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都騎兵,兩都步兵,外加兩營折家步兵,這便是李文革此番出兵的全部家當。.COM
除了這些作戰部隊外,八路軍廂兵團水兵營此番出動了一百二十艘船,其中八十三艘船是從延水上通過人力肩扛拖曳在十天内走陸路轉移到洛水上的,九十四裏的路程,民夫營的一千三百多民夫幾乎全體出動,晝夜輪班,這才在指定時間内完成了水兵營的轉移調動。另外三十幾艘船則是周正裕通過贖買或者征用的手段弄來的民船,其中十條大船是從下遊的鄜州大商人手中購得,動用了陳哲的關系,這些正準備積極進入延州州市場商人對于這個巴結李大将軍的難得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有水兵營的配合,部隊的後勤補給便輕松了許多,一千作戰部隊沿河谷西進,水面上的廂兵們一大早起來爲作戰部隊做好早飯之後便等待,直到部隊用飯完畢上路,他們才開始收拾營盤打理辎重,然後上船,揚帆西進,搶在部隊前面到達預定的紮營地,趕在大部隊抵達之前紮好營盤做好晚飯。因此作戰部隊幾乎不用在紮營上耗費什麽體力,每天固定行軍三十裏到四十裏,隻要抵達預定的紮營地便有現成的帳篷可住,有熱飯菜可吃。已經習慣了有廂兵輔助作戰的八路軍士兵倒還罷了,那些第一次與延州軍混編行軍的折家軍老兵們對這一切卻頗感新奇,這次行軍對他們來是最舒服的一次行軍了,在進入慶州地界之前,這基本上就不算行軍,隻能算是一次遠足旅遊……
水軍很費錢,但是在黃土高原上,一旦你擁有了一支水軍,很多時候會很省事。
高原山區的道路,大多順着那些大大的河谷修建,而農田和村莊,也大多沿着這些河谷分布,延安膚施兩縣,就在幾條河流交彙形成的沖積平原上。
沿着河谷的道路行軍,如果有一支水軍,軍事調動的效率将大幅度提升。
這一次因爲有作戰任務,因此李文革沒有安排全軍乘坐船隻去慶州,步兵和騎兵都是旱鴨子,走水路并不見得比走旱路更爲安逸,吐個三四天,足夠将一支部隊吐垮的了。
但是既然有水軍,那麽就可以盡最大可能節省時間和精力,将部隊從與作戰無關的事務中解脫出來。
随軍的将領,除了統領騎兵的細封敏達之外,便是作爲全局指揮官兼折家兩個營最高指揮官的折禦卿,這個八路軍和折家軍聯盟的象征式人物絕不是個花瓶。十七歲的少年面對金戈鐵馬的戰事沒有絲毫的不适應,李文革甚至覺得這子适應的比自己還要好。
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隻有九歲!
這是折禦卿自己的。
秦舞陽十三歲殺人,便被司馬遷寫進了曆史,眼前這個娃娃,居然九歲就已經是個殺人兇手。李文革心中暗自感歎,戰亂,帶給世人的是一種怎樣的經曆啊……
處在府州那種三面環敵的戰略位置上,李文革相信,州治中的每個人,在必要的時候都能夠随時轉變成合格的戰士,不要以武略傳家守護了府州五十年的折家了。
即便如此,九歲殺人的折禦卿還是令李文革感到某種深沉的悲哀。
自己九歲的時候已經能夠穩穩端住八一杠打出八十環以上的成績,這很難得,但是李文革自己清楚,那和殺人是兩回事。
折禦卿年輕,因此他身上有着折家老将們所不具備的朝氣和學習能力。
幾個月來,這個年輕人在李文革軍中如饑似渴地學習着那些由這位新任節帥給這個時代的軍隊帶來的新東西,在蘆子關前線呆了三個月,和黨項人數次交兵,更令折禦卿對李文革的練兵方略如癡如醉。
其實作爲折家子弟,他一眼就能看出八路軍的戰力雖然強悍,但也還沒有強悍到超過百戰餘生的折家老兵的地步。折禦卿所欽佩的,是李文革那種在盡可能保存自己有生力量的情況下盡可能多殺傷敵人的戰術理念。
折禦卿早就發現,八路軍中的軍事訓練無時無刻不在強調面對敵人的勇氣和進攻精神,這支部隊最基本的訓練便是白刃交兵的訓練,李文革草拟的練兵手劄上着重強調,部隊最基本的作戰能力便是與敵人白刃交兵的能力,不敢沖上去和敵軍進行面對面直接作戰的部隊永遠是二流部隊。對于久經沙場的少年人來,對這的理解遠比那些剛剛從新兵營被編列入伍的新兵蛋子們要深刻得多。
但是在用兵上,李文革的持重和審慎令人吃驚,那種近乎極度保守的作戰風格初時令折禦卿頗爲不以爲然。在戰略層面上李文革要求他的部隊随時随地都必須擁有向敵人發起正面沖擊的勇氣和能力,但在戰術指揮上李文革卻極少下達這樣的命令,包括沈宸等人在内的八路軍高層軍官幾乎每個人都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李文革的用兵理念,每一個戰士都是寶貴的,除非必要,将将士們的生命置于敵軍兵鋒威脅之下都是不負責任的行爲。
