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明擺着的嘛,眼前這個三潭印月的碼頭的确是個天然的好碼頭,但總得有合适的路修到這裏後,它才算真的有用。簡單的道理就是:有了路,這碼頭才算有用,才能來錢。
馮海洲打小兒就是在金州長大的,作爲一個地道的金州人,按照金州的規矩就是:要想買東西,就該一文錢一分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才是常識性的天公地道,祖祖輩輩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嘛!同理,賣東西也是這樣啊,你想賣東西換錢,那總得先有東西才成吧?貨都沒有就想着收錢,别人憑什麽給你錢,人家都是傻子不成?
而今唐成就好比賣家,碼頭就是他想賣的貨,但問題是貨物本身根本就沒有成形。
馮海洲明白唐成意思的同時,其實心裏就已經覺得這想法懸乎,太有悖常理了嘛,事物反常既爲妖!
盡管心下犯着嘀咕,但對于馮海洲來說,唐成的解釋還是有用處的,至少讓他安心了一些,安心什麽?他安心的就是唐成好歹還有個計劃,雖然這計劃怎麽聽怎麽不靠譜,但畢竟總算是有!對于這次本就存了報恩之心的他來說,唐成幹什麽他都會跟着,既然他想幹這個,如今又不得不幹,那還有啥說的,跟着幹就是了。
等那畫師幹完活兒,唐成瞅着天時已過正午,遂也就沒再回去,與馮海洲在街上找了家酒肆吃了飯,稍事休息了一會兒後就到了下午上衙的時間。
“海洲,你下午也别去曹裏了”,走進州衙大門,唐成對馮海洲道:“就去西院兒其他曹裏轉悠轉悠,先摸摸底子,州裏雖說是指望不上,但隻要能弄到一文錢一個人,有總比沒有強,蚊子再小它也是肉嘛!重點就是司戶和司倉兩曹,看看錢糧和徭役額度啥的”。
“嗯,我這就去”,馮海洲走了兩步之後又轉了回來,“大人,明個兒早晨我就不來衙裏了,趕早兒動身去下面縣上轉轉,錢糧就不說了,看看能不能從他們手上擠些徭役額度出來”。
“舉一反三,好!”,唐成拍了拍馮海洲的肩膀,笑着道:“海洲你真是個好幫手”。
馮海洲聞言,沒說什麽的笑笑去了,他走了之後,胳膊下夾着畫卷的唐成也沒去司田曹,而是轉身到了東院兒。
正好張相文輪班在衙裏沒有上街,見是唐成來了,頓時颠颠兒的跑了出來,跟剛入鄖溪縣衙那會兒相比,張相文如今可是幹練利落的多了,雖然依舊是上衙時間的全身披挂,卻再沒有了當日一跑起來就腰刀打屁股的搞笑情景。
“大哥,我正找你,你中午去那兒了,連家都沒回?”,遠遠的就開始說,等走近之後,張相文瞅了瞅左右,“那啥的修路你真接了?聽說還跟使君大人簽了軍令狀?”。
“接了就是接了,這還能有假!”。
“真接了?”,張相文雙眼在唐成臉上一通亂轉後,身子又往前湊了湊,低聲道:“這麽簡單的套兒你不可能看不出來,大哥,說說吧,你到底什麽個意思?”。
“什麽個意思一時半會兒的也說不清楚”,有了馮海洲的例子在前,唐成知道“招商引資”這在後世盡人皆知的事情要想給唐人解釋清楚,還真不是三兩句話就能說清的,“再說這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我來找你就一件事”。
“成,那我晚上去你那兒”,張相文也利索,“啥事你說”。
“我修路需要人幫忙,而且還得是信得過的明白人,你能不能來?”,說完,唐成又補充了一句,“要來就是專門幹這個,現在手頭兒上的事情都得放下,時間還長,這你得想清楚了”。
“想個球,就是你不來找我,我也得去呀”,張相文擡手在唐成肩膀上砸了一拳,嘿嘿笑道:“大哥你在這兒等等,我這就找我二叔說去,說好了當下就跟你走,好歹也能出去松快松快的跑幾天”。
話剛說完,張相文轉身一溜煙兒的跑了,唐成因也就在東院等着,往來公差見他的時候難免要招呼下,隻是這些公差看他的眼神兒卻都有些怪異,那就像,就像是……在看失心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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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馬别駕公事房
