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佑輔暗自焦急,面上不由露出些許恐懼之色,白兔公子見了,微微一笑,說道:“先生勿驚,實不相瞞,我乃彭祖弟子,名字于今有些古怪,卻非那些魍魉異類。”梁佑輔聽得此言,心中懼怕之意漸退,驚異之情又起,說道:“我雖自幼埋讀儒家孔孟,卻也知那彭祖生于堯時,後曆夏至商,曾拜爲商賢大夫,在世八百餘年,乃是古之仙人。公子既是彭祖弟子,莫非公子……”白兔公子笑道:“先生心中知曉便可,勿需多言。”略頓了一頓,又道:“我也曾與他人言師于彭祖,卻多嘻我妄言,何以先生一聽便信,便不疑我是欺世之徒嗎?”梁佑輔道:“隻因我多次奇遇張仙翁,當時都無他人在旁,而公子先前直問我可是那張仙翁的徒弟。若非異人,又如何能知曉其中故事?”
白兔公子搖扇笑道:“先生差矣,小生并不知道先生前事。”梁佑輔奇道:“那公子又如何曉得我與張仙翁相識?”白兔公子道:“今日午間我恰與先生擦肩而過,觀先生有‘抱一劍’相随,周身神光隐隐,直沖雲霄。此劍乃是正一第一十八代天師張世元所煉法寶,小生當年曾親見天師以此劍演法,召神敕鬼無有敢違。自天師脫俗登仙後,此劍便留于玉清天太素宮中,世間再無所見,而今卻爲先生所持,故有方才一問。”梁佑輔雖知此劍必非凡物,但不想竟然會如此厲害,心中更是感激張仙翁厚恩,說道:“此劍的确是張仙翁所賜,但晚生卻非仙人徒弟。”當下将一番因果與白兔公子詳細說了。
白兔公子聽罷,點頭道:“原來如此!”梁佑輔繼續說道:“張仙翁恐我爲精怪所害,這才将此劍相予。于此前還曾贈我一寶,便是此物。”伸手入袖,将那黃神越章印拿出。白兔公子道:“此是黃神越章印,世已無傳。先生仙緣着實不凡,尚未入道便得了兩件神物,若是加以時日苦心修持,将來必可登上仙之列。”停頓了一下,繼續道:“至于方才先生所說的諸多兇險,此是當應之劫,避無可避,也無須過分憂心。世人都道順境合宜,卻不知逆境更是修心養性之機,如能脫百逆而不失道德,所得遠超順境中十倍不止。”梁佑輔聽罷,連連點頭,恭敬道:“多謝仙長教誨,晚生已牢記在心。不瞞仙長,晚生今日尋得一位道長,隻覺他言語高詣,有意相師,不知仙長以爲如何?”白兔公子笑道:“能爲師徒者,因有師徒之緣,隻須憑心去尋,自然能遇真師,又何須小生多言?”梁佑輔點頭稱是。白兔公子又說了些勉勵之言,梁佑輔一一記下,不敢有違。
梁佑輔心想仙師在前,如此大好機會豈能錯過,便欲請白兔公子去自己房中長坐,好慢慢請教。白兔公子卻道身有要事,恐難多留,飲過一盞茶便要起身,梁佑輔不敢執拗,隻得恭敬送出茶樓,目送白兔公子而去,自己則又回到客店中,随意用了些飯菜,便趕忙上樓要将餘下的黃米清點出來。.
