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純粹在哪裏布置,與此同時,趙興目視着範老夫子離開後,心中納悶的問身邊的帥範:“奇怪,我對付呂氏兄弟的事情,範老大人也知道了,福建的消息能傳遞這麽快嗎?”
帥範盯着江中的戰船,随口回答:“這不奇怪,範老大人知道那事,說明範老大人心中對他調離京兆也是一肚子怨氣,故此緊緊盯着呂惠卿,時刻注意着他的動态,準備抓住他的錯處……唯有如此,才能解釋範老大人如此快地知道呂氏兄弟的事情。
我不奇怪這點,但我很奇怪,範老大人怎會這麽快出現在這裏——遍觀整個皇宋,能制約我們這支軍隊的唯有範老大人,朝廷怎麽那麽快就把這位老大人翻出來了。”
趙興不甘心的回答:“是呀,範老大人貶居,怎麽朝廷把他翻出來的如此快。……這次事情真是意外連着意外,太多的意外讓我們困在了這裏。想起來,真令人憤憤不平——原來好人不長命,壞人樂逍遙,真是天理麽。”
帥範也皺着眉頭回答:“說實話,我們的軍艦陷在這裏才是最大的意外,其餘的意外都是伴生品。大人向來做事嚴謹,一定決定做了,總是以環扣一環,逼的對手喘不過氣來,這次,怎麽在這緊要關頭,反鬧出這麽大的失誤。”
趙興跺着腳,懊惱地攤開手:“信息傳遞不靈啊,我能有什麽辦法——當我們的軍艦抵達杭州時,我看最新的邸報上,登載着流北水河重新恢複流水,且大水沖毀了無數良田的消息。邸報上還說,朝廷爲此懲處了一批人。
當時我還沾沾自喜。以爲是這幾年陝西大量種蘋果樹,使得生态環境恢複了。這可是我的功勞。所以我打算來這條河上,欣賞一下自己的壯舉,沒想到,現如今,浩渺的黃河竟成了一條小渠溝;沒想到,朝廷地邸報裏數字如此不精确……這次,我可真是在陰溝裏翻船了。這條陰溝居然被稱作‘黃河’,沒天理。”
“範老大人呢?他不應該出現這裏,難道冥冥之中真有巧合?”帥範郁悶的念叨。
“不是巧合——”趙興随手遞來一份邸報:“我剛才已經想通了,瞧這段——‘庚子,夏國差使副令能嵬名濟等詣阙,進上誓表謝恩,及進奉禦馬。诏依例回賜銀器,衣着。各五百匹兩;
辛醜,遼國遣使臨海軍節度使耶律應,副使中大夫,守秘書少監,充幹文閣待制王衡。來賀天甯節;蕃官、皇城使、果州防禦使李蔺氊納支——贈客省使;皇城使、賀州刺史李世恭——贈引進使;雄州防禦使、西京左藏庫副使烏當,供備庫副使色明魏钊——并贈客省使’……
這說明,上京朝貢的人不止我們一撥,各地的蕃官與番邦小王都在上京朝貢。先帝(哲宗)這次活動規模很大,我們隻是其中的一路而已。而範純粹出現在這裏,很可能也是護送某個藩王入京的,唯今,就是不知道京城裏還有誰?”
“人算不如天算啊”,帥範哀歎:“我也想通了,即使我們從揚州登陸,或者從登州登陸。大軍從陸地上走,每過一個縣都要受地方官的約束,唯一的捷徑就是從黃河直入汴梁。可惜,這年頭消息傳遞地實在太慢,我們時間緊迫,竟沒有發現黃河變成了這番模樣。沒想到啊,沒想到……
咦,黃河天險原本是我們的天然防線。現在黃河水幹了。流北水河成了一個小河溝,胡人是不是可以騎馬渡江?”
說到這。帥範的臉色變了,他嗖的站起身來,嘶聲下令:“警戒,傳令全軍立刻警戒。”
趙興吱的一聲,恥笑的說:“等你想到這裏,黃花菜也老了……”
趙興指點着那份邸報,張了張嘴,艙門口突然響起一陣叩擊聲,帥範的神經正處于高度緊張,他被敲門聲吓了一跳,立刻竄到門邊,拉開了大門。
門外進來一名軍士,他躬身向帥範行禮:“帥監司,範老大人派出一個都的士兵趕往京城,帶去了一個口信,說趙大人在等一個人地消息。”
趙興點點頭,漫不經心的回答:“很好,告訴那名士兵,他及時報告的行爲很令我賞識,但他們已經歸屬範老大人了,今後,無需向我彙報。”
報訊的軍士躬身退下,帥範接着問:“你剛才想說什麽?”