正埋首看着一份文卷的老馬聽到敲門聲後,頭也沒擡的用鼻子哼了一句:“進”。
敲門進來的人乃是司倉曹判司牛公明,高高胖胖的身材倒跟他司倉的職司應和的極妙,“大人,攪擾了”。
“是老牛”,馬别駕擡起頭來,“嗯,坐吧”。
見馬别駕伸手要拉繩使雜役奉茶,牛公明笑着搖手止了,“就兩句話的事兒,說了就走”。
“噢!這麽急”,馬别駕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端正身子道:“什麽事你說”。
“這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司田曹的馮海洲,對,就是去年年底那案子中唯一放出來的那個,下午一上衙他就竄到我們曹裏去了,到處找人套交情問話,看他的意思是在摸官倉的底細,屬下剛來的時候,見他又竄到司戶曹的公事房裏了”。
“他套出什麽了?”。
“大人放心,咱們曹裏都是懂規矩的,還能讓他套了去”,牛公明一臉的忠心耿耿,“屬下此來就是請大人明示個說法,以防萬一那唐成要把使君大人給搬出來查問倉中存糧時,也好有個應對”。
“現在官倉裏本州有權調用的存糧可多?”。
“這兩年年成好,倉裏确實攢下了些。不過到修路這塊兒到底有沒有,有多少?總還得别駕大人拿個章程,畢竟州裏還有其它事情要用,即便現在沒事,下半年,明年總得有吧!把這一預備上,賬面上就平了,現在有的也沒有了”。
聽到這話,馬别駕看向牛公明的眼神益發的和煦了,“公明不愧是老衙門,未雨綢缪,慮事很周全哪!本州貧瘠,能攢下點存糧不容易,得預備在大事上嘛,啊!”。
“是,屬下明白了”,牛公明正要告辭時,卻被馬别駕又給叫住了,“公明,别急着回你那公事房,司戶曹孫判司那兒也去走走。”
牛公明聞言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是”。
目睹牛公明出了公事房,馬别駕沉吟了片刻後輕笑之間喃喃自語道:“終于知道急了?想要錢糧想要人,唐成,你就安心的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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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東院兒這邊,張相文去的時間比唐成預想的要長。而且出來時臉色也不像剛才那般鮮活。
“怎麽,司馬大人不同意?”。
“咳,我二叔那人,大哥你還不知道他,遇見啥都是個謹慎!”,張相文歎了口氣後笑道:“走吧”。
唐成自然明白張子山爲什麽不同意,如今滿衙門就沒一個看好他的,更何況素來是以謹慎聞名的司馬大人,“走啥呀,既然你二叔不同意,你就别去了”。
“這可不行”,張相文急了,瞪着眼睛道:“從小到大,我這可是第一次乍着膽子跟我二叔頂嘴,好容易才使他吐了口兒,不去?那我不虧死了”。
“你呀……”,心下熱乎的唐成還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兩人往外走的時候,唐成突然伸手攬住了張相文的肩膀。
唐成往日是最讨厭在大庭廣衆之下勾肩搭背的,這個張相文知道,此時見他如此反常,遂也左瞅右瞅了一番後,鄭重的低聲道:“沒人,有啥事你說”。
唐成的臉色也很鄭重的湊到張相文耳朵邊,“你剛才跟你二叔頂嘴,他揍你沒?”。
……
從東院出來之後,唐成就打發張相文回去收拾行李,好生歇息以養足精神,隻等他晚上寫好給都拉赫等人的私信後,張相文就将作爲信使,明天一早動身啓程直奔揚州。
讓張相文回去之後,唐成回到了自己的公事房,找出金州的山川地理圖,就在那畫師的圖稿上添補起來,這副圖可是他招商引資的名片,實在疏忽不得。
