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鬥米之所以在窮苦百姓中擁有深厚的信仰支持,是因爲它的共濟制度,所有信仰它的教徒每家需要納稅五鬥米,存在教會中備用,以幫助那些需要的教徒,與此同時,一旦教徒有難,五鬥米教中還會施符跳大神,以幫助教徒驅鬼驅邪。
相對于五鬥米,景教有着更嚴密的教義,而且它的共濟制度更加完善,至于免費施藥——有了趙興帶回來的阿拉伯奴隸,景教在這方面顯然走到了五鬥米的前面。
杭州是景教的南方基地之一,景教由杭州擴張,影響已經逐漸的深入兩浙,這種組織嚴密的宗教迅速奪去了原屬于五鬥米的信衆。随後,趙興的快速反擊讓花石綱的危害沒有跨入杭州境内,這使得大宋各地雖然因花石綱而引起的起義暴亂此起彼伏,但都是小規模的,還沒到“一人揭竿,萬衆追随”的地步。
不過,或許這時存在的那些小規模“起義軍”當中,就有方臘的存在——想想也可以理解,晁蓋等人起家,也不夠七個人而已,直到後來包攬訴訟的貪官宋江出現,又加入了一群犯罪軍官,這才使梁山泊盜匪人數達到了罕見的三十六人,這期間梁山泊盜匪發展了十年。而即使方臘現在已經出現,十年後發展到攻克杭州,這種發展速度已夠駭人的了。
帥範擺手阻止趙興的激動,答:“我正要跟你說這事,源推官來報告,說浙中有盜匪流竄到湖洑山附近,還有部分金華人、義烏人挾裹在其中,原本這些人已走投無路,所以源推官擔心。我們從義烏招兵時,有可能招上來了部分匪徒。”
我有可能把方臘招收到軍中,我有可能把方臘當作自己的部下,我有可能窩藏了大宋第一叛賊?!
刹那間,趙興有一種荒誕至極的感覺,他哭笑不得的望着帥範,喃喃自語:“怎麽可能,我在義烏招兵的時候。反複核查了士兵的履曆,調查他們的身家,怎麽可能……?”
“很有可能!”帥範肯定地說:“當地話拗口我們聽不懂,招收那些士兵,多數要依靠當地人介紹,盜匪都是當地人,在當地尋找幾個肯爲他們擔保的鄉鄰,總不成問題。當地鄉黨的勢力龐大。這群無賴子縱橫鄉間,留着也是禍害,不如推給我們管教,所以,我們有可能一不小心招收了某些匪徒。”
趙興再問:“源推官怎麽現在才報告?”
源業平現在的官職已經不是推官了。他現在是兩浙路守捉使,也就是相當于省公安廳廳長。但趙興内部的往人喜歡用舊官職彼此相互稱呼,以示親密。
帥範回答:“義烏不屬于我們管,在義烏安插密諜。還是青龍、白虎成軍之後,源推官以慰問家屬的名義與當地交往,有家屬密告,大約有二三十個當地匪徒混入軍中。這消息他們也好不容易弄到手,源推官看了彙報後,覺得事情緊急,便快馬加鞭傳遞過來。”
依據官員責任制,有關軍中的情報要首先彙報給帥範。同時報備趙興。帥範是與學生們交流當中被緊急告知的,原本他作爲廣南武備學堂山長,杭州武備學堂學谕地身份,正在享受學生們的馬屁,聽到這個緊急情況,便立刻趕了過來。
“隻有二三十人呀”,趙興摸着下巴沉思:“不管了,要相信我們的學員。二三十個人。想在六千軍隊中泛起大浪,根本不可能。而且我認爲,憑借我們的統禦手段,完全有可能把這二三十個人同化過來。”
帥範思索了一陣,贊同說:“自古兵精糧足,未聞有嘩變之軍,我們對待士兵的待遇可算優厚,士兵們獲得的榮譽感不比其它軍隊,此外還有宗教手段,五鬥米要想跟我們争人心,恐怕還原始了一點。”
稍停,帥範又說:“還有情報——鐵騎軍已經行進到徐州外圍,因爲一路受到的冷遇,他們在你修建的徐州防禦群外圍猶豫了,有情報說鄭居中已經先行出發,并預先發送了随軍攜帶地樞密院公文。剛才衙門裏轉來了鐵騎軍南下的公文,衙門詢問該如何答複?”
