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小一拍手,脆聲脆氣的說:“賣不得呀,官人,那幾份配方賣出去,堿面的價格都漲了數倍,再賣,便是有人買了去,想開玻璃坊,也買不到堿面,連我家的玻璃坊也要受影響,賣不得呀。”
喀絲麗本來還在嫉妒,聽了這話,馬上眼一閃,觸類旁通的說:“官人,我家的鴕鳥要向外賣,是不是我們也賣幾份配方,讓人知道這秘密。”
趙興一拍腿:“對,我怎麽把鴕鳥忘了。我家的鴕鳥想擴大養殖,非得讓人求購起來,嗯,你私下裏找幾個胡人,悄悄賣幾份配方,自己也掙一點閑錢。”
喀絲麗欣喜的跳了起來,連忙轉身去布置。趙興本想問問寇憐兒怎麽會跟喀絲麗來到這裏,但喀絲麗行色匆匆,趙興忍了忍,又把話題壓下。
寇憐兒曾經跟趙興約定将打聽城堡詳情的人指認出來,但後一次襲擊她沒來得及接到情報,而随後事态的發展似乎表明,這一事件已經了解了。從此趙興再沒有見過寇憐兒。
現在,寇憐兒突然出現在揚州家中,而趙興的因爲受過襲擊事件,仆人都是精挑細選,身家絕對經得起考驗,寇憐兒顯然不屬于此類。
喀絲麗帶來的仆人不多,六七個人一座小院就安置了,趙興太忙,轉眼又把這事丢在腦後,等他發售完揚州土地,已經是十月中了。他的奏章送到京城,群臣大嘩。
呂大防拿着那份奏章,喃喃自語:“原來錢真能生錢,他做到了,他竟然做到了,蘇老坡收的好弟子。”
劉摯連忙問:“怎麽做到的?”
呂大防揚了揚奏章,答:“蔡京跟他将賣放坊場的錢存入興業銀行,貸出一筆錢來購置了荒地,這些荒地一開墾,轉手變爲熟田,賣出了數倍價錢……”
呂大防低頭看看奏章,繼續說:“奏章上說,他們掙了平均3.4倍的錢。其中一成二還了票行貸款,一成用于購置新田,剩下的八分用來支付廂丁修路的費用,還有四分用來奉養各官,養活揚州馬軍。”
劉安世大怒:“官府貸款墾荒——這是新苗法;留下閑田養馬——這是保馬法;雇用廂丁修路——這是免役法。諸君難道看不出嗎?這種奏章處處都是新法,隻不過改頭換面,令人不可察覺而已。
蔡京那厮果然其心惡毒,現在搭上了趙離人,我聽說離人非常擅于做工程,什麽工程到他手裏,都完成的又快又省錢,不行,不能這樣讓他們兩個湊在一起,彈劾。這兩人所行,雖沒有新法證明,卻有新法之實,要彈劾!定要彈劾!”
劉安世躊躇滿志,劉摯猶豫不定,呂大防意圖做和事佬,政事堂對此事下不了定論,鬧到殿上。殿上虎劉安世沖高太後一通咆哮,不依不饒的要求太後重處揚州群官,小皇帝趙煦神色木然,看不出表情。高太後眼睛一瞥,看見蘇轼神色尴尬,頓時發怒了。
“衆卿且住,我想問:今年各地收成如何?”
蘇頌掌管戶部,他滿臉晦氣的出列回答:“不好,今年北方大旱,又遭了蝗災,南方大澇,春雪降的不合季節,各州收成都有減少,唯獨密州、杭州、揚州,外加幾個很少的州縣無需赈濟,其餘各州都需要官府出面放糧,臣預計,各地常平倉存糧嚴重不足,尚需自海外購糧。”
說到杭州,又說到從海外購糧,高太後欣賞的望了蘇轼一眼。海外購糧赈濟是蘇轼開放的,具體的實施是趙興。自那裏以後,大宋朝庭也學聰明了。以前國内糧草不夠,糧價飛漲,朝廷無可奈何,但現在糧草不夠,朝廷就加緊鑄造一批新錢,委托商行去海外購買一批糧草回來,以充實府庫。所以大宋現在不爲糧食發愁,隻擔心銅不夠,鑄不成新錢。
蘇轼在那裏依舊神色尴尬,因爲事情涉及到趙興,而趙興用的很多手法也是杭州用過的,所以他暫時不好開口……嗯,反正一切都有高太後。
高太後有點好奇,她開口問:“杭州情況好,這我知道,聽說蘇卿在杭州整修了兩河,疏浚了西湖,臨走時府庫裏還留下二十萬餘錢,所以杭州今年境況好,倒是理所當然,可密州是怎麽回事?那地方不是十年九旱嗎?”