八路軍的作戰思路極度簡單,那便是盡最大可能發揮一切優勢殺傷敵軍,絕不以部隊的傷亡率上升爲代價謀求一城一地的得失。
任何時候軍隊都是最寶貴的資源,經曆過戰場的老兵是個寶,李文革從來不會輕易将自己的寶貝随便犧牲掉。
這在這個時代是一種全新的理念,老兵的價值是所有知兵者的共識,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優秀将領都将這種價值提升到這種高度來看待的。
李文革不太注重臨陣指揮,他本人似乎也不擅長于此道,但是他卻極度重視戰前的情報收集和行軍作戰計劃的制定。在八路軍中,随心所欲式的軍令是這支軍隊從上到下都深惡痛絕的東西,即便在偶然性極強的銀州之戰中,臨機決斷的沈宸也還是在戰前召開了一次簡短的軍事會議,并且制定了兩套預備方略,隻不過由于戰鬥進行的極爲順利,這兩套方略沒有派上用場。
以現在的觀看,當時的那種預備方略也還是簡單粗糙的,折禦卿這段時間以來跟随着李文革學到的最爲實用的技藝便是制圖,在折禦卿眼中十分立體形象的山川河流在全新的作戰地圖上變成了李文革用十分簡易的鵝毛筆畫出的一條條高度線,一開始的時候折禦卿還不大習慣,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這個折家年輕一輩當中的翹楚越發感覺到這種新式地圖的優——戰場被分成了一個一個的窄格子,在這些格子上進行排兵布陣,其精确度要比自己憑借視覺感覺作出的部署強的太多了。
久經沙場的折禦卿當然知道,人的眼睛有時候是會欺騙人自己的。
于是這個年輕人開始有限度地學習算數和幾何,開始笨拙地學習使用那些原先在自己看來莫名奇妙的做圖儀器。
就在李文革離開延州前往京城的這兩個月中,折禦卿終于相信,戰争的勝負,戰果的多少,都可以通過精确的計算預先得出。
戰争的真谛無非兩個,一者算,二者騙,作爲這個時代的軍人,折禦卿對後者十分熟悉,他原先也以爲對前者同樣精通,畢竟,未算勝先算不勝這樣的基本軍事學原理他在很的時候就已經明确了。但是他從來不知道,戰争還能夠這樣算,具體到一個一個數字來算,就像一個市儈的商人,一個锱铢必較的買賣人,一絲一毫一分一厘地計算得清清楚楚。
有的時候折禦卿不禁有些納悶,都算得這麽清楚了,戰争還會有懸念嗎?
這并不妨礙他繼續這種計算的工作,因爲算得越多越準,勝利的把握就越大,信心就越足。
如今的折禦卿,手下有一個十二人組成的虞侯科,其中六個人負責斥候及其他情報的彙總整理并在軍用地圖上進行标示,還有六個人則對敵我雙方的調動和排兵布陣進行各種各樣的推演和猜測,他則根據這些下屬年輕軍官的工作成果制定相應的作戰計劃,草拟相應的作戰命令。
這十二個人都是一些識文斷字的世家子弟,經過了豐林山六韬館的培訓學習,和那些大老粗基層軍官們不同的是,這些帶兵稍顯稚嫩的年輕人對于新的軍事理念和圖面作業有着相對較強的接受能力。盡管他們如今都還是從九品的陪戎副尉,但是折禦卿相信,這批人假以時日,都會成爲未來的名将,不同于這個時代其他所謂名将的名将。
在折禦卿看來,李文革主導下的六韬館的教育模式,其核心目的便是将庸才通過嚴格的訓練和制式的培養鍛造成爲指揮大軍作戰的名将。
盡管眼下這支軍隊還僅僅隻有數千兵力,其中作戰人員不過兩千出頭,卻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有了一些大軍氣象了。
以這種标準回過頭來再看自己呆了七八年的折家軍,折禦卿便有些不滿意了。
直到現在爲止,折禦卿一直都相信,自己的家兵在戰場上的表現仍然是優于八路軍的。但是僅此一并不能讓他釋懷,他心中有一種感覺,李文革的軍隊正在一一滴地趕上來,正在逐步縮與折家軍之間的差距。這種變化的速度并不算快,但是卻十分均勻,相比之下,作爲天下強軍的折家軍此刻卻是停滞不前的,這種局面發展下去,總有一天八路軍的戰力會淩駕于折家軍之上,而且這個差距會越拉越大。
折家軍的強大,是世俗眼光中的強大,折家軍本質上還停留在這個時代藩鎮軍隊的水平線上。
然而八路軍的進步,卻是一種超脫于這個時代的東西,折禦卿甚至預感到,假以時日,這支軍隊最終将把包括京師禁軍在内的所有其他軍隊遠遠甩在後面。
