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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穩,手腕不要抖——”
細封敏達一面手把手地調整着一個剛剛開始參加格鬥技能訓練的士兵握木槍的姿勢一面低聲傳授着動作要領。在來到豐林山軍寨之前,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耐心和閑情。黨項民族的哲學是适者生存優勝劣汰。作戰人員的培養和訓練都是靠實打實的狩獵和戰争來進行,隻有那些最勇敢最聰明學東西最快成長速度最快的人才能在戰場上存活下來,因此每一個黨項士兵都是當之無愧的勇士,他們是用殘酷的自然法則選拔出來的勇士,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并沒有師傅和教頭,惡劣嚴酷的戰場環境便是他們最好的教練。
細封敏達自己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
然而今天,這個自學成才的勇士卻像一個絮絮叨叨的老婆婆一樣不厭其煩地爲士兵們講解着他這些年來在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戰場上用鮮血和汗水換來的寶貴經驗,寬厚的臉膛上沒有絲毫的不快和煩躁之色。
“……面對面的厮殺,沒有絲毫猶豫的餘地,結果隻有兩個,要麽是你殺死敵人,要麽便是你被敵人殺死……”
“……你隻有一次機會,如果你沒有把握好,那麽你便将自己的性命送到了敵人手中……”
“……如果你刺出去的木槍沒有刺中敵人,或是刺中了但是卻沒能令敵人喪失戰鬥力,那麽恭喜你,你就要死了……”
“……能否在關鍵的時刻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你手中的木槍上去,決定着你的攻擊能否具有足夠的威力;而能否在刺出去的一瞬間保證手腕不抖,則決定着這灌注了你全身力道的攻擊能否真正奏效……”
“心中要堅定,隻有心中堅定的人才會在怕得要命的情況下保持手腕的穩定,記住,在戰場上沒有不害怕的人,勇士和懦夫的唯一區别隻在于,懦夫渾身上下都在抖,而勇士同樣在抖,隻有手腕不抖……”
“……勇士能夠用最拙劣的武器輕松地殺死任何一個武器精良身披铠甲的懦夫……”
“……你對手中的木棒多麽沒有信心都不要緊,但是請記住一定要對自己有信心……”
“……面對敵人,你的眼睛所應該注視的不是他的刀劍長矛,而是他身上沒有得到很好保護的要害……”
“……不要理會敵人的攻擊,那會使你自己的攻擊失效……”
“……隻有攻擊,堅決的、快速的、有效的攻擊是瓦解敵人攻擊唯一的手段……”
看着面前的這七名新兵的刺殺動作總算有了點模樣,細封敏達這才緩緩點了點頭,慢慢走了回來,走到一直在背着手看他教授格鬥要領的李文革面前,一面接過他手中的水碗大口喝水一面搖着頭道:“如果你不是個天才,那麽一定是個瘋子……”
李文革笑了笑:“這種訓練是否很耗費精力?”
細封敏達轉過頭去繼續看着士兵們的刺殺動作,頭也不回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一旦用這種辦法訓練出來的軍隊經曆過戰場的考驗,那麽這将是天地間從所未有的一支軍隊,他們或許不能算勇士,但卻絕對是最可怕的戰士。——這個練兵的方法,你是怎麽想出來的?”
“還很不成熟,他們還沒有真正見過血,這對軍人來講永遠是無可彌補的缺陷……”李文革沒有回答他的問話,隻是歎息着搖着頭略有些遺憾地道。
“你似乎一直在對他們進行面對面白刃交兵的訓練……這似乎并不是漢人的習慣……”
細封敏達抿着嘴唇冷笑着道。
李文革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什麽最好笑的笑話,他笑了一陣才輕聲道:“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幾百年前,漢人軍隊的白刃交兵能力是周圍所有草原或者沙漠部族的噩夢。突厥帝國便是倒在了漢人的白刃之下,全盛時期的薛延陀部落擁有數萬精于騎射的勇武戰士,在諾真水,這些勇士們遇到了四千名手握長槍沖鋒的唐軍步軍,不到兩個時辰,尚未成型的薛延陀帝國便那麽脆弱地崩潰掉了。崩潰在數千白刃肉搏的漢人面前……”
他揚起頭,感慨地看着天邊的白雲,語調蒼涼地道:“白刃戰——從來都是我們漢人的傳統!”
