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方面已經向朝廷表明了自己決意保持半**狀态的态度,接下來的日子裏除了逐步推進一系列地方政策變革之外,便是在等待朝廷對此的最終裁決。.COM其實就連延州最糊塗的官員心中都明白,這一個漏風巴掌反抽回去,朝廷就算是個死人也要被打醒了,所謂裁決無非兩種選擇,一種是直接宣布李文革爲叛逆然後發兵來打——這種可能性極,因爲李文革畢竟剛剛立下了安定西北這樣的大功勞,現在動手朝廷無論如何也會背上鳥盡弓藏戕害功臣的罵名,況且朝廷目前的頭号大敵仍然是北漢;第二種選擇就是準許李文革封建——這雖然很是驚世駭俗,但在晚唐以來的亂世中神器無主,連皇帝都可以随便換,建個社稷從表面上看起來也便顯得不那麽過分了。
兖州的科舉初試正在各縣如火如荼地展開,土地丈量已經進入尾聲,公田分配即将展開,随着夏季的氣候越發炎熱,因流民越來越多而導緻的衛生問題拖住了秦固的手腳,爲了避免傳染病大規模流行,一方面長史書房修訂了原有的流民收容告示,規定流民入營之前一定要進行衛生達标,否則将不予收容,同時節度府布政司内組建了一個專門的醫護曹,原本按照秦固的設想這将是一個大包大攬的機構,但是該設想被李文革否決,李太尉隻批準該曹擁有制定行醫及救護範疇的各項規章制度的權力,但不能直接對州縣的私營醫館行使直接的管理權。
至于李文革的本人,這段時間精力被轉移到了軍事方面,直接原因是沈宸在前方打了一個大勝仗,在白鹽池附近伏擊了靈州馮家的一支運糧隊伍,擊潰了護衛運糧的四個個靈州營六百多人,斬首一百五十五,直接威脅到了白池縣城。沈宸發回延州的軍報上向李文革申請在前線設立新兵編練營,同時申請一個新的團級番号。
其實目前沈宸的兵力雖然不算強,但是相對于需要分散開來設防并要确保運鹽通道的朔方軍而言還是占據優勢的。已經基本上熟悉了當地地形條件的八路軍在客軍作戰中面對同樣是客軍的敵人已經具備了戰略上的決勝條件,沈宸此刻即便是進攻白池縣城也是有把握的,而沈宸之所以提出編練新團的要求,是希望能夠将更多的朔方軍吸引到鹽州方向上來,盡可能将敵軍的有生力量消耗在這一地區,爲未來攻取靈州創造有利條件。
對于沈宸的申請,李文革還在考慮當中,但是令他吃驚的是,自己還沒有做出決策,都虞侯司指揮參軍曹的秦浩然便拿出了一個極爲系統極爲龐大的擴軍計劃,這個計劃相對于沈宸的申請而言,無論在規模上還是戰略假想敵預設上都要走得遠多了。
這就是面前呈現在李文革面前的《延慶、靈夏兩鎮籌劃案》。
這個計劃的核心就是擴軍,在計劃中,秦浩然對八路軍目前的軍事力量與所面對的假想敵軍事力量進行了對比,如果按照最低标準,那麽目前八路軍三個步兵團一個騎兵團七個主力營的基本兵力足以保衛延慶宥夏四州的安全,但是若将靈州鹽州也納入掌控,則目前的兵力則明顯不足。而若依據最高标準來計算,八路軍目前的兵力規模就更顯得捉襟見肘不敷使用。
令李文革感到又好笑又好氣的是,秦浩然的所謂最高标準,竟然是将南面的張建武、北面的折家、楊家,東面黃河對岸的北漢乃至關東的大周朝廷都列入了假想敵範疇。
針對這一假想敵構想,秦浩然提出了建設八路軍兩鎮的軍事設想。
按照這一設想,八路軍最少要擁有十四個步兵團三個騎兵團的正規軍編制,其中以延慶鎮爲主力,編制左右兩協,每協五個步兵團一個騎兵團;主要駐防延州、慶州,提防朝廷和甯州方面可能對八路軍進行的進攻和騷擾,而靈夏鎮則作爲輔助力量駐防北線,該鎮同樣設左右兩協,但每協兵力隻有兩個步兵團,負責靈、鹽、宥、夏四州的防務。
