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這一懸念後,《海事新聞報》筆鋒一轉,談起了最近那場西方大戰。這場戰争超過十個國家卷入其中,動用了數十萬軍隊。報紙用一個“烏有先生”的口吻,講述了講述了十字軍由君士坦丁堡附近渡海進入小亞細亞,攻占塞爾柱人國都尼凱亞,導緻西塞爾柱人滅國,并攻占埃德薩和安條克,建立起埃德薩伯國和安條克公國。
随後,烏有先生又接着介紹了塞爾柱人的曆史,讀者看到這恍然大悟:“原來這夥叫做‘塞爾柱’的蠻夷是被唐朝人趕出西域的,卻原來是我們手下敗将。”
烏有先生繪聲繪色的描述了埃德薩伯(爵)國建立的經過,當年,來自諾曼底的布倫伯爵鮑德溫一世參加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東征開始不久,這個鮑德溫就第一次體現了自己的“風格”,擅自離開大部隊,獨自率領自己的部隊向埃德薩城(兩河流域的古城,亦爲基督教聖城之一)進發。其時埃德薩城被塞爾柱人圍攻已曆兩月,而俺們的鮑德溫大爺就像山東及時雨宋公明一樣,施施然登場了。
援軍到來,塞爾柱人撤圍。當時的埃德薩軍事長官叫做提奧洛斯,對鮑大爺的及時來援簡直感激涕零,景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這個時候,耶路撒冷王國的創始人第二次展現了他的風格,1098年3月,鮑德溫與提奧洛斯結爲同盟,并認其爲養子和繼承人。同年3月,鮑德溫大爺偷襲他幹兒子的營地并劫持其全家,要求幹兒子用埃德薩城的控制權來換全家的性命。可憐的幹兒子舍不得全家人被迫答應,将城交出。卻馬上成爲鮑德溫大爺施展第三次風格地實踐品,一家老小,包括提奧洛斯自己慘遭滅門。
就這樣,1098年,鮑德溫建立埃德薩伯國,稱鮑德溫一世。
這篇海外轶聞充分滿足了大宋百姓的八卦心理,它像一扇推開的窗戶,一下子讓宋人知道了原來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很血腥,很瑰麗……
海外轶聞版塊接下來用幾個整版的篇幅講述了幾名宋商在海外發家緻富的事情,講述了非洲基裏麥尤斯村結村而居的宋商,還講述廣南水軍四處出擊之後,南洋各國對大宋商人的态度截然不同了,各國不約而同地規定:“番人殺唐人罪死,唐人殺番人則罰金,無金則鬻身贖罪。”
講述這些海外藩國的故事。不能不配一張世界地圖,這張早期的世界地圖,後來實際上成了“大宋商人南海捕奴路線圖”,但它讓大宋百姓第一次知道,原來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博大。大宋國的疆域在整個世界面前,簡直不值一提……
報紙最後幾個版面是官方消息,趙興在報紙上正式發布了改良版的《市易法》,新實行的《市易法》主要有一個宗旨——貿易專款專儲、士紳一體納稅令。趙興在這裏沒有觸動士紳們的大多數利益。他隻是談了一下廣南水軍保護海外宋商所做地努力,并向大家解釋養一支水軍花費巨大。
他還談到,目前西夏戰争拖累着朝廷要求各地協饷,廣南東路分到了一千二百萬貫的數額。這一數額相當于往年的正稅,爲了不使方興未艾的廣南經濟受到重創,也爲了水軍能有更充足的經費保護宋商,他特地宣布:自今往後,海貿對士紳地禁令放開。允許士紳自由經營海貿。
