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都惜的歌聲,讓趙興感到極度震驚。
這是閹伶!阿拉伯皇宮正當紅流行的一種演出方式。
宋朝竟有閹伶存在?
這種閹伶都是自小閹割的,而後刻意培養出來的,由于他們兼有女性尖細的嗓音,男性雄厚的胸腔,所以能唱出人世間聞所未聞的高音八度。他們的歌唱被稱作‘天籁之音’。眼前的倪都惜就是一例。他嗓音獨特,具有勾魂攝魄的妖魅,他那充滿妖氣的眼睛掃過一圈,在場的客人都覺得色與魂授,渾身酥軟。
趙興還在使勁回憶,他想不起史書上有類似記載。然而,史籍上确實有閹伶存在,《夷堅志》裏記載了南宋時期成都的一位閹伶,培養他的那對夫婦将這位閹伶賣于迷戀他的成都通判,作價七十萬錢,而後夫婦卷款跑路,留下那名上當的通判與苦命的閹伶,而通判直到與閹伶上床,才發現有假……
這位閹伶,最後的命運不得而知。
倪都惜還在歌唱,他(她)體态清盈,星眸滟滟;幞頭诨裹,高簇花枝。上身内着抹領,外罩緊袖窄衫,下身緊褲及襪,足蹬筒靴,腰系巾帕,此爲最流行的婦女時裝“吊敦服”。她還背插團扇,雙手合抱胸前拱揖,好一副表演的風流模樣。
但聽了片刻,趙興遺憾的輕輕搖頭。
閹伶的優勢在于能唱出超常高音,然而,倪都惜卻沒有意識到這方面,他的嗓音主要在魅惑上下功夫,語音嬌嫩地想掏人心窩。這種女聲,尖細裏頭帶有男性的渾厚,使嗓音聽起來非常獨特,像是情人間的偶偶叮咛,又像是情郎的殷殷期盼,像撒嬌,像嗔怒,像薄觍……但論到歌聲的感人,他遠遠不如廖小小,難怪後者成爲汴梁城十絕之一。
以前的廖小小就是音律大家,後來又受到王支婆(朝雲)的指點,再與胡姬相處數日,愈發了不得,她的歌聲更具有穿雲透日的感人魅力,而這位倪都惜嗓音雖特别,可惜沒得到很好的開發。
不過,這也是可以理解,宋代對音律的認識并不完全,這時代根本沒有高音、低音、泛音、顫音……等等的說法。同一首曲子,因爲音律問題,每個演出班子演奏的都全不相同。
比較著名的例子就是《羽衣霓裳舞》,這個唐代著名的曲目是用工尺譜記載的,唐代到五代,期間隻有幾十年過度,便跳躍到了宋代。然而,即使以宋代的人文鼎粹,卻無法恢複《羽衣霓裳舞》——不是那工尺譜看不懂,大家都看懂了。
但工尺譜僅記錄的是彈奏的手法,完全沒有音階高低(音符)、拍節的體現,這種樂譜如果沒有口授,即使宋代音律大家、甚至現代大音樂家,面對此種工尺譜,也不知道它說的是什麽——因爲它可以是任何旋律,隻要彈奏手法與記載相同就行。
顯然,倪都惜不可能意識到他的優勢在高音區,所以他的演唱雖令宋人癡迷,但想感動趙興這個現代人,還遠遠不夠。故此,屋中看客皆一幅迷醉模樣,獨趙興東張西望不停。
想想看,他傳入的三首新曲該有多麽震撼,在阿拉伯女奴的記錄下,它不僅有了音階高低、拍節的标注,還有了演唱技法的突破,廖小小獲得這些新知識後,她的進步可想而知。也許,如今她已是東京汴梁城的天皇級巨星。
但廖小小怎麽沒出現?
