廓爾喀隊長輕輕搖着頭,回答:“大人,我冒充廓爾商人倒不成問題,因爲我本就是廓爾喀人。但作爲商人,怎能沒有貨物呢?我可不能兩手空空過去。”
趙興咧着嘴,輕輕說:“貨物我已經替你想好了,你是廓爾喀人,你說與我身邊的衛士認識,想必吐蕃人不會懷疑,因爲他們一定知道我身邊有廓爾喀人。而你們廓爾喀人以前跟吐蕃人有過商業交往,所以他們見了你不會有抵觸心理。嗯,既然你跟我的衛士熟悉,就有可能搞到一些别人搞不到的貨物,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幕——比如你從我這裏搞到了給衛士專配的望遠鏡。
在我廣南東路,望遠鏡是非賣品,别國的商人挖空心思想搞到一副,拿回去研究仿制,但我們隻給軍官與斥候配發,流出去的很少,因爲搞不到手,那群人都把望遠鏡看得很神秘。但恰好這裏每個廓爾喀人身上都有一副望遠鏡,我們給你湊一湊,湊出二十副望遠鏡不成問題。
這些望遠鏡都是用過的,也唯有這樣,你這位商人才更加可信——因爲你可以說是從自己的老鄉手裏收購的二手貨。又因爲這東西禁止出口,所以你隻能随身隐藏幾副進入吐蕃,這樣,我們連包裝都省了——因爲你不敢在廣南将這些貨物包裝好,隻能随身攜帶,藏着掖着夾帶入吐蕃。
當然,這些事情你無需告訴吐蕃人,一定要讓吐蕃人再三逼你,才能搜出你的貨物,知道這些貨物的真相。而後你還要扭扭捏捏告訴吐蕃人,這些望遠鏡都是阿拉伯人訂購的,因爲從海路無法将其轉運出去,所以你從陸路,從吐蕃迂回——這不,完美的解釋了你出現在吐蕃南路的原因。
吐蕃人得到這些望遠鏡,證實了你與我身邊衛士的關系,他們一定想要獲得更多地軍事情報。如此一來,你再透漏點什麽也就順理成章了,隻是,我還沒有想出來你需要透露什麽樣的消息,才能讓吐蕃人冒生命危險。”
廓爾喀隊長輕聲說:“大人,我們打獵的時候,所下的誘餌無非有兩種,一種是野獸最喜歡吃的。另一種是野獸最害怕的。”
趙興驚訝的反問:“怎麽?野獸最害怕的東西也能作爲誘餌?”
隊長回答:“當然,比如我們要獵殺羚羊地話,就需要讓羚羊向我們希望的路徑前進。大人也知道,羚羊是一種非常倔強的生物,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它甯肯跳崖而死,也絕不就擒。所以我們在岔路邊上滴上幾滴山狼的尿,這樣,羚羊就會尋找那條沒有山狼氣味的道路。即使是爬上山崖也在所不惜。”
“很有啓發!”趙興若有所思的說:“吐蕃人喜歡什麽?金銀珠寶?美女?野獸?不,這些他們都不需要,他們是爲土地而來的。
用土地誘惑他們嗎?恐怕誘惑不動,他們知道在山區待到夏天,等自己恢複戰鬥力後,雨季快到了,我們就将陷入困境。所以‘等待’符合他們地利益,這是他們此行的基本方針。要想讓他們放棄這個方陣。冒着巨大的風險進入山區……我該用什麽樣的誘惑?
他們的原則是什麽——隻有等待雨季才可以出山。我該怎樣創造條件?讓他們覺得繼續等下去劃不來——不如你告訴他們,我正在山口修建城堡與關隘,他們會不會擔心我們把關隘修好,阻止了他們地出山,爲此要冒險提前出兵。”
廓爾喀隊長答:“會的,大人這個理由很充分。高山峽谷之間不能進行劇烈的奔跑,一座小城堡隻要選擇好地勢,會讓十萬大軍無可奈何。
這個理由也恰好解釋我背着望遠鏡進入吐蕃的原因——譬如主人正在山口。給廓爾喀衛士換了一批更好地望遠鏡。這些淘汰下來的望遠鏡被我收購了,我打算攜帶它們進入吐蕃。而後從吐蕃南方返回廓爾王國,返回故鄉……這理由太妙了!
