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差人說了,孫使君下了話不讓提前通知,怕擾了這邊的大禮”,說到這句話時,正一路小跑的劉裏正也沒忘側身瞅了瞅唐成。
踢騰,這個唐成實在是太能踢騰了,他成個親把一州刺史都給招引來了,天爺爺呀,那可是五品刺史,本州第一号人物,自打有這個村子以來,它就沒來過這麽大的人物!再聽聽孫使君下的話兒?這個兔能兔能的唐成究竟有多大面子?從他到縣學不也就一年多功夫嘛,他怎麽就能把世事踢騰成了這般紅火的樣子……
“劉叔你想啥呢!快走吧”。
“噢,走,走!”。
還不等到村口,劉裏正轉過這間房舍剛一看到村道上那一長串兒馬車後頓時就急了,“村道本就窄,如今又被占了半拉,使君大人的馬車怎麽進的來?對了,使君大人到了,這怎麽着也得黃土墊道才成,現在要人沒人,辰光也不夠……咋整,阿成,這可咋整?”。
劉三能是本地負責的裏正,這要是一個接待不好讓使君大人怪罪下來……孫使君的來頭實在太大,劉裏正一時慌了手腳。
“孫使君很和氣的,既然他前面有了交代,斷不會爲這事怪罪你”,看到往日在村裏行事有度的劉裏正慌成這樣,唐成伸手拉了他一把,“現如今倒是要趕緊找個人通知我父母過來”。
“孫使君真的很和氣?”,見唐成鄭重點頭,劉裏正總算是放下些心來,“阿成你說的對,孫使君是點名來吃你喜酒的,唐老哥兩口子不來不像話”。
不定使君的車駕什麽時候就到了,這時候兩人誰也不好走,劉裏正抓了一個路過的村人回去報信兒。
就在前方出現一片浩浩蕩蕩的車馬時,唐栓兩口子也到了,不僅僅是他們到了,那些賓客及滿村人幾乎都到了。
剛才那回去報信的村人心急之下也沒想到太多,尋着正招呼客人吃好喝好的唐張氏兩口子後,扯着嗓門就把這消息給撂了出來。
孫使君要來吃唐成的喜酒,這個消息吼出去,原本鬧嘈不已的場院裏轉瞬間就已鴉雀無聲,天爺爺,那可是本州第一大官兒,就連縣老爺也歸他管着!
聽到孫使君要來的消息,就連方圓五十裏内最大的場面人劉裏正都發慌,遑論唐張氏兩口子負責招待的左近村鄰?随後這消息就跟長了腿一樣瞬間傳遍整個村落。于是就有了現下合村人等擁着唐張氏兩口子出迎的盛況。
人群裏那些有體面的賓客,尤其是諸位裏正娘子們原還對今天之行有些不滿,畢竟這裏既是鄉下,倉促之下唐家接待的也不夠周到,如此以來在自己地頭上被人奉承慣了的裏正娘子們心裏就有些憋屈,隻覺自家男人陣仗鬧的太大,禮金又備的太厚。
及至随着人群看到越來越近的刺史出行儀仗時,裏正娘子們才算對自家男人徹底服了氣,成個親能讓本州使君大人親來,有這樣的臉面在,别說唐成還是錄事參軍,他就是個住茅草棚子的,這趟來的也不虧!