梁佑輔進得房門安心坐下,自米袋中抓出一把米來正要點數,忽然心中一驚,暗道:“方才停下時數到了何處,怎的竟是半分都想不起來,這可如何是好?”又細心回想一陣,依舊全無記憶,額上不由滲出點點冷汗,心中隻懊悔方才何以不将數字抄在紙上,此刻卻也無計可施,隻得廢盡前功,将黃米倒回米袋中,重新數起。這一回梁佑輔得了方才的教訓,身旁先備了紙筆,每數完一把米,便将數字謄錄于紙上,心道:“如此一來進出分明,想來不會再出岔錯。”滿心想在天明前将米點畢,于是連夜挑燈不息,但見那紙上的數字不斷增長,袋中黃米逐時而減。
不知過了許久,明月漸熄,東方隐約見白,黃米已然去了大半。梁佑輔一夜未睡,此時不免雙眼酸痛,困乏難擋,靠在椅背上略作休息,不覺竟然就此睡去。待到醒來,已然是日上午刻,略做一番梳洗,待要再數,竟是不見了那記數的白紙,不免大是驚惶,急忙四下搜尋,但裏外找遍,都不見蹤影,不禁僵立當場,背上如有冰水淋下,心中暗道:“我誠心拜師求道,卻不想竟是如此坎坷。莫非是禮數有何不周,以緻先後兩次都功敗垂成?”念及此處,好生收齊了黃米,将上下穿戴整齊,步出門外,備辦了些香燭。回到房内,又沐浴更衣,甯心靜坐。
約莫坐了一刻鍾,梁佑輔隻覺内外澄清,于是睜眼起身,點燃香燭,向南暗祝,祝曰:“弟子梁佑輔,幾經仙人點化,已然看破世情,誠心入道修行。今又遇宋須道長,載道德、精修行,欲拜爲道師。現弟子受道長黃米之驗,望諸位神仙能保佑弟子,得以應驗入道。”祝畢,恭敬三拜,而後又依前法而行。此時再點,真似有神仙暗護一般,隻覺心清氣爽,絲毫不覺疲倦,腦中數字條理有序,半分不差。不過一個多時辰,袋中黃米已然将盡,僅留一處袋角尚留有些許。梁佑輔剛要伸手入内,不料一旁的木窗忽然被撞開,一陣狂風卷入屋内,那風勢極大,梁佑輔一時也坐立不穩。待到風過,隻見屋中器物被吹得東倒西歪,黃米更是散落各處,分不清哪些數過、哪些未數,歎道:“方才兩次不得成功,可說是禮數不至,縱然如此,尚可以将黃米回倒,從頭再來。可是此番米粒散落東西,又如何将之聚攏?宋道長曾言須得數字與他相符方可,少尋得一粒都是不成,況且尋米更是百倍的辛苦。莫非……莫非是我入道時機尚且不候之故?”念到此處,長歎一聲,誠心不由冷下八分,漸生了退意,整一整衣衫,來到店外,漫無目的,随意沿街而行。
不覺之中,已然走出幾條街去,忽聞一旁有茶香飄出,梁佑輔轉頭一望,隻見是個茶棚,由幾支竹竿和一張油布撐着,棚内散坐着幾名茶客,那老闆不時穿梭各桌,爲客人添水上茶。這一日梁佑輔爲了點數黃米,尚不曾進食,不免口燥腹饑,于是折身入内,在一桌旁坐下,點了壺龍井,又添上一碟糕點。這時隻聽棚内一個聲音道:“方才說的這一段,便是英烈傳白英雄隻手殺伏虎的故事,不知各位以爲如何?”當下便有幾人叫好道:“張先生說的故事個個精彩,哪裏會有不好的。”“就是,先生休賣關子,便再說一段!”那張先生笑道:“承蒙各位擡愛,小弟便多說一個。”梁佑輔心道:“這茶棚雖小,卻是五髒俱全,連說書先生都有,不知這張先生會說什麽樣的故事。”
隻聽那張先生道:“這個故事是書内有載,前幾日方才讀來,乃是記傅先生得道升天的事情。”略頓一頓,說道:“這傅先生是古時人,不知朝代。他立志修道,于是别離親友,一人入山,尋得一處石洞,便居于此處,每日在洞内精思,朝暮扣拜五方蒼穹。平日饑則食數枚山果,渴則飲幾口山泉,生活清苦。如此幾年,有仙人自其洞口經過,見他求道如此誠心,便道明身份。傅先生大喜過往,跪拜仙人,欲求度世之法。那仙人不說其他,反而給傅先生一隻石盤,一隻鑿鑽。言道:‘以此鑽磨石盤,盤穿之日,我來傳汝道法。’話畢則去。傅先生自得遇仙人相見,心中精誠更堅,終日鑽石不息,日夜不間。積三十年辛苦,石盤終穿。盤穿之時,那仙人忽然便顯于眼前,歎道:‘積苦若此,我尚不能及也!先生有此橫心,何憂道不成哉?’于是傳道于傅先生,未幾年先生便得道成仙,白日升天,登霞而去。”
