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某福薄,就是個跑腿的命罷了,當不得司馬大人如此厚待”,闵蘇安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把個“司馬”官銜兒咬的震天響,随着他一個眼神兒招呼,随着他一起來的奚人跟着鄭三進了設在另一邊的唐成私帳,其本人卻在帳外留了下來。
“什麽司馬不司馬的,不過是個朝廷發配犯官們的職缺,闵管家這是笑話我呀!”,見狀唐成也沒進帳,上前兩步到了闵蘇安身邊後,兩人便并肩站在這尿天地的草原上說話,“蘇安兄,可是觀察大人又有什麽吩咐?”。
“司馬大人如今已不是河北道屬官了,我家老爺的谕令還能行到這草原上來?”,闵蘇安還是一副不陰不陽的腔調,“多大的生意多大的事情,唐大人你說停就給停了,呵!真是好重的官威呀!”。
自打第一次打交道的時候唐成就知道闵蘇安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眼下饒樂要做的事情多,他也就沒心思跟這小人計較置氣,“怎麽?我遞往晉陽觀察使府的私信二管家竟是沒收着?”。
“你有信來?”,闵蘇安半信半疑。
“觀察大人和闵管家各一封,信是早晚要到的,這能騙得了人?”,唐成歎着氣道:“說來也怪我謹慎過頭了,想着事涉觀察使大人遞信的時候就沒敢走邊軍的急腳遞,地方驿傳雖說不那麽紮眼,隻是這速度……哎!不說了,蘇安兄這趟勞頓全是某的錯,稍後定當好生補過,我兄萬勿推辭才好”。
自打唐成從牛祖德手上接過北地貿易以來,先是取消了自建的商隊,就此一項便省下了大宗花銷,此外他一頭整合經由龍門奚聯絡着的饒樂草原乃至整個北方各族的供貨源頭,一頭間接控制着覆蓋北地的行商網絡,闵潛這鋪壟斷生意實被他做的風生水起,不僅很快就實現了當日增加兩成利潤的承諾,秋天裏交易最大宗的時候純利甚至一度暴增到四成,爲此素來不太過問商賈貿易之事的主子闵潛都啧啧稱奇,仔細問詢起唐成的經營手段來,而看其聽着回報時的臉色神情,對唐成心思機敏及長袖善舞的贊賞已是溢于言表。
許是正因爲這個,主子這次聽說唐成擅做主張下了禁運令後竟然罕見的沒有生氣,隻是吩咐他來問問——僅僅隻是問問,闵潛既是這麽個态度,失了尚方寶劍的闵蘇安此來其實就奈何唐成不得,即便就想搬弄是非也得這次回去了才成。剛才他那番做派歸根到底隻是别有用心爲辦自己私收了好處的事情打伏筆罷了。
“那件事成了!”,跟唐成也接觸這麽些日子了,闵蘇安雖然對主子對他的器重很是吃味兒,卻也打心底裏承認唐成是個說話算話,手面兒大氣的人,比此前的那個牛祖德不知強了多少,那個醜貨給件兒火狐皮大氅都跟掉塊肉似的不爽利。如今唐成既然說了要“好生補過”的話,目的已達的闵蘇安頓時順勢收篷,帶着些苦笑換做推心置腹的語氣道:“無缺你這次實在是做的莽撞啊,眼瞅着饒樂四處冒煙正該是軍器鐵器行市大漲的好時候,你怎麽就給禁運了?啧啧,這一天就得損失多少,一個月下來又是多少?我家老爺那兒……哎,不說了,誰讓咱們這交情深哪,爲兄弟你吃挂落哥哥我也心甘情願”。
“你我之間啥都不說了”,唐成一臉感動的伸手過去拍了拍闵蘇安的肩膀,“我這禁運也是爲了生意”。
對唐成這話闵蘇安是真聽不懂了,一愣道:“噢?”。
