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年到過年這一周時間,李文革忙了個昏天黑地。.COM
要拉起一支隊伍占山爲王,不過是出血發個誓喝碗酒再摔個碗這麽事,可是要建立起一支正規的軍隊,就不那麽輕松了……
李文革的思路很清晰,這年頭要啥沒啥,連種地的人都奇缺,想在這個時代搞啥科技躍進造槍造炮橫掃千軍一統天下基本上屬于癡人夢。不要目前的社會結構和人口基數不具備進行技術革命的工業基礎,在現今這種三天兩頭就有軍隊打過來打過去的戰亂态勢下,就連最基本的農業基礎都無法确保,這時候來搞什麽技術革命,想法很好,可惜隻可能是想法。
李文革很清醒,他老人家在豐林山軍區經濟發展工作座談會(與會領導同志有座談會主席李文革同志、副主席周正裕同志、秘書長劉衡同志,這也是出席本次會議的全體人員名單)上曾經十分氣壯山河地面對着周劉二人看白癡一樣的目光揮動着髒兮兮的巨手宣布“我們目前還處于封建社會的初級階段”……
什麽主義也好,什麽口号也好,要解決實際問題,還是要靠紮紮實實的細緻工作。
技術革命暫時搞不得,那麽,就搞制度革命。
李文革目前還沒有那個雄心魄力去改革整個封建社會的上層建築,他也沒那個資本,這是未來将做皇帝的柴榮和趙匡胤要考慮的事情。李文革的革命,僅限于在豐林山這個總共也就八百多人的半軍半民性質的行政區劃内進行。
監軍制度的确立是爲了保證這支部隊在政治上是可靠的,盡管李文革嘴上得冠冕堂皇,但是從他挑選魏遜這個一貫善于拉幫結夥的家夥來當第一任營監事就能看得出來,這個家夥的目的就是要把眼前的這支部隊變成自己的私家軍,這在前營簡直是明擺着的事情,也就這個道貌岸然的家夥自己還滿口仁義道德的亂拽。而年那天李文革對魏遜的那一大套似是而非的理論最直接的效果就是——新鮮出爐的魏總監事在上任第一天召集全體官兵訓話的時候大聲的告訴這些“兔崽子們”,這支軍隊雖然不姓李,但卻隻有李指揮一個老大,任何人要是敢于背叛老大,那麽他魏大爺就要毫不客氣地讓他嘗嘗三刀六洞的滋味……
魏遜在講話的時候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李老大站在隊伍後面,雙手捂着臉,老淚長流……
魏遜隻是一個開始,以後會有更加專業的政工人員加入監軍隊伍的……李文革自我安慰着。
不可否認,雖然魏遜的政治工作水平實在是很爛,但是卻比李文革那種大段大段的教和一味的鼓勁有效多了。看着士兵們一個個喜氣洋洋眉飛色舞地聽着魏遜關于“跟着大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以及“日後有女人有房子有田産”的“政治動員”,李文革很沒面子地搖着頭走開,看來談人生談理想,還真是遠比不上談談房子票子車子女子孩子對這些人的鼓舞力比較大。
監軍制度剛剛開始,和李文革最初想象的有不一樣,魏監事對士兵們的教育還是沒有脫出“威逼利誘”四個字的範疇,不過看士兵們的樣子,倒是仿佛對這種教育很适應,不适應的反而是李文革自己這個監軍制度的始作俑者。
不僅僅是監軍制度。
一支軍隊要真正成爲軍隊,不是把人召集在一起,然後一人發給一杆木槍便了事的。軍隊,是需要氣質的。
