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對這個孩子無可奈何,他擺擺手:“由他去!”
這不是趙雲第一次離家,現年十二歲的趙雲,其撬家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四歲,四歲起,他就領着幾個侍從的後代,到街上玩耍,而後忘了回家,事後趙興找到他,這孩子就嚷嚷着要仗劍行天下,而後專門将一個喜歡說《三國志》诨話的瞎子領進府中,以便天天“聽瞎子說瞎話”。
宋代三國演義的雛形已經出現,在宋人的筆記中,多處記述了類似三國演義情節的“千裏走單行”、“長坂坡救主”的内容,這說明在宋代,三國演義的大部分精彩情節已經成形,隻是還沒有一個人将這些故事串接起來,形成一部長篇小說。
趙雲的名姓無意中與三國名将“趙雲”相似,于是,這孩子就更加癡迷練武,除了金不二這個師傅外,他還從民間搜刮了無數賣藝者,指望他們能教授自己神奇武功。結果,這些人經過金不二驗證,發現他們大多數是嘴上功夫。
好笑的是,趙雲繼承了趙興強壯的體魄,卻沒有繼承趙興的半點機敏,他每次離家出走總是大搖大擺,總是忘記從家裏偷一些錢作爲旅費,每次身上的零花錢花光了,他便大搖大擺的進入三大票行,拿出父親給的身份憑證,要求從三大票行提款,結果,不出意料的他會在提款之後第二天被父親逮到,而後乖乖回家,籌劃下一次離家出走。
如此三番兩次,趙興也麻痹了,趙興家中的侍衛也麻痹了,他們把趙雲的每次離家當作一次踏青,随着趙雲在外面晃蕩幾天。等這小孩花完錢,侍衛們會悄悄通知趙興過來接人。想必這次也會是如此。
金不二也疲了,他低聲彙報:“我幾個徒弟跟着,他們騎得都是名馬,這種馬必須住好店,吃好食料,鄉間小店裏喂養不得,所以三公子頂多在城邊轉轉。這裏是湖洑山,山中多是我們的家丁,應該不會出事。
對了,家裏來人了,報信說米芾米大師已經從倭國接了回來,他不肯在杭州登陸,先去了登州,韓忠彥接待了他。而後勸他來杭州找你道歉,說是無心之失,大人不會怪罪。
聽說,米芾聽了勸告後,勉強稱行。但他要求韓忠彥派人陪同。韓忠彥派出侯蒙随行,但源業平大人報告說,侯蒙另一項使命是打聽新式快槍的消息。聽說韓忠彥很奇怪我們會大肆出售舊槍,他聽到了一點風聲。也想向我們采購一些快槍做試驗。”
“多事啊”,趙興犯愁了:“該怎麽回絕他們?你有什麽辦法?”
