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走入福建的時候,趙興一路顯得非常得意。嘴裏哼着歌,一路走一路甩着馬鞭。随行的朱雀軍士兵感受到趙興的快樂,知道這位曾經的環慶安撫使沒什麽架子,偶爾還蹲在他們田頭與他們聊莊稼,故此那些士兵在趙興下令漫步行軍、可以喧嘩後,也開始無所顧忌地跟趙興開玩笑。
“大官人,聽說胡姬要生了,好,好,難怪大官人如此快活,隻是不知道胡姬生下的,眼睛是藍色的還是黑色,大官人,你覺得該是什麽顔色?”
“去去去”,有士兵不滿意地訓斥:“胡姬客氏也是你這厮能說的嗎?那胡姬客氏在環慶的時候教百姓種蘋婆果,教人釀酒,活人無數,俺家如今還在用客氏教導的法子,日子越過越有奔頭,你這厮敢亵渎客氏,信不信我打你個滿臉桃花開!”
趙興搖晃着馬鞭,悠然自得地回答:“這孩子眼珠是什麽顔色我不關心……哈哈,我的快樂,你們不懂!”
“怎不懂,大官人開枝散葉,多子多孫,那是福!别的俺不懂,大官人在環慶打仗,傷亡最少,繳獲最大,俺們跟大官人出戰放心,這就是福,大官人的福氣旺,走一路活人無數,俺們跟着大官人,也沾點福,這日子甭提多快活了!”
“哈哈哈哈”,趙興仰天大笑起來。
快樂就是這樣,一份快樂多人分享,于是成了許多份快樂。
士兵們雖然不知道趙興爲什麽而樂,但他們受趙興的感染,不自覺的快樂起來,随即。這份快樂就像流感病毒一樣,傳遍了全軍。軍隊的快樂又傳遞回來,令趙興越發欣然。
原本,這樣派兵助剿鄰縣的事情不該由趙興親自出馬,但因爲趙興打算挾持福建路,所以決定赤膊上陣。福建路的使者不知究竟,還感覺受寵若驚。而趙興詭計成功還享受别人的恭維與贊美奉承,情不自禁地在偷樂。沒想到士兵們誤會了,竟齊齊爲胡姬地臨産而祝福,這讓趙興深爲自己的人品而自豪,這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真正融入到這個時代。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個時代的美麗令人無法呼吸。
當月,章楶在好水川修築平夏城成功。
雖然在築城過程中,西夏人屢次騷擾。但章楶這位白發蒼蒼的七十歲老頭,還是以堅強的毅力頂住了西夏人的連番進攻,将城池修建在西夏人的嗓子眼。随後,宋兵在沿邊地帶相繼築堡,夏人爲此憤怒哭嚎:“唱歌作樂地。都被漢家占卻,以後該怎麽辦。”
章楶修築平夏城成功後,使他地聲譽上升到頂點,全大宋都在談論章楶的功績。由此以來,宋朝南方的大勝也更加引人注目。
原廣西經略安撫使張田自南方大勝,占領大理後回到京城,做事非常低調,以至于人們常常把他的勝利忽略。而章楶的連番大勝使人們想起了原先與章楶左右配合的趙興,所以趙興雖然竭力低調行事,但民間人士還是把他與章楶并列稱之爲“紹聖二将,北章南趙”。
其中。章楶已經七十了,章楶之後就要看趙興的風騷了,而趙興的崛起,同樣意味着大宋軍事力量後繼有人,這不禁令人暢想地更多……
福建路原以爲能請到趙興名下的帥範領兵助剿,就已經是最佳方案了。現在趙興親自出馬,他們自然爲此大喜過望,全沒有注意到趙興背後的險惡用心——當然。沒準福建官員還期待趙興對他們的用心不善呐。因爲這幾年裏,趙興光是從福建雇用水手。就雇用了三萬之多,連帶着,讓福建許多失地貧民生活變的寬裕起來。
而趙興名下官員,那更是有名地福利好、待遇高、娛樂多多……即使趙興真沒意思插手福建,沒準福建官員要糖衣炮彈一起上,哭着喊着讓趙興接受他們,以便享受廣南待遇。至于那位福建轉運使,這會兒,已被福建官員抛棄了。
