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趙興一付專注的樣子,繼續說:“這裏金銀滿谷,馳道(國道交通幹線)從長安通向邵武,爲四洲通衢,入閩要道。山路縱橫,緻使盜匪雲集,出則搶劫客商,如則逃入山中,官府無可奈何。
此地天下财富雲集,然,馳道左右官府把持甚嚴,山路則力所未殆。大路抽稅嚴苛,故而客商多走小道,且小路還有些從礦場匿了金銀的礦工,盜匪更把他們當作羊牯,故此,小路雖可多稅吏,也常身家難保。
壯士選的這條路就是條小路,小老兒走這路是爲了躲稅吏。原本這條山路屬廖老六,這茶寮也是廖老六開的,道上好漢看在廖老六的面子上,多少給點面子,卻不曾想,如今連廖老六都鎮不住了……
我今天一看茶寮出來的不是廖老六,就知道壞了,此路以後恐怕走不成了,這群人如此大膽,竟連廖老六都敢禍害。
廖老六是誰?那是邵武軍的一條好漢,年少與劫匪争鬥,傷了一條腿,從軍中退下來。可即便這樣,那一聲槍棒武藝,等閑幾個人進不了身。
廖老六爲人仗義,邵武軍中的軍漢也常來照應,四處好漢都買他幾分面子,我等從此經過,也向廖老六繳納一些常例,分與那些好漢爺……”
焦觸說到這時,進屋搜尋的孩子們已經鑽出了屋子,他們紛紛向趙興報告情況:屋内不少屍體,活人一個沒有,夥房裏堆滿包裹,後院全是獨輪車。
有一組孩子彙報時有點扭捏,似乎欲言又止,趙興橫了他們一眼,示意他們先别說,而後他轉向焦觸。
“老丈,既如此,我們各取所需——廖老六出事了,平常他有軍漢照顧,你們就拿這群匪徒前去請賞,以後走這條路,自有軍漢出面接着照應……至于我,後院裏的大車我不要,我要輕裝走路,帶不走貨物,夥房裏的包裹我任取幾件,剩下的你們自己分了。若還能找回失主,把包裹給人送回家,也算是一件功德,如果麻煩……由它吧。”
“還有一個七八歲小女子”,剛才那隊扭捏不語的學生趕緊插嘴:“她是昨天過山的,父母已經被人害了,正捆在夥房裏……”
趙興怒火上湧。這群“英雄好漢”連孩子都不放過。一個小女孩,人生才剛開始,讓她失去父母的保護,怎麽孤獨的生活下去——好像,十字坡中的好漢還要把人做成“人肉包子”,如此行爲還需“讴歌”!
趙興打量着滿地盜匪,表情很陰冷:“我既然不出面,就别給他們機會說出被俘經過——孩子們,斬了!……慢,屋裏還有小孩,别當着她的面,帶這群人到屋後去。”
程夏應聲領着兩名同學鑽入茶寮,不一會,他們扶出一個面色蒼白的、眼神呆滞的女童。此時,地面已清理幹淨,除了一地鮮血,沒有一個人。
趙興望着一眼身後的客商,這時,孩子們已在屋後動手殺戮,匪徒們的慘叫聲讓客商膽戰心驚,生恐惹怒了這群殺神。
趙興的眼神慢慢從他們膽怯的面容上掃過,心裏歎了口氣:“沒一個敢擔當的。”
學生從夥房裏翻出屬于小女孩的行李,趙興讓人找了兩輛雞公車,一輛承載小女孩與她父母的物品,一輛裝上屬于自己的戰利品,頭也不回的繼續向前走。身後,商人們忙着分割那些貨物,他們沒有悲哀,隻有意外所得的欣喜。
如果不是趙興,也許他們也是被害者,他們的貨物也會堆到後面的院子裏,屍體會被埋入院裏……但現在,他們唯有欣喜。
人性多麽可怕……
哦,宋人也不是完全沒人性的——趙興才走了不遠,又聽到身後傳來車子的辘辘聲,這時趙興還沒有感慨完,他回頭一看,發現了那群不願參與分贓的商人。
從追随人的情況看,三支商隊已完全打亂了,每支商隊裏都有不願分贓的人,這些人總數超過了原先商隊人數的三分之一——焦觸父子也在隊伍裏。
看來,确實不能用現代觀念衡量宋人,這個時代,竟然有這麽多不貪财者,出乎趙興預料。不過,既然這些商人跟上來了,趙興也不爲己甚,他放慢了腳步,以便商人能跟上隊伍。
孩子們現在的行進隊列類似美軍的散兵前進隊列,他們分成兩排,松散的走在路邊,兩輛雞公車走在小路中間,趙興壓在整個隊後。不過,孩子們現在已沒心思警戒了,他們不時的跟身前身後聊着自己的收獲。
走出一條山溝,清水鎮就在眼前,趙興揮手讓整個隊伍停止,推着繳獲物的程爽被孩子們換下,他急切地從雞公車上抓了一柄樸刀,神神秘秘的跑到趙興跟前,抽出半截刀刃向趙興炫耀:“老師,我找見一個好東西,你看,這刀上還有雪花紋,死沉死沉的,是不是口寶刀。”
這口刀式樣很怪,它不是中原流行的款式,微彎的弧度,窄窄的刀身。刃上經過反複跌打,呈現出一種黑色的雲紋……
這種刀現代叫“大馬士革刀”,宋人把它叫做“镔鐵雪花刀”。水浒傳中“楊志賣刀”賣的就是這種自印度,或者阿拉伯傳入的鋒利寶刀。而武松自十字坡得到的兩口戒刀,也是“镔鐵雪花刀”。
中國“镔鐵雪花刀”的數量在南宋末期達到了鼎盛,蒙古人西征回來後,拿着這種從阿拉伯世界繳獲的戰利品與南宋軍隊戰鬥,宋史中記載,這種刀能連續砍斷數柄宋軍制式樸刀,自身卻沒有損壞。宋人甚至無法對這刀進行技術超越。
“好刀啊——镔鐵雪花刀,能值三萬貫”,趙興溫贊美道:“嗯……有這個刀的人身份不簡單,他的包裹你拿了嗎?翻翻包裹,看看這是什麽人?”
程爽的父親是一位上門女婿,在宋代,贅婿的身份很低,甚至無法擁有自己的名字。但贅婿的兒子因爲繼承家業,在家中确是“戶主”,母親父親都要依附他而居。
然而,在這種習俗下長大的程爽,并沒有養成歧視生父的惡習,在家中,他經常跟父親坐在火盆邊像朋友似的聊天——這種情況下,他反比同齡孩子顯得閱曆豐富、心眼靈活,别的孩子都忙着取綢緞,搜财物,他卻看中一些遇難行商的随身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