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先鋒第一批登城的六名野利家正兵,幾乎是在喘幾口氣的光景内便被城樓上的甲隊宰割殆盡。.COM六個人中隻有一個一隻腳踏上了城頭,這個黨項兵面對的兩名士兵中站在右側的那個第一次面對實戰慌張太甚,斜着的一槍刺到那黨項兵的腰際時竟然滑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沒有刺中。好在和他撘組的那個士兵反應快,面前的黨項兵已經一隻腳踏上了城頭,兩外一隻腳正要往裏邁,雲梯已經在他腳下了,正面的這個兵硬是用長槍住這個黨項兵的圓盾将他生生推下了城頭。
初次見血的士兵們開始有些忡怔,緊接着就又緊張起來——他們的伍長又在喊殺了,那并不代表什麽,隻代表着後面還有敵人。
那個刺空的士兵滿面羞慚地低下頭,同伴不滿地目光令他無地自容,戰場上不能大聲話,否則同組的那位仁兄早就要痛罵他一頓了。
一隻手搭在了這個士兵的肩膀上……
這個士兵吓了一跳,卻沒敢扭臉看——伍長會罵娘的。
另外一隻手把住了他的槍杆,一個溫和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别慌,第一次殺人都這樣,不要想那麽多,把你的槍刺向應該刺的地方……”
“就象這樣——”
話間,又一個敵人已經爬了上來,那把着他槍杆的手用力向前一推,這個士兵也順手向前一送,槍刃沿着敵人圓盾右下角的空隙,直接破入了柔軟的腹部,随即那隻手帶動着槍杆一轉一攪,向後一抽,血淋淋的槍刃便自敵人的身體内被抽了出來,順帶着帶出了一蓬血霧。
“就是這樣,多簡單——你看,你也能行……”
那聲音罷,松開了把住那士兵手腕和槍杆的手。
聽着身後的人躍下溝壑走遠,那士兵搖晃了一下頭,看着滴血的槍刃,确定這不是自己的幻覺;他咬了咬牙,目光緊緊盯視着不住晃動的雲梯,當第三個敵人露出身軀時,這個士兵屏住了呼吸,直至敵人的腰部露出城頭,這才惡狠狠地将手中的木槍刺了出去……
李文革歎息着走回了自己的位置,臉上神色悻悻地道:“第十個……”
見沈宸不解,他苦笑道:“這是第十個被我送上西天的家夥……”
“西天?”沈宸不解地問道。
李文革這才想起,這個時代似乎還沒有送上西天這種對殺人的指代方式,他搖了搖頭,卻沒再多做解釋。
看着周圍這種古怪的戰鬥景象,沈宸卻極爲感慨:“大人教習的這種刺殺格鬥之技實在是高明,簡單得連傻子都能學會,臨戰威力卻大得超乎想象。若非親眼所見,如此簡單的技巧,竟能令勇悍的黨項人沒有絲毫還手的能力……”
李文革笑了笑,卻沒有話,軍隊講求的便是相互配合組陣厮殺,個人的武勇在戰場上永遠不可能淩駕于團隊的威力之上,這是曆代戰争所證明了的真理。這個一正一側的刺殺組合雖然簡單,卻是濃縮了人類兩千年戰争文化精髓的産物,若是不能奏效才叫奇怪,其實這種戰術最關鍵的部分并不是士兵的技術過不過關,而是士兵是否有勇氣按照平時的訓練将手中的木槍刺出去,隻要自己的士兵有這份膽氣,這種戰術的效果便能發揮得**不離十。
“不過這種戰法隻能用來守城,陣地野戰,還是要靠步兵陣列沖擊——”
沈宸總結道。
李文革默默看着周圍的厮殺,口中卻道:“隻要兵士們能夠真正掌握此種戰法的精髓和真谛,即使是陣地野戰,他們也一樣能夠打赢。”
沈宸微微笑了笑,沒有争辯,臉上卻寫滿了不信的神情。
李文革看了他一眼,緩緩道:“豐林山上擊潰前營那一戰,梁宣和我過詳細經過,你也是親眼所見,對不對?”
沈宸了頭:“是——那一戰赢得實在是僥幸!”
