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台上,趙興話題一轉,跳到了尊師身上:“天地君親師——禮法即規則。尊師也是一種法則。尊師重教乃是我們華夏的千古傳統,我隻希望這個法則與日月一樣,亘久不變。
大家都知道我的老師是蘇學士蘇子瞻,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教導之恩,我念念不忘。我尊敬老師就像‘敬畏上天、感恩大地、鍾愛君王、敦睦親友’一樣,不因爲時事境遇的變遷而變移,我希望我們這個民族堅持這個法則,不因朝代更替,直至天荒地老。
我認爲這個法則應該是天地間永恒法則,天上的神靈、地上的君王也要尊重的法則——不愛其師,何愛其君?不敬天地,如何忠于社稷?
今天我的老師不在,但我還一位師長在這兒,我相信許多人已經看到了,但他們或許還沒來得及向這位長者打招呼,這位就是前執政劉摯劉相公。劉相公道德文章深爲我敬仰,我以師禮事之。
方今,朝廷爲政略争執不休,但我在這裏不想評價誰是誰非,因爲這種誰是誰非我們說了不算,要後人說了算。我隻想說: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又曰:‘達者爲師’。學問,不懂就問,才是真儒。不懂,或者不符合自己心願的的說法就謾罵,就篡改,就排斥,就打擊,就鳴鼓而攻之,那是僞儒。
劉相公的學問文章敢說連州無二,我請劉相公來,就是給大家講求學之道。大家都知道,劉相公正處于貶谪身份,朝廷法度規定,我不能給他個教谕的職務,但我容許你們自由向這位學問大家求教,我也在此懇請諸位,請諸位同學抱着對學問的敬仰之心,抱着對‘不加省略的真相’的探求之心,忽視黨争,多多向世間所有‘達者’請教。”
趙興說這話,雖然教谕們顧忌黨争,不敢對劉摯表态,但趙興話中那尊師的說法還是讓教谕們頻頻點頭。
劉摯那個激動啊!
新黨人員的特色是什麽,那些“規則破壞者”自擅長的是迫害自己的老師、誰傳授他們知識文化,他們就排斥,就打擊,就鳴鼓而攻之,王安石如此、呂惠卿如此、小皇帝趙煦也有樣學樣,迫害自己的老師蘇東坡格外起勁。
他們說自己“三不畏”:天不畏;百姓的議論不可畏,因爲他們“代表了”百姓的利益;祖宗之法(傳統)也不可畏,所以他們可以“爲所欲爲”。
他們貌似“尊孔”,實際上他們尊的是自己篡改的“孔”!
但身爲老師,誰不想經過一場“詩酒之賭”,憑自己的學問文章,赢得一個忠心耿耿的學生,無怨無悔的追随自己到天涯海角,哪怕命運不濟,厄運當頭,這位學生也不離不棄。
換句話說,趙興現在的行爲實現了所有讀書人心中的夢想,他們夢想自己也有一位這樣的學生,這樣的同伴?這位學生現在談禮法,談尊重規則……等趙興這番話說完,教授們望向趙興的目光格外親切起來,他們的頻頻點頭誤導了學生。學生沒有許多官場顧忌,心裏已開始琢磨,如何在會後向這位曾經的宰相請教。
劉摯有點感動,他依舊保持着宰相風度,隻是輕輕點頭表示贊許。趙興這時已經繼續将話題引申下去:“什麽是學問?處處留心皆學問。這就要談到至聖先師——夫子腳下這行銘文了:學以緻用、知行合一。
這兩句話怎麽理解,我說兩個例子:一個是密州鄧禦夫。
大家都知道鄧禦夫出了本農書,比《齊民要術》還要齊全詳盡。這是他的‘學問’。真儒一輩子追求什麽——立言、立身、立德。鄧禦夫不光是一個學者,他還是一個‘學以緻用’的先行者。他寫的農書就是‘立言’——記錄了他的學說主張。
但這還遠遠沒有終止,我在慶州的時候,曾經依靠他從海外搜集樹苗,做了一個‘草木皆兵計劃’。這位鄧禦夫一肚子學問,他把這個學問用上了——在密州他開辦了整個河東路最大的皮革作坊、薯莨紗作坊,專門經營獸皮加工與薯莨紗的生産,這就是他的‘學以緻用’,也就是真儒的‘立身’,亦即:善于經營自己的家庭,善于謀生。
不僅如此,他還遠赴海外,尋找海外的新物種——請記住,他是農學家,他在海外尋找新物種,恰恰是農學範疇。而他尋找的物種改變了一場戰争的走向,于國于民都有益,這就是‘學以緻用’導緻的‘立德’。有益于國有益于民者,大賢德也!