婦人們這般尋思,那些來賀喜的商賈們則忙着撥弄心裏的算盤珠子,錄事參軍是一個價,但是能讓使君大人如此青睐,又這麽年輕的錄事參軍就得再漲漲行情了,看來剛才送去的那份禮還是太薄,若爲以後長遠打算,說不得再得加加碼子了……
“當家的!”,看着孫刺史的出行隊伍,看着那一排排挺胸突肚的公差,耳聽着敲的咣咣作響的驚聞鑼,站在人前的唐張氏有些發慌,随着隊伍越來越近,唐張氏心裏越來越慌,隐隐的甚至感覺小腿肚子都有些抽筋了。
唐張氏不知該往那兒放的手捏着衣角搓了一遍又一遍後,終究還是沒着落,“當……當家的”。
悄悄伸出手扯住男人的胳膊,本想尋個依靠的唐張氏發現唐栓也有些手顫,這一發現直讓她心裏慌的更厲害了,竟至于連看人都有些不清楚的眼暈起來。
唐成伸過來的手堅定而沉穩,唐張氏緊緊攥着兒子的手,吊在半空裏的心總算落到了實處,“娘,沒多大事兒,這不還有兒子在嘛,别慌!”,手上有了着落,耳聽着這樣的話,唐張氏總算是穩過勁來,雖然緊張難免還有,但畢竟眼前不花,小腿也能使上勁了。
“當家的,有兒子在,别慌!”,唐張氏一手攥着唐成,另一隻手按住了身邊唐栓微微抖顫着的手,慢慢的,唐栓的手終于也不再抖了。
孫使君的車駕終于到了,在前導的差人們手提水火棍過來靜場時,不等劉裏正說什麽,有過接官經驗的村人及賓客們已無聲拜迎下去。
唐栓兩口子也要随之拜倒時,感覺到手上一沉的唐成猛的使了一把力支撐住了,“爹、娘,你們是主人家,不用拜迎”,低聲的耳語過後,此時整個村口除了唐成一家三口之外,合村百姓及賓客裏再沒有一個站着的人!
靜場之後,先是後面的張縣令等人從馬車裏下來,親往最前面的車駕迎下了孫使君,随後的整個過程在唐成看來不過是正常的寒暄,孫使君依舊是那副江南水鄉人物的和煦,雖然他也說了幾句“百年好合”之類的應景話兒,但言行舉止并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唯一不同的就是比之上次短暫的見面,這次的孫使君的确是親熱了些。
對于這麽個過程唐成記得很清楚,但對于唐張氏兩口子而言,卻始終有些迷迷糊糊的,事後他們在一起回憶時就隻記得孫使君很和善的跟他們說了話,似乎還問了兩句什麽,但具體說的什麽,問的什麽,包括自己回答的是什麽卻怎麽回憶都記不起來了。在他們印象中唯一能記得的就是孫使君走後村人們看向他們的眼神兒。
強烈,多強烈的豔羨哪!當然,這樣的場景唐栓兩口子去年也遭逢過,但這次跟上次不同的是伴随着豔羨的那種摸不着卻能實實在在感受到的距離,就在這一刻,在村人們眼裏,跟他們做了幾十年村鄰的唐栓兩口子跟以前已經是不一樣了。
作爲王朝時代發展的最高峰,唐朝是個徹底的官本位社會,而當人的官位做到足夠大,或者被别人認爲足夠大時,因這個官位而派生出的權力和影響力是能傳染的,權利的魔力不僅後世裏有,唐朝也有,甚至是表現的更爲明顯,也更爲突出。
刺史大人駕到,原本鬧哄哄已近尾聲的酒宴頓時清淨了下來,唐家老屋的正堂裏其它的桌子都已撤下,獨獨的擺着一福席面,席面上坐着的不過隻有孫使君、張縣令、林學正、趙老虎、唐成及嚴老夫子六人。
孫使君雖然說着要請唐栓兩口子一起過來坐,但唐成實不願他們難受,笑着以雜事需要照顧爲由婉謝了,此後衆人少不得要說一些吉利話,猶自披着蓋頭的李英纨也要出來敬酒,等這一切程序走完之後,席面上才算也清淨下來。
舉盞邀飲之間,孫使君先是回顧了二龍寨的事情,将張縣令及趙老虎等人褒獎了一番後,話題一轉到唐成身上,誇自然也是要誇幾句的,但誇過之後,孫使君才操着一口綿綿軟軟的江南水鄉口音緩緩道:“無頗,我有意将唐成調往州衙使用,未知你意下如何呀?”。
十幾天前唐成破格擢升錄事參軍可是孫使君一力促成的結果,這邊剛升了錄事參軍,還沒正式上任就要轉調到州衙,這……這算怎麽個事啊?張縣令等人不防孫使君突然說出這麽句話來,幾人的心思都有些跟不上。
