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出海,風勢不順。這個季節正是日本船向中國開的時候。趙興他們逆風出海,爲了利用風勢,船走的不是通常路線,它在趙興的指揮下,在海裏之字形折向行走,以便利用側風。由于方向變來變去,船老大有點暈,他擔心臨時航向,所以才要求趙興回航。
他現在也确實無法确定自己身在何方,否則的話,他會強行要求船員返航。因爲這些天來,趙興一直表現的胸有成竹,他才決定脅迫趙興改變航向。現在确認,趙興雖然一直沒拿出什麽手段辨别方向,但對方一直沒有失去方向感,而且看手段,簡單明了,他便生起了退讓之心,這時他說話的口氣已經軟了。
“我們的方向并沒有錯——現在,你我雙方共同确認了一辨”,趙興露齒一笑:“其實,你那枚針如果裝在盒子裏,懸空支起來,我們還可以改進這個指向系統。
比如,你的盒子做成圓形,圓盤四周畫上刻度,然後你試着按刻度走,比如北方偏東,幾個刻度,速度更快……
我這次來,就是尋找最快航向的,瞧,你們現在夜裏不敢航行,因爲怕迷失方向,如果我們把你的指向系統改進一下,掌舵的人手一個,那麽就可以日夜航行,航速就可加快一倍。”
趙興依舊保持一副笑嘻嘻的神态,繼續說:“夏天跑日本,冬天跑南陽,這種行商手法,每年有一半的時間把熟悉的商人抛下,劉篙師,我告訴你這種方法後,你何不把南洋放下,一年四季專心跑這個。”
船老大猶豫了一下:“那也得等這趟跑完了……大海茫茫,大郎确定,你确實沒有迷航。”
沒等趙興回答,桅杆上的瞭望手已經解答了船老大。
“看見陸地了,左舷,左舷有陸地。”
船老大狂喜:“轉舵,轉向陸地。”
在他身後,趙興悄悄搖搖頭,将額上一粒汗珠搖落。
趙興其實并沒有把握,但他知道一些後代的航海知識——都是看電影看來的知識。比如船隻折向航行,每次折向他都在紙上做了記錄,雖然船向折來折去,但大緻的方向都是向北。
宋代船速并不高,駛過山東半島的最尖端後,如果真的迷航,那就幹脆向西航行,由于船速不高,船隻實際上離岸并不遠,走不了多久,必定能看見陸地——不是渤海口的島鏈,就是朝鮮、山東。
這時代,大多數人心中都沒有地圖概念。而收藏地圖就是一種大罪,那是企圖謀反。船老大是按照經驗航行的,他心中其實沒有完整的黃海地形概念,所以才感到茫然。而趙興則不同,每天的新聞聯播,第一個畫面就是地圖,他的方向感很強,所以他不怕大海迷途。
前方耽羅島,說明趙興的方向沒有算錯。
耽羅島在古代自成一國,時而倒向新羅,時而倒向日本。現在正是它的最後時光,要不了多久它就會徹底服屬于高麗,成爲高麗的耽羅郡(後廢黜國王,改名“濟州島”)。
耽羅是在中國三國時代,由日本移民建立的殖民國,國王被日本倭王任命爲“星主”,意思相當于“殖民地總督”——那時日本人還沒有文字,在身上紋身當衣服。
宋代正是耽羅島繁盛的頂點,而後蒙古人來了,殺光了島上的大部分男人,并把耽羅島作爲自己的直轄地——因爲這地方去日本實在方便,腰上别個葫蘆就能遊到日本去,可以作爲進攻日本的基地。
耽羅島的繁華是從宋神宗造“浮海神舟”出訪高麗後開始的,由于這裏獨立于高麗、日本之外,去這兩國又極其方便,而耽羅兩面逢源,一會自認倭國屬國,一會兒自認高麗屬國。這倒便宜了島上商人,商人可根據需要弄到由耽羅星主提供高麗或日本使節證書,堂而皇之的冒充兩國使節,往各國經商。
于是,高麗倭國商人,甚至包括中國商人迅速雲集島上,耽羅則從中大肆收稅,迅速繁榮起來。
趙興的船在耽羅補充完淡水與食物,水手們歇息了一日,趙興也去碼頭,有目的的拜訪了這些同時擁有三國“使節”身份的商人,第二天便起錨出海。
這一年(西元1084年),宋朝庭從日本一次采購五十萬斤琉黃,在趙興繞過壹岐島的時候,載滿硫磺的宋船剛剛離港。
趙興初見這支船隊時,已被這船隊的規模驚得目瞪口呆——它有多少艘船,船上的桅杆遮天蔽日,初遇的船隻已經消失在地平線上,而後續的船隻依然不停地在前方冒出地平線。
這個時代,大海之上還有第二支如此規模的船隊麽?
不僅趙興在震撼,船經過的地區,所有人都在震撼。岸邊,身穿唐人衣冠的唐代移民(日本稱部民)沿途追着船隊跑,他們不停地高聲詠哦着詩篇,而那些日本土著打扮的人,則在岸邊朝這隻船隊跪拜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