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兩座相對的歡門之下,各有一對女子身穿彩衣,保持着對峙氣氛,隻見左手一名三十多歲的婦人揚了揚手中的彩帕,揚聲唱道:“查梨條賣也!查梨條賣也!——才離瓦市,恰出茶房,迅指轉過翠紅鄉,須記得京城古本,老郎傳流。
這果是家園制造,道地收來,香閨繡閣風流的美女佳人,大廈高堂俏綽的郎君子弟,非誇大口,敢賣虛名,試嘗管别,吃着再買。查梨條賣也,查梨條賣也。”
這中年婦女歌聲婉轉,嗓音中充滿了撓人的意味,歌聲才歇,尾音顫顫,令人生出繞梁三日的感覺。
對面的那對女子也不甘示弱,她們揮動着手裏的彩帶,邊舞邊歌:“查梨條賣也,查梨條賣也。
這裏有福州府甜津津香噴噴紅馥馥帶漿兒新剝的圓眼荔枝,也有平江路酸溜溜涼蔭蔭莫甘甘連葉兒整下的黃橙綠橘;也有松陽府軟柔柔白璞璞蜜煎煎帶粉兒壓扁的凝霜柿餅;
有卯州府脆松松鮮潤潤明晃晃拌糖兒捏就龍纏棗頭;也有蜜和成糖制就細切的新建姜絲;也有日曬皺風吹幹去殼的高郵菱米;也有黑的黑紅的紅魏郡收來的指頂大瓜子;也有酸不酸甜不甜宣城販到的法軟梨條。
俺也說不盡果品多般,略鋪陳眼前數種。香閨繡閣風流的美女佳人,大廈高堂俏綽的郎君子弟,非誇大口,敢賣虛名,試嘗管别,吃着再買。查梨條賣也,查梨條賣也。”
現在,兩處歡門口、兩對路演人員正在打擂台,左邊的那位中年婦女似乎在一個人挑戰一對少女。與此同時,滿大街的沒有駐足旁觀者,唯有趙興這隊閑人停在路邊。他們身邊,還不時有搖晃着撥浪鼓經過的貨郎,他們似乎對這番鬥唱司空見慣。
宋代,撥浪鼓也稱“貨郎鼓”、“撥浪鼓兒”。
趙興似乎沒表現出少見多怪的表情,純粹是因爲程阿珠的好奇,他才命令車隊駐足停留。爲了讓程阿珠更好的了解情況,劉小乙被叫到跟前,趙興指指兩邊打擂台的人詢問:“說說,怎麽回事?”
劉小乙看了看趙興身邊的程阿珠,後者正捏着手帕,一臉興奮的看着雙方打擂台,從趙興的态度他可以看出來,雇主純粹是爲了照顧身邊的女人,才向他如此詢問。
“大官人,這是徐福記與張福記打擂台”,劉小乙指了指左邊的那位中年婦女,說:“大官人,那邊是徐福記請的‘律華社’唱伎文七娘,這邊是張福記請的‘象生叫聲社’的叫聲班,這兩個店鋪打擂台已經三日了……”
劉小乙說到這,咂了咂嘴,意猶未盡的說:“要說這文七娘,可真不愧是京師來的唱伎,一個人應戰‘象生社’的整隊班子,鬥了三日依然不落下風。”
宋代有專門的機構培養“路演”歌舞人員,最知名的培訓班就是律華社,而路演的舞蹈人員,最知名的培訓機構名叫“小女童象生叫聲社”。這些培訓機構培訓出來的人員名叫“唱伎”,她們的叫賣聲也叫“叫聲”、“吟叫”、“吟哦”、“叫果子”。
這兩家都是賣水果與“查梨條”的,現代把這種“查梨條”叫做梨糖潤喉膏。兩家門對門,難怪拼了命的打擂台,希望壓倒對方。
“繼續走!”擂台短暫的間隙中,趙興馬上下令。
緊接着是一家眼藥鋪,歡門裝飾的很華麗,上面還寫着一副宋代對聯。
題頭寫着“天下馳名黃龍洞眼藥在此”,左右的聯語爲“有緣早遇,錯過難逢”,“救人疾病,莫大陰功”。正文内容則是“祖傳秘授制煉龍砂虎液、八寶紫金錠能治雲翳攀睛、老眼昏花、迎風流淚,兼治七十二般眼疾……此藥大有功效,非與尋常售者可比,凡賜願者每瓶大錢十文或紋銀一分,不可短價!”
緊接着是一座酒樓,歡門上挂着一副對聯:世間無比酒,天下有名樓。
……
泉州的繁華超出程阿珠這麽鄉女的想象,然而這并不是泉州最鼎盛的時候,因爲泉州市舶司最近剛剛撤銷。
不過這種繁華程度,也讓程阿珠看的目不暇給。車隊走走停停,直到中午才找到一家客棧歇息。稍時洗漱後,趙興連午飯都顧不上吃,便急匆匆的帶着幫閑劉小二與程阿珠出了門,而客棧裏的其餘人員則由劉小乙招呼,各自上街看新鮮。
今天是“禮拜日”,繞過繁華的商業區,便來到一座阿拉伯人的寺廟。它便是泉州清真寺。
這是中國最古老的清真寺,現在是正午,趙興趕到的時候,清真寺的人做完禮拜,正三三兩兩的離開。站在清真寺街對面,趙興似乎顯得很悠閑,程阿珠不知究竟,但她絲毫沒有等待的心焦,隻顧東張西望。周圍的新鮮景已令她目不暇給,她忘了時間的流逝。
猛然間,趙興一招手吓醒了她。馬路對面,清真寺裏剛出來一名大胡子。趙興的身材高大,在人群中極爲醒目,那名大胡子注意到了趙興的招呼,他邁過街道,向趙興行了個阿拉伯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