“可是十幾年來,我從未遇到過敢于和我們進行白刃戰的漢人軍隊——”細封敏達也仰起頭,略帶着點驕傲說道,“究竟是你們退化了,忘卻了自己的好戰術好傳統了呢,還是說我們的勇士比突厥和薛延陀的鐵騎更加強大呢?”
李文革沉默良久,朝着正在訓練中的士卒努了努嘴:“或許……不久之後你就可以從他們的身上得到準确的答案……”
細封敏達默然起來,良久他才開口道:“你要和我的族人打仗麽?”
“不是我要和他們打仗,而是你的族人們一定會在若幹個月以後跟随着拓跋家南下來掠奪我們,殺戮我們,我們若不想死,便隻能戰鬥……”李文革聲音極低,但語調卻極爲堅定。
細封敏達沒有說話。
“你不必參加這種戰鬥……我并不鼓勵你們同族相殘!”李文革笑了笑,輕聲道。
“何必說這種話?拓跋家已經把我送給了你,我是你的奴隸,對于你的任何命令,我都會遵從并且執行的——”細封敏達神态略有些傷感,說出的話卻令李文革愣了一下。
“這世上本不應有奴隸的存在,每個人生來都應是自由的。你父親是戰士,他爲了保衛自己的族群而犧牲,若在中原,你便是烈士的遺孤,應當受到國家和朝廷免費的照料和撫養,那些僅僅因爲你的家庭身份卑賤便将你作爲奴隸送給拓跋家的同族們,他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卑賤最無恥的人類。他們不僅僅踐踏了你的自由,同樣踐踏了死者的尊嚴和榮譽。我和拓跋光興做那個交易,隻是因爲敬重你的勇氣和品格,并無奴役驅使你的打算……”
“所以……你不是我的奴隸,我也不是你的主人,自今日起,你便是個自由人了……”
“若在這裏呆得不順心,你随時可以離去,沒有人會阻止你的……”
李文革的話讓細封敏達的嘴角揚了起來:“不要騙我了,對漢人的世界,我還是有一點了解的。所謂烈士遺孤的說法純屬子虛烏有,你們的朝廷才不會有這樣的仁善行爲呢。不過我相信你是真誠的,你與那些口是心非擅長使用陰謀詭計的漢人不同。”
“若真有那樣一個世界,犧牲的戰士留下的孩子可以得到照顧與撫養,他們不會被奴役,不會被鞭打,不會挨餓受凍……那或許是一個隻能存在于人們想象中的世界吧?”
李文革傾聽着細封敏達的感慨,苦笑着說道:“幾百年前,我們曾經擁有過那樣的一個世界,很可惜,就如同你那愚蠢的舅舅一樣,漢人當中同樣有很多淺薄而且愚蠢的人,他們親手毀滅了那個世界……”
細封敏達笑了笑:“所以其實我是無處可去的。細封家抛棄了我,拓跋家把我送給了你。我是個黨項人,在漢人的土地上,我處處都會遭遇歧視和敵視,天下雖大,如今除了這個小小的山坡之上,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了——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離開……”
李文革搖了搖頭,随意但卻堅定地道:“用不了多久的,我相信,亂世已經持續了五十年,毀滅和殺戮已經進行了太長時間,這種世道不會再延續多久了……用不了多久,你便可以像一個自由人那樣在大地上随意遊逛……”
任何一個正常人聽到李文革的這番話都會當作瘋子的呓語,在天下還沒有絲毫回歸一統的迹象的時候說出這番話,不是瘋子又是什麽呢?
然而細封敏達卻笑了:“我相信你的話,所以我會一直在這裏呆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
“觀察回來了?”李文革吃了一驚。
李彬從延州出發至今不過十天,雖說到三水的路程并不算很遠,但十天之内打個來回,這速度也未免過于驚人了一點。也就是說,李彬到三水之後幾乎一天都沒有停留,第二天便起身回來了。
雖說過來傳信的人是李福,李彬心中還是覺得有些疑惑,李彬沒必要這麽匆匆忙忙趕路吧。
“是,觀察現在正在西城節度府,陪着高侍中和折衙内說話。”
“折衙内?”聽到這個名号,李文革第一個反應出的是折德扆,難道折從阮沒有親自前來,楊業的老丈人卻到了延州?