“闵兄你好生想想,做軍器、鐵器生意最重要的是什麽?”。
“這還用說?”,闵蘇安聞言嗤的掩嘴一笑,兔兒爺風範盡顯無疑,笑聲裏頗有些唐成故弄玄虛的意思,“得打仗得有戰事,戰事一起開多少鐵匠爐子都不夠使的,那弓矢更是滿天飛,這是什麽,這打的可都是錢!”。
“闵兄見的明白,隻是這仗也有大小長短之分,對于我等而言,總是打的時間越長越有好處”。
“這話不假”,闵蘇安眨了眨眼睛,“隻是饒樂不歸朝廷直接管轄……”。
唐成手一揮,斬釘截鐵道:“那咱們就該想辦法讓他們往長裏打”。
鐵器尤其是軍器生意利潤極大,這樣的生意能多做一天都了不得,更别說多出三五個月半年一年的了,聞言闵蘇安就跟問到腐屍氣味兒的犲狗一樣身子一震猛然睜大了眼,“無缺你有什麽路子?”。
“我能有什麽路子,不過就是從手上的生意想辦法”,唐成作勢扭頭四處看了看,見周圍無人後方才刻意壓低聲音道:“闵兄你想想沒有軍器這仗還怎麽打?饒樂軍器有八成都靠關内輸入,而這八成軍器輸入的路子就掌握在咱們手裏,這就是說……”。
聽到這裏,隐隐明白些什麽的闵蘇安隻覺得喉嚨發幹,急問道:“什麽……”。
“這就是說咱們這軍器怎麽賣,饒樂五部裏賣給誰不賣給誰,一次賣多少,隔多長時間賣一次都能直接影響到整個饒樂的戰事進程,即便不能決定最後的結果,至少把這戰事多拖些時候該沒什麽問題,闵兄好生想想,這多拖一天又能生出多少利錢來?”,唐成低低而言的笑聲裏透着絲絲的冷意,“某此前下令禁運軍器,正是爲讓饒樂五部知道咱們的份量,這一點上他們明白的越清楚,後面跟他們做生意的時候就越好說話,這些人素日裏都桀骜慣了的,不敲打敲打壓壓他們的氣焰怎麽成?”。
至此闵蘇安已經是聽的再明白不過了,聽明白的同時唐成這番話實是說的他心旌搖動,以軍器販賣影響戰事進程,進而戰事進程又進一步促進軍器的販賣,這來來回回倒騰出的可都是真金白銀,生意……還能這麽做?見識了,真是見識了!
“大家都是兄弟,我再沒個不相信你的,無缺,饒樂這軍器生意就按你說的這章程來,老爺那兒我自會替你分說”,饒是闵蘇安心底一再提醒着自己要穩住勁兒别讓唐成太得意,但話音兒裏的興奮卻怎麽也掩不住,這句說完他作勢沉吟了一下後才道:“章程就按你這個章程,不過哥哥這次倒也有件事想請無缺你通融一下”。
“通融什麽,盡管說就是”,唐成一邊笑說,一邊擡手虛引示意進帳說話。
闵蘇安的身子沒動,依舊站在原地向帳幕裏擡了擡下颌示意道:“适才跟我一起來的那奚蠻子是俙索部頭領的胞弟,走了一個老關系的門子找到哥哥面前說要買些軍器,這樣的破事兒我原也不想攬,奈何那個老關系的情面卻是抹不過去,這不就隻能找到無缺你面前了,不拘多少好賴弄些軍器給他也算全全我的臉面,你看……這事兒可成?”。
俙索部的,還是俙索平的親弟弟,聽到闵蘇安這要求,再聽說那奚人的來曆後,唐成快意的幾乎要仰天長嘯了,這還真是人瞌睡偏遇見送枕頭的——再合适沒有了。依他的立場來說現在本就不想見着饒樂五部有一家獨大的,這對龍門的隐形威脅實在太大,現如今五部裏俙索與沙利的實力明顯更勝一籌,然則沙利有契丹人在背後支持,即便是闵蘇安今天不來,唐成爲了平衡消耗的目的也打算着主動去聯絡俙索部,現在竟是可以免了。
做生意談條件,主動找到别人門兒上和别人來求你那可是完全的兩個概念!
