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範被突然爆發的歡呼弄得有點納悶,他仰臉觀察了一下桅杆上新升起來的旗幟,那是一面四方形大旗,紅綢面子上繡了一個“宋”字,這個宋字外面帶着圈,底下半隐在一片波濤中,在波濤中還有一隻海豚半躍出海面,這隻海豚是白色的,有點像長江中的白鳍豚。
紅黃白,三種顔色搭配起來非常醒目,帥範看了一眼這幅明顯帶有現代風格的旗幟,又把目光轉向岸邊的那座城堡,那城堡上也飄揚着一面相同的旗幟。
岸邊的城堡明顯帶有一種西班牙風格,一個塔樓立在岸邊,塔樓衍生出去,帶有一副裙樓,塔樓後一片空地上散落的堆放着幾件貨物,這片空地延伸出去,一道長約三宋裏的防波堤延伸進入大海,防波堤後是上百艘小帆船,這些帆船帶有明顯的“褔船”的硬帆特色,此外,小船中也夾雜着幾艘“杭船”特色的中型船。
所謂杭船原本不屬于這個時代,它是趙興發展出來的一種軟帆船流派,這種軟帆船主要在杭州進出港,故而人們将其稱之爲“杭船”。
帥範看完岸上的情景,指着那座城堡小聲的問:“趙大人,岸上那座石堡是你修建的吧,這種石頭城堡,明顯看出帶有大人的風格。”
趙興沒有抵賴,他老實的點點頭,指着岸邊回答:“這裏就是‘東木頭市’,這個名字是我大宋商人起的,它在湄公河口東岸,主要交易木頭,所以被成爲這個名字。
原本這是宋商自發聚集起來組成的一座小市場,占婆國。大越國的百姓從湄公河兩岸砍伐木材,順着河流漂到這座東木頭市,與宋商交易,這種交易已經持續三百年了,所以駐留的宋商很多,逐漸成了市鎮。
原本這片市鎮沒有防守的堡壘,由于市場上木頭多,商人們就用木頭修建了一片木栅欄。以此抵禦盜匪。五年前我在這裏修建了這座城堡與這個碼頭,讓商人們平時搬進城堡居住,隻要交易時才出城到城下町。這裏位于湄公河口,城裏淡水資源一點不缺乏,過往地商船喜歡在這裏加水,補充食物,裏面有我一個管家負責收費。
走,我們進去瞧瞧。這裏最便宜的是熱帶水果,一個銅闆——大宋銅闆可以買一筐子,你小心不要吃多了拉肚子。”
帥範眼角瞥見李清照蹦蹦跳跳的從船艙内爬到甲闆上,她跑到船頭,問水手長要過一副望遠鏡。觀察着岸邊的人,岸上那些人正在返回,帥範納悶的問:“既然這地方歸大人掌握,怎麽他們見了我們要逃?”
李清照在船頭扭身沖趙興喊着什麽。岸邊的嘈雜聲與海風聲淹沒了她的喊叫,趙興一邊沖李清照揮手一邊冷冷的解釋:“這些人,都是滞留海外地。”
“哦!”帥範點點頭,明白了。
大宋朝有規定,出海的海商必須拿官府出具的憑證才有資格出海巡視。對于逾期不歸者,朝廷規定一旦有人舉報,被舉報人家産的一半歸舉報人,另一半則歸官府。在這種嚴苛的法律下。逾期未歸的宋商都擔心回國後受到貪心仆人的舉報,所以對當地官府的船能躲就躲,免得被官府抓住不好看。
趙興地船剛才進港的時候挂的宋軍的旗幟,那些人見了當然要四散而逃,等到趙興升起了與城堡同樣的旗幟,城堡裏地人這才放下心來。
帥範想到這,一指趙興升起的那面海豚旗,問:“大人。這是什麽旗子?”