随即他就反應出不對,折德扆此刻明明已經接手了府州,不可能跟着折從阮來延州。
“折衙内是折侍中府上五郎,上次去購置步兵甲,便多虧了他老人家從中幫忙。這一番也是他主動提出想要見見隊頭,觀察這才吩咐小人前來請隊頭過去叙話的……”李福的話不多,但是前因後果說得很清楚,連對此人原本深惡痛絕的李文革都不得不承認,作爲管家,李福老實本分卻幹練簡潔,确實是個合适的人選。
不知道這個折五郎叫什麽,即使沒有李彬相召,沖着那五十套步兵甲自己也該去親自拜謝一趟。
隻是,竟然是在高允權府上,這令李文革有些躊躇。
難道這個姓折的當着高允權的面把那五十套步兵甲的事情說開了麽?這将置李彬于何地呢?
再者說,叫自己過去幹什麽呢?難道是讓自己把押在山寨中的拓跋光興送過去?
他想了想,臉色溫和地問李福:“管家,觀察沒有說召我前去何事麽?”
李福搖了搖頭:“觀察沒說,隻是說有要事!”
他又想了想,道:“折衙内進城後沒有歇息,直接上城牆巡視了一番城防,而後又和高衙内說了會子話,似乎不大愉快,高衙内鬧了個好大沒趣。然後便和老爺一起進了節度府,高侍中本來是要宴請折衙内的,折衙内卻似乎不大領情,說了好些話,甚麽定難軍什麽軍國大事,小人也不懂。最後高侍中便請折衙内到節堂叙話,折衙内這才歡喜了些,進去沒多久觀察便出來吩咐小人來召隊頭。”
李文革緩緩聽着,依照李福所言,這位折衙内似乎對高家父子很是不滿,屢屢不給面子。
隻是高紹基也還罷了,高允權畢竟是一方藩鎮,又有侍中加銜,身份尊貴,他居然都這麽桀骜。看來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啊……
在節堂内議事,看來是商議抵禦黨項的軍事了,叫自己過去,似乎是李彬已經說明了自己曾經到過蘆子關,并且生擒了黨項的鹞子,居然還是李彜殷的親生兒子;大人物們當然要仔細詢問一番軍情了。
想到此處他心中稍安,延州若有折家軍坐鎮,黨項人再來的時候便有所憑借了。
他擡頭問道:“折衙内帶來了多少兵?”
李福想了想,道:“小人不知,不過折衙内麾下有三位姓折的指揮。”
三營兵馬,**百人,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李文革當然不會愚蠢到拿彰武軍去和折家軍相比較的地步,有這數百強兵坐鎮延州,也難怪高家父子對這位折衙内如此恭敬。
他笑了笑:“管家稍作歇息,我收拾一下,這便随管家前去……”
……
走進西城的城門,李文革眼前一亮。
自從到了延州以來,李文革這還是第二次進西城。上一次是到彰武軍武庫去挑選兵刃,武庫便在東門的邊上,挑完了他就走了,當時一腦門子事情,也沒有仔細看過西城的建築街道。
這一次他和李護兒押着拓跋光興自北門入城,迎面而來的便是一條青石闆鋪就的寬敞大道,兩旁的建築店鋪錯落有緻,路上的積雪已經被清掃得幹幹淨淨,和城外依舊白茫茫一片的景色比較起來,城裏仿佛換了人間。
爲了不影響士兵們的正常訓練,李文革沒有帶太多的人,隻帶了李護兒一個。好在拓跋光興不是細封敏達,押解這麽一個廢物,兩個人也已經綽綽有餘了。
沿着大道一路走下去,周圍的建築漸漸高大起來,低矮簡陋的土木結構房屋漸漸不見了,代之而來的高大寬敞的門樓和全石木結構的院牆,沿街行乞的乞丐也少了許多,門樓下的大門上均是朱色挂漆,站在門口的仆人們一個個衣着光鮮神情倨傲,臉上泛着一層油光,顯然平日裏營養不錯。
“這是姚府,咱們延州的士族,除了高府王府韓府,便是他們家了,兩百年的大族,有錢啊……”李福一面走,一面感歎着。
李文革點了點頭:“哦!姚家出過甚麽大官麽?”