“是僥幸麽?”李文革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卻沒有繼續下去。
兩人這幾句話的功夫,城頭上已經沒有敵人的影子了。就在這短短的時辰内,整整三帳黨項兵已經報銷在了城頭這尺寸之地,關牆下橫七豎八倒伏着二十幾具黨項士兵的屍體,六架雲梯仍然搭在關牆上,但是已經沒有黨項士兵繼續往上爬了,列隊站在城關外的七帳黨項兵目瞪口呆地盯着滿地的屍體發愣。
起來,這傷亡不算什麽,還不到野利家此次前來的全部兵力的二十分之一,即使在正兵中也還不到十分之一的比例。
隻是……這消耗的速度也太快了……
隻不過多半刻光景,第一梯隊三帳兵便都躺在了城關下。若是照這個速度消耗下去,用不了三個時辰,野利家這兵力便将全部死幹淨。
更加恐怖的是,損失了三帳的兵力,竟然連一個登上城樓的都沒有。
基本上,這些兵都是剛剛攀上關城便被敵軍捅了下來,可想而知,能給敵軍造成什麽樣的傷亡。
這道關并不寬闊,從東到西不過五十步不到,然而在守軍密不透風的守衛下,竟然變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一般。
甲隊還是有損失的,一個攀上城樓的士兵在被刺中的同時朝着站在右側的那個士兵擲出了手中的彎刀,盡管有铠甲的防護,鋒利的刀鋒還是砍進了這個士兵的肩部,所幸的是沒有傷到骨頭,早就在城關下待命的勞役組立即上來将這名士兵擡了下去,而他的那位同伴盡管不是很願意,還是服從命令跟着一起下了城,其空出來的位置則被乙隊的一個伍替換了下來。
遠處,野利容賴極爲惱怒,雖然他不明白彰武軍爲什麽突然間變得如此彪悍勇猛了,但是令他更加不滿的是自己家兵的表現如此糟糕,三個帳的兵力壓上去居然連個城頭都爬不上去。在他的記憶中,在城頭上進行肉搏其實是一種概率式攻擊,隻要前期攀上城頭的士兵能夠在城上占領一個穩固的立足,後續部隊便可以源源而上,直到徹底改變城頭的敵我兵力對比。
而在曆次的戰争中,攀爬城頭的最大危險是來自于守軍利用滾木礌石和弓箭給攻擊部隊造成的巨大損失,一般隻要能夠逼近城頭,攻城方基本上就可以算作成功了一半,先期上城的部隊唯一的作戰目的便是纏住城頭的守軍,讓他們無暇攻擊攀爬城牆的後續部隊,以掩護後續部隊登城。
然而這個作戰常識今天在蘆子關前被徹底颠覆了,敵人不僅不攻擊己方正在攀爬城牆的部隊,甚至在自己的士兵将雲梯架在城牆上之後都不露頭,直到步兵踩着雲梯登上城頭他們才進行攻擊。
理論上講,正在爲進攻部隊架設雲梯的部隊和正在沿着雲梯攀爬城牆的部隊是防護力最差的部隊,這時候的士兵對敵軍的任何攻擊都沒有反擊的能力,以往的攻城戰例中這一階段肯定是傷亡最高的階段,然而今日蘆子關的守軍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對己方架設雲梯并沿着雲梯爬牆不聞不問,直到己方的士兵爬到了城牆端才出手。
在野利容賴看來,合理的解釋隻有一個,那就是城上的敵軍肉搏格鬥能力優于己軍,以至于己方的士兵根本就沒有還手招架的餘地。
這個最合理的解釋,對于野利容賴卻恰恰是最不可接受的解釋。
若是彰武軍能夠在近身肉搏當中勝過定難軍,那銀夏四州八部還有何安全可言?在白刃格殺中連彰武軍都擺不平的軍隊,還好意思自稱爲勇士麽?
死多少人都是事,野利家在八部族中一族之下六族之上的優越地位,經此一戰之後如何還能保得住?
