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佑輔立于當場,彷徨無措,眼望四周盡是一片漆黑,不曉得何去何從,略定了定神,方才想到此時還是按原路返回爲好。一者,雖然那路委實可怖,但畢竟相較熟悉,不至碰到什麽怪異;二者,自己本是從那裏而來,若是再到原處,說不定便能找尋到出口。主意已定,小心翼翼的邁步走去。
未行得幾步,忽然隻聽兩個人聲自那小路傳來,一個粗壯的聲音先道:“方才就是這裏進去的,我等可快些,莫要被那連寇搶了先!”另一個聲音道:“大哥說的是,可萬一又慢一步,當如何是好?”粗壯的聲音又道:“若真如此,隻好拼一拼了,若能救出來最好,若救不出來,那是他自己的劫數,你我也沒有辦法。”另一個聲音稱了幾聲“是”。梁佑輔此時已是驚弓之鳥,隻怕又是那什麽大王的手下,連忙想躲。但周圍空曠,并無可藏身之處,那層層黑暗中又不曉得會有什麽兇險,不敢進去,心中隻是叫苦。隻得蹲在那翻到的桌台後面,忽然想到袖中的“黃神越章”印有些威力,那大王很是害怕,趕緊捏在手中,以防不時之需。
那腳步之聲越是愈近,梁佑輔也越是緊張。不多時,有兩個官差衣飾的人從小道中走了出來,一高一矮,面容與常人倒是無異,一人手中拿了佩刀,另一人拿了令牌。梁佑輔躲在桌後,雖然看不見身形,卻将他們所在方位聽得真切,心想:“若是被他們找到,定會爲此二人所制。唯有先下手爲強,還有一線生機。”突然大叫一聲從桌後跳起,将那“黃神越章”印猛地丢向二人。那兩人見了也是一驚,卻是那略高之人反應較快,連忙揮起手中佩刀擱擋。隻聽“啪”的一響,雖然将那黃神越章撥開,但佩刀也是斷爲兩截,這官差連退了三步方才站定。
梁佑輔本想那印會放出紅色光芒,将這兩人吓退,卻不料竟然一擊不中,更不見有什麽紅光,不由全身涼透,暗道:“吾命休矣!”那兩名官差卻不來拿他,那矮個子隻說道:“好人沒好報,我等好心來救他,卻不想拿個東西來砸我們。”面上倒并無生氣之色,反似調侃說笑。那高個子收了斷刀,走過去将黃神越章拾起,卻是不識,問道:“這是什麽東西?”那矮個子接過,搖了搖頭,道:“我也不認識,但好象是枚官印。”高個子又道:“誰看不出這是官印,卻要認得這上面的字才算本事!”那矮個子道:“你我二人肚中得墨水半斤八兩,也不要瞎猜了。”轉頭問梁佑輔道:“這到底是何印,可與我們說說?”梁佑輔雖聽得是在問他,但此時隻吓得面如土色,舌頭打結,又哪裏能說出話來?那矮個子見了,不由笑道:“你不要驚慌,我們并不是惡人,而是本境城隍手下的官差,我叫八爺,他叫七公。方才正在巡視地方,卻見有土地來報說這河中的陰王攝了一個陽間的大官,我們立刻趕來救你。”
梁佑輔聽了這話,不由大呼僥幸,用衣袖将額上冷汗擦拭幹淨,連忙拱手道:“原來是兩位神差駕到,小人不識神差模樣,故而方才冒犯,得罪之處還請神差海涵。”七公笑道:“不知者不罪,無須多禮。”梁佑輔又是再三感謝,忽然想到一事,問道:“我與二位神差以前并不認得,兩位如何知道那陰王攝的便是小人?”七公道:“我等久在城隍處當差,每日都在這陰陽兩地走動,難道連哪個是活人魂魄、哪個是精怪鬼魅都分不出來嗎?此間凡人不能輕易進入,若你不是被攝來的,卻又是什麽?”梁佑輔聽了,隻覺得此問實在多餘,自己也不禁笑出。七公問道:“你既然被陰王的鬼差拿了,又是如何得以脫身?難道是那陰王把你放了麽?”梁佑輔苦笑道:“他哪裏會把小人放了?全賴這黃神越章印之功,否則小人已經被他們鎖入冰河洞,永世不得超生了,現在想起都心有餘悸。”當下将一番兇險遭遇于七公、八爺說了。七公看了看那黃神越章印,道:“不想此物居然有如此神力,怪不得我這刀都被震斷了,先生還請将此印收好。”說罷,将印還于了梁佑輔。梁佑輔拜謝接過,納于衣袖之中,問道:“不知那陰王是何來曆,怎的在此間作威作福?”
