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佑輔牽馬而行,暗道:“我本以爲再難尋到那道人,不想其門人居然貼出榜文,說是将于明日舉辦一場說法大會。機緣竟是這般巧合,或許冥冥之中真是自有天意?”心下很是歡喜,故而頗有些得意忘形。當夜尋了一間客店住下,随意吃了些飯菜,又将那《鍾呂傳道集》拿出來翻讀。此書他雖已從頭到尾看過數遍,但是每每開卷都覺有所新得,真個是百讀不厭。不知不覺那明月已上枝頭,梁佑輔這一日都奔波于馬上,此刻不禁也覺得有些疲倦,又想到隔日要去聽那法會,于是收了書本,早早的洗梳幹淨,上chuang歇息。
第二日一早,梁佑輔起身将上下都穿戴整齊,出了房門。隻因臨縣内少有觀廟,是以那說法之地設在一處戲台,距客店并不太遠,他也不去牽馬,一路步行而去。那戲台朱梁雕木,很是寬敞,台下是一片廣場,足可容下一、二百人,待到梁佑輔行到之時,那廣場内已然聚集了許多百姓,或是自帶了闆凳木椅,或是幹脆以土爲榻,席地而坐,四下裏熙熙攘攘,很是熱鬧。而那戲台之上也已擺放好了幾張桌椅,隻爲那道人前來說法之用。梁佑輔行于衆人之間,隻聽許多百姓都在交口接耳說那女屍的異聞,想來此事已然傳遍臨縣,有的說那女屍如何陰森恐怖、暴起傷人,有的說那天師如何開壇做法、飛劍捉鬼,隻道得口沫橫濺,便好似自己親眼所見一般。梁佑輔聽了,不由暗暗搖頭,心道:“今日所來之人雖然不少,但隻恐怕好奇聞、樂怪異的占了多數,真心來求道問法的卻是鳳毛麟角。”方才念及此處,隻聽身後一個聲音道:“不想先生也來了,你我真是有緣。”梁佑輔轉身望去,隻見說話的正是昨日那岔口的年輕人,笑着拱手回一個禮,說道:“原來是小哥,幸會幸會!”那年輕人道:“小生此處正有一個空位,先生若是不嫌棄,不妨與小生同坐如何?”梁佑輔本也正爲無處落腳而憂心,聽他這樣一講,不由笑道:“如此便打擾了。”說罷走過身去。
那年輕人身旁放置了兩把藤椅,自己坐一把,請梁佑輔坐了另一把。梁佑輔連連道謝,坐于那藤椅之中,隻覺這藤椅軟硬适中,頗是舒服,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可是有人與小哥同來,不然何以備了兩把藤椅?若真是如此,那在下坐了他人之位,豈不是……”那年輕人笑道:“先生真是仁厚長者,本來小生确有一摯友也要來聽這法師說道。但可惜今早縣學來人尋他有事,恐怕是來不了了。故而多出了此位,先生安心坐着便是。”梁佑輔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不客氣了。”說罷,兩人相對而笑。
那年輕人說道:“小生姓方,名一倫,本縣人事,現下正在縣學讀書。不知先生如何稱呼?”梁佑輔以前身爲縣令之時,在外少有流傳他的名号,縣内小民隻曉得縣令姓梁,其他一概不知,是以此刻也不怕講出真名,說道:“在下姓梁,名佑輔。來往于南北之間,做些小買賣。”方一倫笑道:“真看不出先生居然還是個買賣人,不知經營些什麽貨物?”梁佑輔本來隻是随意一講,不想方一倫還會細問,連忙說道:“小本經營,勉強糊口而已,說來慚愧,不提也罷。小哥既然學的是儒家治國之法,怎的也會來聽黃老之說?”方一倫笑道:“小生自幼便深好此道,但一直苦于不得門徑。此番難得遇有高人講演,怎能錯過?”梁佑輔點了點頭,正要說話,突然隻聽四周響聲漸止,隻見有兩名道士打扮的人徐徐走上台去,但這兩人年紀都較輕,并非昨日坐于竹椅上的高人。
兩人站定,左首一人先開口說道:“貧道江有山,這一位是貧道的師弟,叫作王軒龍。”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那王軒龍合手作了一個揖。江有山繼續說道:“我二人都是家師的門徒,拜在家師門下已有數年。家師姓易,本來已該到來,但卻被縣令大人拉着說話,大約要晚一些才得空前來。家師心慈,不忍諸位久等,故而先派遣我二人來與諸位道個歉。”台下人聽了,頓時一片嘩然,當下便有人說道:“陪縣令說話,這時間哪裏還有底,卻還要我們等多久?”此話一出,立即有許多人附和起哄,各種叫嚷之聲此起彼伏,更有人道:“還不就是個道士麽?學什麽大官擺架子,害得我們在這裏空等。”說完便要離場,左右許多人見了,也都跟着站起要走,眼見一場法會還未開講,此刻便要散夥。梁佑輔不由歎道:“唉,世人多浮躁,能有真心者,實在少之又少。”江有山與王軒龍立在台上,面對此番情景,卻似乎毫不慌急。就在這時,突然左首一個洪亮的聲音道:“聽說你家易師父當年曾隻手屠龍,可真有這樣的事?”江有山笑了笑,說道:“易師不好虛名,是以這事并無外傳,這位兄弟是哪裏得知的?”言下之意,竟是将此事認下了。那人說道:“易師道法高深,哪個不知、誰個不曉?這等奇事早便傳得沸沸揚揚,又怎瞞得住?聽說易師還有許多轶聞,兩位道長不妨就借今日這個機會,與我們說說如何?”江有山笑道:“這位兄弟能曉得此般内情,想來是有緣人。提起易師的種種神奇故事,那真是有許許多多,恐怕便是三天三夜也說之不完。隻是易師常教誨我等,行得這等善事最忌人前誇耀,是以還恕小道不好多講。”聽得這一對一答,原本要走的人頗爲好奇,心想這姓易的師父倒是厲害,連龍都屠得,不由紛紛駐足轉頭。先前那叫嚣得最是兇狠的之人也不禁開口說道:“居然有這等奇事?那當然是要說的,兩位道長可莫要藏私啊!”許多人聽了連連點頭,都說要講,廣場内頓時一片熱鬧。江有山與王軒龍對望一眼,微微一笑。隻見那江有山低頭略一沉吟,再擡頭時似乎已拿定了主意,朗聲說道:“既然諸位如此盛情,那貧道今日就冒着被師父責罰之險,與大家說幾樁,以解久等之乏。”一聽此話,台下轟然叫好,連那些個已然離去的人都回到本來位置坐下。