……
1103年農曆十一月,這日期實際上已經到了公元(耶曆)1104年,朝廷宣布大赦天下,同時宣布明年将改元爲宣和年間。
在大赦的同時,朝廷公布了一系列升官措施,值得一提的是,素爲宋徽宗所不喜歡地長兄申王被轉封琉球(台灣)。官家破天荒的要求申王前往封地就藩。
同月,趙興慢慢悠悠的出了湖洑山,向杭州走去,這時候,阿拉伯朝貢團已經抵達京師,他們在新年即将到來的時候,向朝廷奉上賀禮,并要求朝廷開放火器貿易。與之相對的是。白人使團在鄧禦夫的指點下待在杭州。眼巴巴的等待趙興回來作出答複。
鄧禦夫的到來使他地夫人李氏大喜過望,原本她以爲死在海外的丈夫。如今奇迹般見到他重還,并且李氏還從鄧禦夫那裏獲知:耶路撒冷城陷的時候,鄧禦夫躲在趙興的一個歐洲朋友家中,幸運的逃過了屠城,這使得多年以來、視趙興爲生死仇敵的李氏開始對趙興的觀念改變。
鄧禦夫的歸來也使得杭州地學子大喜過望,以前,他們每每聽到趙興贊頌這位獨闖海外的宋人的事迹,在趙興口中說來,鄧禦夫所做的一切,簡直是一部現實版的《西遊記》,如今能見到這個活人,簡直幸運。于是他們紛紛趕來求教,并要求鄧禦夫去各個書院講學,以求證海外地種種傳說。
商人們也很喜歡鄧禦夫,因爲在他們看來,鄧禦夫在海外待了十多年,對海外時朝的了解非同一般,鄧禦夫現在告訴他們的每一點海外風俗,在學子們的眼中意味着新奇,而在他們地眼中,則意味着數不盡的、叮當作響的金币。于是,他們紛紛出錢資助鄧禦夫進行演講……
嗯,如果說大宋有誰靠演講掙足了家産,那就是鄧禦夫。
一直以來,趙興總是把鄧禦夫描述爲一位勇敢的人,一位眼界開闊的人,并且将自己在非洲的植物園歸之于鄧禦夫名下。鄧禦夫的演講部分證實了趙興對海外的描述,但他卻拒絕承認自己在海外地植物園、拒絕承認……
不過,宋人不在意這個,他們在意的是鄧禦夫的親身描述,這使得宋人在北宋末期,比正常曆史提前了八十多年,了解到完整的世界。
鄧禦夫掀起的喧嚣實在巨大,以至于杭州學子忽略了另一位海外歸來的學者米芾米大師,而這位米大師處事低調,他仿佛不願意别人談起自己曾遠赴海外——畢竟,說起這事,不免要提及他撐死蘇東坡的醜事,那可不是一件光榮的事。
同月,得到軍械補充地陝西軍民殺牲祭旗,召開誓師大會,準備進擊吐蕃。然而,正在行将開戰之際,突然接到皇帝手诏。原來皇宮失火,皇帝認爲是不宜征戰之兆,急令止兵。
在儒學地五行理論當中,認爲你家的房子失火了,那就是天人感應,是上天在警告你你所做地某件事損傷了“火德”,刀兵屬于火德,所以皇帝以爲這時候不易發動戰争。
但童貫卻對五行理論與天人感應學說嗤之以鼻,他看過手诏後。若無其事的折起來塞進靴筒。軍中主将問他,皇帝寫了些什麽?童貫回答說:皇帝希望我們早日成功。
童貫這個回答使秦鳳路經略使劉仲武大喜,部下将領也躍躍欲試,獨高俅嘴邊帶着微笑。
大軍出發後,高俅密問童貫:“官家怎麽說?”
童貫笑了:“就知道瞞不過你,官家說宮中失火,不易擅動刀兵。”
在當時的世界觀裏,違背五行八卦理論。可不是一件“八卦”的事,而是件非常非常叛逆地行爲。
高俅卻笑了,他一點不擔心的說:“趙離人曾跟我說過,‘戰争的事情,由将士們手中的刀槍說的算,天人感應就是一砣狗屎,若老天爺連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管,芸芸蒼生。他老人家顧得過來嗎?’老天爺不管的事情俗人管,那是因爲有效益,他花費精力阻止我們開戰,必然想從中獲益!什麽益處——我們是官家手中唯一掌握軍隊的親信!”
稍停,高俅又說:“我聽說景教還有傳說。說上神制造了天地,人世間哪有老天爺,他隻不過是上神制造地一件物事。所以,我們别管老天爺了。此戰無論勝敗,都與老天爺無關。至于你我有關,官家太急切了,我等此戰若不勝,還能掌握軍隊嗎?