我可以告訴他們你正在修建關隘,那個地方距離我們的宿營地剛好一天——就選擇帥範大人那個阻擊陣地,剛好吐蕃人也知道哪地方。我說帥大人正在阻擊陣地修建雄偉的關牆,吐蕃人知道金鍾大廈的事情,有很多吐蕃商人曾經參觀過那座大廈,他們知道我們擅于建造雄偉的建築,爲了阻止我們修建關隘封閉山口,他們一定會冒險穿過那片危險的區域。
主人,太妙了,這個理由,由不得他們不動身,我這就挑幾個人,現在就打着火把走,就說我在路上曾經遇到過五名吐蕃斥候,這樣,我的話會更可信。”
趙興搖頭:“還是天亮走,天亮我們一起走,我要在那片雪崩區建設一個安全港,你把我建造地地點記住,如果吐蕃人讓你帶路,你就要用的上那個安全港。”
隊長笑了:“大人,你不知道天地之威有多恐怖,雪崩發生的時候,甚至能推平一個山頭。與其讓你來選擇建設安全港的地點,還不如我自己選擇……大人,我們廓爾喀人生活在高山上,對這片地區更熟悉,你放心,我一定安全返回。”
趙興想了片刻,拍了拍隊長的肩頭,壓低了嗓門說:“我雖然不知道怎麽選擇安全點,但我知道怎麽引發雪崩,我明天一早就去那片區域埋設手雷,等吐蕃大軍一進入,我就引爆手雷,引發雪崩。
給你個建議,據說雪崩波及到的地方,岩石都是一道一道的,被劃出深深的痕迹,你可以選擇那些不被光滑地岩壁,它們即使被雪崩波及到,沖擊力也不會有多大……好吧,一路走好,我等着你回來。”
廓爾喀隊長沒有叫多少人。他隻叫了一個士兵扮作仆人。趙興給他地二十具望遠鏡被他打成一個包裹,背在肩後,而後他招呼上扮作仆人的廓爾喀兵,打着火把動身了。
等廓爾喀隊長消失在山腳轉彎處,趙興叫過其餘地人吩咐:“引發雪崩——一個人地事情。所以我要不了那麽多人,其餘的人回去,我隻留下十名護衛。回去的人把這裏的消息轉告帥大人,就說雪崩過後我立刻返回。”
廓爾喀士兵不多話。他們聽到命令立即執行,展現出世界第一傭兵的良好素質。等一番布置完後,天已亮了,趙興在那片老虎嘴隻留下了五個士兵埋設炸藥,自己帶着十名廓爾喀兵繼續前進。
不說走過老虎嘴的驚心動魄,且說才拐過老虎嘴,山勢進入了另一個轉折,山道開始一直向下。直通到兩山中夾的一個山溝,此時,山谷頂部是冰河,山上的雪水融化後,帶着大塊小塊地冰滾入河中。使得溝底出現一條半冰半水的小溪。由于小溪帶有太多的冰淩,在陽光下,整條溪水白亮亮的,刺的人直淌眼淚。
趙興眯起眼睛打量一下山坡。山坡上,不時有巨大的冰柱墜落,那些墜落的冰柱砸在冰面上,發出低沉的響聲,進而引發了更大規模地墜落……
除了那隆隆的墜地聲,整個山谷還不時的發出形如鬼叫的吱吱聲,這就是冰層斷裂的聲音,它帶着令人牙酸地尖叫。仿佛一頭正在醒來的怪獸,時不時的發出沉重的呻吟。
“這裏就是‘白馬‘冰大阪’’嘛?它應該稱爲‘幾号冰川’,我怎麽忘了?”趙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
引發冰川大規模的崩塌并不是一件複雜的事情,隻要在坡底下埋設巨量的炸藥,讓爆炸聲蓋過以前的冰柱墜落聲,就可能有八成把握。爲了保險起見,其實應該讓人爬上冰川高處,炸斷幾處關鍵部位。引起更大的冰川裂縫……可惜現在的技術做不到。因爲趙興沒有遙控引爆裝置,而親自派人上去。則派過去引爆炸藥的人不免就要犧牲。
