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很關心陝西蘋果林,也同時關心那些貶谪的朱雀軍士兵,他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馬曦輕聲說。
所謂貶谪的朱雀軍,就是當初那批發動皇宮兵變的朱雀軍士兵,趙興将他們的軍籍全部取消後,貶往廣東,而後這些朱雀軍士兵便被廣州商船雇用,成爲海外領最重要的武裝力量。
蔡京訝然問:“陝西蘋果林,跟那些朱雀軍有什麽關系?我不是聽說他們都發配海外了嗎?”
馬曦接着說:“太尉這次遠征,可撈了不少東西,聽說參戰的士兵都賺的非常豐足。有些立功的士兵想葉落歸根,返歸故鄉。太尉大人不得不替他們找些出路。”
蔡京點頭笑了:“環慶之有趙離人,真是環慶百姓的幸運,他怎麽想?”
蔡京所說的“他”指的是趙興。
馬曦接着說:“太尉說,土裏刨食能有多大出息,一年辛苦不過百十貫收益,恰好環慶有蘋果,老兵手裏有錢,太尉大人打算讓他們各出份子,成立一個酒業集團——酒業集團,這個詞就是太尉大人說的。
他打算利用朱雀老兵的人脈,建立一個統合環慶就業的大集團,老兵們回去建立酒坊,四處收購蘋果用于釀酒——酒利(酒稅)也是朝廷的一項大收入,這個集團成立後,一方面可以協助朝廷儲備蘋果樹,以備不時之需,另外可以讓種蘋果的人有些養家糊口的銀子,這是兩全其美的事情,蔡相以爲如何?”
自歐陽修時代起,宋朝庭的财政收入當中,田稅已經下降到一半以下。宋朝庭的軍費已經完全靠酒稅、商稅、茶稅支撐。陝西的蘋果林如果改成農田,朝廷地收入反而要減少,如果能夠維持,變成收取酒稅的大财源,朝廷的收入反而會增加。
以前,農民如果不種糧,鼓搗一些商業,朝廷會産生恐慌。擔心由于糧食生産不足而造成災荒,從而引發動亂。但趙興這次南下,占領了斯裏蘭卡一個腳,那裏可是被譽爲“亞洲糧倉”的地方,稻谷一年三熟,物産豐富到變态的程度,海外大量糧食的輸入使得糧價大跌,而宋朝的商業氣氛又使得當時的人不太在意糧價地下跌。反正占城稻的引進。已經使宋朝不爲糧食發愁。
這一切的一切,讓蔡京聽了心中一動,他拱手說:“多謝你家太尉給我出的這主意,我這就回去寫奏折。”
蔡京這意思是,他準備把這功勞攬在自己身上。畢竟酒業集團的成立,是增加朝廷收入的舉動,而蔡京剛登上相位,需要這項政績。
馬曦見到蔡京不再擺架子。他也放松下來,一聲輕笑,親切的說:“蔡相,陝西要運出果酒,運進糧食,這運河疏通還要下大力氣……我聽說黃河這幾年水位上升了?”
蔡京聽出了馬曦的意思,他問:“聽說你家大人曾經用過一名治水專家,名叫單锷。是吧?”
馬曦順勢說:“說到單锷,蔡相,還要提起一件事——我家大人臨離開廣東地時候,曾經籌辦了一家‘章水運河公司’,主持人就是這個單锷,他也是章州知州。如今章水運河已經修成,廣州的貨物可以直接進入長江,運至京城。如此功績。也不知朝廷該如何獎賞?”
蔡京眯起眼睛。心不在焉的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問:“你家大人的意思是什麽?”
馬曦笑着回答:“工部是不是要整修黃河。單锷可謂學有所長,不知單锷能否升一升?”
