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這話倒是說的古怪”。
“夫人你想啊,牛郎織女也不是一次都不能相聚,不還有一年一次的鵲橋會嘛,他們在天上是長生不死的,雖說一年隻有一次,其實卻等于永不分開。再想想我們這些凡人,即便能找到合心意的,又能在一起厮守多少日子?人總有要死的那天。這樣想想,王母娘娘本是想懲戒他們,結果反倒是成全了他們,就算一年隻能見一次又怎樣?jinfe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隻要是真正有情,一次相見倒比無情人十年的日日厮守更令人心醉”。
随着唐缺的侃侃而言,蘭草兒再次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已然真是癡了,毒寡婦臉上的淺笑也再難保持住。
但是不等她開口說話,就聽外面二門處猛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随後就見門房王老三慌慌張張的繞過照壁向書房跑了過來。
“王老三,你好大的膽子,誰準你進二門的?”。
“夫……夫人恕罪,實在是唐賬房家出了急事,我趕着來報信……”。
“什麽?”,聞言,原本松散坐着的唐缺猛然繃緊了身子,“快說,我家出了什麽事?”。
這時節王老三也沒廢話,“我剛從河邊回來,好像是你爹跟村東陳家在水田裏打起來了”。
“什麽好像,到底是不是”,唐缺口中問着,人已起身開始往外走。
“我……我也沒見過你爹呀,隻是聽看熱鬧的人說唐家跟陳家打起來了,又說趕緊去找唐成,我約莫着就是你”。
“老三,多謝了!”,話音未落,唐缺就已快步跑了出去,身後傳來蘭草兒焦急的聲音,“唐成,你當心些”。
唐缺一邊兒急跑,一邊兒暗罵自己太大意,剛聽王老三說到家人是在河邊水田裏跟陳家打架,他心裏就已經知道事情的緣由了。
起因就在于那畝水田,在山南東道這樣“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山區裏,水田數量是非常少的,正因爲少所以就顯得尤爲特别和珍貴,水田不僅産量穩定,最重要的是能産米。在這個以麥子爲主要農作物的山區,誰家要是在河灘上有一畝産米的水田,簡直能讓人眼紅死。就連山裏媳婦嫁出來,娘家誇耀閨女嫁的好時最得意的一句話也是“啥好不好,孬不孬的,總歸是個能吃米的人家兒”。
這也就是當初唐張氏爲什麽甯願賣自己也不願賣那一畝水田的原因所在,有這畝水田在,即便家裏破落成這樣,也依舊在媒婆面前說得起話,“咱好歹也是能吃米的人家,雙龍河上下七八條村子都算上,這樣的人家兒也不過隻有四家而已”。
從金州大尖山發源而出的雙龍河兩岸都是高峰峭壁,隻是到了本村上遊時水勢才平緩些,由此也就淤出了一塊兒肥的流油的河灘水田,總共不過十二畝多,分屬四家,其中劉裏正與毒寡婦各有五畝合成一個整數,至于另外的兩畝多分屬唐家和村東陳家。
唐家這一畝水田一邊靠着劉裏正,一邊鄰着陳家,早在唐成病重的時候劉裏正及陳家都曾幾度生了心思想買這畝水田,但都被唐缺家拒絕了,他們甯願賣房,賣牛,賣坡地,乃至賣人也不願賣水田,這水田賣了容易置起來難哪!這可不有錢就能買到的。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在這個村子裏,人們的心中産米的水田就是那塊壁,依唐家連着兩代男丁不興的形勢,其實這塊水田守的真是艱難,前些日子唐缺知道這些情況的時候就有些想法,隻是後來累的臭死,加上這段時間忙着課業和做賬掙錢,就把這茬兒給忘了,沒想到今天真真兒的就出了事。