趙興回答:“媽祖旗!常年在海上走的人都知道海豚喜歡拯救落水的船員。所以船員們認爲海豚是保佑他們地神靈化身,他們将這位神稱之爲媽祖。”
趙興沒有解釋的是:這面旗幟是南洋聯盟的旗幟。這座東木頭市也是南洋聯盟的一個據點。可這些無需帥範知道。
戰船靠上東木頭市的碼頭,幾名商人出來迎接,一見趙興,立刻躬身施禮:“早聽說帶頭大哥準備過來,今日終于見到你了,大哥,城堡内準備好了飯菜,請大哥進城休息。”
趙興牽着李清照的小手,一邊向城裏走一邊跟那幾名商人寒暄:“諸位,我答應的事已經辦到了,廣東縣司已經答應:凡有關于海商的案子,必須到廣州市舶司首告。此外,我廣州市舶司從明年起開地出海印可狀不再限定年限,請諸位年底之前務必到市舶司更換憑證。”
趙興這句簡單的話,如同一個晴天霹靂一樣,讓迎接的商人們都愣住了,過了一會幾名商人才反應過來,有幾人痛哭失聲,嚎啕說:“終于可以回鄉了,有國難回的日子終于結束了。”
李清照在趙興身邊撇着小嘴,頻頻翻着白眼,心裏鄙薄:涉及海商的案子到市舶司首告,那不是逗人玩嗎,趙興能審問自己嗎?至于發出海憑證的年限放寬,那種做法純粹是左手給右手憑證,能算數嗎,廣南最大的海商是誰,是趙大人他老婆,他當然想方設法讓自己老婆鑽空子,這點小事,瞧把這幫人感動的。
李清照在那裏鄙薄,帥範邊走邊嘟囔:“這座城堡太小了,哪能容納太多地人進出,我們船上地士兵恐怕……”
邊上一名當地宋商聽了這話,向帥範笑着解釋:“大人,我們城中守衛滿打滿算才有二百人,就這樣還是許多商人輪流擔任守衛湊出來的,所以帶頭大哥說,城堡不要太大,能守衛住就行了。這座城堡已經夠大了,可以住下兩千人,再大了,恐怕我們也守不過來。”
帥範随口問:“當地盜賊多嗎?”
“多!人都說宋商富裕,來搶劫地人一波接一波,我們隻好雇一些當地人守衛。可當地人内外勾結,令我等疲于應付……”
帥範跟那人聊着,隻聽趙興繼續補充說:“我隻能管住廣東一地,所以諸位若打算回國,請一定記住,首先要在廣東定居兩年以上,然後才能讓當地官府開出證明。”
迎接的宋商一起點頭:“我們知道,感謝大人……”
中國的事。從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宋代嚴苛的法律限制海商逾期未歸,宋商們也想出了對策,那就是改名換姓移居它鄉,他們出海的時候帶上一幫親信,等到回國的時候,就将曆年經商所得分配一下,每個人拿走一份。而後獨自登岸,到某地官府開一份入籍證明,隐名埋姓度過餘生。然而國人對自己地姓氏實在重視,萬不得已不會采取這種方法。而趙興的解決辦法,等于容許他們保留原有姓氏在廣南落腳。然後由當地官府開出祖籍證明。
官場上從來是官官相護的,隻要一個地方肯出祖籍證明,哪怕商人們返回家鄉,受到别人告發。官場也不會過分追究,因爲官場那一套大家都清楚,大家都是同僚,指不定哪天成爲工作夥伴,所以,大家都不會揭穿同僚們的假證明。于是,必然的結局是:判告發的人誣告。
這群人相互交談着進入城堡,等來到城堡最高處的塔樓。趙興表情嚴肅起來,詢問:“我讓你們準備的事情,都準備好了?”
對面地幾名宋商也嚴肅起來,他們恭敬的回答:“大哥,我們派了數百個人前去探查,周圍的地形與兵力狀況都探查清了。另外,該召集的船隻已經召集的差不多了,大人一旦需要。我們就可以立刻開始搶運戰利品。東西先藏入這座石堡。等大人的船隊抵達,再從石堡轉運回國。”
趙興點點頭。答:“你們先不要動,這次的行動要求以快打快,記住:這隻是一次誤入,絕對不能讓朝廷發覺我們早有準備。”
帥範趕緊問:“兵力怎麽樣?”