所以,我建議此戰也不管官家的意思,且讓你我共同努力,我就不信。陝西如今裝備精良,就打不過一群吐蕃野人。”
“炎師說得有道理”童貫低低回答:“秦人苦戰争甚久,若我們來了,不能幫助秦人戰勝,這支軍隊還會聽我們的話嗎?沒錯,這次我們什麽也不管,就一門心思打仗……”
随後的戰争中,童貫、高俅表現低調。他支持、配合領軍将領。打了一連串漂亮仗。一年後趙懷德等複降,宋軍初勝;高俅被召還京城。童貫還在堅持。四年後,平息了西北部族的叛亂。在收複四個州的慶功大會上,将領們興高采烈地領功受賞,童童貫慢悠悠地拿出皇帝的那份手诏,傳示軍中将領們觀看。大家一看之下,無不大吃一驚。領軍主将相當惶恐地問他爲什麽要這樣做?童貫回答說: “那時士氣正盛,這樣子止了兵,今後還怎麽打?”
陝西主将劉仲武問:“那要是打敗了可怎麽辦?”
童貫答:“這正是我當時不給你們看的原因。打敗了,當然由我一人去領罪。”
據說,當時衆将領“呼啦”一下子跪了一地,大家無不感激佩服。誰都知道,軍令如山倒,何況是違旨,這可真不是鬧着玩兒地事兒。若是打敗了,童貫可能确實是要掉腦袋。
與此同時,童貫還做了另外一件相當打動人心的事情。開戰後,陣亡了一位很是奮不顧身的将領。當時,這位将領的妻子已經去世,他戰死後,他的獨生兒子流落街頭,成了乞讨兒。童貫下令将他找回來,當衆認這孩子爲義子。聲明一定如對己出般地善待遺孤,将他撫養成人。
這一手很厲害。那些整日裏在生死場上搏殺地将領們十分感動,認定童貫是一位值得爲之賣命的上司。從此,童貫牢牢樹立起了在西北軍隊中的威望。
可惜,這個改名童師闵的孩子,長大後幫着童貫幹了不少壞事,在正常地曆史中,朝廷誅除“六賊”時,他與童貫同時被新皇帝下令斬首。
陝西方面将士們适時出征,遼東方面,帥範終于不耐煩繼續蹂躏遼人,新年了,他急盼着回家過年,好在年底到了,遼人所要求的當年賦稅也該交納了,天津城的商人聯合會開始籌措當年稅收,這時,北方事務局的韓忠彥也過來收款了,小石将軍帶着北方事務局的軍隊一到,帥範立刻帶領南洋事務局的軍人拔腳就走,他如渴馬奔泉一般逃回杭州,一上岸,立刻求見鄧禦夫這名傳奇人物。
“你比我行,我早聽說過離人談起你的事,說你在海外一待十數年,親手繪就海外地圖,搜集海外樹種。尤其是蘋果苗,它改變了大宋……我不如你!”帥範感慨的說。
帥範說這話地時候,米芾袖手在一旁,微微的冷笑。帥範正眼都沒有看這位米大師,他拉起鄧禦夫,一個勁的邀約:“來來來,我們去青瓦台樓頂指點江山,你跟我細細聊一聊海外經曆。我常聽說趙離人也去過海外,内心實在羨慕,今日與你暢談一番,也算過個瘾。”
帥範不由分說拉着鄧禦夫就走,旁邊幾個白人,還有廣東藩首福克斯私下嘀咕幾聲,也尾随着帥範的腳步向樓裏走。這一行人各自有人招呼,獨留下被冷落地米芾。
米芾也不氣惱。他抄着手,走進茉莉園半山腰,細細的品味起茉莉園的風景。
現在的茉莉園,經過十多年修建,已經日趨完善。在大宋。程頤在西安搞地碑林,享譽世人。而趙興在茉莉園裏,也搞了一個類似地碑林,不過他不是把字碑豎立起來。而是搜集當時名人書寫的手記,刻成石闆,鋪在地上,形成一條詩歌大道,供自己在散步地時候遊覽。
這條詩歌大道在東南也非常有名,常有東南學子慕名而來,請求在詩歌大道上散步沉思。古代中國常常認爲文字是神聖地,文字帶有一種征服人心的魔力。他們不敢踐踏這座詩歌大道,故此,茉莉園中經常見的風景就是,詩歌大道兩邊跪坐着一堆人,他們膜拜在道路兩旁,用手指在碑文上摩化,感受前輩大師的功力。