那麽,徹底放開的海貿怎麽進行征稅?這就要引入《新市易法》的概念,趙興決定廢除海貿的許可證制度,但要求凡經營海貿地船隻,都必須在廣東三大票行開立賬戶,這些賬戶主要用于海貿結算,因爲海貿賬目是由銀行做的,所以海商們便無法在賬目上做手腳。等到海貿結算結果出來後。由各大銀行出據票證。海商們憑借銀行出據的票證到市舶司進行交稅。
除此之外,《新市易法》關于控制外商船隻定點卸貨、定點交易。那都是細節了……
趙興這份命令充滿了景教色彩,景教教徒正在四處宣稱“人人生兒平等,同工同酬”等等論調,趙興也借用這個論調,一本正經的表示:“不納稅者将沒有權力獲得廣東水軍的庇護,而想要躲在廣東水軍的炮艦之下,無論官紳百姓,一體納稅。”
爲了不觸怒士紳,趙興最後重申:“對于士紳的田地、丁口,祖宗免稅令繼續有效,士紳的勞役也依舊不用負擔,但唯獨海貿例外,凡士紳經營海貿,就必須一個子不落地交納稅收——在海貿中,誰都沒有免稅權。”
這份新《市易法》是打着新黨的旗号宣布的,随着這份《市易法》,還有全國各地的協饷條例,所以趙興在他的《新市易法》中,雖然對士紳的權益有所觸動,但遭到的抵抗卻微不足道——畢竟,士紳們原本是禁止從事海貿的。
《海事新聞報》最後幾個版面刊登了幾條簡訊式轶聞訃告,其中包括僧佛印(了元)和尚病逝、舊黨大佬劉摯于連州病逝。還有一段關于黃庭堅地風花雪月。
黃庭堅貶谪以來,寄情于山水詩酒之中。創作了《安樂泉頌》,這是一篇詩化了地鑒賞酒質的評語。詩中贊美五糧液前身姚子雪曲酒“杯色增玉,白雲生谷,清而不薄,厚而不濁,甘而不哕,辛而不蟄”……
這篇文章随着廣南地商人迅速傳播到大宋各地,最初得到消息的杭州商人隻是爲本地出了這樣一個傑出官員感到自豪。而後,這份邸報幾乎與孫琮前後腳抵達揚州,揚州的官員看了這個報道,集體失語,他們首先想到的是:這位前任揚州官員的便宜實在不好占,他白送大理人一座金鍾,結果大理因此亡了國……
嗯。滿大宋隻有俺們原來的州官蔡京能占上他的便宜,其他人敢占趙老虎的便宜嗎?似乎全大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傻大膽。至于我們,占了趙老虎海運船行地便宜,是不是……?
揚州人想岔了。但等到朝廷得到這份報紙的時候,他們毫無疑問大吃一驚,首先是報紙上對于世界的描述,讓他們感到深深震驚,緊接着他們體會到的是水軍的威力。原來有了水軍,世界變的如此廣闊。來錢也如此快……
至此,朝廷對趙興竭力加強水軍力量有了一點點了悟,此後,朝廷半是默許半是慫恿,支持趙興擴張自己的水軍隊伍。
不過,朝廷對這份報紙的最後一版地花邊新聞頗有點不滿。首先,按照禮制。劉摯這樣的朝廷大官一旦死了,首先要向朝廷報案,朝廷允許,才能按照朝廷許可的規格舉喪,但廣南竟然還沒有向朝廷遞交喪表。就宣布貶官劉摯去世的消息。另外,黃庭堅也是貶官,從這篇報道看,這人在廣州生活的還很美。小酒常喝不斷,以至于專門寫出一篇品酒詩篇來,這可不好。
“這是煽朝廷的臉”,章惇拿着那份報紙,怒氣沖天:“趙離人越來越跋扈了,他這是在試探朝廷,一名貶官在他那裏日日喝小酒,朝廷的臉面何在?你看着。下一篇肯定是蘇老坡的另一個弟子上場,最後登台地一定是蘇老坡。”