籌辦這場宴會的是高炎師,依趙興與廖小小的關系,他不可能不請廖小小,估計,小小不會拒絕邀請吧。
或許,是趙興自作多情了,人常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也許趙興自認爲他對得起廖小小,小小應該有份感恩之心,但對青春少年争相拜倒石榴裙下的天皇級巨星來說,他自己做的遠遠不夠。
倪都惜演唱完了,官員意猶未盡的談論着倪都惜的歌喉,順便也談到了廖小小,閑言陣陣飄進趙興耳裏——“倪都惜都如此技藝了,想必‘京師十絕廖小小’的唱絕,更令人驚歎,惜未能……”
在衆人議論這功夫,官妓狀元金賽蘭、探花唐安安、行首潘稱心、私妓胡憐憐(排行僅在探花之外,列第四名)紛紛亮相登場,庭宴一幅“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熱鬧景象。趙興借機悄悄的退下。
院中,演出完畢的藝人們已陸續告辭,等待登場的是百戲班子“趙家喜”,“趙家喜”班子挑梁(主角)“渾身手張賽哥”見到趙興出來,連連拱手。小史高炎師湊近趙興低聲說:“張賽哥要表演‘活變鯉魚’,可作脍的梅三娘已經回去了,他請大官人幫忙,遮掩一二。”
趙興微笑的點點頭。
這種“活變鯉魚”的節目,在史書上記得非常玄虛,但如果主人不配合,變魔術的人根本不可能完成這一魔術。
“我家倭女個個會作脍,雖然不如梅三娘,但應付桌上的客人已經足夠了。”趙興答。
張賽哥感謝不盡。這時,杜七聖從“趙家喜”班子裏冒出一個頭,沖趙興連連拱手,好像有話要說。
趙興假作沒看見,等張賽哥與他交流了戲法需要的關照,“趙家喜”班子裏的人忙着去準備,趙興身邊空了,杜七聖湊到跟前,再度沖趙興拱手。
“大官人,小老兒有眼不識金鑲玉,惡了,今日特地在此賠罪,望大官人賞小老兒一口飯吃……”杜七聖拱手不停,趙興的臉色很冷淡。
蔔慶覆滅後,汴梁城内的黑幫風起雲湧,剛開始人人想做老大,随後是例行的、血淋淋的優勝劣汰。起初,杜七聖很老實,他坐觀風雲。沒想到等塵埃落定,剩下的三個“搗子頭”竟然是他一向看不起的人。這時,杜七聖心動了。
在剩下的三位首領中,沒人曾提到爲“前任老大蔔慶”報仇,杜七聖覺得這是個機會。他手下有七個徒弟,身強力壯,平時常打打殺殺,見慣了血腥。于是,杜七聖帶領七個徒弟出場,廣發帖子邀集朋友,聲言要爲蔔慶報仇,準備借此壓過其他三人。
汴梁城的底層社會與正常社會本來是兩個世界,杜七聖自認爲行動隐秘,他四處聯絡蔔慶的舊友,原以爲趙興不會知情,等趙興知道了,他已經有勢力應付了,沒想到這些暗地裏的行動卻被“一賜樂業”人偵查到了。
猶太人一向生活在底層社會,他們對黑暗世界的敏銳性要遠遠超過杜七聖等人。而猶太人玩黑社會的曆史,要比杜七聖多出六千年的經驗積累。所以,杜七聖所玩的花招,盡被一賜樂業人識破。猶太人正靠向趙興,感覺杜七聖對他們今後的聯合事業産生了威脅,他們自己對杜七聖無可奈何,但趙興有資金有能力應對,于是他們便把消息通知了後者。
中國魔術是從印度傳來了,最初魔術叫“巴戲”,這個詞是印度梵語發音的音譯,而後“巴戲”演化成“百戲”、“把戲”。杜七聖引以自傲的“肢解活人”,隻是印度幻術中的一種小戲法,别人不知道戲法中的秘密,那群曾在南亞當過數千年奴隸的“一賜樂業”人知道的很清楚。
趙興知道杜七聖的小動作後,寫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的就是杜七聖把戲的秘密。随信附上一枚箭頭。這枚箭頭極其鋒利,杜七聖起初不在意,但後來發現,這枚箭頭居然可以輕易在他的刀劍上刻畫……
杜七聖明白了,這是趙興在警告。
趙興警告他:如果他繼續執迷不悟,他将揭開他表演的秘密,砸了他的飯碗,讓他無以爲生,再後來,甚至有可能動用武力對付他。而趙興所使用的武器,鋒利程度是他不可想象的——想當初,蔔慶就是喪身在這些武器之下。
随後,開封府衙役的動作也證實了杜七聖的猜測。實際上,現在開封府黑幫的争鬥,一直控制在開封府的允許範圍内,前面數個聲言爲蔔慶報仇的黑幫分子,都被官府以蔔慶餘黨的身份連根拔起了。而杜七聖的出現,使事情出現了變故,張班頭不想出現不可控制的勢力,于是準備拘捕杜七聖。
杜七聖原以爲自己是大明星,有許多粉絲擁護,經常給官吏表演,也認識不少高官顯貴,但他沒想到,事到臨頭,沒人敢支持他争奪黑社會龍頭寶座,這讓他頓時陷入困境。
好在杜七聖很光棍,他醒悟過來後,立刻向趙興鄭重緻歉……那時,趙興正好閉門不見客,杜七聖隻通過馬夢得,遞過去和解的話,并請求原諒。
馬夢得不像趙興那麽難以說話,他認爲自己今後要立足京城,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所以他出面勸解……随後,對杜七聖的追捕戛然而止。經過這事,杜七聖明白了。他不敢再參與黑幫争奪,反而把他聯絡的那些蔔慶舊黨寫了份名單,交給開封府衙役,由此換取張班頭對他容情。
杜七聖這人就是一個無賴子。趙興從不打算跟對方頻繁接觸,所以他知道杜七聖的緻歉,但不願出面親自接受。這回正面撞上了,他表現的很冷淡。
杜七聖也感覺到了趙興的冷淡,他渾身脊梁骨發寒,不敢再糾纏,行了個禮,倒退着、準備回自己的馬車——他早該走了,之所以滞留于此,就是因爲好不容易見到趙興,他希望親耳聽到對方的原諒聲。
杜七聖的一個腳已經踏在了馬車踏上,趙興突然想起一事,問:“廖小小最近怎樣?我最近突然斷了她的消息,她從良了嗎?”