這個兩鎮四協的狂妄設想讓李文革連連苦笑,這些軍頭們明顯都在爲造反自立做打算,可笑自己還一直期待着朝廷方面能夠給自己一時間。看來要是自己原本就沒有和汴梁的中央朝廷分庭抗禮的野心不但郭威和柴榮不信,就連自己這些手下将領也沒有一個會相信。
這個方案中秦浩然用白話明确寫出來的一句話刺激了李文革的神經:“八路軍須有同時應對并打赢南北兩場戰争的能力……”
李文革對着這句話發了半天呆,險些脫口問出秦浩然是否也是穿越來的。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揚了揚手中的計劃草案,問道:“十七個團,一萬七千人的大軍,總共要花多少錢,算過了沒有?”
秦浩然絲毫沒有被最高統帥頗爲不善的語氣吓唬住的意思,反而耐心并詳細地解釋道:“不是一萬七千人,十四個步兵團和三個騎兵團僅僅是野戰兵力的編制,按照六個州的地域比例,我們起碼要準備設立三十個團練營的編制,再加上必須配屬野戰團一級的廂兵營,我軍總兵力将達到三萬五千人左右,太尉所的一萬七千人隻是野戰兵力當中的戰鬥兵員而已……”
李文革無語……
先軍政治……
這四個字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公允的李文革的這四字評語的确不算過分,既然隻有兩千萬人口卻擁有一百一十萬軍隊的金家王朝能夠被稱爲先軍政治,那麽總人口不到三十萬其中男性不到二十萬青壯年充其量隻有十二萬的延慶四州擁有三萬五千人馬的大軍就更是徹頭徹尾如假包換的先軍政治了……
對于秦浩然的瘋狂設想李文革隻有白眼以對,他将目光投向魏遜時卻見這位大監軍一都沒有意外神色,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
“末将并不敢越權,不過上次的事情之後粱宣楊利等兄弟都有此想頭,末将也就此私函征求過君廷和陸勳兄弟的意見。”魏遜撇了撇嘴,絲毫沒有慚愧之意。
李文革無奈地搖了搖頭,同時又帶着些許好奇問道:“君廷如何答複的?”
“君廷沒有回信!”魏遜滿不在乎地答道。
既然沈宸沒有回信,魏遜便當他默認了,李文革很清楚魏遜的邏輯,不過此刻他對這一也無可奈何。對于魏遜的勸進乃至鼓動虞侯部門拟定擴軍計劃,李文革都沒有采取什麽行動,倒不是他認爲魏遜的做法對,而是目前的軍法中并沒有約束這些行爲的條款——法無明文規定即爲合法,盡管李文革沒學過法律,對于無罪推定原則還是有一基本了解的。
要讓軍隊脫離政治是個系統工程,光靠一整套監軍系統就達到目的是個幻想,對此李文革現在算是有了比較深刻的認識。
他的思緒回到眼前的這份方案上,又看了看帶着一個從事文員坐在一邊的陳素,聳聳肩膀道:“即便拿下了靈州,我們幾年之内隻怕都很難實施這一計劃。”
魏遜沒有話,秦浩然隻是略略了頭,而自始至終,八路軍節度錄事參軍事大人都垂着頭在看邊上從事的記錄,沒有擡起頭一句話。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親兵走進來報告韓微求見。
李文革怔了怔,自己今天把陳素帶來豐林山隻是爲了讓這位剛剛上任的錄事參軍對軍隊的開支消耗情況增加一些感性認識,難道韓微不放心自己老婆在一群丘八當中的安全這麽快就找上門了?