曾布嘿嘿笑着,晃着腦袋說:“我獨詫異這份報紙是怎麽印出來的,哈哈,這該有三十多個版吧,我瞅着怕有十萬字的内容了。據說這份報紙十天一版,十幾萬字,光雕版印刷也需要上千名工匠花三五個月的功夫。怎麽趙離人就能做到十天一版。”
章惇與曾布是在政事堂裏議論的。如今新黨内部狗咬狗比較嚴重,最初地那些新黨成員。都被鬥出了朝廷。政事堂裏隻剩下了曾布、蔡卞與章惇、許将。此刻蔡卞許将不在,隻剩下了曾布與章惇。
章惇哼了一聲,答:“你不知道,趙離人家小妾,也就是那個汴梁城‘十絕廖小小’名下有一座印刷坊,我早聽說這座印刷坊采用的是鉛活字印刷技術,聽說杭州印書局也開始用鉛活字印刷技術。有了這種新印刷方法,隻要鉛字多,一次排出十萬字的版,也不算大事。”
曾布揚了揚手中的報紙,意味深長地說:“我聽說趙離人去年開始著書立說,宣揚‘學以緻用,知行合一’,也就是實用的學問。你瞧這份報紙,新的标點符号,新的印刷方式,再加上新的學聞……我還聽說趙離人出資爲廣東各州府學修建藏書樓,修建靈堂。他這樣繼續下去,廣南一地恐怕成了舊黨巢穴。章大人怎麽許可趙離人辦報紙了呢?”
章惇懊惱的拍了一下報紙,強辯說:“趙離人不是舊黨,他在推行新法……我早知道趙離人的便宜不能占——瞧,他許我一千二百萬貫協饷,便鑽了我這麽大一個空子,甚恨!”
一陣腳步聲傳來,這是小皇帝,他終于從嫔妃的肚皮上爬了起來,站在門口探頭看看政事堂,發現章惇在裏面,便揚着手上地報紙,邊走進政事堂,邊問:“章卿、曾卿,這廣南《海事新聞報》你們看了嗎,那上面寫的都是真的嗎?”
章惇悶悶的反問:“陛下,你問的哪些事是真的……恐怕報上登的都是真的,趙離人這厮,倒不曾聽說有大言欺人地習慣。”
趙煦走過來,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揚了揚報紙感慨:“這天下竟然這麽大……嗯,趙離人所說地西洋竟然亂成了這樣,真讓人不可思議。”
曾布點點頭:“前幾年,我就聽蔡京說,說趙興老是憂慮西洋一旦發生戰事,我大宋市舶司的貿易收入就要減少,現在看他四處拓荒,可想而知西洋局勢嚴重,他四處搜羅銅錢,也不容易啊。”
趙煦滿意地點點頭,一邊起身一邊說:“這個大個子,生财的手段還是有一些的。兩位愛卿,下一份報紙送來後,讓他多送幾份到宮中。宮中閑居無聊,朕的愛妃們都喜歡看一看……對了,又快到年底了,趙愛卿的‘家禮’也該送來了,這次,我倒要看看他送來了什麽稀奇玩意。”
所謂趙興送來的“家禮”其實就是趙興假托趙琴兒地名義向大宋宮中送來的稀奇玩意,原本這些海外稀奇玩意也就是能逗宮中婦女一樂,但有了海外風物志。那上面介紹很多遠赴海外的宋商如何收購了一件海外奇異物,結果一夜暴富的故事,讓宮中也掀起了一股番外熱,原先的占婆國戰利品立刻成了大家追捧的對象。
想到這,趙煦不禁對大理國的俘虜們充滿了期待,他走到政事堂門口,立住腳步,側着頭問:“大理國國主到了什麽地方。正旦能趕到京城嗎?”
章惇垂首回答:“陛下,孫琮的船隊三天前已經過了杭州,據說沿途觀者如堵,因爲要讓百姓沿途巡閱,所以他走地很慢。但正旦前一定能入京。”
趙煦馬上又問:“官方布告上的理由你們想到了嗎?”
