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軍旗艦、歌聲中,陳不群用望遠鏡觀察着海面,觀察着不遠處的港口,漫不經心的詢問身邊的軍官:“先登者何人?”
軍官回答:“老師的家仆。”
陳不群哦了一聲,繼續用望遠鏡觀察,片刻後,他回答:“命令海狼戰艦開始第一輪炮擊……讓我們爲塞爾柱人祈禱吧,希望他們能順利的升入天國。”
旁邊一名軍官似乎跟陳不群很熟,他用輕松的語氣說:“師兄,怎麽能祈禱他們升入天國呢,我們該祈禱他們下地獄——老師的家仆出手了,他們想不下地獄都難。”
趙興的家仆在宋代并不特殊,《水浒傳》上朱家莊、胡家莊等莊園裏也家仆無數,這些家仆都帶着時代的鮮明特色——《天聖令》下,宋代家仆的最長服役期限爲十年,在這十年中,他們的地位稍稍高于雇用仆人,但十年後,因爲有《天聖令》的存在,他們便面臨自謀出路的結局。
待遇最慘的奴仆,主人會付給你十年勞役期裏賺取的薪水,而後允許你自由離開,這種待遇可以讓明清時代的奴仆嫉妒的哭死,然而,這卻是宋代仆人最差的遭遇,因爲離開士紳家庭,這些人自立門戶後,又要面臨朝廷的各種賦稅與勞役,所以在宋代,驅逐家仆離開自己的庇護,是最嚴重的懲罰,這個懲罰能讓明清時代的奴仆羨慕死。
除此之外,家仆還有幾種更好的選擇,第一是因爲服役期間表現良好,主人會給予賜姓,将其列爲宗族旁支,令其在宗法的庇護下繼續生存,這是最好的待遇了。因爲這種待遇可以讓仆人無限期延長自己的服役。并且升列一個強勢宗派的門牆下,由這個宗族給予庇護。
至于中間道路,則由主人轉而推薦,對其在服役期中地表現予以高度評價,使其能夠攜帶主人的獎賞,轉投其他的宗族,繼續生活在宗法的庇護下——譬如高俅,他就是蘇轼雇用的高級幕僚。轉投端王後,竟然成爲朝廷三品大員。
因爲《天聖令》的作用,故而宋代奴仆家丁凝聚力特别強,即使遇到生死搏鬥,他們也敢奮勇争先,不要命的拼殺在前。《水浒傳》中朱家莊莊丁令縱橫在齊魯大地的梁山伯盜匪也感到頭疼,正是宋代《天聖令》下,奴仆組織地真實再現。
相比宋代普遍存在的莊丁制度。趙興名下這群家丁又是極其特殊的存在。因爲自己莊園曾經遭到襲擊,所以趙興格外重視家丁的軍事技能養成。而他采取的措施無非是厚賞,劃定各個技能所享有的薪水,以及考核标準,擁有不同技能的家丁可以拿到多份薪水。在這種情況下,趙興名下的家丁都以享有多種技能爲榮。
趙興有錢,隻要家丁申請進行某一技能地訓練,教師與器材都由他免費提供。而且技能考核通過,趙興會給家丁挂上明顯的技能标志,讓家丁在享受多一份薪水的情況下,更享受多一份榮譽。
趙興有權,從他手下服役期滿的家丁,如果想進入軍界,或者想進入海外領擔當吏員,趙興手裏有大把的空白官紳等着填寫。所以他名下地家丁遇到戰鬥,便格外瘋狂,一方面,他們希望在戰鬥中得到趙興的賞識,能夠在服役期滿後得到一筆厚賞,或者得到一個小官位,另一方面,趙興向來不在意戰利品的歸屬。本着誰占有。誰擁有的原則,在戰鬥中地繳獲。他向來承認繳獲者的所有權,所以,即便是趙興事後不對他們進行賞賜,參戰的士兵也會奮勇當先,争取在戰争中收割最大的利益。
趙興眼下的這些家丁要本領有本領,要兇狠有兇狠,要亡命精神有亡命徒本色,有他們發動帝國沖擊,難怪陳不群他們要爲塞爾柱人祈禱。