蔡京沉吟地回答:“錢……按說朝廷現在不缺錢,但家大業大,也難啊,這處處需要用錢,雖然你家大人能捋錢,但也架不住這麽大的朝廷花銷。”
馬曦笑了:“我家大人的意思是,疏理黃河,與其由官府出面,不如由民間出面。朝廷可以采取牙商招标法,選取幾個有過治河經驗的公司,由他們主管疏理河道,朝廷隻管審核費用、審核工程質量即可。”
蔡京意味深長地補充:“若朝廷采取這項措施,章水運河公司恐怕當之無愧要算第一。嗯,章水一條河,他們賺了不老少吧。”
馬曦臉不紅心不跳,笑嘻嘻的繼續說:“人心恐不足,這夥人在章水上賺了個飽,心猶不足,想起太尉大人戲言曾說的膠水運河,他們打算跟蔡相說說,讓他們籌備修建膠水運河……蔡相,這條運河若是修成,海船運河就無需繞過山東半島,這一來一回,至少節省兩天的工夫,省兩天,既可以多運貨,也可以讓貨物價格大大下跌,如此一來,京城的貨物将更加豐富,豈不美哉?”
蔡京拍手:“廣南之有趙離人,何其幸也!”
馬曦順嘴補充:“太尉之友(友,此處作動詞)蔡相,何其幸也!”
蔡京笑的很開心:“有你這句話,我就滿意了。”
馬曦這是暗示,趙興有一分錢賺,也少不了蔡京的。而蔡京早聽說運河公司賺錢,有了馬曦的暗示,他也就放心了,所以馬上敲定一句。
稍後,蔡京感慨道:“想當年,我與太尉在揚州一搭一檔,做地多開心,揚州百姓至今仍感謝我與太尉的恩惠。想想當年,不禁令人悠然神往。
好笑朝中竟有人說,我與太尉不應當同地爲官……跟你家大人說說,我如今當上了左相,他若有心,不如來朝中幫幫我,也叫那群死鬼瞧瞧,我們怎麽就不能同地爲官。”
馬曦也是宋人,他也深受宋文化的熏陶,很不理解趙興爲何不願意在中央任官,便跟着蔡京這話抱怨一句:“是呀,這京城繁華,太尉怎麽就不願意久留呢?當日他出京的時候,我也曾問過他相同的問題。他卻說:無意苦争春。”
蔡京咀嚼了一遍這句話,慢悠悠的說:“朝廷正在爲如何賞賜而發愁,你家大人信中可有暗示?”
“無意苦争春——我家大人說了,請朝廷封建南海!”馬曦苦笑的說。
這個詞蔡京聽懂了,他眼前一亮,擊掌贊歎:“高明!”
趙興打下一片海外新疆域,而且采用了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征服手段,朝廷現在對南海事務很難插上手。隻有征稅地權力,現在趙興主動要求朝廷在南海封王,封建,等于以實際行動表明了他毫無野心。
“妙!絕妙!”小皇帝在宮中聽了這個消息,也擊掌贊歎,他心情激動地在地下踱了幾個圈子,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朕之有趙卿,何其幸也!昔日王荊公變法。事事要求權力,甚至要求架空三司,趙卿替朕四處征讨,真正做到了民不加賦而國運足,然。趙卿卻絲毫不攬權,王荊公比之,不如也,遠不如也!”
信任一個權臣。利用權臣進行變革,以大展宏圖,這是幾代小皇帝地固定執政模式。小皇帝原本想重用趙興,但趙興輕輕抽身,讓他很失望。但也正是趙興這種抽身,讓小皇帝對他更加信任。
在捋錢方面,趙興遠遠超出王安石,在攬權方面。趙興遠遠不如王安石,這樣一個一心待在地方替小皇帝捋錢的人,小皇帝覺得無論給予多大的權勢都不爲過。
“诏,升趙卿爵位,加官,許他自由調動南洋兵力”,小皇帝下了決斷。政事堂現在是他的擁生蟲,不存在駁回诏命的可能。所以小皇帝地命令基本上鐵闆釘釘。
“朕當日繼位時。四王多有虧欠,朕這就補償他們。一人賜他們一座南洋小島,許他們移藩就任南海……”小皇帝說完,自己又覺得不好意思,振振有詞的補充:“如今,南海藩外雖然是流放之地,但朕封他們爲南洋王,沒有别的心思。當日朕的封地不也是在嶺南端州嗎?況且朕是封他們做南洋王爺,不是流配的,他們不應該抱怨。”
蔡京拱手稱贊:“官家聖明,敦友睦親,真乃千古仁君……”
這千古仁君的馬匹剛拍下去,小皇帝還沒有品味一下,太監童貫急跑入殿,通報:“聖人,高麗國遣使來報:女直大舉入侵,安州失守、西京失守,高麗使哭求朝廷出兵助戰……”
宋徽宗聽了這話,發呆了片刻,轉向蔡京,遲疑的問:“女直人不是趙離人拉攏的嗎,我聽說他們在密州與我們做販馬生意,使得朝廷裝備起京城三十六軍,怎麽……”
蔡京擡手:“離人在揚州地時候說過一句話——沒有永遠的敵人,沒有永遠的朋友,世人嚷嚷,皆爲名利二字……真是至理名言啊。”
稍停,蔡京眼珠一轉,建議:“朝廷與南海的外交事務盡委之南洋事務局,這北洋事務局應該監管北方外交事務,高麗求兵助戰,應該先去北洋事務局申請,北洋事務局不能決之,再求告朝廷,怎麽他們直接來了?”