八爺道:“聽城隍老爺說,他本是南海中一條蛟龍,名叫連寇。但根性頑劣、屢犯天條,故而被貶到此地。本也不是罰他,而是讓他能夠靜思己過,待到期滿便放他回去。可誰知這龍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倚仗自己法力,糾集許多精怪惡鬼,劃地爲王,專幹些非歹之事。”聽到此處,七公不由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說來此事也很慚愧,我等在城隍手下當差,乃是爲保一方甯靜,既然轄地内生出此等禍害,我等當然不能不管。他手下那些個蝦兵蟹将都不足爲慮,但不知那龍從何處找來兩名鬼将,頗有手段,我等着實吃了不少的虧,是以一直拿他沒有辦法,這龍也越發的無法無天。好在城隍爺已經上表天庭,着天将來收服于他。”梁佑輔點頭道:“原來如此!既有天将來收,那定當是手到擒來。”七公點頭道:“這個自然!”停頓了一下,又道:“話已說了許多,想你魂魄出遊已久,也該當回去,否則恐有不測。”
梁佑輔本還擔心自己會就此了了性命,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忽然聽到七公這樣講,連忙道:“如此則有勞二位神差送小人一程了。”話未說完,隻見八爺抄起了手中令牌在梁佑輔肩上重重一拍,梁佑輔頓覺昏沉欲睡,恍惚間感覺自己被兩官差帶着飛離那黑暗之所,缥缥缈缈不知所依,猛地背後有人一推,自己向前栽倒,不由大叫起來:“啊呀,可跌死我了!”卻發現自己正躺在河岸邊的一塊沙土地上,渾身濕漉,口鼻中還殘留了不少河中的泥草,原來已經回到陽間。
梁佑輔連忙将那些泥草擤拭幹淨,站起身來,放眼向四周望去,除去那河與山石以外,所見者皆是雜草樹木,看不到一個人影,竟是個荒僻的所在。梁佑輔心道:“想必我落水後被那水沖得遠了,且往這河水上遊走去,當能遇見我那些随從。”心中還不曾忘記方才陰間中的兇險,雖是沿河而行,卻也不敢過分靠近那河,生怕又被那鬼差所拿。
此間并無路途,梁佑輔隻得小心翼翼的于那等荊棘草木中穿行。未走出幾步,忽然隻聽“嚓”的一聲,回頭看去,隻見那寬大的官袍被一叢樹枝鈎出一條大縫。梁佑輔心下着惱,卻也無計可施,心道:“此乃朝廷官服,前方還不曉得要走多遠,若是爲荊棘挂得殘破,豈不堕了朝廷的威風,惹人恥笑?”當下将那官袍脫下,負于身上,好在内裏是一件青布短衣,被人見了也算雅觀。
此時雖無了寬袍累贅,一身輕快了許多,但因那路極不好走,前行速度還是相當緩慢。加之梁佑輔衣裳未幹,每一步都蹭了許多泥灰,模樣着實狼狽不堪。不知走了多遠,擡頭望天,眼見日頭當空,已經是午間時分,梁佑輔腹中作聲,叫苦連連。又行了一段,忽然聽到左近有叫賣人聲,心下大喜,連忙向那聲音走去。穿過一叢雜草,果然看見一方集市。當下略整了整衣襟,撣去些塵土,快步走入其中。
