宋人寫的詩詞本來就誇張,當日的情景被無數讀書人記錄下來,他們誇張的成分超出了趙興最大膽的預想。
當夜,趙興抵達廣州轉運司衙門,從廣西趕來的廣西轉運使周文之與詹範一起替趙興接風。這兩位都是趙興舊友,他們在蘇轼貶谪的時候,曾經不怕被打擊,堅持給予蘇轼優惠待遇,這種尊重知識的人生态度得到了趙興的尊重,此後這二人直線升官。
其中,周文之曾經去謝麟的兩湖做個一任官吏。原本他想逐漸進入京城坐上京官的寶座,但随後蔡京掀起的黨争令荊湖派官員絕望,故此,趙興一召喚,他重新回到了兩廣,擔任廣西轉運使。
此二人都知道趙興好美食,像蔡京一樣喜好景緻地玩意,兩人呈現的美酒美食都極盡奢華。堂下歌舞的女伎們也盡挑選的兩廣最豔麗的伎樂,她們奏響的音樂,跳起的歌舞,充滿着廣州特有的妖豔風格,令一丈青與秋日也瞠目結舌。
“每常聽說廣州服妖、風氣也妖,果不其然,隻是,小女子聽說這些都是相公地傑作。是吧?”一丈青細聲細氣的問。
詹範馬上拍馬屁:“揚州一丈青,豔名天下聞,我等廣南指射之地,早聽說過宋姑娘才藝雙絕,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賞天下絕技。”
官員宴遊的時候。拿出自己得意的寵姬宴客,是一種官場風氣,也是一種炫耀。詹範這要求不爲過,他說的很小心。是因爲秦觀曾經在廣州生活過。秦觀調戲過碧桃,因他那首風流詩,使得他在官員中甚有惡名,所以廣州官員一般不把寵姬拿出來宴客,生恐遇上像秦觀學習的風流才子。
一丈青聽到人誇獎,欣然起身:“奴家便爲詹守、周守歡歌一曲,來人,取一丈白布來。”
一舞過後。所有的人都沉靜在舞蹈的優美中,周文之不禁贊歎:“天下一絕,我聽說宋姑娘以前畫地那副巨龍保留在揚州書院裏,不知道今日這幅畫能否贈給下官?留存在我廣州學府。”
詹範從沉醉中驚醒,他馬上叫嚷:“如此絕妙的畫藝,該流芳百世,我建議将這幅畫刻在石壁上,以便後人觀賞。”
周文之大聲贊賞詹範的主意。他扭臉一看。看見趙興望着畫沉思,馬上又問:“太師。我曾聽說你也擅長畫兩筆,曾指點過李公麟與米芾,不知太尉對這幅畫作何評價?”
趙興慢慢的說:“所有的美麗都是用尺子量出來地,這幅畫的設計真是巧奪天工,它将一個龍的形體分解成許多點,而後設計出一套舞姿,每一個舞步都踩在固定的點位上,一曲舞罷,所有地腳印便串成了這幅畫……我想,隻要精心設計一番,不僅能畫龍,連老虎也能畫出來?”
一丈青瞪大眼睛,驚訝的說:“相公,這裏頭竟然還有這樣的道理,奴奴當初練這套舞姿整整花了五年時間,如此說來,這套舞步原來是專門設計出來的,隻是不知道這位才子是誰,竟能如此奇思妙想,實在令人驚歎。”
秋日看一丈青的表演搶盡了風頭,馬上撒嬌說:“太師大人這麽說,一定知道怎麽設計出一頭老虎來,奴奴不管,太尉大人也替奴家設計一套舞姿,就選老虎吧。奴家願相公虎嘯天下,虎威咄咄。”
此刻,那位曾經受趙興指點過的米芾正在京城,正在皇帝的禦座前奮筆疾書。
米芾晚年創造了一套新書法,爲後世所景仰。其作書謂“刷字”,意指其作書行筆方法與前人不同。這次宋徽宗召米芾上京,是想讓他将《周官》書寫于禦屏,以便時時觀看。
米芾大筆淋漓,揮灑寫畢,擲筆于地,大聲誇獎自己:“瞧我這筆字……一洗二王惡劄,照耀皇宋萬古。”
米芾說的“二王”指地是王羲之夫子。
潛立于屏風後的送徽宗聽到如此不知廉恥的自誇,不覺步出屏風,湊近觀看。馬上擊案贊歎:“果然一絕。”
米芾不客氣,沖着這名書畫皇帝翹起了下巴,得意洋洋的回答:“那是自然!”
皇帝稍稍沉吟,若有所思的問:“聽說元章曾受過趙離人的指點,創做黃金分割法,後來又爲躲避趙離人遠赴海外,稍後回國又直接住進趙離人家,可謂與趙離人關系密切。我聽說趙離人字寫得不好,從未動過畫筆,但他怎麽知道書畫之中的道理呢?”
米芾搖搖頭:“臣也不知,或許有人生而知之也不一定。”
宋徽宗再問:“依元章看,趙離人是真的字畫不好,還是故意把字畫寫醜?”
米芾翻了個白眼:“官家,人都喜好炫耀,趙離人若是書畫比地上我,他怎麽不在我面前炫耀呢?”
宋徽宗歎了口氣:“這幾天我一直在琢磨他說地黃金分割率,李公麟曾留下當時的記錄,我手下一個青年名叫‘張擇端’,畫藝也不錯,他見了李公麟地記述,大爲驚歎。朕也越琢磨越發現其中奧秘。
果然,按照黃金格律畫出來的畫,做出來的布局,果然賞心悅目。像這樣的繪畫妙律,不是大量的經驗怎麽能夠總結出來?所以朕一直在思索,趙離人還有多少朕不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