福建使者沿路讨好,緊随着廣南大軍出了福建,此後道路艱難起來,福建使者已經心中有底,暗自派出數波人馬統治福建官員接應,自己則盡力安排好廣南軍隊的行宿,争取在趙興面前的個好印象。
廣東火槍兵雖然是步兵,但每個人都配有一匹馬,這樣的步騎混同地軍隊,它的行軍路線隻能沿着水邊走,九龍水(漳水)兩岸山壁時而陡峭,時而平緩,有時候河邊沒有路,隻有陡峭的山崖,隊伍忽上忽下,走慣官道的趙興一直皺着眉頭,福建使者難堪的笑着,一個勁的解釋:“大人,我福建多山,道路最是難修,諸兵辛苦了,前面是龍岩縣,我們可以在那裏歇息一陣。”
兩人正說着,對面懸崖站起幾個人影,他們揮着刀沖這裏大吼,吼聲在群山之間引起一陣陣回音,福建使者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幾個吼叫的人一番,搖了搖頭,向趙興解釋:“這是‘鑽天鼠’匪夥兒,這群匪徒嘯聚山裏,字号‘鑽天’,沒想到他竟然在這裏露面。”
趙興比量了一下河岸,輕輕搖了搖頭。河岸太寬,這個時代的火炮威力有限,炮彈可能打不過這樣地距離。他目光轉向旁邊的炮兵指揮,那炮兵指揮也輕輕搖頭。
随軍前進的是三磅小炮,這樣的小炮,加上這時代黑火藥的威力,開起炮來吓唬人的成分居多,趙興也清楚這點,他擺一擺手,命令軍隊繼續前進。旁邊的福建使者詫異了,他驚咦一聲,感慨說:“趙大人治軍可真嚴,這大隊人馬行進,竟然沒有一聲喧嘩。對面鑽天鼠叫的那麽響,隊伍裏連擡頭看地士兵都沒有。”
福建使者如此說是有點誇張,趙興卻對使者地變相恭維感覺很受用。他半是自豪,半是得意的說:“我地軍隊向來以軍法嚴苛著稱,他們訓練的時候,站在隊列裏,督戰隊要不停地向他們扔石頭,甚至射箭,在這當中,如果有人亂說亂動。或者驚恐逃散,是要受到嚴懲的。
也幸虧這些人都是百戰老兵,所以隻是訓練了幾個月,但紀律方面已經不成問題……對了,我們讓士兵們來此實戰射擊——傳令下去:今天輪到第一營進行實戰射擊,讓第一營的士兵開始裝彈,别管能不能打到對岸,隻管給我把火槍放響了。”
随着趙興的傳令。不一會兒,一隊火槍兵來到趙興身邊,按照三橫隊排好,沿着山坡梯隊展開,随着指揮官小旗揮動。他們沖對岸整齊的放了三通排槍。
這時代的火槍射程不遠,但巨大的爆炸聲完全蓋住了對岸的喊叫,槍聲餘音袅袅,在群山中引起了一連串地回音。仿佛台風季節的雷雨,一聲一聲響個不同。
對面的人也估摸不出火槍的射程,因爲子彈的速度過快,肉眼根本無法追蹤子彈,他們看到火槍兵舉槍向這裏瞄準,自然以爲火槍确實能打到這麽遠,隻是士兵們的射擊技術并不娴熟,所以沒有打到他們。
驚恐之下。對岸的匪徒悄然隐去……
在火槍兵輪射期間,隊伍沒有停下行軍腳步,繼續默默的向前進發。等槍聲停息,趙興觀察了一下效果,晃了晃腦袋,遺憾地說:“不好,射擊不齊整,頻率過慢……罷了。反正我們還有時間。命令士兵唱首軍歌,我們邊走邊唱。踏歌入福建。”
生在宋代地士兵免不了沾染了一點追求風雅的習性,聽到趙興的建議,他們轟然叫好,惹得山中群鳥驚飛,随即,士兵們聲嘶力竭地唱了起來:“奏捷淮堧,
勒功燕石,
鼓吹凱旋。
正歸班玉筍,
花袍方卸,
彩衣亟著,
忠孝雙全。
清德獨高,
皇心簡注,
燕寝凝香朱兩轓。
君王問,
錄屏風姓字,
趣對金銮。”
嘹亮的歌聲讓驚起的飛鳥盤旋不下。婉約地宋軍歌讓陝西人唱得拖腔拐調,趙興情不自禁吼起了蘇轼的“大江東去”,這歌聲迎來一片響應,歌聲中中廣南軍隊過了龍岩,趙興在一處平緩的地方停下腳步,轉頭問福建使者:“千山之中,爲此最平。這地方叫什麽名字?”
