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保忠一愣,沒等他反應過來,趙興身後已經竄出一個鐵塔般高的黑炭團,他撲上去像提小雞一樣掐住朱保忠脖子,輕輕松松淩空提了起來,而後一點不在意朱保忠蜻蜓撼樹般的掙紮,将朱保忠橫放在膝蓋上,掄起蒲扇大的手劈裏啪啦一頓——打屁股。
朱保忠起初還抗議幾聲,挨了幾下後他立刻連聲求饒,羅信也急忙在一旁勸解。趙興餘怒未息的讓泰森停住了手,喚過朱保忠來斥罵:“均淩淩,搞清楚你的身份,你全賴我大宋庇護,才能苟延殘喘,如今竟敢在本官面前咆哮。知道本官是誰嗎?杭州有名的趙老虎,京城有名的淨街虎,敢在我面前咆哮的人……哼哼,你若不是個藩人的話,看在蕃人向來不知禮數的份上,我定饒不了你。”
朱保忠叩頭認罪,趙興一揮手命令:“朱保忠,交出你的部衆,這一戰你的部衆由我指揮。”
朱保忠哪敢反抗,趕緊老實答應。陳不群站在旁邊,發現那位石堡主似乎悄悄松了口氣,而懷威堡的堡丁望向藩人時也悄悄挺起了腰。
羅信(鄂欽)把朱保忠拽到一邊,一邊打着哈哈一邊從人叢中叫出一個年輕人走向趙興。這位年輕人有着一副混血兒的俊美,他身材修長,舉止顯得很溫文爾雅,羅信望向他的目光說不出的慈祥,他指着這名年輕人介紹:“招讨大人,這是我兒子周俊明,聽說石堡主的兒子也被招讨大人推薦參加武舉,我兒子非常羨慕,我看招讨大人身邊少個端茶倒水的人,不如讓我兒子跟随招讨大人左右,也好讨個出身。”
我倒……啥?羅信的兒子名叫周俊明,這都是什麽事?
趙興都快笑噴了,他強忍着笑意解釋:“羅正将,中原的習俗子随父姓,這位是你的親生兒子麽,他怎麽姓周?”
羅信父子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敏感,先是羅信臉紅脖子粗的抗辯:“當然是我兒子,如假包換,親生的!”随後,周俊明也揚聲大呼:“大人,我是宋人呀——純正的宋人,我母親就是宋人,我血管裏流淌着宋人的血,怎麽叫不得周俊明?”
趙興周圍的人也在憋住笑意,連剛剛挨了打的朱保忠也在低聲嘀咕,但他剛被趙興收拾過,不敢大聲,所以究竟嘀咕什麽,大家都沒聽清楚。
趙興笑罷,詫異的望望羅信,再望望周俊明,從這兩人的相貌上倒是發現了很多相似之處,他恍然地對周俊明說:“我明白了,你母親姓周,羅正将娶了一名周姓宋人,所以你随母姓,姓周。”
周俊明頻頻點頭:“大人,我母親是世家大族,她的郡望是……”
羅信很不自信的盯着趙興問:“大人,這确實是我親生兒子——他跟母親姓,不過份吧!”
他還有臉問過不過份?連此時走過趙興身邊的童子們都知道這有多過分,但他們憋住笑繼續魚貫行軍。陳不群已經扭過身去,背沖羅信,雙肩抖動不停。
在羅信專注的目光下,趙興隻好憨厚的一笑,摸着下巴頻頻點頭:“我中原倒是有這個說法,入贅。此舉,也不爲過吧。”
朱保忠聽了這話已經跳了出來,他湊在趙興身邊,扭扭捏捏的,仿佛有滿腔的衷情要傾訴。羅信比他更扭捏,他嚅嗫的說:“招讨大人說好啊,那就是真好!招讨大人是大蘇學士的弟子,名人!做的那個什麽詩來……嘿嘿,瞧我這笨腦袋,一時之間怎麽想不起來了。”
還是年輕人沉不住氣,周俊明上前一拱手,溫文爾雅的說:“大人既然說這事沒錯,能不能把這意思也跟朝廷說說?”
趙興納悶的反問:“什麽意思?”