學以緻用有什麽好處呢,子曰:世人熙熙,皆爲名來;世人攘攘,皆爲利去。人活世間,不過圖名利二字,這是人奮鬥的源動力,也是整個社會進步的原始推動力。鄧禦夫那厮栽培的樹苗賣給我了,我們是好朋友,那厮沒有少收我一個銅闆……别笑,其實我不怨他,這是他該得的。
他這麽做的依據是什麽?我爲什麽願意付這份錢——版權法!我大宋不是有版權法麽,我皇宋的版權法規定:誰創作的書籍,版權歸創作者。也就是說:利益歸于創造者。這叫‘誰創作,誰擁有’——簡單真理。
鄧禦夫不辭辛苦遠赴海外,他發現新植物,依據規則:誰發現,誰擁有。他是發現者,他想把自己發現的草木命名做什麽,我也隻好由他。要是他哪天發癫了,希望把蘋果樹命名爲‘外婆的澎湖灣樹’,我也隻能由他,而這個世界也隻能由他——因爲他有這個權力!天經地義的權力!
我知道這厮,他賣給我的蘋果樹、蘇丹草掙了大錢。他多有錢?我的人去非洲買樹苗,說他在非洲建的農場,從邊緣地帶騎馬跑到農場中心需要五天。具體那片土地究竟有多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從連州的邊緣地帶,騎馬跑到連州中心,用不了五天——嗯,這就是鄧禦夫從‘學以緻用’中獲得的利益。
‘利’有了,名呢?鄧禦夫在環州支援前線,受到陛下表彰,他還出了幾本書,這些書帶有詳盡的非洲植物圖譜,并詳盡描述這些植物生長栽培技巧,它們所記載的知識必将成爲我們的國家寶藏,并因此享有千古盛‘名’。這一切都是‘學以緻用’。
怎麽‘學以緻用’,這就需要‘知行合一’。有知識,需要轉化成行動,這就需要我們多多思考。怎麽思考呢?那就舉個我在黃州的例子:我在黃州聽說了印刷技巧,還見過老師用石灰粉刷房子,成爲‘東坡雪堂’。别人見了這個東西可能發一頓感慨也就算了,而我卻看到老師生活困窘,于是便想到用印刷術在布匹上、在盤子上印字印畫。
知行合一,就是應用你的知識觸類旁通,讓你的知識不再成爲死讀書。比如:别人隻想到用印刷術印紙張,你能想到用印刷術在布匹上、在瓷器上印字;别人隻想到用石灰刷房子、漂白桑麻,你能想到用石灰做建築材料,修建起千年不可摧毀的城堡,或者用石灰漂白紙張……這些就是知識的運用。
世人熙熙,皆爲名來;世人攘攘,皆爲利去——鄧禦夫名利雙收,實至名歸。而我……嘿嘿,我爲人很低調的,就不說了。
最近我又在琢磨——諸位都知道我手下有很多一賜樂業人,他們當初向太祖敬獻了帆布。多年來這個帆布沒什麽大發展,但到了我手裏立刻變成船帆布,變成布甲……然而,它還能做什麽?
我剛才經過連州時,看農田裏有人澆地,他們使用竹管打通竹節,一層層接續給田地澆水。竹管比較硬,不能随地形彎曲,而且接頭容易漏水,密封不好不可能長距離輸送水,突然間我想到了帆布。這種布比較厚實,吸水後棉線膨脹,可以堵塞部分中間的氣孔,難道不能做成水龍帶?
