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油生意比酒樓生意更大,賺錢更多,背後站着的人隻怕就更厲害。
“行了,别想了,這事兒還沒準兒,我已經讓你嫂子開始囤油了,即便做不了大的,多少也能賺點兒”,說到這裏,唐成對張相文道:“對了,你幺叔也是做生意的,你倒是可以勸勸他也來做做這個。”
張相文聞言搖了搖頭,“我那幾個叔叔跟我爹一個性子,做事最是謹細不過的,我幺叔現在剛剛連着開了一家酒肆和貨棧,現在那兒還有餘錢和心力插手桐油生意,你沒見過他,他平時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做生不如做熟’,就連當初勸我安心在縣學讀書時說的都是這話;再說就是他願意,我二叔也不會同意,不管是孫使君還是那幾家大桐油鋪子後面的人,我二叔肯定都不想去得罪”。
聞言,唐成點點頭,做生不如做熟,張相文的幺叔還真是沒說錯,加之他連着開鋪子,現在就是想隻怕也沒餘錢投進桐油生意,酒肆還好些,那貨棧可是最壓本錢的,更别說真要插手桐油生意的話,需要的錢還就不是一星半點兒。
因這事兒還沒個定數,兩人也就沒再說這事兒,吃過飯後唐成留在客棧等吳玉軍的消息,他這邊既已确定能跟孫刺史見面,那張司馬那邊兒也就得提前通通氣,屆時孫刺史和張司馬兩造裏一起發力,姚主簿的事情今天就能塵埃落定了。
張相文吃過飯去了他二叔府上一趟,把老甘頭也一并帶了回來,保不齊孫使君要見他也說不準。跟着一起的還有兩個中年漢子,隻是這兩人雖是穿着尋常衣裳,但他們身上那股子味道卻不易掩蓋,等張相文介紹時,這兩人果不其然就是州衙裏的公差。
早上張相文吃飯時說他二叔素來謹慎,現在看看還真是半點不假。
吳玉軍是午初時候過來的,當下也沒多餘的話,唐成帶着老甘頭上了車後跟着他一路往刺史府而去。
這是唐成第一次見孫刺史,其人四十多歲,面容清癯,說話時并沒有如後世電視劇中的官老爺一樣威勢十足,反倒有些溫軟,正是典型的江南人物,話不多,跟唐成說的更少,大多時候隻是靜聽,即便問話也多是直接問的老甘頭兒。
在使君府書房的這次會面時間并不長,連半個時辰都沒有,看完供狀,聽問完老甘頭兒所說後,這次會面就算結束了。孫使君沒多說什麽,隻吩咐老甘頭出府之後直接帶着供狀去找張司馬。
唐成聞言,已知此事成了,當下也沒再多留,跟老甘頭兒一起辭出。
中午飯倒是在使君府裏吃的,陪客的依舊是吳玉軍,菜的花式并不多,三個人不過四個菜一個湯品,但勝在精緻,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那酒也不錯。
“桃花瓣的事兒我已找人帶信兒回去了,慢的話至遲後天,快的話明天就能送來”,吃完飯出府的路上,唐成笑着對吳玉軍道:“倒是桐油那事兒不知吳兄可考慮好了,這消息怕是掩不了多久,若要動手的話是越早越好”。
吳玉軍看了看後邊兒跟着的老甘頭兒,把唐成拉到了一邊兒,“不怕唐兄弟你笑話,這事兒得我姐拿主意,你先别急着回,且先在州城等個一兩日,我姐若真要做這鋪生意時,少不得要找你問話的”。
畢竟這生意大,吳夫人說不得要先找朝報,再反複思量,甚或還要跟孫使君商量之後才能拿主意,也确實是沒法兒快,唐成聞言笑着點點頭道:“既然吳兄弟你說了,我遵從照辦就是”。
“論說我打交道的人也不少了,還就是跟你處着感覺投緣,痛快!”,吳玉軍聞言笑着拍了拍唐成的肩膀,“你先忙,晚上我帶你去過好地方消遣”。
看吳玉軍一臉淫笑的樣子,唐成就知道他說的必定是勾欄瓦肆之地,笑着點點頭後便與老甘頭兒一起從側門出了刺史府。
老甘頭兒自有那兩個公差護着回去,張相文也跟着去了他二叔家坐等消息,唐成小睡了一陣起來後,在客棧裏呆的無聊,索性上街轉了轉。
溜溜達達沿着上次跟蘭草兒一起走過的路線晃蕩了一圈兒後,唐成記挂着姚主簿之事的結果,也就沒再多轉的轉身回了寶合樓後面的客舍。
夕陽西下,一直到黃昏時分,張相文終于回來了,“大哥,成了!已有六個公差乘快馬帶着我二叔親手簽發的押書去鄖溪了,算算腳程他們現在該已經出城了”,張相文說到這裏嘿嘿一笑,“那押書我是親眼看過的,上面寫着的可是‘着即捕押’!”。
張相文笑的這麽賊,唐成略一尋思就明白過來了,這些州裏的差人現在動身,騎快馬到鄖溪縣城的話正好是半夜,‘着即捕押’的意思就是随到随逮,可不正好就把姚主簿堵被窩裏了?