盡管唐成聽到這個消息後心下很是高興,但臉上卻是一副爲難表情的沉吟了許久,“闵兄,我這計劃原本是要再禁……罷了,既然是闵兄開的口,我斷沒有駁着讓你爲難的道理”,見到唐成滿是豪氣的一揮手,收了俙索海偌大好處的闵蘇安心裏終于一塊兒石頭落了地,“好,無缺念情分,這個情分我記下了!”。
唐成再次伸手虛引時,臉上笑意宛然的闵蘇安惬意的邁開了步子往帳幕走去。
“這個奚人倒還真有些路子,竟是能找到闵兄門下”,唐成邊往帳幕裏走,邊隐帶着幾分擔憂道:“隻是此事傳揚的開了,怕對觀察使大人……”。
“做着這麽大的生意那兒能盡數瞞得住人?”,對于唐成的未盡之意闵蘇安不以爲意的擺了擺手,“靠山吃山,我家老爺這幾十年的官兒也不是白做的,莫說他一個奚蠻子不敢,便是有那忘恩負義的心思又能在大唐官場鬧出什麽動靜兒來?這幫子人不服王化,朝廷每年非但從他們身上收不到一點好處,還要花費大筆的銀錢賞賜往裏貼,如今趕上他們自相殘殺正是死的越多越好,還替朝廷省錢了,誰又會在意這個?”。
闵蘇安把話說的這麽直白,唐成還真不知道再說什麽好了,恰在這時兩人也已走到了帳幕前,當下唐成便不再說話,笑笑走了進去。
看到一臉輕松笑容的闵蘇安,帳幕裏的俙索海悄然長出了一口氣,成了!随後他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唐成身上将之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真是沒想到,控制着饒樂軍器鐵器進出的竟然是這麽年輕的一個唐人,而且他竟然還有個饒樂都督府司馬的身份。根據消息也就是這個司馬唐成把李誠忠給劫走了,至于李誠忠那份自願退讓王位的谕令十有八九也是出自他的授意。
這個人不簡單哪,此番回去一定要跟兄長好生說說。
心底瞬間閃過這麽些念頭,但不管怎麽說俙索海對于能順利買到軍器都是充滿了驚喜,要說在這次禁運中最難受的就是他們俙索部,與沙利的争霸之戰一觸即發的當口兒突然沒了軍器供應,這仗還怎麽打?更要命的是強敵沙利背後有着契丹狗支持根本不懼這個,此消彼長之下俙索部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也得打通軍器供應之路,而且在時間上必須是越快越好。
俙索海心裏念頭急轉的時候唐成與闵蘇安已自坐了下來,随後便是一個簡短的紹介及見禮。
寒暄完畢,心中有了底的闵蘇安也沒再多說什麽廢話,徑直提到了給俙索部的軍器供應之事。
“既有闵兄出面,這事兒也沒什麽好說的”,唐成微微一笑間向帳外吩咐了一聲,“來人”。
鄭三應聲而入,“去,把圖也嗣叫過來”。
圖也嗣進來之後唐成半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開口便道:“兩千柄彎刀,一萬支箭矢,盡快安排好商隊備貨整裝,至于路線怎麽走,運到哪兒都聽這位俙索族長的”。
“是”,圖也嗣點點頭後向俙索海矜持的一笑,“還請族長稍後到小帳來一趟”。
“好說,好說”,前邊兒受夠了禁運之苦,随後找到及搞定闵蘇安也是費盡周折,再沒想到現在的事情竟然是這般順利,喜出望外的俙索海向圖也嗣連連點頭之後,轉過身來對唐成兩人就是一番好謝。
“要謝就謝闵兄,俙索族長這番可是找對人了”,唐成笑聲裏的這番話讓闵蘇安受用的眼睛都眯縫了起來。
會做,這個唐成年紀小是小了點兒,但實在是會做事啊!