杜七聖趕緊将放在踏闆上的那隻腳收回,叉手不離方寸,恭敬的回答:“前日大雪,廖小姐唱完庭宴,回來得了傷寒。這幾日重病垂死。我聽說,她病後門前冷落,無人光顧。
前幾日,她強扶病軀,寫下了‘氣餘三兩喘,花剩兩三枝。話别一樽酒,相邀無後期’的詩句,讓丫鬟小青送給昔日按諸衙門行牒而奉候的朝士郎君,希望他們能把這首詩,當她死作哀挽之詞。”
趙興愣住了。
這些明星們看似風光,沒想到一旦生病,門前竟蕭條如斯。
人之心,竟然冷漠如斯!
庭宴的歌舞還在響亮,趙興卻失去了欣賞的興緻,他隻覺得那歌聲充滿了無奈、頹廢、悲涼。
按理說,廖小小如此當紅,掙的錢也不算少了,沒想到她竟然落得個四處贈别人自悼詩,希望死後有人替她斂屍,并爲她立碑。
可爲什麽,趙興沒有收到這首詩呢?
按時間推算,在大雪前,廖小小還在她家中學唱,大雪之前,她也就登台表演了一兩場,怎麽會患上了重感冒呢?
重感冒,古代稱爲傷寒病,這種病在古代引起的死亡率比“非典”還高。
趙興自認爲與廖小小關系還不錯,他很爲自己沒收到這首悼亡詩而遺憾。但他不知道,他與廖小小還算不上恩客與妓女之間的關系。在宋代,點歌女唱幾個小曲,也就是路人甲與路人乙的交情。
相對來說,廖小小從他這裏學曲學歌,反欠了他很大的情,而蓮花坊争賞事件中,趙興冷漠的拒絕,又讓廖小小深深受傷,因而不敢要求他付出……
屋内歌舞升平,趙興表情有點寡寡的,他心裏惋惜、覺得隐隐心痛。但廖小小将他排除在悼亡名單之外,又讓他有點難堪,不知道該不該伸手。此時,杜七聖正偷偷觀察,看到趙興臉上哀痛的表情,大膽的插嘴:“大官人,不如我代你去探望一下她,若有機會,便遞話給她……”
杜七聖的冒險成功了,趙興感激的拍拍他的肩膀,卻拒絕了他的效勞:“我不是敢做不敢當的人!既做了,就不怕别人議論。你帶路,領我的人把廖小小搬回我府上,誰敢攔,打扁他!”
杜七聖受寵若驚,趕忙領着趙興的仆人沖出蘇轼的府邸。趙興發了一陣呆,轉身回到宴席上,這時,歌伎的表演已進入尾聲,她們演出項目都是歌唱。
趙興現在明白了,她們如此迫切的一展歌喉,是因爲廖小小病倒了。大病一場的廖小小,愈後歌喉能否恢複正常還不一定,而在座的都是些當代著名文人,所以,她們想先給這些人留個好印象,日後好争奪廖小小留下的“十絕寶座”。
歌伎退下,在魔術表演前有個空擋。官員們打趣說着笑話,相互引古人語開玩笑,蘇轼風趣,他指着場中一名官員高唱起大風歌:“大風起兮眉飛揚,安得猛士兮守鼻梁。”
一桌子人都笑得捂着肚子。
趙興順着蘇轼指的方向一望,被看到的情況吓了一跳,連忙低聲問身旁李廌:“那是誰?就是老師剛才取笑的那位?”