福建使者趕緊回答:“此地無名,它原屬龍岩縣管轄,附近有七個寨子,都是三國時代,爲躲避戰禍從河洛一帶遷居過來的百姓,他們說地語言古樸難懂,人都稱之爲‘河洛語’。”
趙興點頭:“這裏應該是漳平吧。我聽說河洛(河南)一帶是華夏文明的發源地,但後來,真正的華夏人已經在河洛不存在了,他們都在三國時代逃亡了南方,也就是晉史中記載的‘白衣渡江’,是吧?那些人是真正的河南人,他們說的話是華夏先明最原始的語言,遺憾的是,現在依舊生活在河洛一帶地人卻聽不懂他們的語言,我知道他們當中有些事改姓冒充漢人的胡人。”
“河洛語”在現代不算是民族語言之一,現代稱它們爲“客家話”之一,所謂“客家人”就是指爲躲避戰禍,客居江南的純種華夏人。現代基因研究認爲,他們體内的炎黃基因最爲純正。但遺憾的是,在宋代,純正的炎黃語言已經沒人聽懂了。
趙興晃了晃腦袋,似乎要将什麽東西晃去,他又問福建使者:“這附近都有什麽地方?”
福建使者回答:“左近有青陽鐵場。”
趙興點頭:“這倒是一個養兵的好地方,位處千山之中,氣候适宜,附近還有一座鐵場,九龍水直通大海,若是築上幾個水壩,修建幾個鑄鐵場,有兵有槍,什麽也不怕。”
福建使者面色尴尬。他請廣東派兵來是保衛福州城地,隻要福州城不被盜匪騷擾,福建轉運使才不會管别處盜匪重生。可趙興卻隻想着哪裏可以藏兵。
咽了幾口吐沫,福建使者強笑着說:“此地雖然地勢平坦,水源充足,但處于深山之中,交通不便,萬一外面有事。恐怕一時半時響應不及……”
趙興說地是事實,漳平這塊地方,隐居在此的河洛人躲過了随後地金人大屠殺、蒙古人大屠殺、滿清人大屠殺,一直逍遙自在的生活到現代,在亂世中,此地不愧是生存的好地方,但它顯然不适合發展,因爲群山之中地漳平與外界交流實在不方便。而文明要想發展。在于交流,在于接受大量信息。
正午時分,接受了河洛七寨人的款待,趙興滿頭霧水的走出寨子,一邊站在路邊看着士兵行軍。一邊詢問福建使者:“他們說的什麽話?你聽懂了嗎?”
福建使者搖着頭,回答:“趙大人,福建三裏不同音,這地方的方言不下上千種。下官怎麽可能一一都清楚,不過,這群福建人肯定聽懂了我們的話,這就是了。”
停了一下,福建使者感慨的說:“都說大人治軍嚴,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官軍行軍,征發民役。從來無需付錢,隻需要跟地方官說一聲,而後從徭役中扣除就行了,但大人的士兵一路走來,卻要按價付款,而且支付地是廣東好錢……其實,大人是按照廣東的價格支付勞役的。大人不知道,廣東好錢在我福建價值較高。一枚換福建鐵錢五到七枚。而我福建地少人多。勞役價格低廉,大人原本無需付那麽多的。”
在宋代。福建人的名聲并不好,呂惠卿這個“福建子”及其同黨已經在士紳當中把福建人的名聲搞臭了,而宋代許多文人筆紀都記載了福建人喜歡鑽空子的習性。比如看到銅價貴、銅錢廉,許多福建人便将銅錢融化鑄成銅器,以此“獲五倍收益”。
趙興到了廣東後,也發現廣州每年有大批銅錢流向福建,而後沉澱下來不再流通,使得福建錢荒現象一直沒有解決。爲此,趙興不得不加大了對福建的銅錢供應量,同時從海外調入大量銅币,以平易銅價,這種現象直到他拿下雲南大理,才得以解決。宋朝廷擁有了采用新工業開采地大理銅礦,使廣東的銅錠流入量立刻增加了三倍有餘,此後,福建銅器的價格漸漸回落,開始回歸理性價值。
福建本地也是一個造價錢非常猖獗的地區,不少宋人都在自己的筆記裏談到福建人将朝廷地錢重新融化後,摻入大量的鉛,另行鑄造僞币,這種錢由于摻入大量的鉛,顔色發白,所以被稱爲“白錢”。相較于“白錢”來說,廣東鑄造的銅币由于含銅量高,鑄造精美,錢文清晰,所以一般一枚廣州錢能當五六枚福建“白錢”使用。而趙興剛才接受河洛七寨地款待,竟然用廣東錢在寨中購買食物和水,而且是按照“白錢”的價格付款的,想必他前腳出門,後腳已被寨中的人笑話爲傻瓜。
可是,誰更傻?