對于李文革建立這樣一支新型軍隊究竟想要做甚麽這一,折家高層内部曾經有過幾次秘密的讨論。包括一些叔伯輩将領在内的家族重将曾經擔心日後折家軍會被李文革所吞并。
對于這些觀,折從阮的反應很淡漠,隻有一次,私下裏,這位老令公歎息着對折禦卿,府州的地位實在太過尴尬,東臨契丹,南有黨項,西面還有回纥等部族,就在北漢的卧榻之側。若是沒有強援,折家萬難長久支撐下去。汴京的朝廷雖然目前對折家榮寵籠絡,到底也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李文革的崛起是關中近些年來最重大的事件,如何處理與李文革之間的關系将成爲未來幾十年内折家命運走向的關鍵。折從阮斷言,這個新任的延州藩鎮與中央政權之間翻臉是遲早的事情,折家就在他的卧榻之側,既然無力阻止其崛起,那麽能夠和其保存幾分香火之情總是有利無害的事情……
折家孤懸域外,萬事都不能指望正統的朝廷有所助力,除非未來天下一統,那又另當别論,但是隻要一日契丹不滅,幽雲十六州不能收複,折家都不能安逸。
從長遠角度上,折家需要李文革這個未來将越來越強大的朋友,關于這一,折從阮連續寫了三封密信給折德扆,老人是希望在自己身後,折家與李文革方面的友誼和盟約能夠長時間延續下去。
這不僅僅是對八路軍發展的一種預期,更是對延州藩鎮未來發展的一種預判。一支軍隊的強大還不放在這老家夥的眼裏,但是延州一年多時間以來的飛速發展膨脹卻令他深思,老人敏銳地意識到,李文革這個人并不僅僅是個能帶兵的将軍,這一才是最關鍵的。
既然不知道他想幹什麽,折家唯一的選擇便是安靜地蟄伏在這個越來越強大的盟友身旁,靜靜地等待注視,靜觀其變。
畢竟目前天下藩鎮當中,隻有李文革一個人有能力牽制黨項人,減輕府州西南方向的軍事壓力。
……
此次出兵的八路軍共計五都,三個騎兵都兩個步兵都。
細封敏達作爲騎兵營的最高指揮官親領一都,康石頭領一都,另外一都則由張桂芝統領。
兩部步兵都都正分别由荊海和狄懷威擔任。
荊海是廣順元年臘月兵變之前參軍的老兵,第一次蘆子關之戰時還是伍長,第二次的時候已經因爲作戰勇敢升爲什長,到去年六月部隊整編建立團級建制,表現突出的他被越級擢升爲隊正,參與了銀州之戰。回到延州後便被調往六韬館學習培訓,并憑借資曆戰功被任命爲學員隊的隊正,在六韬館肄業之後,他被調往蘆子關前線繼續擔任自己原來隊的隊正,直到這次整編,沈宸再次對他進行越級提拔,直接任命他擔任了膚施團步兵甲都的都正,統領兩個隊一百步兵。
狄懷威的資曆比荊海還要老些,他是李文革初掌丙隊的時候的幾名什長之一,在練兵之初因爲好賭的毛病以及錯誤估計了李文革的決心而丢掉了什長職務,重新從兵幹起,參加了自蘆子關行軍以來的幾乎所有重大軍事行動,廣順元年臘月兵變的時候他冒着被節度府親兵射殺的危險翻牆進入節度府爲府外的弟兄打開了大門。
曆經曆次作戰,這個當初被李文革深惡痛絕的賭棍如今也統領了兩個隊一百人兵力,軍銜也升到了禦侮校尉,這是他憑借幾次戰鬥中斬首四級兩次負傷的戰功得來的。他的任命是由折禦卿提議沈宸批準的,當然,作爲八路軍副帥的周正裕也爲他了幾句好話,畢竟是元老級的老兵,整編會議上便這麽通過了這個任命。
任命下達之前,魏遜親自和他談了一番話,大概因爲對他之前的惡習頗有了解,同時也知道李文革很不喜歡這個人,魏遜和他整整了一個時辰,二十個步兵都都正,隻有他一人獲此殊榮。
在此次去慶州的行軍隊列中李文革一眼便看到了這個前任兵油子,他還特意将狄懷威叫過來詢問了一番,卻沒有像衆人想像的那樣對狄懷威擺臉色,反倒還撫慰了幾句。
按照規定,擔任都正職務的軍官必須經過六韬館的培訓,狄懷威屬于破例,此番從慶州回來,沈宸等人便要安排他進六韬館學員隊補課。
這一次沈宸沒有随行,盡管慶州行動十分重要,但是蘆子關的防禦卻是延州的命門,沒有沈宸坐鎮李文革實在有些不放心,因此這一次他選擇了折禦卿作爲此次行軍作戰的總指揮。
從金城出發的第三天,軍隊進入了懷安縣境内,懷安隸屬慶州管轄,境内還有一段秦代修建的土長城,長城内是漢人地界,長城外便是慶州三部族之一的大蟲族活動範圍了。
“請折緻果過來軍議——!”
李文革走進搭建好的中軍帳,第一時間回身吩咐身邊的傳令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