這到底咋回事兒,從縣衙調到州衙,這畢竟不是個小事兒,咋提前連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唐成恍惚了片刻,看到張縣令等人的表情後才算是明白過來,孫使君的這個想法當是臨時起意,要不然前面也就不會有他超擢爲錄事參軍的事兒。
而能讓孫使君臨時改變主意,并不惜鄉路颠簸來自己婚宴的除了揚州的桐油生意之外,唐成再也找不到别的原因,對,肯定就是爲這個。
這麽些日子下來,張縣令用唐成實在是用的順手了,最重要的是這個唐成實在算得是自己的福星,他還真不想現在就這樣把唐成給放到州衙裏,“大人,唐成剛剛升任錄事參軍……”。
“怎麽,無頗你舍不得了?将唐成調往州衙,這也是你鄖溪縣衙善于發現、涵養人才的榮光嘛,啊!偌大一個鄖溪縣衙還怕選不出一個新的錄事參軍來?”,孫使君笑的很和煦,很江南,但話語裏的意思卻硬邦邦的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唐成,他孫使君是要定了。
孫使君既已說出了這樣的話,張縣令還能說什麽?官大一級壓死人,便是心裏再舍不得也隻能認了,隻是他心裏實在納悶,這到底爲了啥呀?畢竟唐成如今的身份實在夠不上讓一州刺史來親自要人的。
盡管張縣令心中不解,但這份疑惑也隻能放到心裏,面帶笑容的依了孫使君的提議。
張縣令與孫使君說話的當口兒,唐成邊留心他們的對答,眼神兒卻是尋到了趙老虎身上,雖說從縣衙到州衙怎麽着都算一個飛躍,但在這麽大個事情面前他确乎需要趙老虎的提點。
“嗯,好!”,孫使君對張縣令的表态很滿意,随後便面帶笑容的轉了過來,“唐成,你可願到州衙?”。
恰在孫使君問話的時候,趙老虎微微點了點頭。輪到唐成說話時,自然少不得要說一番舍不得走的話,這倒不純是爲了面子上好看,論說起來他在鄖溪縣衙裏的日子的确過的很舒心,要單從感情上說,唐成是真不願走,是以這番話就說的情真意摯,直讓張縣令及林學正聽得唏噓不已,到最後時,這兩人反過來對他好一番安慰勸說。
看到眼前這一幕,默默無言的趙老虎暗暗點了點頭,跟當日那個在縣衙前的十字路口上發愣的年輕人比起來,眼前的唐成的确是成熟的多了。
比起自己當年,唐成成長的速度快的多了,如今他又躍上了一個新的台階,二女兒啊二女兒,你選中的這個女婿到底能走到那一步呢?
該說的都說完了,事情也就正式塵埃落定,剛剛擢升爲鄖溪縣衙錄事參軍的唐成還沒到職,就在成親的正日随着孫使君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完成了從縣到州的跨越。
從鄖溪縣城到金州州城不過大半天的車程,從縣到州聽來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但就是這看似短短的距離,鄖溪縣衙裏這麽多年來有多少代刀筆吏終其一生也無法跨越……
…………………………
紅燭高燃,間或發出三兩聲荜撥的聲響,唐家老宅辟出的新房内,一身大紅吉服的李英纨端端正正坐在撒滿了花果的榻上,因是頭上披着紅蓋頭,是以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當唐成推開門進來時,聽見聲響的李英纨想要起身來迎,孰知披着蓋頭的她竟沒注意到榻邊的踏闆,身子一絆就歪了過去。
唐成見狀,忙上前扶了,“就這麽想我?一來就投懷送抱的”。
“……别……得用那銀挑子才成……”,唐成都已将紅蓋頭掀起一半兒了,卻被李英纨偏着頭又避了過去,“使君大人走了?”。
“剛吃完酒的時候天色就已經黑下來了,這時節那兒還走得了,劉裏正如今正安置他們呢”,唐成邊順手拿起旁邊紅布托盤裏奉着的銀挑子,邊笑着道:“這幾位個個都尊貴,劉裏正今晚有得愁了!”。
“這倒是……”,李英纨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唐成給止了,“今晚是咱的洞房花燭夜,老說别人有什麽勁兒?來,坐好”。
