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答複異乎尋常的快,讓蔡京也有點忐忑,他知道自己在朝廷樹敵過多,現在朝廷的許可來的如此快,倒讓他以爲這是個陷阱。猶豫半天,他将公文轉給趙興,趕緊表态:“離人,此事由你具體籌劃,我就不管啦……嗯,這月的圖畫與字帖我還沒寫呐,以後公事上你就多操心,我還要回府思索設計。”
趙興笑的很憨厚,他知道,萬事開頭易。開始的時候,人有激情,有靈感,有多年以來的積累,所以創作欲強烈,但等到經過井噴式噴發之後,人的靈感就會逐漸萎縮,于是創造就成了一種苦難的、周期似的、例行公務似的折磨。蔡京現在正處于枯水期,便是每月十幅創作稿,就已經要了蔡京半條命。
還有什麽比這更美妙,我竟然劫持了大宋第一權臣,大宋第一“頑主”,讓他每日愁眉苦臉,替我完成規定的設計任務……這簡直太可樂了。
蔡京沒有想到,在揚州他與趙興聯手做下的事情,是他平生唯一光輝的政績。這位權臣擅長劫持别人的思想,巅峰時期,他連皇帝的想法也能左右,但他這輩子最自豪的就是身在揚州的那段日子,這段日子裏,他被趙興劫持了,一任主官,成了趙興這個下屬的橡皮頭章……他還自己不覺得。
四月,第一批流民抵達揚州後,趙興迅速把買賣坊場的錢存入興業銀行,按“存一貸三”的比例,大肆貸款購買荒地,然後免費發放農種與農具,将荒地租賃給災民墾荒。約定秋收後,災民将墾荒後的熟田歸還官府,而地裏的出産全歸災民。
從朝廷借來的那數萬廂軍,在這一年裏也基本有了着落,趙興用貸款支付了廂丁的薪水,借助數萬勞力,疏通了幾條支流,将運河的運輸分流,已解決運河擁堵問題。剩下的時間,則用來修路,要求移民的屯墾點實現“村村通道路”,當然,這種道路暢通的田産,也會讓它賣到了更高的價錢。
這年初秋,帥範的水軍也訓練完畢了,趙興将民政這一塊交給了屬官,帶着帥範的水軍四處收羅湖匪的蹤迹。
湖匪之所以難以剿滅,是因爲官軍與湖匪之間的船速相差不大,官軍的巡邏船總有照顧不到的時候,湖匪搶劫之後快速逃離,等官軍獲得消息,追逐過來的時候,湖匪已經與發案地拉開好大一段距離,并向附近的太湖、鄱陽湖逃逸。
事後,即使官軍追查到湖匪扔在岸邊的船,那些提前登岸的湖匪,也會以村民的姿态,非常純潔的迎接官軍的到來,并十分賣力的幫助官軍尋找線索,當然,他們找來的都是些錯誤線索。
趙興出港的時候,正好是一艘船報案,有三艘湖匪船實行打劫,事後,幾乎搬空了商船的貨物,而後一路逃命。
經過一年的訓練,正在擦拳磨掌的帥範立刻要求帶兵出擊,趙興卻不慌不忙的召集了二十名家丁,這才慢悠悠的登船。
這次,揚州水軍調動了三十艘快帆船,其中一個指揮就是趙興新建的精銳水軍,它有一艘風帆與輪槳混合動力的大帆船,攜帶十艘小型的平頂沖鋒快舟組成,這些沖鋒快舟尾部都配備了小型的輪槳,采用腳踏式作爲動力,每艘船上坐一什士兵,組成一個戰鬥單位,這一指揮精銳士兵被趙興别有用心的命名爲“第九師”,因爲都是新船,他們速度很快,快速的駛入江心,并通過詢問漁船,捕捉到了湖匪的蹤迹。
帥範報告:“船民相傳,湖匪每次打劫都會在太湖附近的沙洲上分贓,而後四散而去,太湖蘆葦擋着,深不可見人,我等清軍而入,心裏實在沒底,不如等一等,等後續船隊來。”
趙興别有意味的看着帥範,這個人平常做事莽撞,說話不注意,沒想到臨戰時還能如此冷靜,他笑着誇獎道:“子連,不錯啊,你居然知道輕重緩急了……可我們的船勝在速度快,不要緊,留下一艘快舟相互呼應,等待後續船隊,其餘的船加快行駛,追上湖匪的尾巴,我倒要看看他們去了哪片沙洲。”
帥範還在猶豫,趙興又問:“你說,盜匪們在沙洲上分贓,會離自己的家門有多遠?”