因此初時還有保存實力念頭的野利容賴此刻終于暴怒,大喝道:“命令前軍,立即向城牆發起沖擊,有遲疑不前者,立殺無赦……”
随即,他扭頭道:“騎兵,弓箭準備,近前爲步兵提供支援——”
一聲令下,頓時風雷色變,在嗚嗚嗚越吹越是急切的号角聲中,關前的七帳步兵一面連連叫苦一面戰戰兢兢開始繼續攀爬城牆。
後面的十帳步兵也開始緩緩向前推進,擠壓着前面的步兵不斷向城牆方向湧去。
五十步開外,大隊的騎兵六人一行操控着馬匹坐騎邁着碎步子緩緩向城牆方向接近。
此刻的情形已然和方才絕然不同,在後隊的催促逼迫下,前軍已經沒有在雲梯上猶豫遲疑的時間,隻能毫不停頓地一個接一個沿着雲梯向上爬去。
不過再怎麽爬,一架雲梯同時也隻能承載三個人的份量,而且這三個人還不能同時爬上去,在第一個人爬上城頭的那一刻,第三個人的手才可以搭上雲梯,而當第三個人的腳踏上雲梯之後,第一個人往往已經慘叫着掉下來了。
随着城關下呐喊聲和号角聲響作一團,城樓上卻仍舊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響。
士兵們的殺人技巧越來越熟練了,如今負責正面攻擊的士兵甚至會在刺出長槍的時候稍稍向敵人的左上角傾斜一,這樣敵人的圓盾在擋格時也會不自覺地向身體的左上方移動,而從而更加暴露出自己的右側腹部給另一個側向突刺的士兵攻擊。
甲隊士兵經過這段時間短暫的厮殺,手已經基本上穩了下來,随之心也漸漸穩了下來。每次基本上都能夠氣定神閑地等待敵人将腰部露出城頭的那一瞬再發動攻擊,确保敵人完全沒有可能躲開這緻命的一擊。
當然,也有的敵人在死亡的威脅下搏命般跳起來撲向城頭,而這樣的敵人肯定會在城頭摔上一跤然後手足無措地滾落在溝壑中,負責守衛這段城牆的兩名甲隊士兵在嚴格的訓練下是絕不會回過頭去追着刺他的,他們會對這個越過了防線的敵人視若無睹,繼續準備着應付下一個即将冒出來的敵人。
而正當這個敵人手忙腳亂地準備自溝壑中站起身來的時候,作爲督戰隊的丙隊士兵手中的平脫刀已經沖着他劈頭蓋臉砍将下去了。即便一時半會砍不死這個在溝壑中打滾的敵人,隻要在極短時間内讓他無暇攻擊城牆邊上的甲隊士兵,同樣荷甲持槍在城關樓梯上待命的乙隊作戰組便會沖上來,一個伍四杆木槍攢刺下去,若是這個漏網之魚還能活下來,他已經可以去申請李文革那個時代的吉尼斯世界紀錄了。
戰鬥的要義并不是單純的武勇和殺人,戰鬥需要每名士兵各司其職,也需要每名士兵恪盡職守。在戰場上,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堅守的崗位,守好自己的位置,就是對戰争最大的貢獻。
這邊是戰争與群毆的區别。
哪怕是冷兵器時代,哪怕是在城頭這個有限的狹窄的地域内,防禦也是需要有縱深分層次的。
這就是李文革這個軍事指揮的門外漢給這個時代的戰争帶來的全新理念。
屠殺正在進行當中,黨項士兵如今面臨的局面更加窘迫,擠在關牆下的步兵如今腳下踩着的全是同袍的屍體,頭上還有戰友不斷慘叫着墜落下來,稍不留神被砸到的話,性命雖不至于丢掉,卻也要難過半晌,漸漸地,步兵隊列都擠到了雲梯的兩側,正對着雲梯的方向上則被空出了一條通道,在這條通道上,到處都是摔下來的黨項士兵的屍體。
有的士兵摔下來後還沒有立時斃命,那凄厲的呼号聲更加令人膽寒。
充分的利用城樓的特殊地形,以縱深防禦模式有效地在白刃肉搏中大量殺傷敵人,這種防守模式唯一需要的就是士兵必須具有敢于和敵方進行白刃戰的心理素質。在沒有重型攻城武器的情況下,即便有百萬大軍,在這樣的一道城關面前也不能前進寸步。
随着城關下堆積的屍體和傷員越來越多,十幾個帳的黨項步兵漸漸都被擠壓到了城關以北二十餘步的範圍之内。
敵人的騎兵已經運動上來了。
如今黨項軍十幾個帳的步兵和九個帳的騎兵全部都集中在距關牆五十步的範圍之内,有些騎兵已經将單木弓取在了手中,有些猶豫地在等待命令,城頭上的敵人此刻隻能看見半個腦袋,在這種距離上開弓射箭效用不大,反倒容易誤傷正在攀爬城牆的己方士兵。
就在這個時刻,破空之聲再度響起。
位于騎兵陣列左翼的一匹馬突然之間發出了一聲慘厲的叫聲,前蹄揚起,直接将一隻手持弓另外一隻手正在取箭的主人自背上颠了下來,在它的後側,一個騎兵毫無聲息地自馬上栽倒了下去。