然而韓微臉上的凝重神色讓他很快就明白了不是這麽回事,韓微這樣的名門身份使他即便真的擔心也不會讓自己形之于色,之所以會露出眼下這副神情,那肯定是出了大事情。
李文革第一個想到的是朝廷做出反應了,雖然算算日子還有些短,不過考慮到事情的重要程度李文革倒是能夠理解郭威和柴榮的反應速度。
“朝廷有使者來了?”他問道。
“那倒不是,朝廷方面眼下還沒有消息!”韓微搖了搖頭。
“太原方面遣使者來了……”韓微神色複雜地道。
……
雖然對北漢劉家人才凋零派不出什麽像樣的使者這一有充分的心理準備,但在見到面前這個頭顱碩大面目清奇的老道之後李文革還是吃了一驚。
還是陪同在側的另一位資深老道陳抟的介紹令他回過了神來:“這位郭無爲真人,乃是抟在武當山遊曆時結下的舊友,當今大周皇帝也曾慕名以求,可惜爲左右所阻。”
陳抟提到武當山,李文革第一個想到的是傳中的張三豐,不過算算年頭,即便是在最早的傳中那位張真人也應該還未出世。
陳抟提到郭威似乎給眼前的來客增添了些許尴尬,他幹咳了一聲,道:“貧道如今在漢仕官,充任鴻胪寺卿!”
李文革搜腸刮肚半晌,也沒有想起他這号神仙來。這也難怪他,穿越之前的李文革畢竟隻是糖粉而不是宋粉,即便因爲仰慕柴榮的緣故對五代史頗多涉獵,卻也僅到後周爲止。奈何這位郭無爲道長的光輝事迹偏偏不在其列,李文革本人對宋史的研究一般,記不住他這樣的人物便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李文革看了看韓微,似乎知道他的疑問,韓微簡短地道:“這位郭大卿在道流中頗有大名,當今天子當年曾欲召其軍門問策,如今卻是在北漢主左右備位咨詢,頗爲太原尹所重!”
他的介紹雖然很簡潔,又略帶譏諷之意,但卻将郭無爲的身份來曆講得很是明白,李文革立刻明白此人在北漢是個太子黨。
見郭無爲面上尴尬之色越發明顯,李文革也不好意思再追問,口氣十分客氣地問道:“卻不知道長此來,有何見教?”
他的稱呼很是謹慎,韓微雖然是大周朝的節度衙内兼他的行人參軍,畢竟沒有正式的朝廷職務,因此戲谑地稱呼上一句“大卿”亦無可無不可,但是李文革就不同了,他是大周朝廷敕封的節度使,又有檢校太尉右衛大将軍等一連串官方身份,自然不能稱呼郭無爲的“僞朝”官銜,客氣歸客氣,這種政治錯誤還是要極力避免的,因此李文革幹脆順着陳抟的身份稱呼郭無爲“道長”。
陳抟卻插話道:“郭道兄在我道門之内,素有‘玉衡真人’之道号!”
郭無爲卻似乎并不在乎這個宗教虛名,單手揖讓道:“不敢當,貧道此番乃是受我主所托,特來拜會太尉。”
李文革皺了皺眉:“卻不知貴上有何見教?”
郭無爲沉吟了一下,道:“實不相瞞,因我主與郭威有殺子之恨,故而割土相據,與太尉卻并無仇怨。如今關中局面,太尉已據有四州之地,與我主隔河相望。秦晉之間,本爲唇齒,陛下有意修好,故此遣貧道出使,願與太尉互爲盟約。”
李文革聽了這番話,一番成就感油然而生,自己的一番辛苦總算沒有白忙乎,盡管成效仍然微,然而眼前這個天下,畢竟開始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以前任中央政權的嫡系延續之尊,劉崇父子也不得不開始正視自己在關中的存在了。
雖然如此,李文革在政治立場的判斷上卻還算清醒,他委婉地對郭無爲道:“郭真人辛苦了,不過想來真人也知道,延慶四州,乃是奉汴梁的大周皇帝爲正朔的!”