雖然這種水龍帶也漏水,但它比竹管要好多了,尤其是這種帆布水龍帶可以卷繞起來,随意搬遷。而水龍帶之間的接頭也好處理,随便兩個金屬卡子就能将接頭連接起來,一節連接一節,可以随意長遠,這難道不是方便百姓嗎。
竹管多麻煩,平常不好拆卸,一旦幹裂就用不成了,而且地勢高低導緻竹管不平整,密封不好就要漏水。但水龍帶就不同了,它是帆布做的,無縫,不用的時候可以卷起來,用的時候就手鋪在地上,一節一節的接起來,等地裏不需要澆水的時候,再拆下接頭收在房裏,多方便。
這就是将知識化作應用,我稱作‘知行合一’,簡單的說,就是:有用的學問才是真學問——對你有用。
知識,它應該成爲讀書人手中的發家緻富利器,應該給我們帶來利益收獲,而我皇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保護士大夫獲得的利益,那是我們地方官當然的職責——我準備在廣南東路将版權法進一步擴大,涵蓋所有的創造當中。任何創造發明都可去官府申請,官府都予以保護,保護你從這項創造中獲得收益的權力。”
趙興講到這裏,學生們已經被他的思路所啓發,在底下竊竊私語。趙興繼續說:“今天。我在這裏,懷着感恩之心京揭開至聖先師的青銅像,懷着敬畏的心情在至聖先師的腳下給你們講這番話,讓我們緬懷至聖先師的聖舉,他将文明的火種傳播到我們庶民,使得文字不再成爲貴族的專享,使我們庶民也有機會掌握創造力、創新力,以此推動國家與民族的發展。
讓那些腐儒見鬼去吧,他們隻會在故紙堆裏尋章摘句,告訴我們聖人在一千多年前說過什麽——這沒用。文明的發展,體現的是創造而不是重複。我們應該‘學以緻用,知行合一’,學了知識就該展現自己的創造力,而不是重複地告訴我們古人說過什麽,古人說的話不能違背等等。
這就是我捐建這座禮堂的意義,這座禮堂名叫‘真知堂’、‘明堂’……
今天,我的演講以‘禮之用’開始,爲什麽我要先講‘規則’。談到這兒,我不禁想到西園雅會,在那場聚會中,劉相公(劉摯)在場,吾師坡公在場,我們希望借這場聚會,喚起人們對周禮複興的關注。
周禮是什麽?夫子曾經哀歎:周禮不複存矣。讓我們掀開曆史的迷霧,尋找周禮的痕迹。周禮的特色首先是‘封建’。封建,可以用千萬個詞表述,但千萬個詞歸結爲一點:領地。領地意識帶來了‘領域概念’,領域不是個體,是群體——我們都是宋人,宋人的内涵應該包括宋域百姓,也包含士紳,包含君王與臣民……當然也包含各個黨派:新黨、舊黨。所以,讓我們放棄黨争,虛心求學。
或許你我黨派不同,但你我都是宋人,我們是一體的,都可用兩個字表達:宋人。因此即便你我非同黨,你的觀點也是宋人的觀點,你的學問也屬于大宋。多學、多問,是身爲宋人的責任。
生活在這個時代,是幸福的——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滿朝朱紫衣,盡是讀書人。這個時代不是‘不學無術’的時代,它不倡導‘打砸搶’,所以,這是個賣帽翁、仆傭都讀書上進的時代。這個時代不禁止仆傭、賣帽翁成爲學問大家,大家隻要多讀書,多學多問,不管你的出身與家世,天子賞識你,社會承認你,百姓尊重你。這是個我們的時代。
周禮還有一個特色:鄉老治政。即:管理人民的權力在于民長,在于百姓自身。而官員是以庇護者的身份出現的,身爲官員,百姓納稅養活了你,你必須保護好治下。堯舜禹,‘三代之治’說的就是這個。放在現在說,也就是爲官一任,必須庇護轄下百姓,造福一方。這是你的責任,而你的權力是爲實現‘責任’服務的——周代,西洋人把這稱之爲‘領主的義務’、我們稱之爲‘君子之德’……
大家都知道,在西園雅會上,表演的不光是宋人,還有倭人、越人、高麗人。常年的朝代輪回與戰亂,讓我們失去了原本屬于我們的禮法,夫子說過:禮失,求諸于野。就是這個意思。夫子并不知道我們的禮法真的藏在别國,他說這話的意思是:别國的禮法也是禮法,别國的行爲準則也是準則,當我們失去秩序時,我們應該看看四周,看看别國的規則是什麽,而後向他們學習。