想到姚主簿被人從被窩裏揪出來的樣子,要是他還正在行夫妻之事……思及此處,唐成與張相文對視之間,兩人都是忍不住大笑出聲。
自打姚主簿當日下了那着狠手兒後,唐成心裏一直就憋着一股子郁氣,此時随着朗朗笑聲,這股郁積數月的悶氣總算發散了個幹淨,“馬别駕沒說什麽?”,姚主簿畢竟是一個縣裏的三把手,要對他動手的話,根本就不可能完全繞過馬别駕,笑過之後的唐成因有此問。
“我也問了,但我二叔啥都沒說”,張相文頗爲遺憾的搖搖頭,随即又笑道:“不過想來他肯定好受不了”。
“這倒是!”,唐成笑着吐了口氣,“不過如此以來的話,咱鄖溪縣衙可是徹底把馬别駕給得罪了”。
“是倒是,不過老馬今年是五十七,他這歲數緻仕也就是三兩年的事兒。再說就是得罪了也有張縣令和虎爺操心,咱跟着着急有什麽用”,張相文嘴裏說着話,手上已經過來拉扯唐成,“以前在縣學,而今又到了縣衙,難得來趟州城,好歹正事辦完了,正好出去趁趁熱鬧”。
“我這兒還等着人哪”,唐成因就說了吳玉軍晚上要來的事兒,張相文聽後臉上恢複了正色道:“大哥,吳玉軍來了之後你别跟他說張司馬是我二叔”。
“不說張司馬是你二叔,就連這次咱們進州城先找了你二叔的事也不說,對吧!”,見張相文點頭,唐成一巴掌拍在了他肩膀上,“你當大哥傻哪?故意給自己找不痛快”。
爲一件事找兩家幫忙,這實在是大忌諱,隻是這次畢竟是大事兒,又要做的徹底,加之張相文跟張司馬是親叔侄所以才會如此。唐成又豈會巴巴兒的上杆子去在吳玉軍面前捅破。
二人這邊等着,誰知那吳玉軍卻沒來,打發了小厮過來告知說他晚上要陪老太太吃飯,出不來了,聽到這消息張相文卻是高興了,當下拉着唐成就往外跑去。
因前面在等吳玉軍來,兩人也沒吃飯,此時唐成索性把張相文帶到了上次來時吃三合湯的鋪子上。
老母雞湯熬的夠火候,粉皮子筋道,馄饨鮮香,總之這三合湯還是那麽地道!老翁端着滿滿一大碗三合湯過來的時候,還特意跟唐成打了個招呼,“公子來了!”。
“噢!王伯還記得我?”。
“咋不記得,上次來時公子還多打賞了三十多文錢哪!”,王伯雖是一臉的皺紋,但笑容卻爽朗,“來我這兒的客人雖多,但像公子一樣帶着大娘子一起來的可不多見,老頭子記的清楚着了”。
“恩,好吃,大哥你選的這地兒好”,張相文初進來時還一臉的不以爲然,此時吃了一口後頓時連聲贊好。
“可不止這三合湯,王伯一手兒酸漿面也是絕活兒”,看了看須發已白,滿臉皺紋的老翁,唐成心頭一動,笑着道:“寶合樓做席面可以,小吃還真沒拿手的,二弟你倒是可以跟掌櫃的推薦一下王伯”。
唐成原是覺着王伯這麽大年歲了還在街上擺攤子不容易,冬冷夏熱的,寶合樓裏好歹要舒坦些,再說就他這手藝,寶合樓請了他也不吃虧。
誰知他這邊說完,不等張相文說話,那王伯已是笑着搖搖手道:“多謝公子好意,我在這兒挺好,街坊們習慣我了,我也習慣了忙活的時候聽他們說說笑笑的,鬧騰着有生氣兒。要說掙錢,夠吃飯再攢下點兒養老的就夠了,就是再有多的我也用不了!”,王伯說完,笑了笑後又回去忙活了。
