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唐缺所說,同是讀書人出身的林學正隻能無言長歎,士林華選,聽來好聽,但實在是……太難了。
“就不說參加禮部試之後要想高中千難萬難,于我而言單是獲得一個貢舉資格都是難上加難,縣學上面有州學,州學上面還有道學,就是到了道學也不是都有資格去長安的。依我家的情況,實不容我三五年,甚或是八年十年的消磨在赴試應考上。反倒是明經科更适合”,在林學正面前唐缺也沒隐瞞自己的想法,“若是以後能有機會去州學自然好,要是實在沒這機緣,在縣學讀個年餘後就該出來做事養家了”。
唐缺家的情況林學正當日也聽劉裏正說過一些,面對這番實實在在掏心窩子的話也就勸不出什麽來,讀書花錢,以後真要千裏迢迢參加科舉的話更花錢,沒一個殷實的家底撐着,這條路根本走不下去,要不縣學裏的士子們也不會多是殷實的士紳家子弟。
道理雖然明白,但林學正再想想唐缺的表現,未免就覺得太可惜。
他臉上頗有遺憾之色,反倒是唐缺自己光月霏齊的一片坦然,“本朝仕進,除了科舉不還有‘吏幹’這條路嘛,未必就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我還替你可惜,你自己倒是豁達”,林學正被唐缺的态度給逗笑了,“以吏幹晉身有是有,不過這條路也未必好走,由吏到官可是千難萬難,即便能入流品,以後升遷也極是艱難。遠的不說,本縣姚主簿及趙縣尉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兩人都算人尖子了,饒是如此從流外熬到流内也花了十幾年,從進縣衙當差到現在近三十年了,才剛剛熬到從八品。本州馬别駕跟他們年齡相仿,入仕時間也差不多,如今已經是從五品下階了。這是多大的差距?成敗之間,他們其實就差在一個功名上”。
唐朝的州相當于後世的地級市,别駕就類似于後世的副市長,同時給朝廷辦事,如今一個是副縣長,一個是副市長,這差距不可謂不大了。
“馬别駕也是明經科的進士吧?”,林學正聽到這句後忍不住又是一笑,“聽你剛才的話還以爲你是真豁達,現在看來也跟其他人沒什麽兩樣,明經就明經吧,不過我可提醒你,這條路也艱難的很,萬不可存了大意之心”。
“多謝學正大人提醒”。
林學正事情說完後也就不再多走,上了後邊跟着的馬車回家去了,等他馬車的走後,一直遠遠跟着兩人的蘭草這才走到唐缺身邊,“他就是縣學的學正大人?”。
“是,他跟村學裏的嚴老夫子一樣,都是好老師!”,唐缺從遠去的馬車上收回目光,“倒是你躲什麽?林學正也是人,未必就吃了你不成?”。
“你們讀書人說話,我跟着多别扭,林學正家的長随也跟在後面的”,其時天色漸黑,蘭草往左右瞅了瞅後,低頭之間握住了唐缺的手,“走,咱們回家去”。
兩人手拉手的到了家,蘭草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張羅着給唐缺做了些宵夜後,便自拿着剪彩到了書房,除了間或給正在溫書的唐缺捏捏肩,添添茶水外,二人就守着一樹三盞燈架各忙各事,整個場景靜谧而溫馨。
當晚,唐缺就睡在書房,第二天卯正〈早六點〉蘭姐喚他起身,服侍着梳洗罷吃過“朝食”後,嫩油油的太陽已升了起來。
“若是覺得在家裏悶就上街轉轉”,身穿一襲月白團領儒衫的唐缺伸手捏了捏蘭姐兒的鼻子後,笑着拿起裹書的包袱出門而去。
鄖溪縣學建在城内西北角一處山丘上,占地約有二十畝之多。比之簡陋的村學,這裏的環境要好的太多了,沿着多達百餘階的台階一路上行,兩邊遍植的都是婀娜垂柳,一進大門看到的就是左右兩縱排整齊的校舍。
唐缺由門房帶着去了學監房中,想來是林學正早就打過招呼,所以這劉學監對他很是和煦。随後就是頗有些繁瑣的入學手續,其入學登記的條款跟後世也沒什麽太多的差别,無外乎年齡,籍貫等等,唯一不同的就是其中有一項專屬記載直系三代中是否有人操工商之業。
唐缺的入學手續辦完,學監正在吩咐雜役帶他前往明經科校舍時,林學正悠悠然從門外走了進來。
學正大人一到,劉學監及在房中忙碌的雜役們都連忙起身見禮。
“罷了”,林學正随意擺擺手,“事情都辦妥了?”。
不等唐缺開口,一邊的劉學監已搶先回答道:“辦妥了,我正準備派人領他去校舍”。
“恩”,林學正點點頭後,收了微笑正色對唐缺道:“你是從村學裏上來的,開蒙又晚,根基難免不牢,比之其他學子更應加倍用功才是。人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爲可知也!”。
這番話前面那段也還罷了,“不患無位”這幾句卻是出自《論語》,意思是不應發愁沒有職位,應該擔憂沒有勝任職位的本領;不要怕沒人知道自己,而要去追求足以使别人知道自己的本領。林學正對唐缺說出這番話,明顯是有的放矢之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