航海是一項專門的學問,自從多年前宋軍開始與阿拉伯接觸後,趙興的廣州武備學堂便開始專門教授航海所需要的三角函數等知識,趙興是武備學堂地校長,所以武備學堂的軍官出來後,都稱呼趙興爲“老師”,而陳不群作爲他們的兄長,則被稱作“師兄”或“學長”,宋代依然延續唐代流傳下的等級森嚴的學院門徒制,所以那些軍官更喜歡用親切的“師兄”或“學長”來稱呼他們的海軍司令。
海狼一号開始緩緩移動,一邊移動一邊調整着艦身,與其同時,炮窗的窗口推開,露出了一門門大炮。水手們一邊填裝着炮彈,一邊吹着口哨,看着宋軍地聯絡船載着阿杜裏奮力地向岸邊劃去。
一名海軍軍官眺望着岸邊的港口,不解地詢問:“師兄,老師的目标不是阿拉伯嗎,怎麽總是旁敲側擊的,打一些阿拉伯旁邊的領……”
那名軍官輕笑一聲,調侃說:“感覺,似乎老師像個斜眼,瞄的準準的,卻總是打上旁邊的人,好有趣。”
陳不群笑了一下,回答:“阿拉伯是個龐大的國家,它很龐大,整個歐洲需要集結起所有的力量,才能與其抗衡,面對這樣一個龐大的帝國,旁敲側擊的試探是必須的……
據我所知,阿拉伯北線正打的如火如荼,我們現在在它南線敲敲打打,其目的是爲了迫使它屈服。這樣一個龐大的帝國,要想征服它,沒有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時間,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我大宋卻等不起如此漫長的時間。
我大宋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恢複東西方貿易,如此才能保證我們的稅收不枯竭——老師說過,遼東那個華夏霍亂之源又崛起了一支新的胡人。這夥女直人比遼人更兇殘,我們必須做好迎接這夥女直人的準備。
而戰争打的就是錢,目前我們内憂外患,必須快速的拓展财源,才能應付這場戰争……隻要熬過了這場戰争,我大宋會更加輝煌。那時......”
陳不群沒有解釋的是,新上台的宋徽宗是個能花錢地主,而黨争愈演愈烈,每一派當權,都不喜歡敢大聲與他們講道理的人,這些人往往被他們貶谪到海南,變相“殺害”,最終。朝堂上隻剩下一群讴歌派,他們對權臣所有的主張一律讴歌,即使權臣說一加一等于九,他們也會齊聲贊揚。
在這種情況下,朝廷的支出無限度,而收入如果稍有萎縮,整個國家的财政就要崩潰,趙興這次遠征。就是想爲帝國開拓财源,這個目的陳不群不理解,但他習慣了執行趙興的策略,便按照趙興的話鹦鹉學舌。
他說出來,那些軍官也不能理解。畢竟其中隐含了一些預言似地說法,這些軍官隻看到小皇帝上台以來,勵精圖治,不了解小皇帝本性。一名軍官好奇的詢問:“師兄。我大宋财稅是曆年增長的,怎麽老師還擔心稅源枯竭?沒道理啊。”
陳不群放下了望遠鏡,此時,海狼一号已經駛進了碼頭,開始開炮,它像一隻驕傲的公雞一樣,踮起腳尖,舞蹈着輕輕掠過港口區。整個船身一邊噴吐着火焰,一邊噴吐着濃濃的白煙,一邊驕傲的在水面上劃行,炮聲隆隆中,海狼二号也跟着進入炮擊位置,等海狼一号駛過,它接過了炮擊任務,随着這輪炮擊。港口區冒出濃濃的白煙。那是灼熱的炮彈擊中水面掀起地蒸氣與巨浪,稍後。港口區火焰升騰,黑煙缭繞。