蔡京這話純粹是難爲高麗使節,南洋事務局由趙興出面主持,在他跨越時代的思想帶領下,整個南洋事務局做地風生水起,而且在大宋國内,也給予了百姓很好的印象,連三歲門童都知道大宋第一将趙興趙太尉帶領一支強大的艦隊滅國無數,使南洋諸國匍匐在大宋腳下,順便帶給了大宋無數的财富。
然而,北洋事務局這個原本想制衡趙興地機構,因爲缺乏一位重量級的主持人選,使得它的籌備工作一直遷延甚久,許多大宋百姓甚至不知有這樣一個機構存在。
然而,蔡京這個建議卻符合小皇帝的心意,他順竿爬的回答童貫:“童太尉,你就照這個話告訴高麗使節。”
童貫腳下遲疑,小皇帝停了片刻,自己都不好意思,他轉向蔡京,讪讪的說:“北洋事務局新任主官是誰?”
童貫聽到小皇帝終于問到了正題,他停住了腳步,蔡京聽到這個問話居然沒有臉紅。他毫不羞愧的回答:“陛下,北洋事務局尚未任命提舉官。”
小皇帝有點扭捏,他繞着手指頭,沉吟的說:“南洋事務局提舉是趙卿,這北洋事務局,怎麽也需要一位重臣出面,蔡卿以爲何人可任這一職務?”
蔡京猶豫不答,童貫一挺壯碩地身材。插話:“非相公不可!”
童貫說的是韓忠彥與曾布這兩位去職的相公。
宋徽宗是個念舊地人,這位充滿藝術氣質的皇帝很重感情,所以在他的班底裏,昔日潛邸裏的同伴要比蔡京這位“藝術知音”還要受重視,而童貫又是蔡京起複的主要功臣,所以童貫地插話讓蔡京不敢多嘴,他躲到了一邊,默不作聲。
宋徽宗點點頭。和藹地轉換了稱呼,不再用官職稱呼自己的心腹太監,他親切地問:“童伴當,依你看,此二人何者可以去北洋?”
童貫把目光轉向蔡京。蔡京上前回答:“韓忠彥現任處州知州,曾布現任河東路經略使。”
童貫點點頭,拱手稱:“官家,曾相公曾任樞密使。也曾在雍新軍路待過,由他出任河東路經略使,恰好可以與範純粹聯手遏制西夏,老奴以爲,曾相不可輕動。”
童貫已經給出了答案,小皇帝滿意的附和說:“說起來,韓忠彥去北洋,倒是個好人選。北洋現在的基礎是密州水師。韓忠彥與将門關系密切……”
小皇帝的話嘎然而止,蔡京在一旁明白了小皇帝沒有說出來的意思。
南洋水師的基礎是趙興在廣東發展起的水師艦隊,而密州艦隊也是趙興跟張用一起發展出來的,這支軍隊要交到别人手裏,等于交到趙興手裏一樣,而将門是宋朝皇室最信任地皇宮守衛者,韓忠彥因爲與将門的淵源,由他去管理北洋水師。不多不少。恰好合适。
小皇帝想通了,順勢誇獎童貫:“童伴當不愧是李大閣(大太監李彥)的門徒。這個建議太好了,韓老倔頭去了北洋,太合适了。”
韓忠彥在上任之初,跟趙興關系尚好,但這個人喜歡走極端,興奮除惡務盡、興奮矯枉過正,結果上台以後馬上與趙興起了激烈的沖突,此人雖然政見與皇帝抵觸,但趙佶相信他對皇家的忠誠,把他安放在北方,替大宋守衛黃河口,皇帝是放心地。
此時的趙興剛好趕到三佛齊,他一路走得很慢,幾乎是磨磨蹭蹭。在三佛齊監督了宋商修建的巨港城,他的學生陳不群與他郁悶地發現,整個南洋,尤其是過了獅子城以後的南海,沿途各個小國對于大宋乖順的不像話。
趙興以前還想象,三佛齊這樣一個大國征服起來很難,但沒想到他隻是輕輕收拾了一下塞爾柱人,整個南洋諸國都鴉雀無聲。
“怎麽會這樣”,陳不群郁悶的呻吟:“老師,你不是打算犯錯誤嗎,現在一路走來,那些人都乖巧的不像話,讓我不好意思下手,這日子什麽是個頭啊,難道我們就這樣一路像君子一樣回國?”