伏天裏唐缺腳上穿的是一雙七耳草履,也就是草鞋,因爲時間穿的久了就顯得寬松,眼下快跑起來很是不方便,這不,左邊腳上的鞋子又掉了。
“去你媽的!”唐缺正是急的冒煙的時候,那兒還有心思撿鞋再穿,索性将右腳上的草鞋也給踢飛了,赤着雙腳一陣風似的向河邊跑去。
遠遠的就看見自家水田邊的田埂上黑鴉鴉一片圍滿了人,唐缺見到這個後,懸着的心稍微松活了一點,這至少說明事情還沒完,也說明家人的人身安全上該沒什麽大問題。
唐缺這時候也顧不上什麽路不路的了,跳下路邊水田一路前奔,等他帶着一身泥水扒開人群看去時,眼前的景象直讓他滿心的急躁都變成了怒火。
下邊自家的那畝水田已經成了爛泥塘,壓伏的稻子東一塊兒西一塊兒的,水田西邊角兒上,滿身泥漿子的唐張氏爬在已經暈過去的男人身上死死将他護住,在他身邊,一個同樣滿身泥水的四五十歲女人正一把薅住唐張氏的頭發要把她給拽起來,在她身邊還有兩個十七八歲的壯實後生一個扯腿一個拉胳膊的在幫忙。
隔着唐張氏兩人,另一邊兒站着的正是陳家當家男人,一臉青紫的他由最小的三兒子扶着,不斷伸腳去踢唐張氏身下的老唐。邊角兒地一邊的田埂上,幾個本村老人正在說合勸架,隻是卻沒有一個人下田裏真個動手拉的。
唐缺一眼掃清楚水田裏的形勢後,心裏的滋味實難表述,不過後世裏他好歹也“混”過一段時間,知道像這種情況下莽撞沖上去隻是個白給,當下咬緊吱吱作響的牙齒又退了回去。
這時候的農村裏讀書的人少之又少,真遇到這樣關涉田地的事情講理就是個屁,農村人比誰都現實,認的是人多,宗族勢力大。歸根結底一句話就是認的是拳頭。正因爲如此,農村裏才會常常出現兩族械鬥的事兒。當然也不是說不講理,但如果前面講不通就會開打,打完之後接着再講,準保一講一個準兒。
但是農村裏也不是每家都是大宗族,總有小門小姓的小戶,要是這樣,在家裏沒有強力親戚可爲外援的情況下,一般而言就隻有兩個法子,一是老老實實低調做人,自己老實的同時再混個好人緣兒;至于另一個法子就是家裏出橫人兒,出那種敢跟人玩命兒,也真能玩命兒的愣人,要是占住這一條的話,也能憑着兇名護住一家人。要是這兩條都不沾的話,那就有的是受氣吃虧的時候。
唐家是村中老姓,在唐成爺爺輩的時候也是兄弟多達七人,個個膀大腰圓。當時的唐家在附近幾條村都聲名遠播,無人敢惹,這畝水田就是那時置下的。可惜的是到下一代時卻男丁不旺,兄弟七房竟然隻留下唐成他爹這麽一條男根。好在當時老一輩威名尚在,加之老唐家嫁出去的女兒多,兒女親家就多,好歹也是一大助力,正是憑借于此保住了唐成家近二十年的平穩。
這時候男子的平均壽命不過四十六歲,随着時間流逝,唐家老一輩死的死,老的老,兒女親家也慢慢淡了下來。從宗族裏能借到的力量就越來越小,這也全靠了唐張氏兩口子低調做人,見誰都一臉笑的保住了平安,但今天這個法子也行不通了,這水田實在太讓人眼紅了。
人群裏有見到唐缺的,正準備側身閃避讓他過去,轉眼間見他哧溜一下又縮了回去,愣過之後不免要暗罵一句唐家生了個慫包,看着眼前一邊倒的形勢,再想想唐家老一輩的威風,難免要生出許多感觸來。
隻是不等他感概完,就見剛才縮回去的唐缺又從西北角的人群後沖了出來,的确是沖,他跑的飛快,手上還攥着一把長把兒鐵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