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以來,程同的威嚴随程家坳的發展而日益增長,他的一聲喝罵,滿院沒人敢駁嘴,姑娘們立刻停下“工作”,如驚鼠一樣四竄而去。
程同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邊跟着程家坳輩分最長的四個人:程老二、程老五、程老九、程十一。而畏畏縮縮的程老七則站在大院口欲進不進,最後他幹脆蹲在院門口,從敞開的門望向屋裏的程阿珠。
聽到程同的那聲吆喝,程阿珠也欠起身,利落的收拾漆盒中的茶具準備離開,但看見門口的程老七,她停止了動作,把目光轉向程同。
程同沉着臉走進屋,根本無視程阿珠的存在,與趙興分賓主坐下。其餘幾個老者走到屋門口,猶豫片刻,幹脆學程老七,蹲在屋外望向屋裏。
受程同的默認,程阿珠馬上明白自己有權留下,她快速的斟上幾杯茶,一一遞給幾位族中長者。
程同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程阿珠的出現,他左看右看,看到趙興扔在一邊的書,那上面畫滿圖畫,很多圖畫極其像農具,譬如犁铧。
“夫子看的啥書?這書上怎會畫農具?”
“這是南北朝時期的《齊民要術》,這次我去縣城,沒想到小縣城裏也有這種書……好書啊,我剛才在給書斷句。”
古文沒有标點符号,也沒有分段。所以知道哪句話從哪裏斷句,就是有學問。趙興自己還沒有精通這門技巧,所以他幹脆藏拙,隻給學生們教身邊的科普。至于數學知識(當時叫術數)卻是他的拿手,沒有書本也可從基礎教起。現在,他的學生論計算水平,整個黃州也敢稱雄,而這正是他最得意的。
然而,在古代,不懂數學可以,不懂“六經”怎行。所以趙興便開始研究這時代的經義,先從《齊民要術》。但因不精通斷句,所以他正看得頭昏腦脹,程同一來,他幹脆把書扔到一邊。
閑聊幾句《齊民要術》,程同依舊沒想到解釋的話,他又把話題轉向今年的耕作計劃:“夫子的意思,可是今年開春先不忙開工,等到孩子們應了取解試,程家坳再向州縣申請入籍?”
趙興不明白對方爲何如此思維跳躍,他沒來得及回答,一雙小手已遞上一隻茶盅,借助這一緩沖,他沉默地接過茶盅,低頭飲茶。
趙興平時話少,他這一低頭,被程同視爲附和。他接着聯想到對方帶回來的船夫,便用理解的口氣說:“夫子帶回幾名船工……不錯,我程家坳十戶小村若出了幾名秀才,再讓他們翻山越嶺去縣裏應學,太不像話。
有了船就方便了,從江面上往返,一日夜即可……我跟那幾名船工商定了,月俸五百文,村裏給他們在河邊蓋房,若是肯居家遷入,村裏許他們入籍。夫子看,如此可好?”
程同盡量在學着文绉绉說話,趙興的思維模式自動把他那夾雜這大量宋代俚語的話翻譯成現代語言。他一邊點頭一邊提醒:“鐵匠,某還需要鐵匠。”
在宋代,木匠手藝并不是高技術含量的活兒。這時代的木器雕刻技術已達到了中華文明的頂點,現代遺留下來的宋代木器、門窗梁柱,無不花紋繁飾,雕工精湛。在這個時代,想找幾個技藝高超的木匠很容易——隻要給人一把鋸子,大多數宋人都能勝任木工活。
然而,鐵匠就難找了。
宋代因爲周邊戰事不斷,朝廷對軍需品的需求旺盛,所以各地政府都不遺餘力的搜刮鐵匠。技藝精湛的鐵匠都被官府編入匠戶,負責軍工生産。
程家坳發展到現在,鐵匠技術的欠缺成了制約瓶頸,擁有了鐵匠,再加上強大的運輸能力,程家坳就徹底成爲一個對内自給自足,對外輸出大量産品的經濟聯合體。
“倒是……好鐵匠不易找啊”,程同犯愁:“某尋思,四溝八鄉也沒啥好鐵匠,再遠的地方,他們肯來我們程家坳嗎?……先生幫某打聽打聽,我程族肯開出兩貫月俸。”
其實,程同開給船夫的“月俸五百文”已屬于這時代的高薪了。在黃州城,一頭成年豬不過賣一百文。而成年豬體重約在兩三百斤,這樣的成年豬,現代社會至少能賣到一千元。
也就說,按“豬八戒”的肉價折算的話,宋代一文錢至少相當于現代十元錢,“月俸五百文”相當于現代“月薪五千元”。
在遠離縣城的程家坳,這樣的薪水已屬于絕對高薪。而宋代一個普通從八品的縣令月俸不過才15貫,一個宰相的本俸是月俸300貫。給鐵匠開出的這樣的月薪,已超過縣公安局局長(宋代稱縣尉)的月薪。
可在宋代,這個價錢雇傭“高科技人才”,依然找不到合适的。
趙興輕輕搖頭。他順手從《齊民要術》中抽出一卷書,介紹說:“其實,你們無需找太高明的鐵匠……鐵匠技藝,這書裏都有,讓他來,我教。”
門外的幾名長老眼睛一亮。程老二立刻插嘴推薦自家小子,其餘人不甘落後,也紛紛嚷嚷,小屋門口吵成一片。
趙興不作表态,隻等族長決定。程同目光漫無目标的掃過院子,發現依然在院口畏縮張望的程老七,他掃了一眼阿珠,問:“阿珠伺候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