帥範一拍大腿:“對了,盜匪們肯定在家門口附近尋找沙洲,隐藏船隻,如果太遠,他們就會無法聯絡,我們帶來了門犬,完全可以順着味道追蹤,所以隻要看見他們在哪片沙洲分贓就行了,大不了我們把附近飛漁村全翻一遍。一旦我們找見貨物,容不得他們抵賴。”
帥範想通了,他親自拿起鼓槌,坐在指揮船上,指揮船隊向湖匪逃竄的方向殺氣重重的追去。
在太湖與長江的交彙處,趙興追上了湖匪的漁船,見到官軍出現,湖匪們不慌不忙,呼哨一聲轉向附近的一個沙洲,拐了兩拐,消失在蘆葦蕩中。
趙興一招手,士兵們已經呈上一張太湖水文地質圖——這就是有單锷的好處。單锷爲了治理太湖水患,沿太湖一帶水系考察了三十年,太湖每一條河岔的水文狀況他都熟悉。
單锷加上趙興會發生什麽變化,那就是質的飛變,單锷一心想要治理太湖水患,每一條河溝的水深狀況,水流狀況他都心中有數,可謂一本太湖的活字典,唯一遺憾的是,單锷沒有體系概念,許多有用的資料都保存在他的腦海裏,沒有整理成有規則的圖譜。但加上趙興就不一樣了。
趙興這一年來,邊與單锷一起疏浚附近的河流,開荒擴地,同時還要求單锷邊回憶邊記錄,繪制了一份太湖水系的詳細水文圖。這對揚州水軍來說,是最大的财富。
湖匪依仗的是他們熟悉地理,但在單锷與趙興的聯手下,他們的優勢不複存在,因爲湖匪的地理知識是感性的,屬于經驗主義,而單锷加上趙興,揚州水軍對太湖的地理知識就是知性的,是有體系脈絡的。
如果是平常,揚州水軍追逐到附近沙洲,就會進行徘徊,不敢前進,因爲他們擔心水淺,悍然進入,船隻擱淺就會困在沙洲,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趙興選擇出擊的日子是十三号(陰曆),陰曆十三正是開始漲潮的日子,這時河道的水位最高,而且這一現象一直會持續到十八号(陰曆),然後才開始逐步降低。算起來前後有六天時間,這樣,即使單锷的記憶有誤,也能保證很高的保險系數。
揚州水軍沒有在航道外停留多久,三艘沖鋒快舟當先沖過河道口,進入了蘆葦叢,趙興的指揮舟速度稍慢,等他趕到,所有的沖鋒舟已湧入蘆葦深處,趙興隻好命令坐舟橫在河岔口,等待裏面傳來的消息。不一會,一艘沖鋒舟單獨返回報告:湖匪們用漁網阻塞河道,先期沖入河岔的頭一條沖鋒舟一不小心,輪槳被漁網纏住,陷在裏面,其他的船不敢前進,等在河岔外。
趙興大怒:“湖匪隻有三艘船,每艘船上能有多少張漁網,封鎖一個河岔,最少也要用去一張漁網,既然已經沖近,該拼着陷落五艘沖鋒舟追上湖匪?怎地先前冒進,現在又遲遲不進,誰在指揮前船?”
被斥責的沖鋒舟默然無語,這些都是帥範訓練的兵,坐舟上的帥範不好意思,跳起來說:“我去指揮。”
趙興盯着帥範,恨恨的說:“論起來,我們的輪槳船轉舵靈活,遠遠勝過硬帆船,在這樣的河岔裏,正是我們占優勢的時候,但一張漁網就吓住他們了嗎。
我聽說,人心是最難攻克的,有了堅定的戰鬥欲望,平坦的大道上,幾十個人守衛的小屋子也能成爲難以逾越的險關。沒有拼死的戰鬥欲望,百萬人守衛的都城也像是一座雞舍任人闖入宰割。你說,我花費一年的時間,好吃好喝養着這群人,難道九艘沖鋒快舟便被一張漁網吓倒了嗎?”