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白雪與冰覆蓋地山口,趙興突然想起炸藥庫爆炸的場景,在電影中,炸藥庫爆炸之後,都有彈藥的殉爆,有時候被爆炸氣浪掀起的彈藥箱會飛到幾百米的高空,而後被爆炸的熱浪引燃,發生殉爆……
“隻有這樣了,來,把各位随身的火藥與手雷都摘下來,火藥單獨裝到一個包裹裏,把手雷都綁在包裹外……我們試試吧,但願我們的人品不錯,能将某枚手雷彈到高處爆炸。如今,我們也隻有這個法子了。”
趙興眯着眼睛打量山坡地時候,廓爾喀士兵已經猜到了趙興地意思,畢竟他們比趙興更熟悉雪崩。此刻,聽到趙興的決定,許多人都輕輕松了口氣。
然而,林子大了什麽人都有,還真有一兩個狂熱地人,他們搖搖頭,勸解說:“主人,你常說‘運氣這個東西是最靠不住的’,‘運氣隻青睐做好準備的人’……我們在山谷中央埋炸藥,在我看來并不保險,應該派幾個人攀登到高山上,将炸藥埋在一處冰川裂縫中,這樣才能保險。”
趙興的眼睛被陽光刺激的直淌眼淚,他一邊擦着眼淚,一邊神色悲壯的說:“現在是春季,山上的雪已經非常松動了,派一個人上去,冰川上增加一個人的體重,就可能提前引發雪崩。
再者說,現在冰川上密布着裂縫,一不小心會掉進冰縫裏,永遠也爬不出來……
總之,這件事太危險了,不可測的風險太大,都是賭運氣,不如我們就在山路中央埋炸藥,賭一賭我們的運氣。”
最先說話的那名廓爾喀人甩掉了紅色的制服外套,從養狗的孩子身上奪過孩子披的氈桶,積極的說:“老爺,我個子瘦小,又經驗豐富,請讓我上去——山坡上一片白茫茫,陽光很刺眼,人待在那裏,披上一件灰色的氈桶,沒人注意,也不會有人往山坡上看。
我就待在爆炸點,把火藥埋進去。等老爺發出信号,我就引爆火藥——老爺,我們必須如此做。這塊冰川後面不知有多少軍隊,憑我們十個人擋不住這樣一支大軍,如果我們再沒有一點冒險精神,那麽我們今天死了也是白死。”
趙興沉默片刻,回答:“這不是冒險,這是必死無疑……好吧。你還有什麽要求,你需要我做什麽?”
那名廓爾喀兵一邊從同伴身上接過火藥包,一邊回答:“老爺,我沒有其他的要求,我們本來都是奴隸,一群廓爾國生不如死的賤奴。跟了老爺才算過上好日子,老爺對我們從不打從不罵,讓我們吃得飽穿得暖。還帶領我們來到這個偉大的國度。如今,敵人卑微的靴子将踐踏這片國度,我們已經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生活了多年,總得爲這片土地、爲老爺您,做點什麽。
我們本來就是賤奴。除了生命,我們沒有其他地可以奉獻,今天,就讓我把這條生命奉獻給主人。願我死後,天上的雄鷹将我死去的靈魂帶回故鄉……我請求主人的許可,請主人許可我去死。”
趙興歎了口氣,擺了擺手。
受這個人的感動,另一名廓爾喀兵也跳了出來,他脫掉紅色的外衫,隻穿裏面的襯衣,将幾個炸藥包捆到了身上。與最先站出來的那名廓爾喀兵一起舉步,各自向兩側山梁爬去。
最先站出來地廓爾喀兵走了幾步,回身沖同伴咧開嘴,呲着牙,欣慰的笑着說:“我很興奮,我等不急了。”
後站出來的那名廓爾喀兵沒有說話,他臉上也展露出一個興奮的微笑,用力向自己的同伴揮一揮手。而後開始攀登冰大阪。
留在原地的八名廓爾喀兵不敢放聲大哭。他們流着淚跪倒在地上,嘴唇無聲的蠕動着唱着不能唱出聲來的雄鷹之歌。替兩位壯士送行,那兩位壯士走地很小心,他們常常半天才挪動一下身子,趙興知道,他們是在憑借自己豐富的經驗尋找落腳的地方。