趙興是晚輩,坐的位子太靠後,此前又在關心梅三娘,關注表演,蘇轼又一直未給他引薦,所以沒注意官員情況,他到現在才注意觀察。
李廌順着趙興的指點望了一眼,低聲答:“你是說那個眉毛掉光,鼻梁也斷了的人,他叫劉貢父,編史的,生性愛跟人開玩笑,最近得了怪病……”
得了怪病?什麽怪病能讓眉毛掉光,鼻梁變塌?
趙興冷汗直冒,他首先想到的是梅毒。
一念至此,趙興一身雞皮疙瘩,坐不住了,他方要跳起來,又覺得這猜測不靠譜——梅毒這種病現在僅在阿拉伯地區流行,等十字軍東征後這種病才傳入歐洲,歐洲傳教士到了明代才将這種病傳入中國,所以宋代,中國不可能有梅毒,也不可能有性病。
但緊接着,趙興想起一種更可怕的病症——麻風病!
劉貢父得的是麻風病!聖經上曾記載過這種病!
天啦——我剛才沒跟對方在一個盤子裏面吃飯吧?
沒有!宋代采用的是分餐制,每個人隻吃自己盤中的食物。
趙興心慌的厲害,他反複安慰自己:沒事沒事,沒聽說蘇轼被傳染上麻風病的事情,應該沒事。
可蘇轼沒事不等于趙興沒事,正常的曆史上有趙興存在嗎?所以,如果趙興被傳染上,他隻能寂寂無名的死去。
即使趙興沒事,也不等于他的親人沒事,如果阿珠等人感染上,那他也不會好受!
趙興再也坐不住了,趁着酒桌上的喧鬧,他悄悄起身,竄到了屋外,先喚過和樂樓的夥計,叮囑他們對撤下的餐具進行消毒,他語無倫次地将自己記憶中的消毒方法,全部倒給和樂樓夥計。
說罷,趙興心裏已暗暗發誓——今後決不參加類似的群衆宴會。
其實趙興多慮了。正史上也曾記載了劉貢父的怪病,但并沒有記載這種病傳染擴散出去,這說明宋代的個人衛生習慣極令人欽佩,比如,這時代還多少延續着唐代的分食制,衣物也是單獨洗滌,等等。
所以劉貢父患上這種依靠皮膚接觸傳染的惡性傳染病,在歐洲、在非洲,或許是場大災難,但在宋代不會大規模擴散,而歐洲直到兩百年瘟疫後,才知道采用分餐制——這種分餐制現代稱爲“西化”。在宋代,中國人的衛生習慣遠遠超越同時代。
屋裏繼續傳來蘇轼的聲音。看劉貢父氣得不輕,蘇東坡說:“貢父莫怪,對不起對不起,罰我講個故事給大家聽,好不好?”
在座的都知道大蘇又要冒壞水兒,不待劉貢父接口,就催他快講,蘇東坡接着說:“有一次孔子外出,衆弟子趁機跑到外面玩,沒想到半路正遇孔老師,吓得四散奔避。顔回同學發現得晚,來不及跑了,就躲到路邊一個石塔中,等孔子過去了,他才出來。這個塔就在山東曲阜,因此還得了個雅稱,大家知道是什麽嗎?”
衆人都搖頭,蘇東坡笑着說:“叫做‘避孔子塔’。”
衆皆大笑!