李文革決定花大價錢爲士兵們制作統一的軍裝,就是爲了打造出一種這個時代的軍隊所不可能擁有的氣質……
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但是他知道,當士兵們穿上制式的軍裝之後,那種榮譽感和自豪感會讓他們更加積極更有朝氣,雖然現在他還不知道這究竟能給手中的這個營帶來什麽本質上的變化,不過他卻知道一定會有變化。
整齊的軍姿,制式的軍裝,嚴格的等級,精良的武器,這些都是一支近現代軍隊必不可少的組成要素,這些都是形式,但是這些形式都是幾千年的軍隊發展史所積澱下來的精華所在。李文革堅信,這些形式之所以被總結歸納出來,絕不是沒有道理的。在這一上李文革絕對相信過去人的經驗和智慧,比起自己那可憐兮兮的創造力,前人的經驗更值得依賴。
在這些工作都逐步展開之後,軍紀的問題便被逐步提上日程了。
成熟的規章制度任何時候都要比個人的能力和品德更值得信賴,在軍紀的問題上,李文革已經整整動了幾個月的腦筋,他試圖根據這個時代軍隊的特征制定出一套合乎實際的部隊紀律規範。
在經過長時間痛苦的掙紮和思索之後,李文革放棄了這個努力。
他召集了自己所有的親信軍官開了一個會,來商讨軍紀的制定,在這個會上他做了一番綱領性發言,主旨隻有三項。
第一,一切行動服從指揮。
第二,不取黎庶一分一毫。
第三,一切繳獲要上繳歸公。
毫無新意,李文革心中暗自鄙夷自己的可恥行爲。
這隻是他自己的感受,軍官們對這三條簡單明了但卻包羅萬象的軍紀卻是極爲佩服的,話語簡單明了,涵蓋廣泛,幾乎每一條都切中要害。對這個時代的軍隊而言,臨陣抗命、滋擾百姓、搶奪戰利品幾乎是在任何一支軍隊中都存在的痼疾。就是号稱戰鬥力極爲強悍的府州軍,也很難避免騷擾老百姓和私下搶奪戰利品的行爲發生。
但是軍官們并未因此而覺得這三大紀律不可執行,這個年代的軍隊之所以存在種種問題根本原因是因爲拖欠軍饷和官兵差别巨大。而在李文革的前營中,這兩個問題都不存在。
經過一番激烈的讨論和研究之後,彰武軍前營終于拿出了一套雖然簡單卻成體系的軍規軍紀條文,這份文件之短堪稱一絕,比起古代軍營中的“十七禁五十四斬”,這套規章簡直超級人性化,以至于在公布之後很長時間之内很多士兵都不知道這是軍紀。
這份隻寫了兩頁麻紙的軍紀大概分爲三部分:三大原則,三大紀律,五要五不許。
三大原則是這支新式軍隊的建軍之基,即實兵實饷原則,官兵平等原則,下級服從上級原則。
三大紀律則是這支軍隊的立軍之本,即一切行動服從指揮,不取黎庶一分一毫,一切繳獲要上繳歸公。
五要五不許則是三大紀律的一些實施細則,即内務要整潔,與黎庶話要和氣,買賣要公平,有借要有還,損壞要賠償,軍官不許奴役士兵,不許調戲婦女,不許侵奪同袍财物,不許盜竊貪污軍隊财産,不許破壞軍裝、軍械和盔甲等配發品。
這五要五不許,則是李文革在八項注意的基礎上提出來由集體讨論完善的,其中五要幾乎照搬八項注意,而五不許當中則将八項注意中的軍官不許打罵士兵改成了軍官不許奴役士兵,去掉了不許虐待侮辱俘虜的條款,又增加了不許侵奪他人财物,不許盜竊貪污軍隊财産,不許破壞軍裝、軍械、盔甲等配發品三條新内容。
除了這三大部分之外,李文革還另外提出了士兵的三大權利一。
所謂士兵的三大權利即,士兵有獲得軍饷的權利,士兵有向上級監軍投訴軍官的權利,士兵有保護自己私有财産不受侵犯的權利。
