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元牽着梁佑輔來到那小亭内坐下,梁佑輔卻不敢與他同坐,恭肅立于一邊,說道:“仙長不肯收晚生爲徒,可是晚生哪裏尚有不足?若是如此,仙長但說無妨。晚生定當銘記仙長教誨,真心改過。”張世元笑道:“先生勿憂,小老兒說不能收,可并非是這般緣故。”梁佑輔一臉迷惑,道:“那又是爲何?”張世元捋須笑道:“先生與道有緣,合當入道。但是小老兒與先生隻有些點化之緣,卻無師徒之分,是以小老兒不可收你,先生的師父卻是另有他人。”梁佑輔一聽,不由長舒一口氣,心中的一塊大石方才落地,說道:“原來如此,可将晚生吓了一跳。隻是不知晚生的師父所在何處,還請仙長明示?”
張世元笑道:“你且從此向西北折去,該當碰見時,自然會尋着。”梁佑輔拱手道:“多謝仙長指點!”心下思量:“我本自西北臨縣而來,此刻又讓我往西北而去,莫非我的師父便是在那臨縣之中?可縣内并無什麽觀廟,也不曾聽說有什麽修行之人,教我如何去尋?”但轉念一想,既然這是仙人指點,當是不會有錯,心中倒也不甚着急。張世元說道:“小老兒此來,一者,是爲賀先生堪破迷途,道緣已至。二者,是有一樁關緊的事情要與先生講。”梁佑輔說道:“還請仙長請賜教,晚生洗耳恭聽。”張世元道:“你此生雖是道緣不凡,屢有奇遇,卻也同時帶來了許多怨債。這些個債孽若不消去,隻恐怕你道行難有成就。”梁佑輔一聽,不由大是奇怪,說道:“晚生雖是一介凡俗庸人,虛度了三十餘載光陰。但總算曉得尊天敬地,孝順父母。待人處事小心謹慎,爲官也算廉政愛民,想來并無多少劣迹,怎會惹來那許多的怨恨?”張世元笑道:“小老兒講的怨債卻不是說得這些,而是指一些精怪魍魉之類将要來尋你麻煩。先前隻是偶有騷擾,那還罷了。但眼下你已将入道,恐怕此等兇害将大勝從前。彼等邪物擾亂修行、欲導你入魔途那還算事小,其中一些險惡之輩,說不定還存了要你性命之心!”
梁佑輔聽罷,不由吓出一聲冷汗,兩手一攤,說道:“怎的竟會如此,這卻如何是好?!”停頓了一下,面上忽然有些難色,說道:“可是……如按仙長方才所說,那先前應該已有邪物騷擾,但晚生卻不曾記得此前發生過什麽怪異之事。”張世元笑指梁佑輔,說道:“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莫非已經不記得地宮山那一夜之危了嗎?當日小老兒化做一醜陋樵夫來見先生,已然曉得先生此後将有一劫。是以将大人所賜之銀回贈,那銀經過我手,已然被我注神開光,足以消災避難。但可惜那精怪狡猾,騙你自己将那銀塊棄于地上,然後再來拿你。若非後有周安小道來救,先生此刻哪裏還能站在此處與小老兒說話?”梁佑輔經張世元一提醒,這才想起那夜在山中破廟遇見的白衣老者,口中說道:“怪不得當時那白衣老者不敢靠近我身,待我将那銀塊擲于地上之後,方才上前将我拉走。不想其中竟是有此等原委,隻恨晚生不識仙長用心,居然自掘墳墓,實是慚愧!”張世元捋須道:“這也怪不得你,你又何愧之有?倘若要說慚愧之人,那也應是小老兒我。若非我一時托大,隻留此一物,又怎會讓先生受那不白之苦。”梁佑輔連忙道:“仙長哪裏話來,如此說豈不是要折煞晚生了?”停頓了一下,道:“晚生還有一事不明,還請仙長指教。”張世元道:“先生有什麽不明白,隻管問來。”梁佑輔道:“方才仙長可是說小人已當入道,故而此時那等精怪要來尋仇者将有許多?”張世元點頭道:“正是。”梁佑輔道:“晚生很是不解,既然是前來尋仇,早便可來,何以非要等到此刻?”張世元笑道:“隻因先前你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于他們并無多少威脅。而你此時要入道,隻恐你修出些道行,屆時便奈何不了你。若再不動手,更待何時?”