其實自打昨晚張相文從他二叔那裏回來後,唐成的心思一多半兒就轉移到了桐油生意上,他是窮狠了的人,眼下家裏要用錢的地方也多,遇到這麽個掙錢的機會,雖然嘴上說的豁達,其實也着緊。
對于急着掙錢的他而言,王伯這番話聽來就别有了一番滋味,看着一頭白發的王伯臉上的安詳爽朗笑容,唐成心裏竟隐隐有了些欣羨,市井多高士,這王伯即便一個字不識,但這份看淡錢财的豁達卻實有高士之風。
但欣羨畢竟隻是欣羨,唐成知道自己的情況,就不說他自己,單是要想讓家中二老以後能像王伯這樣活的惬意,他就得拼命努力。
吃完飯,兩人又四處閑逛了許久才回到客棧,第二天上午起來的晚,唐成梳洗完正跟張相文一起吃飯的時候,有跑堂的小二哥過來禀說堂少爺昨天吩咐下要送的魚已經到了。
聽那跑堂的小二哥說完,唐缺詫異道:“這麽快!”。
“一準兒是趕的夜路”,張相文淅瀝呼噜抱着碗喝了兩口後,站起身一抹嘴道:“走,看看去!”。
唐成素來吃飯就快,他倒沒像張相文那麽急,将碗中的粳米粥都喝完之後,這才起身往外面走去。
送桃花瓣來的那兩人就是以前張相文在縣學時經常好帶在身邊的長随,張相文說的真沒錯,此時這兩人臉上都有掩飾不住的憔悴之色,分明就是趕了一晚的夜路。
張相文指着馬車上裝着的大半人高的呂風問道:“大哥,這是你昨天向掌櫃吩咐下的?”。
“是”,唐成上了車轅向呂風内看去,隻見約莫有近二十尾桃花瓣正在大木桶内遊動着,桶面上甚至還放了一些水草。
唐成探手下去撈魚,剛一碰到,那魚就潑剌剌攪起一蓬子水花遊走了,真是歡實的很。
見狀,從車轅上下來的唐成很是高興,“看這魚多蹦跳的多歡實,再新鮮不過了!二弟你回去真得替我好生謝謝你四叔,僅僅一下午能弄出這麽多魚來已經不容易了,桃花瓣兒可不好找,最難得的是這十幾條魚竟然都是兩斤上下的,正是最當吃的時候”。
“早跟你說過,啥事交給我四叔之後就妥妥兒的把心放勻實了”,張相文擡頭看了看天色,“大哥,這也不早了,既然你在州城還有事兒那我就先回了,如今好歹領着差事了”。
将張相文送走之後,唐成順勢就去了北市吳玉軍的茶莊,魚既然弄到了,就趁着鮮活的時候送去最好。
吳玉軍也是剛到鋪子沒多久,聽說魚到了,當即說出了跟剛才的唐成一模一樣的話,“這麽快?”。
“吳兄吩咐的事情我豈敢怠慢,這可是趕了一晚上的夜路送來的”,聞言唐缺一笑,“吳兄你看是現在就送過去?”。
“走,這就送過去,正好趕上中午就能吃”,兩人往外走時,吳玉軍手都搭到唐成肩膀上了,兩人勾肩搭背的往外晃蕩,“這下兒老太太可樂和了,她老人家一樂,我姐想不誇我都不行了,嘿嘿!我跟兄弟你呀是越處越投緣了!”。
上了吳玉軍的馬車到了寶合樓,及至見到那些在新制木桶裏歡實蹦跳的魚後,吳玉軍除了向唐成搖了搖大拇哥外,真是再也說不出啥了,這個唐成啊,真是太他娘會辦事了,連這法子都想的出來,老太太想吃鮮魚,可還有比這更鮮活的魚嗎?