周禮體現的是秩序,禮法約束下的秩序,比如官員該幹什麽?百姓該幹什麽?臣子該怎麽做以報答聖上?一句話:遵守禮法。或者說尊重規則,保障社會秩序——天下各國都是這麽做的,雖然他們的規則并不稱爲周禮,我們觀察一下他們的規則,總能找到好的一方面,去蕪存精、去僞存真,總能尋找到真理。
所以,我們的胸懷要大一點,不僅要裝下整個大宋,還要裝下整個世界。學問,不懂就問,多學好問,我們詢問的對象不僅包含大宋不同黨派,還要包含蕃人,夷人,包含非洲、歐洲,包含整個世界,要‘學以緻用,知行合一’……”
連州府學的學生用雷鳴般的掌聲歡送趙興下台。
在趙興這番講話下,原先連州學谕,以及廣南東路學谕方次彭準備的那些酸溜溜的、引經據典的開場白成了一堆廢話。什麽語言在這番講演面前都蒼白無力,那些學谕勉強上台,張嘴結舌的草草談了幾句,立刻告退。
因此,這次演講的所有榮耀歸于趙興,他在這裏提出了一種新的做學問主張,他盜用明代一個學派的語言談“知行合一”,但實際内容卻與明代“知行合一”派完全不同。
古代,學問大家開宗立派提出新的學說,都需要很高的名望以及一大堆享有盛譽的學者支持。趙興這裏悍悍然的提出自己的學術主張,幸好在場的學谕們大都是“指射之地”的酸學究。他們沒有學過系統辯論學,但趙興挾劉摯蘇轼之威,接着紀念至聖先師談真儒,在貶官的頻頻點頭中,那些學谕隻感覺趙興說話很嚴密,找不出邏輯漏洞,又看見劉摯點頭頻頻,受這位前任丞相的威名震懾,一時之間,在場的人中有大半,對趙興的學說心悅誠服。
雖然,也還有小部分人雖然尚有懷疑,但那種懷疑極其微弱……
這次演講過後,趙興尊師的影響像水波向四處擴散。當月,名僧參寥子派專使來惠州問候蘇轼。著名僧人昙秀也來惠州探望。稍後,蘇州定慧長老守欽也派遣其徒卓契順,來到惠州向蘇轼問安。再往後,全國各地來嶺南探望蘇轼的學子絡繹不絕,除了蘇轼外,這裏還有大量過去的宰相,賢者,使得嶺南一夜之間成了讀書人中的聖地。
不久,陳慥陳季常亦想來惠州探望,被蘇轼發書勸阻。此後,宋代第一神秘人物、唐宋八賢之一,潮州人吳複古又忽然出現惠州,陪伴蘇轼多日。
但演講過後,趙興沒有在連州停留過久,典禮一結束,他甚至沒有跟學生們交流便起身告辭。他走的時候沒有提劉摯的安置問題,等他走後連州官員有點難堪。幸好李之儀在場,他順着趙興的話題,裝糊塗的将劉摯安置在書院做看門人兼發放廪米的守門吏,于是劉摯就這樣安頓下來。他平常把守府學的大門,閑暇時分,來他府中請教學問的學生堵塞了書院的道路,而當地官員們對他的存在視而不見……
劉摯的待遇迅速在廣南東路擴散開來,趙興在連州談了“尊師”,他雖然隻字沒有提到老師蘇東坡,但惠州官員心領神會,馬上,蘇轼又被請回了合江樓居住,這個合江樓是惠州招待來往官吏的最高級别招待所。随後,各地也仿照蘇轼與劉摯的安置法,将這些當世大儒都安排在府學附近,以便府學學生随時請益。
中國古文是一項很難掌握的學問,沒有拼音注音,如果沒人親口教授,你看見字都不認識;又因爲沒有标點符号,一篇文章的斷句出現錯誤,意義全不相同。這些貶官在學問上要遠遠高于廣東當地土生土長的讀書人,有了他們指點,原本十數年後才誕生的“江西學派”提前誕生了。
宋代所說的“江西”其實與“江左”意義相同,指的是“長江以南”。而在正常的曆史上,這些“江西學派”遵從蘇轼爲鼻祖,是因爲蘇轼是個不管不顧的大嘴巴,别人貶居的時候謹小慎微,他是逮住誰教導誰,結果,一不小心成了學派鼻祖。
但現在與正常的曆史稍有不同的是,其他的貶官也參與進來了,這些人一起努力,使得江西學派的勢力更加雄厚,以至于十年之後,新黨哀歎“江左盡是舊黨天下”……
不過,此舊黨非彼舊黨。因爲趙興的提倡,曆史在這裏稍稍轉了個彎,新出現的學派也常被人稱之爲“廣南學派”,他們比較注重知識的運用,做學問也比較務實,少了許多浮誇,當然,随着廣南将版權法擴大化,他們也個個通過做學問,獲得了豐厚的身家。
這是個最好的時代,因爲世界上第一個設立版權法的是中國,就在大宋——當然,世界上最後一個設立版權法的國度也是中國——在宋代,将現代版權法引入,其障礙不如一層紙薄。趙興在這裏确立“版權擴大”規則,甚至無需想宋人解釋,因爲他們都懂!