石敢似乎跟羅信的關系還不錯,畢竟他的城堡受困,羅信是第一支援軍,所以他上前解圍:“羅正将給自己孩子取名的事,惹的範京兆很不滿,他給朝廷上表,彈劾羅大人,此刻朝廷的處置還沒有下來,大人若有心幫助,不如也上表,向朝廷分辨一番。”
“好說好說”,趙興滿口答應。
範純粹這是多事了,雖然說朝廷賜姓不能随意更改,但人家羅信情願拿自己當作大宋女人的上門贅婿,讓兒子随母親姓周,雖然他的目的是爲了可以在今後宣稱自己是純正漢人——可這都是人家務事,滿亞洲的倭人、交趾人、高麗人都哭着喊着聲明自己是宋人或者宋人遺留下的種,現在加上黨項人、青唐人等等,也不算多。範純粹的幹涉,純粹是狗拿耗子。
罷了,上表向朝廷解釋一番,也不費多大的事,撈個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爲?
聽到趙興答應的爽快,朱保忠也湊了上來,一臉的媚笑:“招讨大人,一事不煩二主,我家一個小妾也是宋人,也生下一個純正宋人的孩子,我也有意讓這孩子跟随母姓,大人順便也幫我解釋一番,行不行?”
趙興猶豫着說:“不好吧!妾生的孩子,這不好辦啊!如果是正妻生的,那還有理由……”
朱保忠回答的很快:“沒問題,等朝廷旨意到了,某家那小妾絕對是正妻——均索索,以後你就叫齊雲。你回家一趟,拿我的令箭回去,把其餘的姬妾全部殺了,隻留下你母親齊氏。再傳我的命令,立齊氏爲正妻,立齊氏之子齊雲爲嫡子……”
幾個裝束怪異的藩丁跑出來趴在地上,恭敬的聽朱保忠說話。石敢把臉别了過去,假裝沒聽到。趙興聽到朱保忠準備殺妻,伸出手來想勸解一下,但馬上他想到一個詞——這未嘗不是一種“民族大融合”,咱得尊重“民族傳統”,尊重主旋律,是吧。
别人的家務事,盡量少管。
一念至此,他也學石敢那樣把臉轉過去,假意欣賞河谷的風景。
河谷兩邊山梁的蘇丹草長得很茂盛,看來石堡主已經按趙新的吩咐,在敵人到來前搶收了一次,現在田裏都剩下十餘厘米的短草茬,那短茬密密麻麻,不時的有小鳥從草茬中飛起,忽來忽去的,估計在啄食草籽。
趙興找見了話題,他不管朱保忠在一旁怎麽安排,像是沒聽見沒看見一般,悠閑地指着兩邊山坡的蘇丹草問:“夏軍在草裏放牧過了嗎?”
石敢接過趙興的話題,嘴角露出鄙夷的微笑:“他們怎麽會不來放牧呢?哈哈,這短草茬鋒利如刀,不啃光這些草,他們也不好縱馬奔馳……再說,依西夏人的習性,他們本就喜歡在我們的鬧市大街上放牧,把這當作榮譽。現在看到這麽好的牧草,怎會不放牛羊來啃?即使頭領發覺蹊跷,又怎能管束住下面人?”
蘇丹草是一種高粱作物,田地裏留下的短草茬非常鋒利,在縱馬奔馳的時候會劃傷戰馬的馬蹄。而青幼的蘇丹草富含氫氰酸,動物啃完後會當場倒斃——這就是“草木皆兵計劃”中的“趨草爲兵”。
趙興急忙從懷裏摸出一個望遠鏡,邊觀察着田地邊問:“怎麽田裏沒有倒斃的戰馬,難道西夏人都拖了回去?”