好歹也練了這麽長時間畫,尤其還是專攻粉本描摹,雖然比之那專業畫師還有不如,但唐成添加出的東西也是有模有樣,相對之下倒是更簡練,也更爲主題突出。
添補完手頭這份,正當唐成開始翻版第二份時,馮海洲推門走了進來。
唐成擡頭看了看馮海洲的臉色,“沒有?”。
“有也沒有”,馮海洲搖了搖頭,“金州是窮,但畢竟是這麽大個衙門,還真能一點都沒有?司戶曹原本還好,牛公明進來一趟之後就開始叫苦了!我剛才蜇摸着又回司倉曹找相熟的探問了一下,原來我前邊兒剛從這曹裏出來,判司牛公明後腳就出去了。”
“去找老馬了?”。
“嗯”,馮海洲颔首道,“我去找服侍馬别駕的雜役問過了,那個時間牛公明正好去過”。
馮海洲說完,很是無奈的歎了口氣,“咱們修路就不是爲了金州?因私廢公到了這個地步,還能幹成什麽事?”。
見馮海洲如此,心裏不爽的唐成倒是笑了,“海洲你在衙門都多少年了,這話倒像是剛進來的新人說的!放心吧,沒了張屠夫,咱也吃不了混毛豬。”
“這倒不是發沒用的牢騷,就是有些灰心”。
“灰心有啥用?隻能給自己添堵”,唐成看着馮海洲,似笑非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誰讓咱灰心,咱就得……讓他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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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衙之後,馮海洲直接回了家,明天一早下縣,下縣回來後就得跟着唐成跑襄州,随後的這段日子且是有得他忙活了。
馮海洲要等明天才開始忙活,唐成則是當晚就忙活的不輕。
回家之後草草吃過飯,他就一頭紮進了西廂,翻版那份三泉印月碼頭的地圖,給揚州相關人等寫信,等這一通忙活完後,起身舒活着腰身及手腕筋骨的唐成出房到了廚下。
蘭草果然在這裏,唐成進來時,正見她跟高家的湊在竈台處,高家的閉着眼睛雙手合什,嘴裏念念有詞的樣子活像個神婆,而半蹲着的蘭草就更古怪了,手裏拿着個燒的黑糊糊的東西在地上拍打着。
眼前這場景又古怪又好笑,尤其是高家的神婆模樣,見她們并沒有注意到自己進來,唐成索性刻意的放輕了腳步,走近之後才猛然笑着道:“幹嘛?偷嘴!”。
高家的位置雖然是對着門口,但因爲正在閉目念咒,是以沒看見唐成進來,背對着門口的蘭草就更沒注意到了,唐成的突然開口着實讓兩人受了驚吓。
高家的咒固然是念不下去了,蘭草手裏剛剛拿起的黑團團也“啪”的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兒,露出了裏邊一小把直冒熱氣的紅豆。
“燒豆子有啥吃頭兒,要燒也得燒紅薯”,唐成順嘴說完之後才反應過來,現在的唐朝可是沒紅薯的,當下便笑着打了個哈哈掩飾過去。
好在高家的和蘭草現在也是心裏有事,就沒注意到他話裏的異常。
“高嬸子說吃這燒豆子能治脹氣”,高家的這個求子偏方最大的禁忌就是不能有男人沖撞,說都不能說的。蘭草随口謅了個理由後,便拉着唐成往外走,“找我有事兒?外邊說去”。
蘭草的這個說法唐成也沒在意,穿越這麽久之後他也知道,咒法在時下的唐朝可是醫學裏一個正兒八經的分類,就連專給皇家治病的太醫署裏也堂而皇之的設有從八品的咒禁博士,便是皇帝身上長了疔瘡,也得先傳咒禁博士來念一遭“東海大神三女郎,除疔有神方,但使疔公死,疔母亡,疔男疔婦自受殃……”。
“就在這兒說”,到了門外院子裏站定之後,唐成問道:“最近你可見着來福了?”。
“前個兒在小桃妹妹那裏還見着他的,怎麽,阿成你要見他”。
“恩,有個事兒要請他幫忙”,唐成點點頭,“他現在出來方便不?”。
“前些日子是不方便,如今二月二龍擡頭也過了,沒個年節的就強多了”,唐成最初畢竟是因爲她才收留的小桃,随後小桃從請郎中瞧病到吃的住的,也都是唐成花用的錢,而今聽說來福能給唐成幫上忙,蘭草很是高興,“來福從去年年底就念叨着要見你,說要給你叩頭感謝的,隻要能幫上忙他肯定能盡力,阿成你想什麽時候見他?”。