陳不群舉起望遠鏡觀察了一會兒,放下望遠鏡說:“我問過老師了,老師的回答是四個字:‘民衆負擔’。王荊公變法之前,百姓除了負擔丁口稅,田畝稅、勞役服務外,沒有其他的負擔,而且農閑時還能作爲行商,不納稅的擺個小攤,流動販貨。但王荊公推出市易法,保馬法、免役法等等法律後,百姓的負擔越來越重,現在地稅收增長,是以百姓負擔加重爲代價的……”
頓了頓,陳不群歎了口氣說:“老師離開杭州的時候,荊湖南路地震,有言官彈劾曾布,說是大奸爲除,故此天人感應,大地動搖,聖主當去奸佞以順應天時。韓忠彥一力贊成此主張,但老師卻說,韓忠彥這是上了蔡京的當,彈劾曾布,曾布地去職是給蔡京騰位置,下一個彈劾的人必然輪到韓忠彥。等韓忠彥與曾布都去後,蔡京獨掌朝政,恐怕他容不下一個異議者。此後朝堂的風向又要變了。”
另一名軍官不解的詢問:“師兄,既然朝廷局勢如此危急,老師爲什麽不留在國内努力,反而要遠赴海外?我想,等老師回去後,事情已無法挽回了。”
陳不群苦笑了一下,此時,海狼三号已經進入炮擊位置,并開始延伸射擊,碼頭區的房子随着炮彈的落下,騰起一股股塵土煙霧,陳不群擺手:“輪到我們了,轉舵,進入炮擊位置。”
海狼号戰艦隻造了三艘,剩下的就是甲級戰艦,而甲級戰艦中,旗艦将首先展開炮擊,随着陳不群的命令,軍官們各負其責,開始進入各自地指揮位置,剛才問話的那位指揮官依舊不肯散去,他站在那裏等待陳不群的回答,陳不群無力的擺擺手:“朝堂上的争鬥,我們無力挽回,因爲這場争鬥,背後的聲音是官家,我們無力挑戰皇權,老師的意思是安安心心做個大軍閥吧,保住東南半壁江山元氣不喪,便已經對得起朝廷了。且讓我們各自努力吧,諸軍,開始戰鬥。”
陳不群說這番話老氣橫秋,其實,他也就是二十出頭,但俗話說屁股決定腦袋,他因爲有過與趙興一起出海的經曆,年紀輕輕便開始統領廣南艦隊,随着廣南艦隊越來越龐大,他漸漸地也有了大将風範,說話盡量裝老誠,經常扯着老師地旗号糊弄那些後進的學弟。
旗艦漸漸進入炮擊位置,蕭峰爬上甲闆,在炮擊沒開始地靜寂中,瞪着眼睛詢問陳不群:“陳大郎,上次我們好像沒有經過這裏?”
陳不群翻了個白眼:“上次你也在場,老師領着我們踏上非洲大陸,你不是也在嗎?怎麽問我?”
蕭峰撓撓頭。不好意思的回答:“灑家是個粗人,到了大海不辨東西,大郎(趙興)領我去哪,我跟着走便是,哪裏知道東西南北,指哪兒打哪兒。”
旗艦的第一炮打響了,碼頭區騰起一片煙柱,此時旗艦已經駛入岸邊。碼頭區傳來的哭嚎喊叫曆曆在目,港口經過海狼号的炮擊,已經變的狼藉一片,到處飄浮着碎木闆,海中浮沉着拼命遊泳地水手,還有一些被擊中的船隻正在沉沒,那些船隻甲闆上到處都是驚慌失措,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跑的水手。
宋軍旗艦并不是主力戰艦。它上面承載着大量的參謀人員,所以火力不是它的強項,旗艦的炮擊一會便停止,并逐漸駛離港口區。等到駛離了那片硝煙,陳不群用手中的望遠鏡一指碼頭。得意揚揚地說:“瞧瞧這幅破敗的模樣——塞爾柱人以破壞爲最高目地,以搶劫作爲人生的權力,他們不會做生意,最喜歡的是用刀劍付款。沒有人願意與他們交易,所以他們占領的港口,即使過去再怎麽繁華,也會瞬息沒落。
這是陴路支,老師曾說它有另一個名字,名叫‘卡拉奇’,這個港口已經荒廢了,上次我們去西洋。曾經到過斯裏蘭卡,在那補充給養後,直接航行到了紅海入海口,那個地方叫‘亞丁’,這裏我們不曾來過。咦,我記得老師的家仆們不是要先登嗎,你怎麽不去準備?”