正午了,兩個人也攀登到半山腰,此時,趙興已經從望遠鏡發現冰大阪的盡出出現了許多黑點——吐蕃人大隊來了。
“來的好快!”趙興輕聲嘟囔。
吐蕃人沒有停留,因爲高山地區天色黑地早,他們如果在傍晚走不出老虎嘴,就要在這片危險的冰川山谷宿營,趙興從望遠鏡裏看到,雖然察覺到這裏有人,但吐蕃兵沒有片刻停留,他們直接走入山谷,隊形拉的很開,輕手輕腳的往趙興這裏前進。
走在最前面地是那名廓爾喀隊長,趙興奇怪的發現,對方的臉上也浮現着同樣的幸福笑容,他一路走,一路留戀的打量天空,打量太陽,打量雲朵,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深深銘刻在自己的腦海當中——直到這時趙興才想起,他即将引發的是冰崩,而不是雪崩。
雪崩還有躲避地可能,但冰崩無可躲避,崩塌的冰大阪仿佛一座大山崩塌,冰峰所到之處能将一座小山移平,這樣的威力,根本沒有岩石可以阻擋的住,再堅硬的岩石也會被冰峰鏟平。
是了,這名廓爾喀隊長走過這片危險的山谷的時候,已經發現了問題,但他依然義無反顧,現在,他臉上帶着欣慰的微笑向趙興走來,那笑容在望遠鏡裏越來越大,已經可以清晰地數清每根眉毛了。
趙興這八個人站在虎口,并沒有使吐蕃人驚訝,他們毫不停留地走着,每個人都緊緊閉着嘴,随行的馱馬牦牛走起路來也鴉雀無聲,活像一隻沉默地僵屍大軍。
趙興将望遠鏡移到牦牛的蹄子上,發現那些畜生腳上都裹着厚厚的氈布,至于吐蕃兵則弓着身,盡量采用貓步的姿态前進,最前方看到趙興的吐蕃兵已經開始取下弓箭,準備向這裏射擊。
趙興的口令遲遲沒有發出,廓爾喀隊長忍不住了,他回身看看隊伍的尾部,突然間扯起嗓門唱起了雄鷹之歌,但才唱了兩個詞,身邊幾個吐蕃兵已經撲上來,将他按倒在地。
廓爾喀隊長身子盡力扭動着,斷斷續續的唱着歌,以至于歌聲像嗚咽。後面的吐蕃兵不敢奔跑,他們隻能竭力加快腳步。
趙興身邊的兩名廓爾喀兵使勁拽拽趙興的衣袖,央求道:“老爺,快下令吧!”
趙興平靜的搖搖頭:“還不夠,既然我已經犧牲了四個最忠心的衛士,就要賺的更多一點,還不夠,用弓弩射擊,跟他們糾纏一會,盡量讓更多的吐蕃兵進入山谷。”
廓爾喀兵搖着頭,繼續勸解:“大人,這段距離我們的弩射擊不上,但等他們湊到跟前了,我們的弩已經沒用了,因爲他們人太多,而我們的弩弓上弦太麻煩——大人,他們會将我們淹沒,快下令吧。”
趙興毫不猶豫,雙手舉起左右山梁上兩名廓爾喀兵丢下的紅色上衣,在頭頂甩了兩下,狠狠的将兩件衣服擲在地下——随着這動作結束,“轟隆”,一側山梁爆炸了。
第一聲爆炸響起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發呆,趙興首先反應過來,他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大喊:“快跑!”
醒悟過來的廓爾喀仆人也慌忙随着趙興奔跑,這時,第二聲爆炸響了。
大地在顫抖,第一聲爆炸引起的冰川滑坡像是一個叩擊地獄大門的巨人,它推開了一個兇狠的妖魔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