相應的,大家又總結出了士兵的三大義務,即士兵有參加訓練和戰鬥的義務,士兵有服從命令遵守紀律的義務,士兵有幫助救護黎庶的義務。
三大權利、三大義務、三大原則、三大紀律、五要五不許;一共五個部分,構成了《彰武軍前營軍官士兵守則》的基本骨架。
經過将近四個月的醞釀,廣順二年大年初一這一天,《彰武軍前營軍官士兵守則》正式面向全軍發布。爲了迎接這個頗有紀念意義的新年,李文革特意從山下弄了兩頭豬來,給全營官兵在大年初一的早上足足包了一頓豬肉餃子,幾乎大半年沒見着肉味的士兵們吃得幾乎連自己的舌頭都要咬掉了,一個個唇齒翻飛熱淚盈眶,就恨爹娘少生了一張嘴。
魏總監事十分敬業,抓住這個機會向士兵們好好地做了一番思想政治動員,伴着香氣撲鼻的餃子味讓士兵們明白“爹親娘親,沒有李大人親,河深海深,沒有李大人的恩情深”的道理,不過這位監事大人嘴裏一面嚼着三五個餃子一面含含糊糊噴吐出的字眼究竟能有幾個人聽清楚聽明白就不得而知了,是否真的“爹親娘親,沒有李大人親”士兵們并不知道,但是他們卻絕對知道“爹親娘親,沒有油汪汪的肉餃子親”的道理。
可惜,被作爲個人崇拜對象大樹特樹名曰樹我不知樹誰人的那位仁兄此刻并不在山上,沒有看到這感人至深的一幕,萬幸!
正月初一李文革起了一個大早,破天荒地取出了自己那套基本上自領來以後便沒有上過身的深青色八品官服,戴起了比自己的腦袋稍微大上一圈的交腳幞頭,足下一雙**靴讓穿慣了多層布鞋的腳感到陣陣惬意,一切打扮停當結束整齊之後,他便叫上李護,帶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下山進城去給李彬拜年。
鬧了那麽大一場亂子,不帶上兩個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在身邊,西城李文革是什麽也不敢再進去了。不過東城是李彬和秦固的地盤,負責駐守東城的左營指揮廖建忠又是老上級,李文革倒還比較放心。
可惜他這個宣節校尉沒有馬車,作爲武官本當騎馬,寨子裏倒也養着五匹上等好馬,隻是從來沒騎過馬的李文革雖然已經暗中在細封敏達的教導下開始練習騎術,但終歸練了沒幾天,此刻也就是勉強能夠坐在馬上不摔下來的水平,以這水平騎馬進城李文革還不敢,他怕丢醜,所以最終還是選擇了步行。
這個月西城鬧得天翻地覆,東城卻沒有受到影響,因爲受雪災影響的百姓得到了李文革和秦固的周濟,市面上反倒見了些繁榮景象,今天一大早幾乎家家都在然放爆竹糊門神。李文革邊走邊瞧,不由得也感染了些喜氣,本來還稍顯凝重的神色也變得輕松起來。
李彬的家門口此刻停着五六輛牛車,幾位李文革先前的家奴同事正站在門口迎賓,帶領他們的卻是李家的少主人李經存。
李文革上前躬身行禮:“人拜見少主人……”
猛然間一個身穿八品服色的官員給自己行禮,李經存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是李文革,這位年輕人才舒了一口氣,他面色泛紅地避開,沒有敢受李文革的禮,口中十分溫和客氣地道:“文革兄折殺弟了,家父正在正堂待客,文革兄請——”
一旁的李護這時候跪了下來,磕頭道:“奴才李護,給少主人拜年了!”