趙興就是來收買人心的,他的目的是控制整個福建,如果錢能做到的事情,不用流血與流汗,他甯願對方開價再高點。
福建使者在那裏感慨,趙興嘴角浮着一絲笑容,淡淡地站在路邊,目睹着他的軍隊魚貫而行。
廣東軍隊一直行進到水口鎮。這裏是岷江的上遊,沿河而下就是福州,當趙興抵達水口鎮的時候,廣東第二艦隊護送的陸戰隊也抵達了福州。兩路同時抵達的大軍立刻給福建路轉運使充足的信心,他紅着眼睛四處張望:“哪有匪徒,那些匪徒哪裏去了?怎麽他們不來攻打我福州了?”
這句話,大概是福建轉運使在任上的最後語言。旋即,福建士紳與朝廷察訪使聯合彈劾原福建轉運使縱匪作亂,應對失措……這位轉運使黯然下台,後繼者是趙興與福建當地鄉紳妥協地結果。
福建多山,想要把每個山洞、每塊石頭都搜遍,那是不可能地,趙興也沒打算如此幹,他的軍隊從陸路來,一路放着空槍,一路大灑金錢,等到他穿過半個福建抵達水口鎮時,他走過地路,那些匪徒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剩下的個個都是“良民”。
感激不盡的新任福建轉運使準備來水口鎮緻謝,但趙興已經動身趕回廣東——在趙興來福建的路上,剛好錯過了交趾國的謝罪使。交趾國的謝罪使是由陳公川領頭的,這人在趙興的府上見到了蘇轼、黃庭堅等人,立刻忘了自己姓啥,連忙将謝罪使的職位轉讓給自己的副使,由副使帶隊繼續前往汴梁,而他留在蘇轼身後,活像一條搖尾巴的小狗。
然而,交趾的事不是趙興匆匆回去的原因。
這月,朝廷設立了爲元佑時被貶官員平反、同時打擊反變法派官員的專門機構“訴理所”,當年重新清算的官員就達830家之多。新黨決定,凡元祐年間被貶谪的官員,無論貶谪理由是什麽,一律予以平反并委以重任。此時,身在香港的沈括聽到這消息,耐不住寂寞,也開始偷偷活動。
沈括學識淵博,他在教授學生的時候,也籠絡了幾名崇拜他的童子,趙興監視雖嚴,沈括還是利用學生投遞出幾封信件。不過,沈括也在廣州待久了,知道廣東被趙興把持的鐵闆一塊,他的信沒敢投遞到王穎、文勳那裏,直接走海路投遞到杭州,打算通過杭州官員轉呈章惇。
但沈括沒想到,趙興對杭州的把持更嚴,杭州的主官雖然由朝廷委派,但所有的小吏都出自他門下,很多衙役還是他當初與蘇轼在杭州屯墾時所招納的屯墾廂軍。
沈括的信件直接被小吏截獲,這名小吏把信件送到了廣州,廣州留守的萬俟詠大驚,立刻送信給趙興,要求趙興回去親自處理。于是,趙興不得不中途轉回。不過,他來福建的目的已基本達到,剩下的手腳,他不在場更佳。
沈括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趙興的所有機械發明,經手人都是沈括。不僅如此,沈括還知道趙興火藥配方的秘密,這讓趙興趕回廣州的時候,心急如焚,因爲他不知道沈括究竟送出了多少封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沈括蠱惑。
“看來我還是心軟了”,趙興趕回廣州府邸内,面對萬俟詠吐露心扉:“當年夢溪先生跟我的時候,他幾次想投水自盡,若不是我,估計他早已經抑郁而終,現在他活蹦亂跳的,竟然還有能力背後搞手腳……我該怎麽辦?”
萬俟詠笑着說:“屬下有兩策供大人選擇,一策稍緩,一策稍急,不過,這兩策使用出來,都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大人知道,夢溪先生性格孤僻,他的病其實也未曾全好,大人隻要把他身邊的人全部換走,再以言語撩撥,打擊夢溪先生的自信心,估計他會舊病重發——夢溪先生曾經有三次投水自盡的曆史,估計他再投水,人們也不會責備大人。屬下這第二策就是針對夢溪先生的病症的,隻要夢溪先生投水,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