蘇頌繼續回答,他像擠牙膏一樣的哼哼說:“趙離人,其在密州任上從麻逸引進了麻薯,又四處廣栽平婆果,這兩樣東西都耐旱。今年麻薯的産量驚人,密州倒沒有缺糧的憂慮。今年秋,平婆果開始結果,據說離人的小妾陳氏還惦記着這事,遣人去密州交人利用平婆果制作果醬、果汁,還有釀酒,所以天雖大旱,密州農民尚算溫飽。”
樞密使劉摯攆着胡子,淡笑的說:“還有密州效用。趙離人曾經在密州團練上建立一支效用軍,全領‘大将’銜,這群大将主要護航商隊,自遼國從事販馬貿易。今年密州供應朝廷三萬戰馬,禁軍六軍已經全部裝備了戰馬。因這販馬生意利潤豐厚,我聽說密州現在半成都是大将,按趙離人的話:扔了轉頭出去,能砸到六個大将,四個普通人。
職方司報告,因這麻薯與平婆果好養,無需人看護,所以密州連童子都在學駕船,人人販馬,自然收入不菲,所以密州稅賦今年漲了好幾成,也不足爲奇。”
劉摯這麽一說,劉安世還争什麽,高太後看了一眼蘇轼,蘇轼已經滿臉振奮,嘴唇蠕動,似乎憋了一肚子反駁的話準備噴湧而出,但高太後卻不願蘇轼出面,她一擺手,止住衆人争論,說:“如此,揚州今年的賦稅又如何?”
蘇頌答的有氣無力:“趙離人……今年遷移了五萬流民,這五萬人雖然免稅,但揚州疏浚了幾條運河支流,使通船量增加數倍,結果,全年商稅上升一成五,這數萬丁口明年繼續墾荒,預計後年他們開始納稅,那麽賦稅翻一翻,也是可以預期的。”
高太後顯得更加理直氣壯,她一邊擺手,一邊說:“趙離人,他待過的地方賦稅都在上漲,不是嗎?如今天下災荒不斷,正該有這樣的官員替朝廷分憂,衆卿還争什麽?诏:蔡京、趙興勤懇爲國,趙興赴任興建密州,賞陳氏一品诰命;二人所奏打算繼續開荒,許。衆卿家,趁着冬閑,趕緊賽選流民,往揚州轉送,此事邸報與聞。诏:各地官員細細思考揚州範例,各州縣有荒地,也可以如揚州般,試行墾荒,與朝廷分憂。”
官員們不再說話了,但幾個執政官員還在納悶,高太後怎麽一邊擺手,一邊說這話。他們滿肚納悶的退了下去,起草诏書。
他們不知道,高太後擺手,并不是對她的話的否定,她是在示意蘇轼這個破捅子别說話,免得引起别人的攻擊。群臣退下,高太後獨留下蘇轼,和顔悅色的問:“卿家最近有何新詞?”
蘇轼拱手:“聖人,臣最近忙碌,未譜新詞。”
高太後遺憾的搖搖頭,小皇帝趙煦仍如木偶般端坐在躺椅上,頻頻沖蘇轼的背影翻白眼。
高太後又問:“卿家,天下災荒不斷,趙離人頻頻替朝廷分憂,卿思量,趙離人的法子可否推廣天下?”