梁佑輔眉頭深皺,說道:“如此說來,這許多劫難竟已是無可躲避。可是晚生卻不似周道長那般可以上天入地,斬妖除魔,該當如何應對?”張世元笑道:“先生休慌,小老兒此來便是爲助先生一臂之力。”張世元此話一出,梁佑輔心下頓時大安,說道:“還請仙長教我。”張世元道:“那黃神越章印威力無窮,想必周安小兒已經與你講過。隻是若想要使用此印,當有相當深厚的修爲,并且須得授封仙官、身有天職方可。雖然印在你處,卻隻得個避邪的小用。小老兒就再授先生一物,當可保先生一時平安。”說罷自袖内拿出一支金錢劍遞于梁佑輔。梁佑輔接過,隻見這劍長有四寸,闊約兩寸不到,小巧玲珑,那銅錢之上刻有陰陽太極,反面爲先天八卦。張世元繼續說道:“此劍是小老兒當年所用,莫要瞧它身小,卻是可以斬妖制鬼,縱然是毫無修行之人拿在手中,鬼神也要敬畏三分。雖稱不上什麽好寶貝,總算危難之時可以派些用場。”梁佑輔心中大喜,說道:“多些仙長,賜我如此法寶。”張世元點點頭,正色道:“道以生人、度人爲宗,精怪若爲此劍所斬,非死即傷,其殺性未免有些過重,還請先生能謹慎使用。若不是那情非得以的緊要關頭,還是不出手的爲好,能勸導從善的則勸導從善,若是不能則以保身爲上,此些還請先生牢記。”梁佑輔恭敬道:“晚生謹記仙長教誨!”張世元笑道:“小老兒曉得先生仁厚,恐怕也是杞人憂天了。”停頓了一下,說道:“小老兒想說的已經都與先生交代了,既如此,小老兒也要告辭。”說罷站起身來。梁佑輔連忙道:“仙長方才坐下,怎的便要離去?仙長短短數言,晚生已然受益匪淺,還請仙長能多坐片刻,再贈些話語。”張世元笑道:“先生心意小老兒明白,隻是小老兒另有要事,多耽擱不得。何況先生師尊将至,又何必急于一時?”說罷緩步走出那小亭,梁佑輔見留他不得,隻好送他出去。張世元跨上毛驢,轉身拱手道:“先生請保重,我這便去了。”也不必他拉缰繩,那驢自己曉得向前走去,未出幾步,忽而化做一陣清風,再也不見。
梁佑輔朝張世元離去的方向拜得三拜,好生收了那金錢劍,回到亭中,三兩口将餘下的薄餅吃了,整理好行裝,又再向臨縣而去。他騎于馬上,心中隻挂念着該去何處尋找授業道師,思來想去還是不得結果。也不知已經走出了多少路,忽然看見前面一個岔口,那口旁站了許多百姓,熙熙攘攘,很是熱鬧。梁佑輔心中奇怪,暗道:“此處本是個荒僻的所在,怎的會有這許多人聚集,可是出了什麽事情?”翻身下馬,走上前去,正巧一個年輕人自身旁走過,口中道:“敢問這位小哥,何以有這許多人等在此處?”那年輕人轉過身來,隻見他面目清秀,雙眼清澈,頭紮一圍方巾,身穿青色長袍,神采奕奕,拱手道:“先生有所不知,今日将有朝廷欽差大臣要來臨縣,走得正是這條道路,是以許多百姓在此圍觀恭候。”梁佑輔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年輕人繼續說道:“此次而來得不單是那欽差,小生方才還聽說,一同而來的還有一位道法深厚的高人,要在臨縣做一場法事。”梁佑輔聽到此處,心中不由一動,連忙問道:“那高人是哪裏來的道長,又是何門何派?”那年輕人搖頭道:“詳細如何小生并不清楚,隻曉得似乎這高人并未出家,乃是一居士。雖然如此,卻是道術精深,聞說許多出家的道長都去向他請教呢!”梁佑輔連連點頭,心道:“這一隊欽差必是前來送那宮女的屍身,而這高人便是來主持入葬的。聽這年輕人方才所說,想來這高人非同一般,莫非仙翁叫我往西北而來,便是爲了來尋此人?”想到此處,不禁一喜,正要再問那年輕人,此時忽然一隊官差自那岔口中跑出,爲首的一個大聲喊道:“朝廷欽差大人将至,眼下已經到了三渡口,你等小民且靠後站。若是等會哪個沒規沒矩,膽敢驚了欽差的大駕,那可是掉腦袋的事情!”說完,命令手下差兵将衆人往後驅趕。那些差兵得了命令,将手中的鋼刀拔出,虎狼般走上前來。一衆百姓見了白晃晃的刀子,哪個不怕,紛紛躲避開去,人群頓時一陣混亂。梁佑輔雖是站得靠後,卻也被擠得倒退三步,再看身邊,那年輕人也不曉得被推到了何處。不多時,騷亂漸息,路口已被讓出一條寬闊的大道。那些差兵不斷用鋼刀恐吓,許多縣民哪裏還敢出聲,恭敬的站在路旁等候,聚集了百餘人的岔路,此刻竟然是鴉雀無聲。
