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人的快樂就這麽簡單,趙興幾次邀請他們吃肉,兩倭人感動的一塌糊塗,但最終卻隻蘸着菜湯,吃的滿臉陶醉……
等趙興端起盤子,這兩倭人立刻中止進餐,他們将食物細心地擺在地方,一溜小跑地跑近竈台,麻利地收拾趙興留下的殘骸遺迹。
小厮出生的兩名倭人,做起清潔工作簡直專業對口。不一會兒,院落被收拾的整整齊齊,連那些染血的泥土也被他們小心地鏟去,倒入江中,換上新土墊上……等他們工作結束後,院子裏幹淨的一塌糊塗,隻剩下爐火通紅的炖肉鍋,還在提醒趙興:這裏剛才殺過牛、做過飯。
倭人的這番忙碌,讓趙興望向他們的目光柔和了許多,等倭人重新端起自己的食物,趙興也端着盤子慢慢的走近他們身邊,坐下,并好奇的問:“你們兩位,叫什麽名字?”
趙興一問話,兩名倭人馬上把盤子放到一邊,跪坐在地上,頭貼着地面匍匐着回答:“上國貢士大人,賤民無姓無名,随大人怎麽稱呼,都可以。”
交談幾句後,趙興發現這兩日本人不簡單,他們竟是日本皇室派出來的侍從,而現在的日本天皇是蘇東坡的絕對“粉絲”。他派遣幾名侍從專門蹲在汴梁城、待在蘇東坡身邊,每當蘇轼新詞出現,他們或購買手稿,購買不成則快速謄錄下來,用船傳回國内。
當時,日本國内每得到一首東坡新詞,便會像“文革”期間獲得“最高指示”一樣,要召開盛大詩會,隆重朗讀蘇東坡的新作。而蘇東坡的真迹在中國屢經戰火,保存下來的多數存在日本(林蘭氏館藏),唯一的遺漏是《黃州寒食帖》。
即便是《黃州寒食帖》也沒有擺脫日本人的垂涎。日本人把這幅字貼惦記了一千年,終于等到八國聯軍焚毀圓明園後,這字帖散落民間,被日本人高價收購。
東京大轟炸時,收藏《黃州寒食帖》的人家中挨了顆炸彈,他沖進火海,什麽也沒搶救,就抱了《黃州寒食帖》出來。日本上下得知他這一行爲後,對他大爲贊賞,認爲他這一行爲值——“即使炸毀了半個日本,而《黃州寒食帖》猶存,也是很值得。”
此時的日本人,大多數人沒名沒姓,有了名字則意味着他成了貴族,被稱爲“大名”——意思是有名姓的大人物。趙興不知道,這兩名倭人中,其中一人最終在曆史上留下了名字——因爲蘇東坡寫的詩詞很有禅味,回國後,他認爲自己悟到了真理,于是在日本東福寺出家,自号“大道”。
趙興看着兩名謙卑的倭人,随口說:“幹脆你們就叫不三、不四吧。”
他接着沖那個長相機靈的倭人指派道:“你就是不三。”
這時代,正是倭人對中原朝廷最崇敬的時候,他們朝貢不斷,恭敬的态度發自内心。所有的宋人當中,他們最崇拜的是蘇東坡的才華。趙興現在是蘇東坡門徒,雖然他起的名字有戲弄的成分,但這種上國貢士賜名的行爲,依然感動的兩名倭人喜極而泣。
“我等賤民,竟然得上國名人賜名……感動啊,大人,請容許我們行禮拜謝。”兩人激動的行着全套的參見大禮,跪、叩、唱諾……
等他們情緒平靜,趙興很不經意地問:“前幾日,你倆去了哪兒?”
不三趴在地上回答:“我們受蘇學士所托,去了錢塘,把學士近日的詩稿送給錢塘陳主簿,等了幾日,陳師仲大人已把學士的詩稿結集出版,我們給學士帶回了書樣。”
錢塘主簿陳師仲,在“烏台詩案”中也曾因“偶有相關及者”而受到株連,但他絲毫“不以前事介意”,一再主動給蘇轼寫信,并熱心地收集蘇轼詩文,将其在密州、徐州時期的作品,分别編爲《超然》、《黃樓》二集。這兩本詩稿的1084年印刷版被日本人珍藏。現代研究中國印刷史的人,都會去日本看看《林蘭氏館藏》中的這套蘇轼詩集。
“噢,那麽,接下來你倆又成回跟屁蟲了?”
“跟屁蟲”,這個詞很怪,兩倭人腦袋轉了好幾個彎才體會出這句話的含義。還是由不三回答了趙興的話:“不,學士出了新書,敝國上下都在翹首企盼,我倆必須把這本新書盡快送回國内,所以我們這是來告辭的。”
就這麽走了?——出版費、稿費這些全不提?拍拍屁股就打算走?未免太欺負人了。
趙興眼珠不被人察覺的轉着,臉上帶着逼真的憂慮,歎着氣,說:“唉,學士苦啊——吃了上頓沒下頓,兜裏隻剩倆窩窩頭……嗯,你們回國時,有沒有興趣順點貨物?”
趙興前一句話令兩倭人感觸的都要哭了,趙興後半句話卻讓他們如萬丈高樓失了腳——怎麽?我們才醞釀好了悲哀,他怎麽問起不想幹的事?
兩倭人還是很真誠地回答:“有的……我倆出外一年多,花費全靠家主支付,這次回去,一定要帶點禮物,感謝主人的栽培。”
兩老實人!
趙興感慨過後,馬上又問:“我的意思是說,你們倆有沒有興趣,給自己帶點私貨?”
兩倭人相互看了一眼,不三、不四齊齊叩首,嚴肅地回答:“此身上下,皆主人所賜,誠不敢有私。”
趙興對這兩塊榆木簡直無話可說。他忍了半天氣,又繼續說:“好吧……我打算讓你們帶些私貨,回去後,你們幫我把貨賣了,湊齊路費再回天朝,也順便這貨款帶回來,這筆錢,我打算讓學士改善一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