帥範臉漲的通紅,他唱了個大回喏:“大人,前鋒沒有指揮,讓我去,我來指揮他們。”
趙興點着頭,說:“九艘沖鋒快舟,我們的數量比人家多,操作還靈活;我們的裝備也比人家好,怎麽就不敢戰鬥了呢,你去,凡臨陣退縮者,皆斬。”
帥範一言不發跳進先遣的沖鋒舟,向着蘆葦深處駛去。趙興的坐舟大,不敢駛入蘆葦深處,隻好在外焦灼的等待。不一會,兵馬提轄魯豫帶着其餘的船隻趕到了。此時,蘆葦深處響起連串的爆炸聲,不久,一股股黑煙冒上來,緊接着,蘆葦深處燃起了大火。
魯豫的指揮船靠近趙興的坐舟,他順着船的踏闆跳了過來,神色焦急的問:“招讨,裏面響的一個勁,要不要進去接應……這大火一起,我擔心小船轉折不易,困在火海裏。”
趙興顯得悠悠閑閑,船上的廚師已經開始爲他泡制醉蝦河蟹,他端着一杯酒招呼魯豫:“魯大人,何必如此焦急。湖匪使用的是弓箭鋼刀,我們使用的是霹靂火球與霹靂彈;湖匪駕的是方頭硬帆船,我們的沖鋒舟是尖頭縮型輪槳船,如果這還打不過,要他們有何用?”
趙興沒告訴别人的是,他用的或要是改裝版,是現代科技認可的最佳配方。多虧了古代信息傳播不暢的好處,魯豫一點沒查覺其中的差異,想當然人爲趙興使用的就是軍中制式火藥。
趙興還在笑,他一拍椅子扶手,笑的很陰冷:“我這船上載了三百石火油,如果那群人戰敗了,我便放火燒湖,決不讓湖匪奪去輪槳船。”
魯豫愣了一下,湊近趙興輕聲說:“我聽說還海鳅船最怕被河裏的水草與雜物糾纏,此地屬于河岔,船闖進去,會不會陷在裏頭?”
趙興完事無憂的捧着熱茶,這時,廚師端上了新從河裏打撈上來的魚蝦,趙興熱情的招呼魯豫:“提轄,來,吃醉蝦,瞧這船上局促的,我原本想讓廚師做蟹釀成,可惜時間不夠。”
魯豫猶豫了一下,豁然之間,他仿佛想通了,馬上大大咧咧的坐了下來,詢問:“招讨今日備了什麽酒,蟹黃時分,正當飲美酒,品河蟹,招讨今日可要酒管夠……”
蘆葦叢中的濃煙越來越大了,不一會,帥範引着六艘船冒煙吐火的闖了出來,一見趙興,便大聲喊叫:“招讨,成了。”
魯豫嘴裏正咂着一條螃蟹腿,聽完這話,他舍不得吐掉嘴中的螃蟹肉,可心中又很急切,隻好含着滿嘴的食物,含含糊糊的問:“判官,什麽成了?”