蕭峰嘿嘿笑着:“大郎說要等炮擊完畢,才派人登岸。這三十艘戰船。打完炮後,也該傍晚了。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大郎正在艙裏跟源推官交代事情,等源推官出來,估計我們才開始行動。”
船艙裏,不止有源業平,蕭峰作爲趙興的家丁首領,這幾年已經開始退居幕後,除了在耽羅島,他享有較大權力外,在大宋境内這夥家丁已經不歸他統領了,所以他閑着沒事四處亂晃。
此時,趙興正在艙室内做戰前動員,大桌旁除了源業平外,還有在趙興名下接受整編的大宋虎捷軍、宣毅軍,以及廣南平妖軍、剩餘朱雀軍等等軍官頭目。巨大地桌案上正鋪着一份碩大的地圖,一個巨大的紅色箭頭指向戰艦正在炮擊的位置——陴路支的港口卡拉奇。
“我們這次登陸有一萬人,但不要嫌這一萬人人手少,兩千年前,遙遠地西方有一名國王名叫馬其頓,他統領三萬人從希臘打到了這裏。那是鐵器時代,他面對的是一支用波斯甲裝備起來的鐵甲軍,他戰勝了他們,橫掃了這裏,并且越過這裏進入現在的廓爾喀國。
當時,有一個年輕人前來投軍,并希望帶領他地軍隊進入自己的國家,那個年輕人叫笈多,馬其頓國王沒有聽從他的話,因爲他的士兵征戰了三年,已經厭倦了戰争,也繳獲了足夠的戰利品,他們打算帶着這些戰利品回到家鄉。此後,這名前來投軍的印度年輕人笈多,帶領自己的家丁,打着馬其頓的旗号狐假虎威繼續南下,建立了自己地帝國,這個帝國維持了一千年,被人稱作‘笈多王朝’,或者‘孔雀王朝’。
說笈多,你們可能都不了解,但這個人在佛教史上也赫赫有名,他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阿育王,他放下了自己那把屠殺了一萬生靈的屠刀,皈依佛門,從此成了佛教中的至尊護法。
這位西方的帝王馬其頓在冷兵器時代帶領三萬士兵征戰了數十萬裏,橫掃了這裏,在火器時代,我們一萬人也應該能做到橫掃這裏。那位阿育王憑一柄寶刀、上百個家丁,能夠在這裏屠殺上萬生靈,成就一個千年帝國。因此,隻要彈藥充足,我們手中的火槍都能做到這點,等我們也每人殺夠一萬人之後,我允許大家放下火槍,立地成佛,而後享受他們的讴歌。
接下來說說這裏有什麽?這裏有着數不盡的象牙,數不盡地虎皮,珍貴地木材,純金打制的一人多高地佛像,印度神像……這些都是我們的。誰占領,誰擁有,天經地義,我允許你們将所有能找到手的東西合法、合乎義理的據爲己有,這都是無盡的财富。
讓我們向前推進吧,讓我們像飓風刮過地面一樣,在身後留下幹幹淨淨的大地。而我們能做到這一點——我們的火炮戰艦在這片海面上稱雄,隻要我們的戰艦不沉沒,就會從海路上給我們源源不斷的運來火藥與彈丸,将那些火藥與彈丸盡數傾瀉到敵人的頭上吧,我們的目标是——殺光他們,搶光他們,讓他們知道征服者應該受到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