李英纨重又端坐回了榻上,也不知是她本身的緣故還是紅燭的閃耀,總之她那一身紅有些微微的顫抖,随着唐成手中的銀挑子一點點撩起,婦人盛裝下豔光逼人的桃花粉面終于露了出來。
随後,唐成的發愣讓這個特殊時刻的李英纨有些五心不定,“官人……你……”。
“難怪有人說看美人就得在月下,燈下,花下,英纨,你今個兒真是漂亮”,得了誇獎之後,粉面含羞的李英纨愈發的多了幾分美态,這含羞帶媚的美态刺激的唐成再沒了遠觀的心思,上前一步便将婦人摟在了懷裏,口中學着後世電視劇裏聽到的話語調笑道:“娘子,天色不早,咱們這就安歇了吧!”。
“……啊……阿成……我……想跟你……說說話兒……”,就這麽斷斷續續一句話的功夫,唐成的手就已兵分兩路鑽進了婦人的裙内,“有話明天再說”。
“阿成……”,感受到李英纨的堅決,唐成停了手,臉上也收了調笑,正色看着婦人道:“英纨,你的心思我知道,什麽都不用再說了,從今天起,你我不僅是夫妻,更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人,且好生過日子就是了”。
婦人定定的看着唐成的眼睛,搖曳的燭光裏,這雙眼睛是如此的清亮,四目交投之間,雖然隻是短短一瞬,卻已早已萬語千言,那憋了一天的話已不需再說……無需再說了……
當又一個燭花荜撥炸起時,原本坐着相擁的兩人已滾在了榻上,眼見着唐成的手已伸到李英纨白嫩嫩的背後要去扯那肚兜兒的紅繩時,婦人突然想到了什麽,呢喃道:“阿成,你還沒吟詩呢”。
“我日,現在還吟個鳥詩”,唐成是真急了。
唐朝的詩,詩的唐朝,唐詩實已浸透到了唐朝社會的方方面面,譬如這婚禮,就有“下至大門吟”、“至中門吟”、“逢鎖吟”、“至堂基吟”、“至堂戶吟”等等關口,每一吟都得一首詩,其中最重要的除了“催妝詩”之外,現下這時候有講究的也得來那麽一首。李英纨對這次婚禮的看重不言而喻,那怕是在程序上也不願留下一點遺憾,“阿成,你畢竟是讀書人,有一兩句的應應景兒,是個意思就成”。
“這時候那個正常男人還能想起吟詩,興起這規矩的不是太監就是二尾子”,唐成腦子裏現在除了火還是火,人都着急上火成啥了,還能想的出應景兒的詩來,“要詩沒有,來個曲兒湊湊數兒”。
說到後來,手上又開始活動起來的唐成蓦然壞笑起來,“不過,我這曲兒得你大聲念出來才行”。
口裏說着,他已壓住了婦人白嫩水滑的身子。
眼波向我無端豔,心火因君特地燃。
一時間兩條肉身子緊緊纏在一起,便連那床榻也不停的聳動搖晃起來,便在這蕩蕩輕搖之中,婦人斷續的黏糯聲音伴随着燭光在屋裏流瀉開來:
情人愛我的身兒酥,我愛情人典雅風流。初相交就把奴家溫存透。象牙床上,羅帷懸挂鈎,哎喲咱二人,今晚早成就!舌尖嘟着口,哎喲情人莫要丢,渾身上酥麻,顧不得害羞,哎喲,咱不由人的身子往上湊。湊上前,奴的身子夠了心不夠……
…………………………
第二天将孫使君的煌煌車駕送走之後,唐成并家人總算是長喘了一口氣,連蘭草在内,一家人這些日子可是累癱了。連帶着身爲總知客的劉裏正也在送走孫使君之後,蒙頭黑天黑地的睡了大半天。
随後兩天瑣碎的事情雖然還多,但畢竟大頭兒已經過去了,因也就過的平靜些,李英纨心事終償,高興之下加之本人又是個極聰明伶俐的,是以公婆面前就做的湯水不漏,如此以來,她原本與唐栓兩口子之間的隔閡便開始慢慢彌縫起來,總而言之,這三天唐家時不時就能聽到笑聲,實在當得上母慈子孝,合家歡然。
這期間有兩件事值得說說,第一個就是這次成親所收到的随禮數目實在是有些大,大到唐張氏兩口子乍一聽就愣住了。
二百一十七貫!這就是唐成收到的随禮總數,對于剛剛從窮日子裏爬出來的唐家人來說,這個數字的震撼性效果不言而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