趙興也呻吟了一聲,郁悶的說:“你我都太小看了大宋文化的影響力,想來我們還沒有動用武力的時候,這些南洋小國都已經拜倒在皇宋文明下面,如今,當我們稍稍展示自己地拳頭後,這些人過去隻是心服,現在要加上口服。他們心服口服的拜倒在皇宋之下……
嗯,想一想,這也不正是我們的目的嗎,壓服南洋,讓整個南洋成爲大宋的搖錢樹,聚寶盆,也正是我們這次出征的目的,既然目的達到了,相比起來,我們個人地榮辱又算什麽。
我想通了,南洋小國一見我們地面,就贊揚我們是君子,那我們隻好做君子了,作爲君子,彬彬有禮的返回國内——人生啊,總是變化莫測,我本來想用血海樹立我地尊嚴,但現在,我隻能用禮儀來達到我的目的了。這打慣人的手,突然要拿起書本,不習慣啊。”
巨港城的征服人心,也在于宋商的創造力,那群宋商仿造趙興的金鍾大廈,在當地蓋起了一座宏偉的交易大廳。除此之外,他們在碼頭區,又仿造廣州的光明塔,蓋起了三十餘米的燈塔,而且一蓋就是數座。當地土人仰望着高不可攀的,直入雲霄的建築群,頓時泛起了宋人不可戰勝的念頭,在這種情形下,他們懷着敬仰的心情,仰望着宋人豎立的燈塔與大廈,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不可與之爲敵。
在這種情況下,三佛齊原本對趙興從他們手裏奪了斯裏蘭卡的宗主權很是憤憤不平,但現在,他們隻想着不要觸怒宋人。在他們想來,擁有如此鬼斧神工之能的宋人一旦将怒火,或者注意的目光轉向他們,他們國王的椅子不免要搬遷。
于是,趙興上次與三佛齊人商議的免稅權,這次回程中,三佛齊國王在趙興大軍抵達的時候,爽快的給予了,雙方商定,宋商的貿易領由宋商自己管理,享有駐軍權、行政權,治外法權,與征稅權。此舉已經相當于允許宋商的貿易領成爲國中之國。
當然,宋商也要象征性的向三佛齊國王交納部分地租,而當三佛齊商人踏出宋商城後,也需要向三佛齊國王交納通關費……
原本,趙興跟陳不群商議,兩人打算制造一場兵亂,縱容士兵四處劫掠。依照朝廷對外國人格外友好的慣例,朝廷不免要重重處罰鬧事的士兵,趙興身爲統軍将領,也要承受管理不嚴的罪名,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将功折罪,留在原來的位置上不升不降。
然而,他們一路走來,找不見下手之處。
這種現象仍在繼續,過了三佛齊,趙興又去了勃泥,而後轉到交趾,再也找不見動手的理由了,他隻好滿肚子欲求不滿的順着廣州沿途北上。
十一月,趙興抵達杭州。萬俟詠、帥範、源業平趕來迎接,這三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好,趙興掃了一眼,感覺到他們心中有事,在那番官場迎接程序完成後,他趕回青瓦台,連妻子都沒見,直接召見了這三人。
“國内局勢如何?”趙興劈頭就問。
“很不好”,萬俟詠看了一眼帥範與源業平,推讓說:“你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