一名商人回答:“占國隻有三座大城,分别是南方的賓童城和北方地佛逝城、王都因陀羅補羅(今茶荞)。占國二十年前進入第十王朝,第二王朝是第一王朝爲區姓人的女婿範姓,到了第十王朝,已經是女婿的女婿的女婿的女婿,現在地國王據說祖籍來自南洋……”
旁邊一名宋商哧的一聲笑了,插嘴說:“祖籍南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南洋昆侖奴的後代。占城國從二百年前開始毀佛,改姓天竺濕婆神,所以我們把他們地一個城市改名爲佛逝城,意思是‘佛祖在此死去’。目前,占城國内合計有兵五千,戰乘象,藤爲铠,竹爲弓矢。出陣則率戰象一千,戰馬四百,分前後軍。不過士卒很勇猛,據說打起來一往無前。”
這名宋商在此純粹胡扯,佛逝城的曆史不是這樣的……但現在,有誰關心?帥範樂呵呵的笑了:“整個占城國内合計有兵五千——五千南洋小矮人,也敢說勇猛?!占城國才五千兵,啊啊!積累千年财富,卻隻有五千小矮人看守,這不是一個小孩拿着一大塊金子在街市上炫耀嗎。”
趙興笑着說:“在我大宋,小孩拿着黃金在街市上炫耀,并不見得有人敢搶——你忘了大宋刑律:見危不救,流兩年。”
帥範笑的像一個滿載而歸的賊:“可是占城不是大宋!千年的積累啊,五千手持竹弓的奴兵,遇到我們地手雷兵……今日我們那是來戰鬥的,分明是來旅遊的嗎?惜乎,我大宋怎麽早沒發現……”
趙興也笑的很開心:“我們無需擔心占城全軍與我們戰鬥,此前我與大越有個約定,占婆國内兩座大城市我們一人一座,宋軍隻管對付賓童城。各位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帥範擰起眉毛,擔心的插嘴:“大人,憑啥叫大越人過來分一半财寶呢,他們的國境與占國相連,而我們卻要隔着交趾才能來這裏。如果讓他們在占了北方的城池,恐怕我們今後守不住這片土地。”
趙興目視着北方賓童城方向,慢慢的說:“我隻擔心朝廷會怎麽反應,沒準我們會因私自動兵而受到朝廷地罷免。所以将士們少一份傷亡,便是我對他們地補償。通知下去:本次戰争财寶将士們隻準取三成,其中五成需要上交朝廷,剩餘的,拿出兩成作爲這次出兵地軍費……但願朝廷看在這次繳獲豐厚的情況下,對我們的行動裝糊塗。”
帥範點頭:“出發前你那麽嘴硬,我以爲……那就讓士兵們上岸休息幾天,恢複一下體力。我們繞過路邊小城華英、南蟠,直撲賓童城。”
趙興還沒有回答,帥範已經馬上補充說:“眼下這座城堡還要擴建,守衛人員要增加,至少要擴大三倍,以方便我們今後進入南天竺洋。”
屋内,李清照自進了房間就在東摸西摸,這座市場主要是銷售木頭的。房間裏擺的都是土著人搞的各種木雕,偶爾還有一些散落的寶石原石扔在桌上,這些寶石原石未經加工,也不值幾個錢,當地商人全不在意。扔在桌子上沒人看。李清照抓了一把石子,跑到窗口,對着陽光細細看。
趙興一直沒有向大家介紹這位明目皓齒的小姑娘,但她被趙興牽着手走下船。又渾身透露着那股機靈勁,讓宋商們喜愛不已,看到她玩石子,一名宋商取下腰帶上地一個錢包,從袋裏掏了一把石子,獻寶似的捧到小姑娘面前,親切的說:“小娘子,桌上那堆爛石頭不值錢。我這裏還有更好的,來,拿去玩。”
此時,趙興已經跟帥範趴在當地宋商提供的地圖上研究行軍路線,當地宋商偶爾給點建議,不一會兒,陳不群渾身叮叮當當的跑進來,一進門就大喊:“酸梅汁、酸角水。快快!這什麽天氣。正月裏了,還熱的讓人穿不住衣服。”
趙興笑着。說:“幾十年前,占婆國人去大宋朝貢,你知道理藩院最先教他們幹什麽——教他們穿衣服。”
帥範瞥了一眼陳不群,問:“那些白人都安置好了?”
陳不群咕咚咕咚的喝下了一大缸子水,這位青年人經過歲月地雕刻,已經變的成熟起來,他喝完酸汁,用絲綢手帕細心的揩去嘴角的水迹,而後回答帥範:“安置好了,不過,老師的仆兵抱怨說手中地刀生鏽的太快,但我給他們換刀,他們又不肯換。”
陳不群所說的仆兵是日本人,日本“後三年戰争”結束,誕生了大量的流浪武士,也就是浪人,趙興招募了一個百人隊帶來南洋,希望依仗他們地兇悍與占婆國的人拼消耗。
趙興擡頭叮囑帥範。“唐刀(倭刀)是低溫鋼,南洋這塊氣候潮濕,那種刀自然容易生鏽。而他們不願換刀,是因爲那些刀是我賜給的,是他們的武士憑證,對他們來說等同于我們的官印……帥大人,你把他們集合起來,我跟他們說說,讓他們換刀。到了南洋應該用天竺刀,這裏有天竺烏茲刀,以及大食彎刀,既不容易生鏽,鋒利程度也不下于唐刀,我去跟他們說”
陳不群插話:“這事,還真的老師出面。”
帥範嗯了一聲,又趴在圖上研究,陳不群掃了一眼地圖,懶洋洋的說了聲:“這片海域我已經提前勘探過數遍,你們研究吧,回頭告訴我走哪條航線就行。”
說完,陳不群慢悠悠的走到窗前,看李清照欣賞小石頭,他掃了一眼桌上,抱着胳膊插嘴:“小丫頭,光看石頭看不出東西,翡翠外面地石頭皮很厚,有時候外面石皮很醜,切開了,裏頭包的石頭卻很漂亮,‘和氏璧’你知道嗎,這裏有些石頭就跟‘和氏璧’一樣,要看它的内心。”
李清照斜了陳不群一眼,揮手訓斥:“去去去,長不大的小孩裝老成,大熱天還把軍裝扣子扣的嚴嚴實實的,臭汗淋漓,離我遠點,别打攪我幹正事。”
李清照是誰?在正常的曆史上,長大後得李清照做詩評,評價古今詩人詞人,連蘇轼她都看不上眼,滿大宋她隻認爲有一個叫李清照的詩人做地詩好,她地變态自戀讓頑石都覺得自己不夠堅硬。目前,這位女詩人年紀雖小,但依然不是陳不群所能打動的!