趙興回答:“邸報上還有一條消息,遼南院大王耶律鄂嘉去世,現在,我們面對的這片遼國土地正處于群龍無首狀态。”
帥範一瞪眼睛:“那豈不是更危險?!以前南院大王在,我們遇到遼兵地劫掠還可以找人投訴,現在耶律鄂嘉死了,我們再遇到遼兵搶劫,連哭訴的地方都沒有……不行,大人,我認爲需要将我們的戰船退出河道,隻留下兩三艘監控擱淺船隻,還要下令,必要時允許士兵開槍還擊。”
帥範這番話,若有别人聽見,必定會認爲趙興所謂的“船隻擱淺”隻是個借口,因爲在帥範地話裏,似乎趙興可以随時将船撤出流北水河,趙興對帥範的說法竟然沒反對,他點頭稱善,答:“你去辦吧!”
就在這一時刻,真定府内,前任樞密使、現在的真定府留守韓忠彥接獲命令,要求他立即上京。韓忠彥聞報而喜,馬上命令仆人拿來一套新衣服,高興的對家人說:“我今日要爲大宋滌除灑掃。”
心情急迫的韓忠彥一點沒耽擱,換上新衣服就帶領家人出門,家人擡着轎子向京城飛奔,韓忠彥直嫌轎子緩慢,一路上頻頻催促轎夫加快腳步。一個時辰後,轎夫力盡,韓忠彥不耐煩的跳下轎子。邁開大步在大路上奔跑。老管家韓忠在一旁直勸解:“官人,欲速則不達,請官人上轎,緩緩而行——總得注意一下官場體面。”
韓忠彥站在路邊,喘着氣跺腳:“急!甚急!新皇登位,氣象更新,我若不先入爲主,萬一陛下聽了奸人蠱惑。那什麽機會都沒有了。”
正說着,路邊一隊馬車引起了韓忠彥的注意,他一看清馬車上懸挂的旗幟,立刻大喜,不顧禮儀地沖上前去,一把揪住商隊首領,急急的大喊:“老夫韓忠彥,乃新任吏部尚書、門下侍郎(副宰相)。老夫此去是爲你家大人打掃朝堂,現在爲缺一副車馬,快快給老夫騰出一輛車馬。”
那名商隊首領一聽,立刻命令從人騰出馬車,夥計們有點舍不得。商隊首領立刻吩咐:“把馬車上地貨物全部扔下,扔在路邊任人拾取,給我把馬車騰出來——國事當前,何惜這點腌臜物。家主面前自有我去解釋。”
韓忠彥沒等多久就獲得一輛完好的馬車,他跳上馬車,一邊催促車夫趕路,一邊感慨:“趙離人手下,連一個夥計都知道大局,難怪和盛軒的買賣越做越大。”
那商隊首領僅僅騰出一輛馬車,還不能夠讓韓忠彥驚訝,他還将整支商隊的貨物都扔在路邊。半支商隊護送着韓忠彥奔往京城,另半支商隊在韓忠彥走後,立刻調轉方向奔向順保寨。
此刻,京城。
自範純粹領命出了京城後,章惇就一直悶悶不樂,在朝堂上也顯得沉默寡言,憋了幾日,他的兒子章援、章持忍不住詢問父親:“嫡父。你認爲趙離人叛亂了嗎?”
章惇搖頭:“天下人皆可叛亂。趙離人絕不可叛。”
章援馬上又問:“如此,嫡父爲何揪然不樂——趙離人與我等一向關系密切。他響應嫡父招呼,領兵護送貢使來京城,豈不正好可以讓嫡父得遂平生之志。”
章援說的是,章惇在繼嗣問題上站錯了立場,正處于尴尬時期,新皇帝與宮中地那位向太後都在等下刀子地機會,這時候,他們地親信趙離人帶領一個曾經滅國地大軍進入京城,章惇不正好借趙離人的軍隊威脅京城的反對派,重新把持朝堂。
章惇神色黯然的搖搖頭:“你們不知道,趙離人這次是來殺我的——我知道他心中一直藏着股怨氣,原本我以爲還能将此人掌控于股掌,但我今日才知道:在趙離人心中,恨不得我死。”
章援詫異的問:“嫡父,人皆說趙賢弟是章黨,是我們的鐵杆。此前他再三推脫,不願召請朝貢使入京,不是嫡父去私信他才肯了嗎?如今他兩路進發,難道不是嫡父地主張?”