章惇理直氣壯的回答:“孫琮來報,趙離人說‘何須理由,太祖祖訓: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便是理由’。臣也想了幾個理由。比如說大理權臣篡位,國王數年不貢——這個理由,臣認爲勉強可以了。”
趙煦仰天大笑起來:“好個趙離人,好個‘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章卿想的理由,頗有春秋之風,甚好!”
趙煦長笑而出。
曾布又一指報紙,問:“章大人,孫琮的奏章先在報紙上刊登了。他人還沒到,奏章也沒遞到朝廷,這怎麽說。”
章惇陰着臉,否認說:“孫琮的奏章到了,本相已經收到。”
曾布是個和事佬,他哈哈一笑,不再堅持。
原本,曾布想提醒章惇一聲。報紙提前刊登孫琮的奏章。這說明孫琮的奏章是預先被趙興審閱過地……孫琮還在杭州的時候,報紙上已經刊登了他的奏章——但現在章惇非要說報紙與孫琮奏章同時抵達。那也就由得章惇說了。
臘月十五,朝廷正式公布了征伐大理的理由:權臣篡位,數年不貢。
趙興看到朝廷這個表态,也樂的開懷大笑:“哈哈,真不錯,春秋時代,諸國之間相攻伐,打地都是這個數年不貢的旗号,如今我大宋也恢複了春秋時代的霸氣。好的很,南洋小國個個都是‘數年不貢’,從今往後,我想打哪個打哪個,美地很!”
趙興笑的忘形,喀絲麗挺着大肚子,一邊揉捏着趙興的肩膀,一邊嬌聲軟語:“老爺,蕃商埃德溫已經求見多日了,今日有空,你就見見吧。”
趙興心情開朗,一擺手回答:“好,那就見見——你身子重,就歇下吧,我跟那個蕃商談。”
蕃商埃德溫,也就是廣東蕃人館那名有貴族氣質的白人商人,他進來的時候,手裏也拿着第一期海事新聞報,殷勤問候完畢,他躬着身子問:“尊敬的趙興,我能問一下,您的第二期報紙已經出來了嗎?”
趙興聽到對方這個稱呼,一下子跳了起來,他左右看了看,小心的勸解說:“榮譽地埃德溫,你不能用那個字眼稱呼我,請換一種稱呼方式。”
在中世紀時代,西方的尊稱當中分爲三個等級:尊貴的、崇敬的、榮譽的。其中“尊敬的”是用來稱呼國王或者公爵的,這個詞最初誕生于羅馬共和時期,傳入中國後,國人有時也将這個詞翻譯爲“陛下”;而“崇敬的”是用來稱呼伯爵或者省長地,這個詞在中國翻譯成“殿下”;“榮譽地”是用來稱呼子爵與市長的,在中國翻譯成“閣下”。子爵之下地官員或者貴族,稱作“先生”,這個詞最初被翻譯成“足下”。至于平民百姓,是沒有尊稱的,尤其不能妄稱“先生”。
所以,真正按西方文法來說,是不會有“‘尊敬的’某某‘先生’”這一稱呼的,因爲“尊敬的”與“先生”是兩種不同等級的尊稱。
雖然外國詞傳入中國後,都以一個被迅速弱化的過程。但在宋代,埃德溫突然用“尊敬的”來稱呼趙興,是極其不符合西方文法的。幸好周圍沒有其他舌人,趙興一堅持,埃德溫也馬上換上了“崇敬的”這個尊稱,試探的問:“崇敬的趙興,我非常熱切的期待你的下一期報紙,我更加熱切的渴望拜會寫這篇稿件的‘烏有先生’,他的筆觸讓我感受到故鄉的氣息。
隻是我有一點疑問,崇敬的趙興,你不是一直向我聲稱東西方消息已經斷絕了嗎,可他怎麽能夠把上個月發生的事情,這麽快的傳遞回廣州,而且都是些極其隐秘的個人隐私問題……我想知道他用了什麽神奇的辦法,你能給我引薦一下這位神奇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