陳不群哈哈一笑,沖那名不停塞給李清照石頭地宋商說:“郭老漢,你盡拿些不值錢的東西哄丫頭片子,再弄點好的,讓我也見識下。”
郭老漢年紀其實并不大,四十出頭而已,面對陳不群的指責,他讪笑着說:“陳大人,你是什麽人啊,我老漢這點破爛哪夠讓你消遣,饒了我老漢吧。”
李清照停下手,瞪大眼睛問:“原來你們認識?可我記得郭大爺說二十年沒有回鄉了,你們怎麽認識的?”
陳不群仰天打了個哈哈,扭身回到桌子邊看地圖,在他背後,郭老漢繼續唠叨:“小娘子,你不知道,陳大人陪‘帶頭大哥’來過這而好幾趟,這座石堡還是陳大人監工建造的,你說,小民能不認識他嗎?”
李清照眼珠轉了一下,連忙拉着郭老漢向牆角走,嘴裏說:“别打攪他,來,你給我說說這座城堡是怎麽修建的。”
桌子邊,大家已經商議妥當,隻聽趙興說:“就這樣,兵貴神速,休整兩日我們就動手。不管怎麽樣,這次行動的後果我全部擔了,行動之前,讓大家多看看大越人寫的《征占日記》,那裏記述着越兵與占國交戰兩百年的經驗。一定要把注意事項告訴每個士兵。”
第二日,晨曦,薄薄的霧氣中傳來一陣陣喧鬧,仿佛是一個巨獸在不遠處的樹林裏翻滾踏動,大地在震撼,像是地震一樣,然而又不完全像地震,它沒有劇烈的跳動,卻帶着像脈搏一樣的一下一下的跳動。
群鳥驚飛,整個樹林發出令人恐怖的嘩嘩聲,緊接着,一頭巨獸從樹林裏露出一個頭來,它體型龐大,帶着五尺長的獠牙慢慢悠悠,不慌不忙,前進着,接着,怪獸那龐大的身體露了出來,它有着柱子一樣的粗腿一丈多高,高大寬敞的脊背上坐着一個瘦弱的小孩,一出了樹林,他将一柄号角湊到嘴邊,奮力吹響了号角。
這聲号角仿佛森林女神的起床号,随着号角響過,森林波動起來,一頭又一頭怪獸慢悠悠走出樹林,向東木頭市的小城堡走來,走的不慌不忙,走的神态悠閑。這些後續出來的巨獸每頭都用長長的鼻子卷着一根粗大的不像話的巨木,它們将巨木放到長長的獠牙上,仿佛放了一根牙簽。
城堡中,聽到号角開始戒備的廣南士兵見到接連不斷的巨獸湧出樹林,立刻吹響了警戒号,大聲吼叫:“怪物,全軍戒備,快,拖小炮來。”
城樓上頓時慌亂起來,無數人在奔跑,無數人在不知所謂的呐喊狂呼,也有些人躲在城牆下,似乎以爲那厚重的石牆可以給他們保護。
城牆外那支怪獸隊伍停了下來,這時,最大膽的廣南士兵發現,每頭怪獸上都乘坐有人,他們一手持着鐵鈎子,一手拿着個号角,就是剛才第一個竄出樹林的人吹響了号角。
這聲号角仿佛森林女神的起床号,随着号角響過,森林波動起來,一頭又一頭怪獸慢悠悠走出樹林,向東木頭市的小城堡走來,走的不慌不忙,走的神态悠閑。這些後續出來的巨獸每頭都用長長的鼻子卷着一根粗大的不像話的巨木,它們将巨木放到長長的獠牙上,仿佛放了一根牙簽。
城堡中,聽到号角開始戒備的廣南士兵見到接連不斷的巨獸湧出樹林,立刻吹響了警戒号,大聲吼叫:“怪物,全軍戒備,快,拖小炮來。”
城樓上頓時慌亂起來,無數人在奔跑,無數人在不知所謂的呐喊狂呼,也有些人躲在城牆下,似乎以爲那厚重的石牆可以給他們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