趙興既然是蘇門弟子,蘇東坡的字迹。黃庭堅的字迹自然被他放在首位。此外,秦觀、晁補之撰寫的手記。在詩歌大道裏也占很大篇幅,除了這幾人外,還有蔡京的字、米芾自己地字帖,另外還有些趙興搜集到的秦、漢、唐時代古人的碑帖,甚至還有後人摹寫的王羲之父子的碑文。
詩歌大道中間是一道無字石梁,這道石梁地存在,也是趙興顧及到當時人的議論,而特地在詩歌大道中間修了這道過渡帶,外人議論起來,他就用這道石梁的存在給自己辯解,說自己沒有踐踏字碑。米芾毫不客氣,他走上這道中間帶,一邊走,一邊遊覽道路兩邊的碑帖,沒走多遠,他在一道碑文面前停了下來,細細品味着碑上地字記。
這條中間道路很少有人踏足,長長的甬道上隻有米芾一人,他看得入神,全沒有注意到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個人影。
這個人影陪着米芾站了很久,見米芾研究的實在入神,他笑着問:“米老,傳說你有一次與蔡京聊天,蔡京問:當今書法什麽人最好?”
米芾回答說:“當時我說,從唐朝晚期的柳公權之後,就得算你和你的弟弟蔡卞了。”
“據說蔡京又問:其次呢?”
米芾盎然回答:“當然是我。我當時就是這麽說的,現在也說這話。但我沒想到,蔡京出事之後,天下人不恥蔡京的書法,他書寫的碑文全被毀去,你這裏卻有蔡京地多幅碑文,包括……”
米芾一指半山亭兩個丈大的字,說:“包括那兩個‘茉莉’二字……唉,如今蔡京書寫的大字,舉國也沒剩幾個了,我沒想到你竟然還留着蔡京手書的這些字。”
趙興笑着道歉:“藝術本身是一種創造,而創造不是罪,我不會因爲他的人而怪罪他所創造的藝術……米老,當初老師去世,我急怒攻心,遷怒了無關旁人,請米老見諒。”
米芾含笑點點頭:“這幾年我在倭國,也常常感慨,蘇老坡算是找了一個好弟子,細細回想當日情景,我每常感到納悶,怎麽你把蘇老坡保護的那麽好,似乎隐隐預感他要出事。
我可以理解,任誰悉心照顧的一件珍寶,無意中被别人毀了,必然要惱羞成怒,這事說起來毫不怪你,我在倭國,每常想起當日地事情,也常深感内疚。你說我爲人爲什麽如此粗枝大葉,竟毫不顧忌蘇老坡地感受,這是我的錯,每當午夜夢回,我想起這事,常常被噩夢驚醒。”
趙興默然地贊同,他似乎又回憶起當日的哀傷,歎了口氣說:“一輪明月隕落了,剩下的隻是無聊的繁星。沒有月亮的天空,真寂寞啊。”
米芾擡眼撩一下趙興,反諷道:“你如今耀眼的像太陽,你還差一步就直接廢帝了,還說寂寞。你要是寂寞,我都該跳海了。”
趙興讪笑的答:“當時的情形,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米老以爲現在,比之當日是好還是不好?”
米芾号稱米癫子,他說話向來不顧及,聽到趙興這麽詢問,他揚起眉毛,毫不顧忌的回答:“我聽說蔡元長與你相交甚密,你卻把他流配到海外,雖然我承認,國事現在是在向好的一面發展,但朋友之誼呢?當初你與蔡元長相交,可曾想過今日?”
趙興冷笑:“當初王荊公與司馬相公(司馬光)也相交過密,傳聞此二人私下裏相互敬護,可王荊公趕走了司馬相公,将他趕到西京(西安)閑置一十五年,這難道不是一種‘尊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