宋代對于軍隊的調動有着嚴格的限制,像鐵騎軍這樣的侍衛親軍移戎它地,要經過政事堂、樞密院、兵部、門下省、中書省多方審核,予以核準才行。這樣大股軍隊地行進,必須随軍攜帶各部門開給的公函,地方政府才肯接待,以及供應糧秣。
趙興是個特例,他不停的揮舞手中的胡蘿蔔,誘使皇帝與樞密院逐步對他開放調兵權——當然,這也多虧了王安石破壞了“祖宗法度”,這才使趙興能夠輕易得手。
原本鐵騎軍會在抵達後,才向趙興遞交文書,表明他們地調遣是受到各方許可,但他們一路缺衣少糧的抵達徐州外圍後,看到徐州外圍那成片的碉樓群,猶豫了,擔心一旦身陷其中,會遭受當地鄉鄰的報複,迫不得已,鄭居中護送昌國公主脫隊而行,鐵騎軍則利用鄭居中的脫隊,派出先遣使者,向南洋事務局遞交了調遣文書。
趙興笑了笑,擺手:“鐵騎軍既然如此乖,就通知徐州當地支應糧草吧,嗯,命令他們别遣義兵,進入湖洑山助剿山賊。”
湖洑山不可能有山賊,山中的訓練營地日日發出隆隆的槍炮聲,被趙興的新式操典折騰地嗷嗷叫的新兵,巴不得有一兩個山賊前來騷擾,好叫他們借剿匪的機會,擺脫那種地獄式的訓練。鄰近的山匪知道這支軍隊不好惹,他們常常在無知情況下誤入湖洑山,馬上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逃離山區。
估計,原本聲勢浩大的方臘起義,也是因爲湖洑山的存在,失去了逃入山區恢複元氣,重整旗鼓地機會。故此不得不逃入鄉間,借助鄉民地掩護生存下來。
在原本的曆史上,秦鳳路經略使劉仲武會因爲兩浙“農民起義”而被緊急從陝西前線調出,來兩浙路負責剿滅山賊,這股山賊剿滅後,會潛伏湖洑山待機,等劉仲武重新調回陝西後,他們又于十年後再度起義。這時,方臘才正式出頭露面,成爲當時地起義軍大教主。
事後,朝廷再調來童貫鎮壓,那已經是八年後了。而等侯蒙從山東帶着被招安的宋江等盜匪助戰,又是十五年後了……方臘被剿滅後,童貫萌發了窺視遼國的欲望,在出使遼國期間。他遇到了遼東大豪、大商人馬植,這才有了宋遼雙方的海上之盟。
這一段話說起來簡單,但在古代的辦事效率下,它整整曆時二十五年。
帥範彙報的時候,絲毫沒有顧忌侯蒙的在場。等帥範話音剛落,一隊胡姬進入這座宴會廳,爲首的一個男人下巴沒有一根胡須,嗓音尖尖地。活像一個閹人——這位就是當時阿拉伯宮廷中盛行的“閹伶”,他在管風琴面前站定,一名阿拉伯女奴坐在管風琴面前,開始彈奏起這個中世紀的樂器。閹伶則放聲高歌。
宴會廳回音效果極佳,管風琴演奏起來,它洪大的琴音在整個城堡回蕩,不一會兒,正在書房談話的那些學生也悄悄圍攏在宴會廳門口。沖宴會廳内探頭探腦,張望着宴會廳内的奢華場景,并爲這其中的布置啧啧歎息。
這座宴會廳充滿了奢華的巴洛克風格,小廳不大,整個廳室都用充滿宋代風格地瓷磚布置,牆上的瓷磚畫一面是王诜的《漁村小雪圖》,一面是充滿享樂精神的《行獵圖》,另一面則是充滿威尼斯風格的葡萄花園。剩餘地那面牆。則是整扇的落地大窗。
古代人住的房間,天花闆是不能看的。趙興這座房子地天花闆簡直像一個不加裝飾的現代工廠,天花闆上布滿了鐵索、滑輪,與鋼絲繩。這是用來升降吊燈的,在密如蜘蛛網的鐵索與管道之下,是十餘架華麗的水晶吊燈,這些水晶吊燈其實是玻璃珠制成,都采用接近無色的透明大玻璃珠,但這些無色透明的玻璃珠串在一起,卻一點不給人肅靜的感覺,它奢華地令人無語。
管風琴轟鳴,場中的十二名阿拉伯舞妓正在跳回旋舞,這是一種腳下不動,僅上肢與上身轉動的舞蹈。阿拉伯舞妓頭上戴着長長的飄帶,那飄帶随着她們腦袋的轉圈,在空中舞出一道道彩虹——這種舞蹈是現代阿拉伯旋轉舞的前身,後來,舞蹈元素中加了腳下旋轉的動作,再加上舞者穿的阿拉伯肥裙,舞動起來,舞者仿佛場中盛開地一朵朵白蓮。