江有山正色道:“雖然是破戒說事,但小道卻有一言在先。隻因家師道法高深,故而許多奇聞都有關神仙天機,那是不好提的。隻得挑些個尋常的說,便先與大家講一個易師看病救人的故事。”此時旁有茶童送上一杯香茶,江有山端起喝了一口,複又将那茶盞放下,說道:“此事大約是在三年之前,那日易師正在家中看書,小道則在一旁侍奉。忽然門房報說外面來了個重病之人求醫,不知是染了什麽怪疾,自那日早晨便昏迷不醒,求易師醫治。易師想我輩修法術之人,當以救死扶傷爲己任,于是叫說讓那些人進來。那病人爲兩個漢子擡着送入堂中,我見他面色青紫,口中之氣進少出多,已然命在旦夕。一同前來的漢子說此人往日很是康健,但那天一早突然昏倒在地,先前毫無朕兆,也不見身上有什麽紅腫痛癢,曉得情況不妙,便急忙給易師送來了。”說到此處,台下那洪亮的聲音插口說道:“尋常醫師看病尚需望聞聲切,這沒痛沒腫的,卻是如何看法?豈不是爲難易師嗎?”江有山道:“我們當時也是這等想法,但不想易師略一查驗,已然成竹在胸,說道:‘這卻不難辦!’隻見易師伸出食指,在那病人腹上一按。那本已垂死之人,忽然大叫一聲,口中吐出許多黑水。那黑水流了一地,人也漸漸複蘇,面色紅潤,片刻之間竟是好了大半。随同而來的兩人見得如此奇迹,不由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那病人此時已然可以起身行走,連忙跪下大謝易師救命之恩。易師道那人是中了黑邪,邪氣悶心,以緻昏死過去。方才那邪氣爲易師靈指一點,不敢不出,是以那病人才會口吐黑水。邪氣出盡,自然就恢複如初。易師又開了些補養的藥方,并交代了用法。那三人要給易師銀錢,易師堅而不收,親自送他們出去。”這一段剛一說完,台下立即有人叫好,一人道:“易師道法當真高強,古來扁鵲華佗治病,尚且要藥石金針,易師隻需用手指一點,當真是個‘指到病除’。縱然那扁鵲華佗之流再世,恐怕也得要好好與易師學上個三、五之年!”四下附和之聲立即此起彼伏,許多贊譽之詞不絕于耳。梁佑輔在一旁聽着,心想這易師的确有些本事,但如此嘉舉未免有幾分浮誇之味,隐隐覺得大爲不妥。方一倫卻似乎很是喜歡這等故事,雖是坐于椅内,但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恨不得立刻便上台拜師去。
江有山笑道:“提起易師那神通一指,卻還有一件奇事,便是關于我這師弟王軒龍的。”那王軒龍一聽,連忙說道:“那件小事,着實不值一提,師兄莫要笑我了。”江有山正色道:“那怎能算是小事,許多人可是求都求不來的。”台下人道:“究竟是什麽事情,便爽快的說出來罷,莫要吊大家胃口。”江有山不管那王軒龍阻止,笑道:“我較這位王師弟早入門兩年,但王師弟資質不凡,後來居上。我雖是師兄,卻已然不是他的對手了。說起這件奇事,那要從王師弟拜入師門之日講起。”停頓了一下,忽然按下此段不說,反而換了話題,說道:“諸位可知道什麽是‘天眼’?”台下一人道:“我知道,那天眼一開,可以見鬼怪神仙,很是厲害!”江有山附掌道:“這位兄弟說得一點都不錯!諸位卻還不知道,我這位王師弟便是個開了天眼之人。”台下一片驚異之聲,一人道:“這位小兄弟年紀不大,不想居然如此厲害!不知是練什麽功法開的天眼?可否詳細一說,讓我等也都練開了罷。”此話一出,四下裏許多人都道:“是啊!法師便說一說這功法!”又有人道:“我想見鬼神都想了十餘年,法師便教我一教!”江有山朗聲道:“本門神功隐秘,于此處卻是不好講的。若是諸位有意修習,可來與小道細說。此乃弘道美事,小道定當極力爲諸位引薦。”停頓了下,繼續說道:“至于我這位王師弟開天眼的法子,雖是無關隐秘,可與大家一講,但卻是如何都學不來的。”台下便有人說道:“法師休要小看人,隻要說得,我等便學得!”
梁佑輔不料方一倫聽了此話,竟然很是激動,隻見他豁然站起,開口大聲道:“方才一位兄台講得不錯!隻要我等求道心切,無論那法如何艱難,都可功成于身,哪裏會有學不來一說?”此話一出,立刻許多人點頭稱是。江有山正色道:“這位小哥言之有理,可見頗有道心,那小道便說一說這王師弟的法子!”台下許多人聽他要講,不由都是聚精會神,卻不知這江有山将道出怎樣一番功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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