章惇陰着臉,恨恨的說:“正是他兩路進發,才讓我看出了他的本性。趙離人這個人善忍,你看他在環慶、在大理之戰,還有他與吐蕃人交手的過程,就知道這個人非常擅于利用天地草木人心,将這些化作自己的勢,不動手則以,一旦動手,那是威如泰山壓頂,不容人有半絲反抗之心。
你看他地布置:先是,廣南水師進入長江,隔斷江面,當時我還有點納悶,怎麽他們需要那麽久。我大宋南北信息都不同了?!等到趙離人出現在流北水河,我知道了——援兒,你們沒在樞密院幹過,不懂軍事,我卻知道現在的形勢。
趙離人來自何處:黃州。黃州程族在淮南一帶勢力根深蒂固,而廣南水師又出現在揚州,封鎖了江面;長江出海口杭州又是他的根據地。你瞧,黃州、揚州、杭州,這三個點已經把整段長江控制了。而黃州以西又是怎麽個情景,荊湖南北路的謝麟與他好地同穿一條褲子,福建又在他的掌中,如此一來,整個長江以南都不會對趙離人的作爲發出半聲異議。
那麽,長江以北又怎麽樣?他帶來的是朱雀軍,這支軍隊出身陝西,所以,陝西我們指望不上了。呂惠卿雖然身在陝西,估計他現在也不敢呻吟過大,唯恐被趙離人發現、找到并遭殺戮……唉,我早知道呂惠卿是個貪婪的懦夫。膽子既小,又不願幹沒回扣的事情,指望他站出來跟趙離人相抗,那是笑話。早知如此,我何必爲他得罪趙老虎呢?
如今,長江以南,陝西以西,我們都指望不上了。環顧整個大宋,我們能憑仗的唯有京城,出了京城,我們連京東的密州也指望不上……但現在,京城裏風雲突變,我們反而最難把握京中地局勢。
當此時也,趙離人雖是爲父所招來,爲父卻發現。環顧左右,最孤立無援地也就是我了,而趙離人是個‘得勢不容人’的狠人,豈會在這個時候給爲父好臉看?說起來,爲父曾經琢磨過他。也收拾過他的老師與師兄,趙離人此時不借機發難,他就不是趙老虎了。”
章持比較穩重,他插嘴補充:“此時此刻。因趙離人是父親招來的,他隻要稍有異動,賬都要算到父親的頭上,恐怕……”
章援也明白過來了,他接着補充:“恐怕這就是趙離人想利用的勢,他兩路大軍齊發,隔絕了京城一切聯系。在這種情況下,父親的地位極爲敏感。不管哪一派别得勢,不管他們是不是要提防趙離人,父親都要避嫌。而一旦父親離開相位,哪怕離開一天兩天,即便趙離人不落井下石,京城裏地大臣們……”
章援說到這,不寒而栗,章惇苦笑着補充:“趙離人一向自诩‘守規矩’。他以尊師享譽廣東。又一向對爲我尊重。這次,他造成這種情勢。爲父不得不回避,然,現在朝中地形勢,爲父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一旦退下來,恐怕我等,要死無葬生之地矣。”
章惇跟孩子們分析完現狀,不久,宮中派人過來請他入宮,章惇默默無語的上了轎子,在家人忐忑地目光下,向皇宮走去。邊走邊傷心,傷心自己的門前冷清。
能在京城混的官員都是人精,章惇在擁立的事情上跟太後與新皇唱了對台戲,傳說中他的親信又帶領兩路大軍合圍汴梁,這時候誰也不敢惹麻煩,原本人來人往的章惇府,刹那之間就變地門口羅雀。
章惇入宮後,發現曾布早已經守在那裏,大殿上還多了幾個人,其中就有昔日蘇轼的小史,端王潛邸的伴當高俅。高俅本不該出現在大殿上,因爲他不是大宋正式官員,但此刻别人都不提,章惇也沒心思發難。
向太後看到章惇來,開口說話:“章卿,剛才範純粹已經傳來消息,他一到順保寨,便接管了朱雀軍五百人。期間,趙離人毫無阻攔。”
章惇接着問:“情勢如何?”