李經存與李護卻是自*好,當下伸手拉了他起來:“這才幾日不見,你的傷便好了,身子真是健壯了呢,如何,父親沒有錯吧?還是跟着文革兄有出息……”
當下三個人徑直自大門而入,渾不理會周圍的家仆們看向李文革的那種極度羨慕外加畏懼的目光,沿着石子鋪就的甬路,直入正堂。
此時正堂内正自熱鬧,大約二十餘名身穿青綠服色的官員正在相互寒暄交談,作爲主人的李彬坐在主座上,正自與一位三十多歲的便裝男子話。
李文革搶上一步,單膝跪下拜道:“卑職前營指揮宣節校尉李文革,參見觀察大人,給觀察大人拜年……”
他這一嗓子頗爲響亮,原先還略顯嘈雜的正堂内頓時靜了下來,周圍的大官員們的目光幾乎同時轉了過來,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就連那正和李彬談笑風生的男子,也立刻停住了話語,淩厲卻并無敵意的目光直直落在了李文革的身上。
這屋子裏聚集的乃是延州九縣的地方官,李彬乃是延州文官領袖,逢年過節各縣均會遣人前來探望拜谒。新年畢竟是個大節氣,因此各縣來的大多都是主官,除了延昌縣縣令吳長瑜臨時生病來不了遣縣丞封契年爲代表之外,其餘各縣均是縣令親來,有的縣甚至是縣令和縣丞親來,将政務交給了縣尉和主簿打理。
因此此刻屋子裏的這些官員,最的也是個八品官,和李文革品秩相當,大多則是七品,最高的節度判官劉薰更是五品绯袍,已經可以列入朝廷大員之列了。
一個八品的官,在這個場合裏幾乎是地位最低的了,随便挑個人出來在品秩和資曆上便能夠壓過他。不過此刻來給李彬拜年的人大多都是文官,頭上戴的都是展腳幞頭,戴交腳幞頭的,滿大堂也隻有李文革一個人。
他是來給李彬拜年的人當中唯一的武官。
也是這麽多年以來第一個來給李彬拜年的彰武軍軍官。
不過他受到廣泛關注,倒還不是因爲這個原因。
李文革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大名,如今在延州的官場上可謂是如雷貫耳的了。
各縣無論遠近,對十幾天前發生的那場州城兵變都略有耳聞,一個僅憑着五十個人的隊便将州城和整支彰武軍肢解了個稀裏嘩啦的兵頭,即使是在延州這麽偏僻的地方,也足夠成爲新聞人物焦人物的資格了。
僅從這個消息傳聞的内容來猜測判斷,各縣的官員們一緻認爲李文革應該是個膀大腰圓身材魁偉力大無窮面帶殺氣兇相畢露的一個家夥,誰也沒想到此刻看到的這個自稱叫李文革的家夥居然是這麽個身材瘦臉相晦氣的人。此人就算是扔到書生堆裏也稍顯弱了些,怎麽看怎麽不像個十步殺人統帶驕兵悍将飲血沙場的将軍材料。
就是這麽個人,将自成年以來号稱權謀廟算冠絕延州在各方勢力中縱橫來去折沖樽俎了半生的高允權高侍中搞了個灰頭土臉口吐鮮血,就是這麽個人硬是險些連延州的天都給翻了過來,就是這麽個人,做到了連周密都沒有做到過的事情……
敗在這樣的人手下,也難怪高侍中要吐血了,實在是太荒謬了……
就在這些文官們一個個面色古怪心懷鬼胎胡思亂想的時候,李彬帶着吟吟笑意将李文革拉了起來:“懷仁總算來了,我們方才還在你呢,來,見過這位延州的貴客——”
着,李彬的手擺向了坐在客位上的那個便裝中年男子。
那男子緩緩站起身來,幾乎一瞬間,一股嚴整肅殺之氣自他身上湧了出來,李文革頓時心下一凜——這時隻有久經沙場日夜過着刀頭舔血生涯的百戰之士獨有的氣質,眼前這個人,比起自己以及自己手下那群号稱随随便便便能将彰武軍反轉個個的熊兵絕不在一個層次上。
隊中的所謂老兵,在李文革這段時間的錘煉下,此刻也隻能剛剛有了個兵樣子,而面前這個人,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戰士……
“在下三鎮衙内都指揮使折德源,李宣節,久聞大名了……”那中年男子拱了拱手,帶着淡淡的笑意自我介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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