蘇轼搖頭:“臣在杭州時,就發現許多事離人做的到,别人做不到。揚州墾荒,離人可以不花朝廷一個錢做到,但别人去了,未必可行,弄不好又成擾民之政。”
“那是爲何,卿細細道來。”
“臣啓奏:趙離人擅長指揮人手,臣在杭州時,疏浚兩河,挖通西湖,外加整修道路,全是趙離人經手的。據臣所識,趙離人手下光是計算的人手都有上百号。
臣每制定一項工程,離人便會與他的學生進行計算,安排哪幾段路分段施工,還有數部輪作,每支隊伍需要走幾步路都計算到尺,每天供應的夥食都計算到兩,民夫們勞作的時間都計算到時辰。臣之小史高俅曾看過離人的賬簿,說是看不懂。
臣也不懂,但臣觀察了,臣之所以用那麽少的錢,連做了數件大事,與趙離人的指揮調配密不可分。臣自忖:同樣的活,讓臣來做,花費數倍不止,耗時數倍不止。
趙離人有一項本領,他能夠用最少的錢,辦最多的事,同樣的事别人來做——比如這揚州墾荒的事,若是它縣來做,花費數倍不止,而且官員上下齊手,稍有貪渎,則流民墾荒一年,不僅一無所得,還要賣兒賣女,最終不堪忍受,逃入山林爲匪……
除此之外,離人家财萬貫,原不指着這點俸祿爲生,故此,萬貫錢财過手,離人能一毫不取,且離人非不通情理之人,事後總能從指縫露點殘羹剩飯,與人分肥,讓官屬從吏樂而從之。
這後一項本領,把握起來頗爲困難,原本離人擅于省錢,然,既爲群官分肥,分得多了則成了不省,反陷入貪渎誤事,而群官滿意,百姓滿意之間頗難把握,但凡有一點私心,不免淪于貪賄。故此,太後所言推廣一事,臣細思之,大憂。”
高太後望着蘇轼的目光更親切了:“你說離人擅于小錢辦大事,省下的部分錢,在不傷官體的情況下,也與同僚一些,一邊同僚更相互支應,然,此事稍稍越界一分,則爲貪渎,是吧?——史官,此話無需記錄。删去。人言,你這名弟子一生所學皆出于你所授,都說你在黃州苦了數年,教出一名好弟子,不如你将這身所學也教教官家吧。”
蘇轼肚子裏直叫屈,但他無法否認,因爲趙興向來如此的宣揚,以前他都沾沾自喜的承認了。所以他此刻無法否認。
更何況,趙興的學識裏還牽扯一個秘密,蘇轼曾聽程氏弟子隐約談到趙興學的是武侯遺學,傳說中那位諸葛亮也是位組織學大師,軍中十闆子以上的刑法他都親自決定,可以想見諸葛亮所建立的行政體系是如何嚴密。
從這個方面來說,趙興表現出來的倒是正符合學生的介紹,加上趙興偶爾還說幾句四川話,講述四川景緻很靠譜,這些都說明趙興武侯傳人的說法頗爲可信。
但這門學問曆來被君王所忌,所以蘇轼提都不敢提,他隻有滿頭大汗的退朝下來,坐卧不安的熬到回家,趕緊偷偷寫一封信,送給趙興。
趙興還不知道朝堂裏的争執,這天,杭州土地發售完了,季節又進入冬天,官府的運作遲緩下來,他也有空蹲在家裏散散心。喀絲麗帶過來幾件鴕鳥羽頭飾,一米多長的鴕鳥羽毛編織成項鏈模樣,戴在脖子上,長長的羽毛高出頭頂一米,整個人活像一個開屏的孔雀一樣炫耀。喀絲麗在官員宴席上戴過一回,頭戴着這羽冠,跳了一曲佛拉名戈舞,廖小小立刻看上了,鬧的也要一頂。
趙興被她吵的不安生,這幾日正琢磨着是不是去鴕鳥尾巴上拔幾根毛,現在閑下來,他背着雙手,悄悄竄進了養鴕鳥的院子。
一人多高的鴕鳥不怕人,據說它腳一蹬的力量有兩噸,這種蹬踏力量使它成了動物中的奔跑健将,向來隻有它欺負人,沒有人欺負它的份兒,所以它見人就往跟前蹭,嘎嘎叫着索要喂食,敢不喂它,叨你。
這幾年,雖然趙興也培養了一些飼養鴕鳥的,但因爲鴕鳥這份熱情,飼養員中頻頻有受傷者,使得飼養主力還是那些非洲雇來的黑奴。
小院子門關着,裏頭一個女聲正在呼喊着喂鳥,說的是宋語,看來是位罕見的宋朝飼養員。趙興叩了叩門,裏面的聲音停止,緊接着一個男聲嚷了起來:“誰叫你停下的,我沒說停,你怎麽敢停?”