石敢猙獰的笑着:“當然,西夏人第一次放馬的時候,青天白日的,四百餘頭正在啃幼苗的戰馬突然倒下,而後許多戰馬竄出草林,四處亂跑,無數戰馬跑着跑着就倒在地上……啧啧,那場景真是壯觀。
而後契丹營裏出來了很多巫師,他們将那些倒斃的馬全部擡了回去,我寨中人少,不敢追擊。第二日,契丹人又驅趕了二十匹馬前往那片草地,我按大人的吩咐,在城頭上用草喂馬,并大聲嘲笑西夏人……從此西夏人不敢踏過那片草地半步,我在城牆上倒是不停的看見夏人的營地來來往往的,甚是慌亂。”
趙興得意的望着這片山梁,說:“是時候了,現在該公開’草木皆兵計劃‘,讓西夏人草木皆兵。”
石敢一驚,羅信與朱保忠耳朵尖,驚訝的問:“‘草木皆兵’,石堡主,這怎麽回事?我不是聽你說,這兩面山的草地都被人施了巫術嗎?怎麽還有這奇詭的名堂。”
石敢頻頻沖趙興使眼色,趙興淡笑着說:“無妨……西夏人以遊牧爲生,估計他們早晚會察覺其中的奧秘。與其這樣,不如我們來搶先揭開秘密,反而讓西夏人高深莫測。
你想,這蘇丹草種不了幾年,如果西夏人發現草裏的秘密,等來年我們輪種的時候,他們就不怕了。而如果由我們揭開這‘草木皆兵計劃’,他知道我們用草當武器,再遇到其他模樣的草,便會萬分謹慎。
可惜,那時他們再謹慎也沒有用了,給我環慶路一年的時間,我們就已經緩過元氣。“
石敢對趙興後一句話深有感觸,他贊同的回答:“是呀,再有半年光景,士兵們吃飽喝足,就有力氣跟西夏人打了,我們甚至能打到西夏境内去。
哈哈哈啊哈,自從環慶路有了大人坐鎮後,光是幾樣機械的引進,就已經讓弓弩的價格掉了一千倍。過去一張弓需要百餘貫置辦,現在差一點的弓幾百文就夠了……
還有箭支,今年我們不熟悉,又恐傷了蘋果樹,沒敢多剪枝。但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打掉頂芽,數就會多發側枝。等明年開春的時候,我們将頂芽全部打掉,這樣一來,每一根樹枝就能生産一支箭——草木爲兵。這才是真正的草木爲兵。”
此時,童子軍最後的隊伍正在進入城堡,石敢突然想起一事,得意的說:“還有铠甲,原先買一副铠甲要千餘貫,現在我聽說八九貫就能買一副金絲甲。
就這樣,聽說制甲的人也賺了很豐厚,因爲一斤鐵不過一百一十文,十斤鐵拉成鐵絲,就可以編織一副铠甲,翻手就能賣八貫,五六倍的利潤啊。這東西便宜了就是好,上個月我也去買了二十副,給子侄們都穿上了。”
趙興看着石敢自鳴得意的表情,順勢扇風點火:“不止賣八貫,今年我環慶路生産的铠甲禁止售出永興軍,所以價格壓得極低。等到明年就開放,準許銷往整個陝西,那時,價格還要竄一竄。”
剛才石敢描述的鐵甲成本,裏面有虛花招,趙興曾經看過《武經總要》記載的著名的步人甲,那副铠甲号稱是人類曆史上最重的铠甲,有三十九公斤重,工部軍器監監造的步人甲成本也不過三貫多,卻用了三十多斤鐵,還有裏面的襯皮,這些都算在成本裏。
依此類推,鎖子甲重量隻有步人甲的三分之一,成本不可能超過步人甲的成本:三貫。
而石敢之所以談到金絲甲的成本,并且神态很歡喜,是因爲他最近也偷偷買了兩台拉絲機,準備自力更生生産铠甲,進而對外銷售。但因爲懷威堡是最前線的城堡,爲避免這種機器落在西夏人手裏,趙興是禁止前線持有金屬拉絲機的。因而石敢不敢張揚,趙興表示開放軍械市場,他隻是偷偷樂。
石敢光偷樂,他不清楚趙興根本就知道他買下了拉絲機,若趙興連這點都無法控制,他怎麽籌劃對西夏的戰争?
由于拉絲機的核心設備是螺杆,隻要危急時刻取下螺杆,西夏人兩百年也仿造不出來,所以趙興默許了懷威堡的私下運作,隻是再這台機器安裝的時候,趙興秘密交代安裝的工匠,将這螺杆秘密傳授給懷威堡徒工,要求他們危急時刻卸下螺杆,挖個坑埋了,讓西夏人拿去其餘部件也沒用。
此際石敢不說實話,趙興也樂得裝糊塗,他邊跟着石敢向城堡裏走,邊問羅信與朱保忠:“我不記得曾發過調兵令,調你們二人來懷威堡守衛,怎會在這裏遇到你們?”