“看他的時間,越快越好”,說着這話時,唐成就想到了馬别駕,“嗯?怎麽了?”。
“阿成,你剛才笑的好古怪”。
“來福就算要磕頭感謝也得感謝你才是”,唐成伸手捏了捏蘭草的臉蛋,嘿嘿笑着道:“我剛就在想他要是跟你磕頭該是怎麽個樣子?”。
……
第二天,張相文拿了書信後便動身往揚州,唐成将他送到了城外十裏長亭處。
畢竟這是遠路,這時候交通又不發達,往揚州一來一回的且得些時候,唐成倒還有些傷感,反倒是張相文不僅沒有半點身處離亭時該有的傷感,反倒是興奮的很,“大哥,托你的福,兄弟我這次可算是能去個遠處了,揚州,啧啧,多好的地方啊”。
他這番做派頓時就把唐成的傷感沖的一幹二淨,那些囑咐路上的話也懶得再說了,“走你的吧,悠着點兒,不該玩不該碰的東西沾都被沾”,随着唐成重重一巴掌拍在馬背上,那馬長嘶一聲後,潑剌剌急奔而去,兩個同行的長随見狀忙也催馬跟上。
張相文去揚州,馮海洲下縣,公事房裏的唐成則是拿着記載官地的文卷比對金州山川地理圖,這修路要占多少地,占那些地,被占的那地私地該怎麽調換,這些都是大費心思的事情。
說來也真是快,昨個兒晚上才說的話,僅僅隔了三天,來福就找着出來的機會了。
這次見面是在小桃租住的地方進行的,兩人說話時,蘭草和小桃都被唐成譴了出來,所以兩人到底說了啥,其他人還真不知道。
約莫着三柱香功夫後,唐成站了起來,“請你幫什麽忙我都說了,這事畢竟有些風險,願不願意做你再好生想想”。
“大官人救了小桃的命……”,來福很激動。
唐成沒等他再往下說便搖手止住了,随後他特意轉過身來肅容道:“來福,我答應收留小桃的時候并不知道她是馬别駕府裏的人,我救她就是爲了蘭草。這與今天請你幫忙是兩回事,我要你既不去想報恩,也别去想給小桃報仇,隻是清醒冷靜的好好想想,願不願,又能不能做這件事!做這樣的事情最忌的就是沖動”。
來福聞言,愕然的看了看唐成,略一沉吟後重重的點了點頭,“我願做,也能做。”
“好”,唐成豎起了一根手指,“來福,一年!就從今天算起,你在别駕府最多再呆一年,這其間要多聽多看,但最重要的就是謹慎保全好自己,除了剛說的這件事情之外,以後或許我還有請你幫忙的地方。但是這期限不會超過一年。一年之後,作爲回報,我會給你和小桃辦理新的戶籍,給你新的差事,另外你倆成親時,蘭草也會有一份尚算得上豐厚的喜禮”。
“大官人,我來福爲你做事圖的不是這個”。
“我知道!”,唐成笑着拍了拍來福,“你有情我就有義,既然你是爲我做事,我就得讓你後顧無憂!”。
“嗯”,來福到這時候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一臉漲紅的點着頭。
“走吧,你出來一趟也不容易,小桃還等着你”,唐成笑着走到門口時又停住了步子,“來福,剛才我交代你的事情誰也别說,小桃和蘭草也不能說”。
正伸手推門的來福聞言,詫異的扭過頭來。
“這樣的事兒就别讓她們知道了”,唐成微微歎了口氣,“她們都是心思單純的好女人,就讓這份難得的單純繼續保持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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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唐成卻沒能直接等着看這件事情的結果,與來福密見後的第二天,風塵仆仆的馮海洲從縣裏回來了。
此時唐成這邊也已準備好了,當下,兩人第二日一早便策馬直奔襄州而去,至于來福那兒,就等回來後直接看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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