劉貢父是山東人,這個“避孔子塔”用山東話讀出來,大緻就是“鼻孔子蹋”。
劉貢父的态度如何,趙興已不願意觀察——得了這樣的惡疾,還四處亂晃,還不肯以病辭官,趙興心裏很不舒服。他緊着催“趙家喜”班子上場,打斷了這場笑話。
渾身手張賽哥上場,先是給衆人講述了唐傳奇中記述的“空手化鮮鯉”的傳說,然後表示:自己也能做到,隻要得到一片魚鱗就可以了。
蘇轼命仆人取數片魚鱗給張賽哥,張賽哥又要一個貯滿水的瓦甕,而後投鱗其中,蓋上青巾,時時揭視,良久舉巾,數鱗騰出,一座大驚。
身穿高跟鞋的倭女婷婷娉娉的走近大廳,現場給衆人用此魚作脍……
張賽哥能把魚藏在身上,這種魚跳進水裏是活的,事先一定要把魚麻醉了。古代沒有其他的麻醉劑,唯有蒙汗藥與酒,這種醉魚做出的脍,其鮮腴當然超過了市場上所賣的魚,官員們不知,啧啧稱贊着……
現場的表演雖然熱烈,但對着劉貢父那張臉,趙興食不下咽如坐針氈,他時不時的溜出席外,詢問仆人情況。不一會,仆人來報,廖小小已經被接回他的府中,但這位當紅女星已經病的隻剩一把骨頭,現在仍陷入昏迷狀态。
趙興站在院裏,仰望着汴梁城的天空,沉思片刻,他低聲喚過高炎師,把情況告訴了他,讓他去通知自己的家眷,順便再把這個消息告訴蘇轼,請其代爲掩飾,而後牽出自己的坐騎,催馬離開了歡樂的盛宴。
趙興府邸顯得有點冷清,府裏面的人都去參加蘇府宴會了,留下幾個不出色的仆人。隔壁馬夢得院子還有點聲音,他帶着一幫一賜樂業人正在院内,清點新運來的貨物,并作分銷計劃。滿院裏隻聽到隐隐的算盤珠響。
趙興的家伎也去了蘇轼府上,他沒有雇女仆,所以,一時半會兒,連伺候的人都找不到。還是杜七聖想的周到,他順路雇了一位女助教(醫生)和兩位老嬷,廖小小的丫鬟小青也被杜七聖“請來”府上。
趙興走進後院時,小青哭的兩眼紅腫,她感激的向趙興做了個揖,哭訴說:“我家小姐昔日風光時,公子王孫追逐裙下,盼能一傾芳澤,小姐便一個青眼,那些朝士郎君渾身骨頭都輕了二兩。如今小姐病了,竟沒有一個上門問候……公子再不來,老鸨要把小姐擡進柴房裏,說是怕小姐的病過人。”
趙興同情的點點頭,他毫不見外的拍拍小青的臉,替對方擦去淚痕。
小青雖然處身妓院,但還是個清倌人,趙興像對待小妹妹一樣的撫摸,讓她羞得面紅耳赤,一愣神間,趙興已經進了房裏。
屋裏點着明亮的燈火。
家仆們以前曾見過容光煥發的廖小小常來府中學曲,這間房子也是廖小小平常的落腳地,如今這位傾城美女病成一把骨頭,他們心中痛惜不已。家仆們無法用别的方式表達自己的關愛,趙興家裏燈籠多,他們就點亮無數的紫金琉璃八寶燈,将屋裏照的燈火通明、金碧輝煌。
一位頭戴道冠、做道士打扮的女助教斜坐在床前,正神色惶恐的給廖小小号着脈,見進來的趙興,她吓得坐都坐不穩,連忙側着身子躲開,讓趙興坐在床前。
據仆人報告,杜七聖特别交代,請來的這位女郎中是汴梁城著名的女名醫,但看到對方神色如此惶恐,趙興不禁仔細打量着對方一番,而後安慰說:“别害怕,我不吃人,杜七聖吓着你了麽?回頭我替你讨公道。”
這位女郎中容色平平,不過因爲有醫生身份,顯得氣質高雅,她沉默片刻,竟鼓足勇氣,說出一句令趙興大跌眼睛的話:“吾不怕杜七聖,獨怕你!”
“爲什麽?”趙興驚訝的摸摸自己的臉:“難道我長的比杜七聖還兇惡……不對,今天我去蘇學士府上,還有男女向我擲果子呢,這說明本人很耐看啊。至少有大明星潛質。”
那位女郎中被趙興逗的很開心,她的緊張情緒不見了,做了個揖,坦然回答:“大郎長的倒不兇,杜七聖雖然兇,可我聽說他爲了讨好大郎,特地把小小姑娘與小青贖出,送來府上。
看來,長相兇惡的杜七聖也怕大郎的笑……再說,誰無生老病死,杜七聖再兇,他疾病纏身時也要求到小女子頭上,所以他對别人兇,卻不敢對小女子霸道。
唯大郎例外……京師傳聞,大蘇學士的幼子病了,禦醫前去看望,尚且被大郎喝斥。禦醫啊,給官家看病的人,在大郎眼裏不值一錢!事後,汴梁城的‘坐堂(醫生)’原打算等大郎出笑話,沒想到大郎幾杯茶,幾塊奶疙瘩,便讓大蘇學士幼子消除嗝氣症……
别人如何驚奇,小女子不知,但小女子行醫多年,家父也算是醫中聖手,卻對大郎的治法聞所未聞。小女子也曾翻遍古書典籍,未見有這種記載——此法也能治病,京城名醫都該跌碎腦袋,去喝茶。
倒是此後,京師‘坐堂’都傳:關公門前舞不得刀,大郎跟前說不得醫。小女子是怕今日在大郎面前出醜,壞了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