羅信目光躲閃,受過教訓的朱保忠汗如雨下,他身體直往後縮,石敢打圓場:“招讨大人,我聽說環州開了許多礦場,又聽說你鼓勵大家雇傭西夏奴隸掘礦……這不,今年以來已經有千餘名西夏奴隸被賣進了礦坑,您真不知道這些奴隸從哪裏來。”
趙興闆起臉:“噤聲!哪裏有西夏奴隸,我怎麽沒看到,在哪?石敢,話不要亂講。”
朱保忠急了,他直起了身子,才喊了聲“大人,你可不能不認賬啊……”,便被羅信一腳踹倒。周俊明麻利,跳上前捂住他的嘴。羅信随後上前兩步,笑着打哈哈:“沒有,确實沒有西夏奴隸。我慶州真沒有一個西夏奴隸。
嗯,下官才從京裏回來,偶爾看到同僚們賣馬、賣牲畜、賣‘兩腿羊’,日子過的很滋潤。恰好下官近日接到一個偵查任務,便領着孩子去對面看了看,沒想到被嘉甯軍司發現,緊追不舍的一路到了這裏。嘿嘿,還得多謝石堡主收留。”
羅信這番話還是謊言的成分多,趙興也不願拆穿對方,他心領神會的從石堡主一笑,說:“石堡主最近光提供飲食,很是賺了一筆吧。”
石堡主憨憨而笑,避而不答。
自從趙興隐晦的下達劫掠令後,又用開放馬市、開放奴隸市場,變相縱容民間自發性劫掠行爲,随後,環慶路上許多軍官就趁休假的功夫,三五成群的竄入西夏“看風景”,看完風景順便拐兩名西夏人回來賣了,補償旅費。這一自發性行爲目前還處于啓蒙階段,而幾個出川口的寨子,就成了這夥人進出西夏的補給基地。
今年下半年,趙興大半時間待在白馬川,軍官們不好意思從他眼皮底下出去,于是,其他兩條出川口就成了他們的必由之路,而石堡主借着給出川的人提供食宿、接髒銷贓的,也偷偷賺了一筆“大融合”的錢,給自己發了點小财。
按羅信解釋:這厮從京城回來後,聽說了環慶路上的新規矩,看别人富的流油,自己空有藩人的優勢,卻窮的喝風,所以就拉扯上朱保忠這位黨項人,兩人合夥跑入西夏境内“看風景”,結果因爲事機不密,被嘉甯軍司咬了上來。
西夏兵堵在出川口,石敢不敢隐瞞,所以含糊的向上報告,而羅信與朱保忠兩人也很仗義,危急時刻不肯丢下石堡主跑路,兩人召集所有家丁,都壓上了懷威堡,才造成了如今洛川“事實增兵”的現象。
因爲沒有軍令調兵,大家都有點害怕,所以剛才見趙興時,人人都顯得非常膽怯,現在,他們終于有機會解釋了。等這些人繞着彎子向趙興解釋了事情的始末,趙興聽完,似乎沒有責備大家的意思,望着西夏方向若有所思的說:“我手下的藩僧傳來消息,說是西夏方面,今年備戰的正是嘉甯軍司。可惜,蕃僧的話向來不靠譜,而景教教徒的消息還沒傳過來。
如果景教教徒證實了這消息,城下的軍隊又确實是嘉甯軍司——我們此舉有可能打亂了西夏人的進攻計劃。現在,你們都給我聽着,打死也不要承認去過西夏。也許,我們還可以利用這次機會,給西夏人一點教訓。”
羅信與朱保忠唯唯點頭,石堡主一聽這話,立刻眼珠充血,他咬牙切齒的說:“大人,我懷威堡莊丁二百餘人,全是敢死之士,你有什麽吩咐,盡管說。”
趙興望了望遠處出川口的西夏軍營,又望了望附近的山梁,問:“我記得陝西人有一種絕技——扔石頭。就是放養牲畜的時候,用一個繩兜兜住一塊石頭,在頭上甩幾圈,将石頭扔出去,以此調整頭羊行走的方向……有這回事吧?”
石堡主猶豫了下,答:“招讨,那是羊倌的手藝,我寨中并不是人人都會。”
朱保忠、羅信湊到趙興面前,谄笑着說:“大人,這事我等恰可以效勞。我等屬下,個個會這項手藝。”
趙興眼珠一轉,馬上接過話頭:“好!把你們部下中會扔石頭的全部挑出來,我需要他們的幫助。這事做的好,我許你們兩位兒子進入杭州書院,學費我掏。還有,事成之後,每個扔石頭的人,我再賞賜一貫。”
羅信大喜,他趕忙把自己的兒子拉到跟前,語重心長的叮囑:“兒啊,快去挑選人手。這事一定要辦好,跟家丁們說:事成之後不光大人有賞賜,我也虧待不了他們,我許他們每人一個姬妾,讓他們成家立業,單立門戶。”
朱保忠聽了,唯恐落後:“大人,我親自去辦,事成之後,不光大人有賞賜,我也許家奴一個出身(意指:恢複家奴自由身),你放心,保管他們聞令則止……”
趙興招手喚過一名童子軍,示意對方将背包打開。那名童子軍聞令,單膝跪在地上,從背包裏掏出五枚拳頭大小的鐵蛋。趙興接過其中一枚,抛給羅信:“羅正将,這次扔的不是石頭,是這個鐵蛋,比石頭大點,也比石頭重點,把你的人都叫來,我們先訓練幾天。”
石敢湊近一步說:“大人,如今我軍援兵方到,士氣正銳,不如趁夜偷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