帥範叉手不離方寸,回答:“招讨、提轄,我們毀去了兩艘匪船,還有一艘重傷逃逸,兩名弟兄已經追下去了……”
趙興也在含着螃蟹,但他穩得住,慢條斯理的把滿嘴的螃蟹肉咽下去,還仰着臉回味片刻,方回答:“好吧,你帶着其餘的船隊追下去,我與魯提轄再辦點事,且待片刻再尾随你們。”
帥範愣了一下,他遲遲疑疑不肯走,許久方說:“招讨,不至于如此吧,這片蘆葦好歹也是衆鳥栖息之地,還請招讨手下留情。”
魯豫還在納悶,卻見船員們用船上的滑車吊起一個個木桶,他們掄起大榔頭在木桶後面猛烈一錘,木桶的桶塞直接蹦出,裏面的猛火油流淌出來,淌了一甲闆。緊接着,那些流淌猛火油的木桶被水手抛入江中,一桶接一桶,不一會,滿江散發着濃烈的猛火油味道。
帥範見自己勸解無效,隻好歎了口氣,沖繼續啃吃螃蟹的趙興拱了拱手,順着大船的繩梯爬上了沖鋒舟,而後命令:“快走,再不走就走不脫了。”
趙興船上的人手腳很快,不一會,河道中便飄滿了木桶,水面也堆了一層厚厚的油脂,帥範的沖鋒舟啓動後,趙興的船也開始慢慢拖動,一邊退一邊往江中抛擲着木桶,等退出航道外,數隻火箭射向了堆滿油桶的航道,“轟”——猛火油發生了猛烈的爆炸,一條蜿蜒的火線順着油迹向趙興的坐舟燒來,趙興的坐舟陡然加快了速度,當船快速旋轉了個圈後,油迹被攪亂,而後趙興的坐舟一邊慌慌張張的繞着沙洲航行,一邊不停的扔下油桶。
傍晚時分,沙洲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柱,它照亮了整個洞庭湖,過往的船隻見了這火柱,有的拍手稱快,有的心底忐忑不安。
湖匪們總共來了三艘船,兩艘被擊沉,許多湖匪跳水逃生,帥範并沒有嚴格追殺,那些跳水的湖匪有的爬上了幸存的匪船,有的躲入蘆葦中,等待事後逃生,現在,躲入蘆葦中的湖匪都成了燒烤,那些幸運逃生的人望着湖中的火柱直在慶幸。
可惜,他們的慶幸沒有保持多久,當夜,登岸的水軍包圍了湖匪藏身的村落,他們打劫的贓物還沒來得及分散藏入各家,便被趙興他們堵截在船上。
天亮時分,帥範領着人報告:“大人,湖匪們棄船逃生,船上的貨物已經繳獲,另外從船上發現了湖匪遺留的幾件衣物。”
帥範彙報的時候,當地的裏正帶着三名壯漢急匆匆的趕來迎接官軍,這位裏正是一名雄壯的大漢,他手裏持着一杆樸刀,三名随從則拎着哨棍,神态恭敬:“招讨,常州府下橫林鎮觀察林某,特來大人軍前效力,請問大人來常州有何軍務?可有樞密院軍令?”
趙興嘿嘿笑着,掃了一眼身邊的鐵塔泰森,泰森一聲怪叫,掄起手裏的大棍沖裏正當頭一棒。匆忙中,裏正橫刀遮擋,當的一聲巨響,刀斷、人亡!泰森碩大的體重将對方連人帶棍打折。
三位随從急忙跳開,掄起手裏的哨棍擺了個架勢,可他們看了看手裏的木棍,再望望泰森手中粗壯的狼牙棒,歎了口氣扔下了棍子:“招讨,你揚州的官來到常州地界,我們觀察問一句,你何必打殺了他呢?”
對面的幾個人還能侃侃而談,趙興一龇牙,嘲諷的說:“荒間小村,村裏有幾個人數都數的過來,我就不信,你們不知道村裏來了盜匪?……不用狡辯了,我沿途追尋盜匪來此,不可能追錯——你知道我原來是做什麽的嗎,我原來是獵戶!牽狗追蹤獵物最在行兒。牽狗來,讓他們看看能不能在我面前瞞過去。”
不用狗,那幾個随從聽到趙興這話,轉身想逃竄。他們快,快不過泰森,這黑漢怪叫一聲,扔出狼牙棒砸到一個人,而後搶步上前,一拳一個,将剩下的兩人打倒。
魯豫本來有點膽怯,帶兵越境可不是鬧着玩的,弄不好是族誅大罪,雖說事後可以補報,但趙興一上來連當地官員也打殺,令他吓軟了腿,但三名随從一心虛逃竄,他立馬腰不酸了,腿不痛了,精神倍棒,活像補了鈣一樣。
“吓死我也,招讨,你怎麽一見面就能肯定他們是湖匪?”魯豫驚魂未定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