郭無爲聽了這番話并不覺得意外:“太尉不曾食漢室俸祿,我家主上也不敢以故主自居……”,到此處,他斜着眼瞥了韓微一眼,顯然是諷刺韓家這個曾經“食過漢祿”的“故奴”此刻的倨傲态度,韓微微微一笑,卻也不與這個老道計較。
“然則太尉若肯應盟,我主願與太尉平分天下!”郭無爲一句話吓了李文革一跳,他擡起頭來打量了郭無爲一眼,心中暗自不屑——劉崇實在是老得糊塗了,平分天下,他北漢有這個資格麽?
似乎知道李文革的想法,郭無爲隻頓了一下,随即道:“貧道行前,太原尹曾有言,太尉縱然不肯背郭氏,隻要肯與大漢結好,朝廷将以每歲萬缗相賜……”
李文革這次倒是真的怔了怔,他不由得張大了嘴,苦笑着問道:“難道太原尹以爲我很愛錢麽?”
對于收買一路諸侯而言,每歲萬缗的價格确實不低了——北漢每歲向契丹的進貢也不過十萬缗罷了。李文革這個穿越者雖然對北漢了解較少,但對這個短命王朝的家底大緻還是有些了解的,所謂的北漢十二州之地總人口不過三十萬,和自己治下四州目前的人口數量大緻相仿佛,這麽人口卻需要供養多達四萬的龐大軍隊——和自己部下的瘋狂設想相比,北漢如今卻是實實在在的先軍政治,李文革甚至有些懷疑,魏遜秦浩然等人是否看了北漢的例子才覺得以目前延慶的人口建設一支三萬五千人的大軍綽綽有餘了。
要知道,在維持着這支軍隊的同時,劉家每年還要交給契丹十萬缗現錢。
河東人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郭無爲道:“錢财乃是道,太尉雖不愛财,治軍行政,卻是要用錢的。郭家父子猜忌心重,鳥盡弓藏之事不可不防,于今亂世,太尉若要保首領,手中沒有兵是萬萬不成的,一萬缗雖然不多,對太尉募兵卻也不無補……”
李文革現在已經明白了此人的來意,看來朝廷和延州之間因爲柴榮的推恩令互生嫌隙的消息已然不是什麽秘密了,雖然延州方面表态的封建疏現在還未必已經爲外界所知,但這些亂世諸侯們已經開始嘗試着借題發揮從中謀取利益了,南唐後蜀等勢力或許是因爲離得遠,還未能及時作出反應,隻有這北漢近在咫尺肘腋,第一時間打起了“秦晉之好”的主意。他抿住嘴唇思忖了片刻,已經将事情想得明白了,淡淡一笑,道:“我雖不是什麽忠臣,卻也不是爲了這錢财便能改換門庭的人。不過貴上也好,太原尹也罷,想要與我李文革盟約,倒也不是全然沒得商量……”
郭無爲臉上頓時浮現出喜色,陳抟也還罷了,韓微的面色卻陡然一變,正欲張嘴開言,李文革卻搶先一步伸手止住了他。
他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隻要貴上或者太原尹将幽薊十六州自契丹胡虜手中拿回來,我便應允盟約!”
一語甫出,非但郭無爲,就連韓微也愣住了。
半晌,郭無爲才窘迫地辯解道:“太尉何出此言,幽薊之地乃是前朝石氏割讓給大遼的,與吾主何幹?”
李文革搖了搖頭:“石家也好,劉氏也罷,都是沙陀血胤……”
他頓了頓,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反問道:“沙陀族人,何敢賣我漢家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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