整個四月,趙興可謂是“揭幕之月”,他跑遍了廣南東路各個州城,替各地府學揭幕,等跑了一圈後,他回到了英州,那裏有一位昔日的禦史大夫、左正言劉安世,現在的“新州别駕,英州安置”。
劉安世是禦史,這樣的官員遭貶谪,皇帝一般不會趕盡殺絕,所以對方還有一個官銜、一份官俸,雖然在監視居住期間,活動不自由,但大宋對官員格外恩厚,那份官俸足夠他一家大小花用了。
這位昔日的“殿上虎”逮誰咬誰,趙興安置了所有的貶官,但因爲劉安世的學問講究仇恨,講究睚眦必報的報複,趙興沒敢讓他去教授學生。心裏想着反正他有一份官俸,私下裏在随時送點周濟,想必他也生活不愁。
趙興進入英州的時候,劉安世正在街頭散步,身後跟着兩名監視的廂軍,他東轉西轉,他看見趙興的馬隊,故作不認識,把臉扭過去專注的看着街景,趙興猶豫了下,招手叫過一名随從,吩咐幾句,随從恭敬跑近劉安世身邊,拱手問:“劉大人麽,我家大人托我問問你:此地可安?”
劉安世把臉扭到一邊,面無表情的回答:“還好,勞他挂念,今年寒食的‘新火’我也收到了,多謝你家大人。”
那随從沒有走的意思,繼續拱手詢問:“我家大人想問問劉大人:昔日同舟共濟夥伴,大人不遺餘力攻擊迫害,如今這些人與大人同居嶺南,不知大人心中可曾後悔——當日(舊黨)逆水行舟,原不該相互拆台。”
劉安世暴怒,重現他“殿上虎”的風采,他須發倒立,粗聲說:“彈劾百官乃禦史責任,我上對得起君王,下對得起庶民,無怨無悔!”
随從輕笑說:“對得起君王——這且不說了。對得起庶民——請問,你對得起的是哪個國家的庶民?劉大人對得起大宋庶民嗎?當初環慶與西夏鏖戰,劉大人卻将環慶将士個個彈劾,要求朝廷貶谪處罰……我看,劉大人對得起是遼國、對得起西夏!獨對不起我皇宋!”
随從說罷,轉身就走,劉安世怒火萬丈,呼喊說:“且慢走——汝何人,言談風雅,不是小兵。可是那趙離人特特遣你來辱我!汝以爲老夫已被貶官,便可任人欺辱嗎?”
來人立住腳,回身拱拱手,答:“下官廣南‘大将’奢明柏!大理人白彜也!以前不曾見過劉大人!”
劉安世還想追過去,可看到那個小兵已經跑到趙興跟前低聲彙報,劉安世不想跟趙興見面,恰好趙興爲表示尊敬已經跳下馬來,劉安世趁趙興的視線被馬擋住,一扭臉拐進小巷。
等劉安世回到家,夫人指着幾個糧袋和一堆銅錢向劉安世彙報:“剛才蘇子瞻的學生來過了,留下十袋大米,一百貫銅錢,官人……”
劉安世的夫人知道自己的丈夫跟蘇轼是生死仇人,她擔心丈夫惱怒,拒絕這些饋贈,劉安世起先也暴跳起來,但他才一張嘴,脫口而出的話卻變成:“收下,趙離人這厮原也不在乎這點小錢,他有錢,給我我怎不收——都收下,以後凡是他的饋贈都收下,看咱家吃不窮他。”
夫人看劉安世說完,依舊怒氣沖沖的,柔聲勸解:“如今,你跟蘇子瞻同是天涯淪落人,而蘇子瞻的學生又在廣東當政,人家送來米面錢糧,相公何不給對方回一封信,就此緩和一下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