那匹發瘋的馬揚着蹄子在地上跳了幾跳,直到來回踩踏着将自己主人的脊椎骨當場踏斷方才緩緩歪倒。細心的黨項士兵發現,這匹馬的脖子上有一個細的孔,正在涔涔地向外流淌着鮮血……
發現這個的那個黨項士兵在下一刻一頭自馬上撲倒了下來,他的腰間被一枚自東側城樓上飛來的弩箭射了個對穿……
就在左翼開始受到細封敏達的弩箭攻擊之後,右翼也傳來了驚呼聲。
其實無論左翼還是右翼,真正負責瞄準射擊的不過隻有一個人而已。左翼是細封敏達自己,而右翼則是細封敏達在斥候隊中最得意的一個弟子,一個叫做康石頭的十八歲夥子。
康石頭練習射箭隻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雖然頗有悟性,但是距離能夠參加實戰的水平還差得遠,就是這種水平也已經是目前前營斥候隊中除細封以外最高的水平了。
但是此刻,這種水平也足夠了。
五十多名騎兵成橫縱隊列擠在如此狹的地域内,每匹馬之間的間距還不到一步,幾乎馬頭挨着馬尾,即便稱不上摩肩接踵,也實在算得上一個大得不得了的目标了。
根本無需瞄準,一弩四發,隻要大緻方向不出問題,幾乎每次發射都能掃倒一兩個。
此刻細封敏達那幾乎例無虛發的絕妙箭技幾乎根本用不上,他們兩人一左一右,隻需要不斷地将弩箭射入敵人的騎兵陣列便可。
由于城上空間有限,二十六部各種型号的弩機根本不可能全部擺開,因此左右兩翼各部署了十三架,前面雖然隻有細封敏達和康石頭兩個人負責發射,後面卻一邊有十幾個人手忙腳亂地負責不斷裝填上弦,兩個人射完手中的弩機便随手往後送,身後的人接過之後會立刻往其手中塞上一架裝填好的弩機。因此雖然隻有兩個人,卻形成了可以持續打擊的交叉火力。
随着騎兵陣中落馬的人和散亂的馬匹越來越多,兩位樞銘和其他各級軍官的指揮開始出現了遲滞和不靈便的現象了。
野利容賴沒有跟随大軍上前,他落在陣後了,其實以他現在的距離,也在伏遠弩的射程之内。隻不過在騎兵陣列沒有徹底崩潰之前,細封敏達暫時騰不出手來照顧他罷了。
野利容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自己面對的究竟是什麽樣的對手,守城方居然是一支擁有弩機的軍隊,在這種可怕的殺人利器面前,幾乎擠成一團的己方軍隊是沒有任何機會的……
于是,他做出了這場戰鬥當中最後一個錯誤的決斷——
“鳴金——撤兵——”
野利容賴認識到,自己必須把部隊撤出弩機的射程之外,這場仗繼續打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在守衛方擁有先進守城武器的情況下繼續攻城,隻會在短時間内造成巨大的傷亡,這座城關已經不是依靠自己的兵力和裝備情況能夠攻克的了,沒有大型的遠程攻擊武器,沒有上千人的兵力,在這座城關下自己的部族不要想讨到任何便宜。
野利容賴至今也不明白,彰武軍既然有弩機這種寶貝,爲什麽在攻城戰一開始不使用,以目前他們發射弩機的頻率來,隻要他們充分利用這種兵器,自己的步兵根本就沒有希望接近城牆。隻要守城的軍隊不打開關門來和自己的軍隊野戰,他們就基本上立于不敗之地。
在當當當當的金屬敲擊鳴響聲中,在城下已經幾近亂做一團的黨項騎步兵紛紛掉頭回蹿。
這一回和方才那些弓箭兵回蹿不同,每個人都在拼命的奔跑,死了主人的馬有的卻在不知死活地向着反方向狂奔,将回撤的步兵撞倒、踩踏……
騎兵和步兵混做一處,每個人都在拼命的跑,那可怕的弩機則在背後一一名,所有的人都擔心自己不能逃回營寨,都擔心自己被落在後面。
預想中的撤退,變成了一場毫無秩序的崩潰……
城樓上的沈宸牙關緊咬,雙手握拳,臉上一副猶豫難決的神色,随後,在李文革驚訝的目光中,這個年輕的指揮官沖着城關下艱難地喊出了一道令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的命令:“丁隊——開城,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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