如此大約等了一刻多鍾,梁佑輔隻聽得有馬蹄行伍的響聲傳來,其内還夾雜了絲竹鼓樂,漸漸靠近,可惜自己前面卻是隔了數層的人海,半分都看不着,隻瞧見兩隊旌旗走過。那旌旗後跟着四匹白馬,馬上乘着兩名文官模樣的人,其後是兩名威武的将軍。那兩名文官一着藍袍,一着紅袍。梁佑輔曉得官服等階,穿藍袍的是縣令,穿紅袍的是朝廷的欽差。隻見那縣令身材矮胖,臉上兩撇小胡子,眉目猥瑣,而那欽差國字臉,年紀不大。兩人似乎在談話,那王縣令還不時的指點比劃,欽差則是面帶微笑連連點頭,梁佑輔卻聽不見說了些什麽。這一隊人馬過去,其後來了一竹轎,轎上坐了一人,頭戴金冠,一身淡黃的道袍,手中執了一隻拂塵,旁邊四隻高大的蓋幡由人撐着佐行。這人雖有那蓋幡擋住,瞧不清什麽模樣,卻頗有世外高人之氣。梁佑輔見了不由心喜,暗道:“想來這位便是那位主持法事的道人,卻不知該如何前去結識?”稍一走神,那轎已然過去。梁佑輔本想再跟去細看,卻聽路中響出些闆木碾輪滾動之聲,人群忽然往後退來,想是那陳放女屍的棺木經過,衆人怕染着晦氣,故而走避。
梁佑輔求師心切,哪有興趣去看那棺木,連忙翻身上馬,驅馳而前,卻不想才奔出幾步,便被幾名官差攔下。其中爲首的喝道:“哪裏來的刁民,也不見欽差大人連同本縣縣令便在前面,你還這般快馬前沖,可是存心冒犯麽?”梁佑輔聽了,當即下馬抱拳道:“幾位差大人,小人有急事要去臨縣,一時不察,若有造次之處,還請恕罪。”那爲首官差将梁佑輔上下打量了一遍,說道:“此去臨縣隻有一條大路,莫非你想何欽差搶道不成?要去臨縣,還需等欽差大人隊伍到得縣内再走,你先在此處候着。”梁佑輔眼見那高人的轎子漸漸遠去,不由心急,說道:“小人卻有要事,差大人還請通融通融……”不待他話說完,那官差臉色一變,怒道:“好你個不識相的,既然叫你等着便給我老老實實在此處等候,這是縣老爺的命令,若是不從,少不得一頓好打!”手中的馬鞭一揚,做一抽打之勢。梁佑輔心想這等小人無須與他争執,到頭來還是自己吃虧,隻好站立一旁。此時突然隻聽左首一個聲音罵道:“你個臭道士,老子都說了不準通過,你卻還要往前走,可是不要命了麽!”梁佑輔尋聲望去,隻見一個高大的官差将一褴褛老道士一把推開,那老道士立即跌倒在地上。梁佑輔連忙上前将那老道士扶起,隻見這老道滿臉灰土,花白的發須淩亂披散,一身道袍破爛不堪。老道士拱手道:“多謝先生扶我。”說罷拄了一支木棍,一瘸一拐的離去。其後又有許多縣民爲官差所擋,或打或罵,吵嚷連連,按下不提。
待得那些官差放行,梁佑輔快鞭縱馬趕到臨縣時,已是日落西下。梁佑輔下馬步行,心中極是煩躁,暗道:“若非那些官差蠻橫,我豈會失了道人的蹤迹,此刻又去哪裏尋找?”走得幾步,忽見城門旁聚集了十多人,正閱讀一張告示,略覺好奇,也走去一看。隻見那告示黃底紅字,筆法有力,梁佑輔方才讀得幾行,突然旁若無人,朗朗笑起,大聲道:“吾路不絕!吾路不絕!哈哈哈……”四下裏人不由都怪眼相看,在他背後指指點點,梁佑輔居然渾然不覺,牽馬大步離去。
卻不知那告示上寫了些什麽,竟然以至梁佑輔如此放羁?而他高聲說“吾路不絕!”,又是指了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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