吩咐車夫趕着裝魚桶的馬車跟緊自己後,吳玉軍向一邊兒站着的唐成招了招手道:“兄弟,你還傻站着幹嘛呀,上來呀!”。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從側門進了刺史府,到了竈房所在的小院兒後,吳玉軍使人把木桶卸了下來,卻沒讓竈房的那些人撈魚,“老太太念叨這桃花瓣賣相好都有好幾回了,如今活蹦亂跳的弄來了,好歹得請她老人家來瞅瞅,平潮,好生招待唐少爺,我去去就來”。
“是,舅老爺”,那名喚管平潮的竈房總管将唐成迎到一邊兒的房裏奉茶,堪堪隻續了一回水的功夫,就聽外面想起一陣兒見禮聲,顯然是老太太到了。
唐成跟着福生走出來,就見外邊吳玉軍陪着兩個婦人走了進來,中間一頭銀發的老人不消說就是孫老夫人,老夫人身邊攙着她的是一個淡施脂粉,身穿五暈羅灑金七褶裙的中年婦人,見衆人神色,這中年婦人該就是以善馴夫而名滿金州的刺史府内當家孫夫人了。
吳玉軍看到了唐成,不過卻沒招呼他,徑直領着他姐姐及老太太到了那大木桶前,這厮爲了獻寶,愣是沒讓一邊兒竈房的下人動手,而是親自探身到呂風裏一陣兒忙活,“哎呦,跑,還跑,我看你往那兒跑!”,嘴裏頭叨咕着,片刻之後等他站直身子時,手上已抓着了一尾兩斤上下的桃花瓣。
“難怪老太太惦念,這魚愣是跟施了胭脂一樣,你說它咋長出來的這顔色!”,吳玉軍捧着魚到了老太太面前獻寶,其時天色已近正午,正是一天裏陽光最好的時候,桃花瓣修長的魚身上每兩指寬的間隔就有一道淺粉如桃花般的紅暈,整條魚紅白相間煞是好看,這種魚本就以美色著稱,如今在燦爛陽光的照射下,猶自帶着水珠的紅白魚鱗反射出粲然的太陽光輝,益發的漂亮了。
“媳婦兒,你看這魚多招眼,看的人都舍不得吃喽!”,老太太看的高興,正拍着兒媳婦的手說着這話時,那尾魚在吳玉軍手裏猛然一掙,甩出星點的水花濺在了孫老太太臉上,老人就是個愛熱鬧的,被這星點的水花一激不僅沒生氣,反倒益發的高興了,“噢!看這魚多歡騰,要吃脍魚就得這股子新鮮勁兒,嗯,玉軍這孩子會辦事,大小也選的好,秀兒,你吩咐下去這魚誰也别動,活活兒的好生養着,婆婆中午給你做一道飛到斬脍嘗嘗,怎麽,不相信婆婆的手藝?告訴你吧,天賜啊可是打小就喜歡我做的魚脍,中午也讓他沾你的光嘗嘗鮮!”。
說話間,老太太還特特的伸出手去點了點那魚,随着魚身子一陣兒别騰,惹得老太太又是一陣兒笑。
被婆婆當衆叫出了閨名兒,孫夫人臉上難免帶上了些羞意,但她素來待婆婆虔孝,加之辦好這事兒的又是自家親弟弟,因也笑着湊趣兒道:“早聽福生念叨了多少回,說娘飛刀斬脍的手藝是‘輕薄絲縷,風吹可起;操刀響捷,若合節奏’,還念叨着‘慈母左右揮霜刀,脍飛金盤白雪高’的詩句兒,媳婦兒原是一直遺憾着不能親口嘗嘗,今個兒可算了了夙願了”。
“你這孩子,想吃早點跟娘說一聲不就是了”,這話聽的老夫人高興,呵呵笑的連連輕拍媳婦兒攙着自己的手,“飛刀斬脍得有好新鮮魚才成,秀兒啊,你這兄弟不錯,倒不全爲他會辦事,重要的是對娘的這份孝心,恩,不錯!确實不錯”。
親弟弟露了臉讓婆婆高興了,孫夫人這做姐姐的臉上也是光彩,倒是那吳玉軍倒也光棍兒,嘴裏邊答應着好聽的順耳話兒,邊向一邊兒站着的唐成招了招手,“這事兒雖是我張羅下的,但真正操辦的是他,唐成!昨兒個我才跟他說這事兒了,今天一早可就到了,老太太您許是不知道,這桃花瓣魚呀隻在金州下面鄖溪縣裏的鄉下才有,老遠老遠的,爲了讓老太太您早點見到這鮮魚,唐成家人趕了一晚上的夜路呢!”。
我什麽時候說過是我的家人趕夜路送來的了?這吳玉軍還這能白話,心下雖是這麽想,但唐成知道這是吳玉軍給他長臉面的,自也不會再多說什麽,笑着向孫老夫人拱手一禮道:“老夫人從江南道山高水遠的來一趟金州着實不易,這幾尾魚還值當得一說?平日裏就是家裏來個外客也得傾心接待的,莫說隻是這幾條魚,老夫人但有什麽想吃的想玩兒的,晚生忝爲金州本地人,也自當傾力用心。好歹要讓老夫人在金州住的康健,住的舒心高興才好”。
唐成這番言語的根底是以金州本地人的身份發散出去的,雖然聽着着實好聽,卻不帶半點谄媚之氣,身爲官宦家的老太太,孫老夫人見的人也多了,但像唐成這樣年紀能應答如此得體的卻實不多見,細細将唐成打量了一遍後,孫老夫人扭頭向兒媳婦道:“你兄弟結交的朋友也不錯,這個唐成長的精神,話也說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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