向太後把範純粹傳回來的消息複述一遍,而後繼續補充:“範純粹以爲,趙離人确實沒有謀反之心,看模樣,或許真是送朝貢使入京的。”
章惇皺了一下眉頭,還沒有說話,老好人曾布趕緊插話補充,半是提醒,半是暗示:“當此敏感時刻,我等也最好如此認爲,唯有贊同範純粹地說法,才可以穩重趙離人,穩住當今情勢。”
向太後馬上補充:“哀家已傳令,調河東路禁軍入京拱衛,名義上是祝賀新皇登基,特地入京贊禮表演。章卿以爲,我們現在還可調動哪裏的禁軍?”
小皇帝在寶座上一言不發,章惇看了小皇帝一眼,搖頭:“臣以爲,河東路禁軍不能動。即便他們來了,也不是朱雀軍的對手,趙離人昔日帶十幾個侍衛敢于迎戰吐蕃三萬軍隊,現如今他帶來了四千人,揚州還停着一支力壓南洋的水師。當此時也,朝廷調兵入京,不如安穩不動——臣以爲,範純粹既然送信回來,一定還有一句重要地話。”
章惇說完,面色凄厲,盯着向太後,向太後回避了章惇的目光,躲閃的回答:“範純粹說趙離人在等一個人消息。”
章惇沖寶座上一言不發的小皇帝拱拱手,說:“請陛下下旨,派出宣慰使宣慰朱雀軍。”
向太後也早明白,這其間的關鍵人物是小皇帝趙佶,隻是她不願撕破臉皮,章惇不管不顧揭開真相,向太後隻好尴尬的輕咳一聲,扭臉問曾布:“何人可去宣慰?”
寶座上一直不吭氣的小皇帝悶悶的說了一句:“驸馬都尉張敦禮。”
曾布不願皇帝爲難,馬上又補充:“大閣童貫也可同去,還有,昔日元豐科,趙離人同年、探花徐知錫正在翰林院,也可以同往。”
章惇搖頭:“這些人分量都不夠,還需一位重臣。”
“急報”,一名小太監一路吆喝地闖入大殿,氣喘籲籲的說:“急報,大名府高遵惠急報。”
向太後連忙吆喝:“呈上來,把奏章呈上來。”
向太後看完奏章,面色焦灼,連忙将奏章遞給曾布,章惇伸手想中途攔截,猶豫了一下,便任由曾布接到手裏,曾布展開奏章一看,急問章惇:“章相,高遵惠聲言自己病軀沉重,實在支撐不下去了,請朝廷派人去輔助,章相以爲何人可替?”
章惇手足無措,一時之間實在想不出替換的人,曾布馬上又說:“真定府韓忠彥正在趕來,如此以來,真定府也空了,必須盡快派個人接替韓忠彥。”
章惇想了半天,脫口而出:“張商英可!”
向太後一擺手,正想答應下來,眼角瞥見小皇帝微微搖頭,她連忙把嘴邊的話咽下去,改口說:“卿且退,且容思之。”
章惇厲聲說:“情勢緊急,豈容遲疑。”
曾布大聲阻止:“章惇,聽聖人與陛下的。”
章惇默然告退,等他走出政事堂,卻發現曾布并沒有走出來,他長歎一聲,向殿側的樞密院走去。
政事堂内,曾布拱手問小皇帝:“官家的意思又如何?”
小皇帝不慌不忙的回答:“張商英不可留,商英無一日不在章惇處。”
向太後拍手稱快:“官家長大了,等先帝安葬後,哀家便可以回宮榮養了。”
向太後這是承諾,等小皇帝安葬了自己地兄長,坐穩了位置後,她就不再垂簾聽政。
真實地曆史上,向太後垂簾不足7個月,便主動撤簾,還政18歲的小皇帝宋徽宗。
曾布面色不變,他拱拱手:“如此,請命宰臣章惇爲山陵使,吏部侍郎徐铎爲禮儀使,工部侍郎黃裳爲鹵簿使,禦史中丞安惇爲儀仗使,權知開封府吳居厚爲橋道頓遞使,度支郎中王韶兼權京西路轉運使,應副山陵事。”
曾布這是建議先皇地安葬事宜,皇帝安葬是件大事,朝廷要派出六位重臣做使者,以表示珍視。但讓章惇主持安葬事宜,等于把他從宰相的位置上調開,如此一來,應該讓小皇帝滿意了。
小皇帝點頭之後,曾布再次請求:“請陛下下旨,派出宣慰使宣慰趙離人,宣慰揚州朝貢使。”
小皇帝依舊端坐不動,向太後不悅了,問:“官家,你還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