管風琴聲音洪亮,閹伶地歌聲尖銳,厚重的重低音與尖亮地、人所不能及的男高音混合在一起,再加上場中舒緩而優雅的舞動的阿拉伯舞妓,這些既對立又沖突的元素融合在一起,給人以說不出的新奇與震撼。
琴音中止,歌聲暫停,舞蹈減緩,門口的學生看的目瞪口呆,張繹從一旁閃了出來,他剛才尾随學生而來,一直冷眼旁觀,看到學生臉上露出豔羨的表情,平靜的介紹:“這就是太尉攻伐四境所得的俘獲,這就是我盛世大宋。
孩子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顔如玉,太尉大人能有今日,是因爲他廣博的知識,若你們能學有所成,終有一日,你們也會享受到這樣的日子。”
“啪啪啪”,趙興拍着巴掌從躺椅上坐了起來:“張山長說得好,知識改變命運,這是個簡單真理。你們明白了這個道理,也算今日有所收獲。”
稍停,趙興接着又說:“我之能有今日,靠的就是我的知識,想當初,我從鄉間一名小秀才一步步走到現在,原因很多,但其中一點就是知識。
唯有創造,才是掌握了知識,将知識複述一遍,重複一遍,那是鹦鹉都會的本事,我希望你們能學以緻用,知行合一,這是我們學派的主張,也是我個人對你們的期待。
我不指望你們每個人日後有所成績後,還能夠記得我們的養成之恩,但希望你們記得我成功的另一個秘訣——團隊的力量勝過個人單打獨鬥。”
趙興似乎覺得自己說的多了,有掩飾自己降了行爲的嫌疑,但實際上,宋代名士教誨學生,是不拘泥于形式的,有些教授還喜歡在堂下擺起歌伎,于吹拉彈唱中講授經義。
張繹感覺到了這點,連忙粉飾:“學習的目的有多種多樣,太尉大人養讀書種子,是希望你們通過學習改變自己的命運,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說的就是隻有從書中才能了解到前輩辛苦一生總結的經驗。”
趙興馬上補充:“說得對!在這個時代,我們如何知道自己哪件事做的對,哪件事做錯了,無數人用一生來尋找這個答案,但實際上不需要,許多前人已經把自己的經驗記錄在書中,學會了他們的經驗,你等于讓自己的生命增加了别人的一生,這就是知識的力量。
我所說的知識不僅限于儒學經義,學以緻用,知行合一,講究的就是所有的知識都是知識,隻要運用起來立言、立身、立德,都能對自己的命運有所改變。比如南洋事務局轄下的武備學堂、航海學堂、經濟學堂,以及萬松書院,它們教授的所有内容都是知識,你們要學會運用這些知識,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好啦好啦,我都困了!”侯蒙打斷了張繹與趙興的唠叨:“孩子們還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判斷,何必強求他們一緻呢,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說的就是這個。你們要有領路人的覺悟,至于孩子們今後的發展方向,且随他們的喜歡罷了。”
張繹笑着向侯蒙點點頭,指點着場中的那些阿拉伯奴隸,向孩子們解釋他們的來曆,他雖然沒有明說,但孩子們心中在留下這番奢華景象的時候,也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潛意識——征服,唯有征服才有成就。
小廳内的這一切都是征服所得。是對外征戰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