這集市并不大,來往的人客希希落落,兩邊數十個攤子,所賣的也多是瓷瓦器皿、或是刀犁鋤具。梁佑輔連連歎氣,忽然隻見離集市幾丈遠處有一個老者席地而坐,那老者身穿一套褂子,敞開了領口,身邊有一個扁擔,扁擔内擺了許多白面饅頭,正冒着熱氣。梁佑輔看了眼饞,在懷中摸了許久,總算摸到一塊碎銀,竟然再無其他錢币,心中暗呼僥幸,連忙走到那老者攤前,将碎銀給了那老者,說道:“賣我兩個饅頭。”
那老者神情木然,接過那銀子,拿在手中看了看,忽然口中“嘿”了一聲,順手将那銀子丢在身旁草堆中,說道:“這饅頭我不賣。”梁佑輔見了大急,連忙撥開那草堆,将銀子揀起,心中不禁有氣,口中說道:“你這人年紀也已不小,卻怎麽這般無禮,不賣便不賣了,何以把我的銀子給丢了。”那老者斜眼看着他,笑道:“銀子那又如何?丢便丢了,看你這先生也是聰明人,怎麽會如此糊塗?”梁佑輔聽了這話,隻覺胸中無名火起,道:“你若沒銀子,何來錢财買米買面?若不用銀子,恐怕三五天便餓死了。卻說我糊塗,真是好沒道理!”那老者聽了忽然仰天大笑,卻不說話。
梁佑輔聽得那笑聲歡愉,并不象故意做作,心下很是奇怪,道:“何以大笑,難道我說的不對麽?”那老者止了笑聲,道:“你問我何以大笑,我便給你做一比喻。”說着随手揀起身邊一塊石頭,對着梁佑輔道:“我用這石頭買你身上這件衣服。”此話一出,梁佑輔不禁啞然失笑道:“石頭乃自然之物,如何可以買得東西?”那老者點頭道:“我笑你視銀如命,便似你笑我以石買物。我且問你,難道這銀兩便不是自然之物了嗎?銀塊本也是出自山石,你手中之銀與我手中之石又有何分别?爲何在你心中卻是厚此薄彼,猶如天壤?”梁佑輔爲這老者這般一問,竟無言對答,半晌方才說道:“銀子可以買賣貨物,故而銀貴石賤。”那老者聽了,緩緩搖頭道:“我且送你一詩:天地本一物,何來貴賤分?隻因人心迷,強劃厚與薄。”梁佑輔聽了,隐隐覺得其中頗有深意,但一時卻是領悟不透。老者站起,将那石頭塞在梁佑輔右手,又将兩個饅頭塞于他左手,笑道:“這饅頭和石頭我都給你,當須好好體會體會。”挑起那扁擔,大步走開。梁佑輔見那老者已經走遠,連忙追趕,喊道:“先生言語高詣,晚生還想請教。”那老者也不回頭,直往前走去,梁佑輔雖然年輕力壯,竟而追不上他。那老者忽然一個轉彎,便再也尋不着蹤影,梁佑輔見狀,隻得歎氣作罷。
将那兩個饅頭吃了,恢複了許多力氣,梁佑輔起身找人問一問路徑。一問方知,原來此處離自己落河的所在竟然有十多裏遠,且都是荊棘小路,極不好走。有人與他說不如擇近道向前,直插浦鎮。這浦鎮卻是走龍道的終點,他那些随從當也會走到那裏落腳。而前去浦鎮的路雖需過一座小山,但那都是石闆正道,當可在日落前抵達浦鎮,那時便可與衆随從回合。梁佑輔心想不錯,自己若是再沿河回去,一來未必能碰上衆随從,二來也不曉得要受多少苦,于是主意定下,看準了路途,向那浦鎮走去。
卻不知梁佑輔這一路可否平安無事,順利彙合他的一衆随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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