一段故事說罷,周圍人等無不暗暗稱奇,梁佑輔卻是聽得面紅耳赤,愧疚無比,心道:“想那傅先生初時未有仙師相授,亦能苦行苦修。後得見仙人,尤能積三十年志心不退。而我屢受仙人指點,卻不過因點數黃米略受小挫,便生了惰氣。與先生相比,可謂天淵之别。似如此憊懶之心,今後怎能求道?”當下将敗心逐一收起,暗中下了決心,縱是點上千遍萬遍也是不惜。
梁佑輔主意已定,隻覺氣體清朗,當下付了茶錢,轉身離了茶棚,回到客棧,打開房門,卻發現房内之物羅列整齊,全不是自己方才出門時那般淩亂,那袋黃米也滿滿實實的擺于桌上,桌旁靠了張木椅,椅上坐了一人,竟是那宋須道長。隻見宋須不住的撚弄胡須,笑顔而對。梁佑輔又是詫異,又是慚愧,恭敬道:“晚生方才出去片刻,不知道長來到,還請贖罪。隻是……隻是那米數晚生還未數清,道長可否再寬限些時日,也好……”話未說完,卻聽宋須笑道:“先生已不必數了,貧道願渡先生入門。”梁佑輔聽了不由大是驚喜,連忙跪下道:“晚生得蒙恩師收錄門下,真是三生有幸,請恩師受我三拜。”誠心跪拜于地,宋須微笑而受。待梁佑輔擡起頭來,心中卻有些不解,問道:“隻是師尊前日說要小徒将那米數點清方可,何以未等小徒完數便寬恩收錄?”
宋須正色道:“吾收徒有三試,分爲‘心’,‘性’,‘行’。心者,驗人之初心。先生舊時爲官,與民秋毫無犯,治理地方有功。且爲人謙厚,内存正念,多行善德,孝長尊師,故而得過此關。性者,驗人求道之意。人生而多求,或求富貴安泰,或求功名利祿。有意修道者雖也不在少數,但能真心于道德者,卻是萬中無一。多是喜好外虛,華而不實,又或是一時意氣所至。先生能棄榮華官爵,又能不貪慕外雜聲色,不爲假學神通之迷,一念在道,故而得過此關。行者,驗人能否持久行之。多有人确有真心求道,初時近席前坐,久而卻漸生懶惰之情。修道辛苦非常人能想,不能長持形同虛妄。故此爲師先讓你點數黃米,又三敗汝功,全在驗你是否能‘行’。你雖遇三敗,略生了些變心,但此人情常事,不足爲怪。好在最後懸崖勒馬,回來欲從頭數起,此是久心顯現,不必再試,故而得過此關。”梁佑輔聽罷,隻驚得背上冷汗淋漓,說道:“原來前後竟有許多緣故,考驗居然這般嚴厲。弟子險些便失明師,此時想來實是心有餘悸,師尊往後還須多多訓導才是。”
宋須道:“道者乃天地玄機,非常人能學,故而擇徒慎之又慎。人中多見欲修道者,但常有道師不收,非是道門不開,實是己身尚有不足。隻可惜此等人其後不知磨練己身,反而心生怨恨,做出許多妄行,可悲可歎。”略頓一頓,捋須笑道:“我雖說收你,但此時卻還不是你師父,待到今日晚間行過科儀方才能如此稱呼。”梁佑輔一臉茫然,問道:“這是何故?”宋須道:“我所授傳者,乃是正一天師道。收徒當須開壇請神,上表祖師、奏知天庭方可。别派亦是如此,不過祖師不同,科儀有異而已。道中威儀,豈是凡務能比,又哪裏是磕幾個頭喊聲師便可作數的?”梁佑輔點一點頭,又道:“既如此,何不趁眼下天尚明亮便行科儀?”宋須道:“正一收徒,當有三師。分爲保舉師,傳度師,監度師。保舉師乃舉薦新徒之師,傳度師爲授法之師,監度師乃監督科儀、以及新徒日後行止之師。我爲你傳度師,眼下尚缺二師,故此不能立刻行法。”梁佑輔急道:“這卻如何是好,此時又哪裏去多尋來兩位道長?”
宋須笑道:“這卻勿憂,待到晚間自見分曉,你且先随我來。”站起身來,步出房門,梁佑輔尾随其後,兩人一路前行,出了城外,來到那郊野荒觀之中。卻不知這收徒科儀是如何個行法,那兩名度師又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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