“五十年前出過兩個侍郎一個刺史,近些年有些破敗了,沒出過甚麽大官,不過曆任節度都對他們恭恭敬敬地……”李福淡淡答道。
走過姚府,便是彰武軍節度使高允權的府邸了。
仰頭看着那高高的門樓上飄揚的節纛,以及對稱排列在們側衛兵背後的門戟,李文革心中歎了一聲。高家這個藩鎮和這座府門一樣,如今隻剩下一個面子上還過的去的空殼子了……
走進節度府,随着李福直直穿過二堂,戒備漸漸嚴密了起來,持槍肅立的兵丁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倒是也頗有點嚴整肅殺的氣象。
走到這裏,李文革隐隐覺得有些不妥,他環顧四周,卻沒發現什麽端倪。
自己多心了吧……
越往裏走,戒備越是嚴密。
終于,在一棟二層小樓面前,李福停住了步子。
這棟小樓在院落中并不起眼,周圍卻站了一圈的官兵守衛,這些官兵手中的刀槍都在陽光下閃爍着寒光,一看而知都是好家夥。
看着門口石墩上那隻張牙舞爪的石虎,李文革暗暗點了點頭。
這便是被所有藩鎮均列爲轄區内第一軍機重地的白虎節堂了……
節度使召開軍事會議的軍機重地稱之爲節堂,這是自中唐以來形成的規矩了,而節堂開始以白虎爲象征則是近幾十年來才有的事情。
李唐的老祖宗叫李虎,因此“虎”字在唐代是不能用的,要爲這位唐太祖避諱。知道晚唐年間出了一位叫做朱全忠的藩鎮,他在軍隊中廢掉了李唐通行了數百年的兵權象征魚符,重新将虎符訂立爲兵權象征,同時将自己設在汴梁的節度府節堂更名爲“白虎堂”,自那之後,節度使們便紛紛開始管自己的節堂叫白虎堂。
朱全忠設白虎堂的第二年,他登基稱帝建立大梁,延續兩百多年的大唐王朝正式宣告滅亡……
因着這個原因,白虎堂自然而然有了一種曆史的厚重感……
看着這座建築物,李文革暗自感慨……
“隊頭請稍後,小人進去通禀——”
李福将節堂的門推開了一條縫,閃身進去了。
良久之後,門又開了一條縫,一個手摁腰刀的軍官走了出來,掃視了李文革三人一眼,問道:“哪個是李文革?”
李文革上前一步,抱拳道:“卑職是!”
那軍官看了看他,面無表情地道:“按制,入節堂不得攜帶兵刃——”
這個規矩李文革還是知道的,就算不了解曆史,水浒傳還是看過的。
他将手中木槍和懷中短刀都取了出來,一律交給了李護兒,囑咐道:“看好這家夥!”
李護兒應諾,接過了他手中的木槍和短刀。
那軍官一揮手,兩名士兵上來将李文革上上下下搜了一遍,報告道:“沒有了!”
那軍官點了點頭。
李文革皺起了眉頭,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湧上心間……
林沖得罪了高衙内,于是被陷害誤入白虎堂……
自己也得罪了一位高衙内,如今也來到了白虎堂前……
“随我來吧!”
那軍官轉身從打開的縫隙中走進了堂内。
李文革遲疑地跟着走了進去。
走進大堂,兩扇大門在背後關閉,那軍官闆着面孔道:“我進去通傳,你不要随意走動!”
說罷,他大步走到了帷帳之後。
李文革緩緩打量着四周,堂内設施陳舊,且積滿灰塵,一望可知許久沒有用過了。
猛然間,他知道自己爲什麽會感覺到不妥了……
一路走進來,半個折家的兵都沒有看到……
上當了——
就在李文革轉身一個箭步竄到門口準備硬闖出去的時候,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鐵器的碰撞聲傳入了耳中。
頃刻間,周圍殺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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