“那是自然,闵先生這裏定當重謝”,俙索平向闵蘇安好一番拱手後才又笑着道:“軍器即将啓運,這價錢上少不得還請二位定個章程,如此我也好去辦交涉”。
聽到這個,沒說什麽的闵蘇安借着側身端茶的機會向唐成狠狠丢了一個眼色。
“價錢!”,唐成将手放在身邊的案幾上敲擊着沉吟了好一會兒後猛然道:“罷了,既有闵兄在,我這人情就做到底,此次啓運的軍器就比照年初時的市價加一成五,俙索族長,如此你可還滿意?”。
現在是什麽時候!就連契丹狗給沙利的軍器也比年初的市價加了兩成,就這還是“支持價”,唐成給出的價碼比俙索海最樂觀的預計還少了一成半,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喜出望外之下,那俙索海竟有些不敢相信的猛然站起身來,“真的?”。
“君無戲言”,唐成哈哈一笑,“俙索族長若是不放心這就先去把一應文書給辦了吧,這邊該辦的章程先辦好,那邊也好早一刻啓運發貨,至于咱們稍後再叙不遲”。
“信得過,信得過”,俙索海嘴裏雖是這般說,人卻終究還是急着出了帳幕。
俙索海剛一走出帳幕,闵蘇安便放了手中的茶盞埋怨聲道:“無缺,你沒見着我的眼色?按照當下這行市别說加價三成四成,就是你一口叫個五成他也隻有應承的”。
“啊,闵兄你…我還以爲…”,唐成懊惱的在額頭一拍,“罷了,事已至此也沒個再反悔的道理,這是個細水長流的生意,下次再補回來就是”。
闵蘇安卻沒一點釋然的意思,口中隻是道:“便宜這蠻子了,這回真是太便宜他了”。
見他如此,唐成心底忍不住一笑,嘴上卻道:“闵兄,要不你去找俙索海說說話,這遭我可是全看在你面子上的”。
“說說,是得說說”,闵蘇安起身走到帳幕門口時猛然停住了步子,回過身來向唐成低聲一笑道:“有财大家發,無缺放心,你那一份定然少不了”。
“好說,好說”,唐成還了他一個狼狽爲奸的會心笑容後,剛才還懊惱不已的闵蘇安就帶着一臉的笑容出帳而去。
他人剛走,唐成便收了笑容放了茶盞,腦中急轉不停的開始思忖起跟俙索部談條件的章程來。
到唐成爲闵蘇安制備的接風宴準備好時,俙索海那邊的事情也已經辦得差不多了,他固然是滿意,趁着剛才的機會又狠要了一把好處的闵蘇安也很滿意,如此氣氛之下這頓酒宴真個吃的是賓主盡歡。
歡宴将要結束的時候,闵蘇安向唐成使了個眼色,瞥着俙索海暧昧的一笑後踉跄着站起身道:“無缺,我醉了要先去歇着,莫送,莫送,你二人再好生吃上幾觞!”。
待他走了之後,俙索海舉樽向唐成邀飲時刻意的看了看侍宴的下人。
這些下人都是圖也卓送來照顧唐成飲食起居的,唐成将她們打發下去後,俙索海起身之間便将一疊厚厚的飛票輕輕放在了唐成面前。
唐成拿起這疊厚厚的飛票随意捋了一遍,随之又看了俙索海一眼後,笑笑之間将飛票攏進了袖中。
見唐成收了飛票,俙索海雙眼猛然一亮,哈哈一笑端起了酒樽,“今後本部在軍器上少不得還要大人多多照拂,請!”。
唐成手摸着酒樽卻不曾端起,等到面帶尴尬的俙索海笑容難繼時他才淺淺一笑開言道:“軍器我可以供應,你俙索部要多少我就給多少,至于價錢嘛,契丹人給沙利的是什麽價,我就給你什麽價”。
聽到這最後一句話時,俙索海身子一震,深深看了唐成一眼後,放下手中酒樽的同時臉上的笑容也收了個幹幹淨淨,“如此自然是好,就不知司馬大人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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