緊接着,便是一陣拳拳到肉的聲音,那個被打的女人沒有呼救,隻是一陣壓低嗓門的痛哼聲。
趙興大怒:“開門,我院子裏怎麽也有這樣的惡仆?打女人,實在可恨。”
門内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不一會,門打開了,露出一張鼻青臉腫的面容,她恭敬的向趙興施了個禮,然後倒退着,邁着小碎步退到門邊,同時向院裏喊:“官人,老爺來了。”
趙興愣了一下,琢磨了半天才從對方手上紋的字上分辨出,眼前這張豬頭臉屬于寇憐兒,因爲她手上紋着兩個字:慶州。
門口傳來一陣闆凳響,不一會,一個長相瘦小而白淨的男子一隻手握着拳,一隻手張着,不知道放什麽地方。那隻握拳的手還努力往背後隐藏。
那個男子看起來文文弱弱,眉清目秀,趙興認得這孩子,他是杭州本地人,在盜匪突襲趙興城堡時,他與數個碼頭上的民夫一起協助莊丁關閉城堡大門,借這個機會,他從碼頭工人升職爲莊丁,進了趙興的内院。
這個人名叫伍三,進了城堡後,被改名稱之爲“伍信”——宋代家仆都是“忠義仁智勇信,禮義廉恥孝悌”等名字命名的。
這家夥識字,曾經在碼頭上跟人學習算術,會一些基本的記賬法,又聰明伶俐,非常有眼色,所以跟在一群程氏子弟後面,幹些盤點貨倉的活,趙興想不到,平常那麽溫順的人,竟然也有兇惡的一面。
趙興平常待府裏的人很和煦,但仆人們都知道,這個主人一旦發怒起來是很可怕的,許多跟随趙興久的仆人都在私下裏傳說趙興闖蕩七海的勇猛,也談到那段時間的殺戮,所以趙興雖然整天一張笑臉,但仆人沒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尤其是近日來,趙興又屠了一村的土匪,使得仆人們對趙興的殺氣極爲恐懼,現在,那張平時挂滿溫和的笑容的面龐布滿了寒霜,伍信吓的,哆嗦的如同風中殘荷。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家中的仆人也有這樣兇惡的人,打起女人來像毆打千古仇人一樣,也對,你雖然文弱,但見了盜匪都能不慌,還知道關閉門戶,膽子自然不小。
看來你不僅有打女人的本事,還有膽氣直面盜匪,可盜匪不是女人,在我家裏,把女人打的這樣,别人看了會怎麽說,會不會以爲這是我打的?
我趙離人是打女人的人嗎?我趙離人是對家仆苛刻的人嗎?我趙離人什麽時候對女人動過一個小指頭?你手癢癢了,爲何不去練武場找那些武人較量,卻在這裏打女人練你的力氣?混蛋!惡棍!”
趙興怒火萬丈,心裏正琢磨着如何處置那伍信,此時,伍信已被他的怒火吓的癱倒在地,那隻努力藏在背後的手也松開了,手裏捏的一隻襪子掉落在地上,躺倒的他露出了衣衫内的腳,果然,這厮一隻腳穿了襪子,另一隻腳光着。看來趙興敲門敲的急,這厮着急着穿襪子,隻來得及穿上一隻。
望了望剛才伍信待過的地方,一隻凳子橫倒在地,凳前有一張踏椅,從現場的情形推斷,剛才這兩人關起門來,寇憐兒正在給伍信捏腳,而伍信一邊享受,一邊随手毆打着寇憐兒。
趙興作出如上推斷,隻不過花了數秒時間,沒等他開口說出對伍信的懲罰,寇憐兒突然跪倒在趙興面前,将頭在地上磕的咚咚響,嘴裏喊道:“老爺,饒了我家夫君吧,夫君近日心情不好,冒犯了老爺虎威,請老爺高擡貴手,可憐可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