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因爲并沒有仔細去看這個怪人,還并沒有覺得他有多可怕,現在這麽端詳着他,竟然感到一股寒意從自己的頭發絲中一直亮到了後腳跟,明明十分恐懼,但我的眼睛卻無法從這樣一張陰森猙獰的臉上移開。
晦黯的密道内,這顆熒光閃閃的腦袋就像是油畫中不小心潑灑在上面的油彩,突兀而礙眼,他幽綠的臉已經看不出年齡,臉上光秃秃的沒有任何毛發和胡須,額頭和腦皮上的血管十分清晰地盤虬在腦袋上,看上去竟然有點像是新生兒,隻不過是長着可怕的眼角紋的新生兒。而最讓我感到森然的就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黃褐色的,或者類似黃褐色的瞳色,而且不知道是因爲疲憊還是憤怒,看起來充血得厲害。
他的眼神讓我感覺不到任何人類的情感,這是一種野獸的眼神,森然而充滿殺意。雖然此時他明明對我并沒有任何威脅,但這眼神卻比冷雨的眼睛更讓我感到畏懼,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邪惡感。
明明熒光怪人的處境已經危如累卵,任人宰割,本來應該因爲恐懼而求饒。
但從他的臉上,我竟然根本看不到任何對于死亡的恐懼,似乎已經習以爲常。
熒光怪人聽冷雨說完,讪笑着說:
“嘻嘻嘻嘻……你說你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嘻嘻嘻嘻嘻……比找我複仇更重要的原因?你可别跟我說你指的就是那些錄像帶,你該不會天真的以爲你會從那些錄像帶中找到關于DeepWab的犯罪證據和線索吧?既然能夠讓你找到那盤錄像帶,就說明是我想讓你找到那盤錄像帶,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呢?”
“那種東西的價值實在是太小了,或者說已經根本無法再從中找到任何能夠當做證據的東西。你手中的那一盤錄像帶在整個DeepWab之中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滄海一粟,我把它留給你,就讓你知道其餘那些空盒子裏面的東西,全部都在我這,你,你仍然在我的掌控之中!嘻嘻嘻嘻……”
熒光怪人陰陽怪氣地沖着冷雨喊叫着,冷雨見到他這副不依不饒,死皮賴臉的樣子,攥着鐵絲的手變得更緊了,怪人散發着淡淡的熒光腦袋也逐漸因爲充血而變得紅漲起來。
“天真的是我還是你?你覺得這些錄像帶足以成爲談判的籌碼?你還是好好想想,如果你用這些錄像帶換我放了你,我到手後還是會殺了你,如果你拒絕交出這些錄像帶,我現在就會殺了你。”冷雨毫無掩飾地回答。
我聽完後有些不解,因爲如果冷雨真的十分需要那些曾經放在空盒子之中的錄像帶,她此時明明可以與熒光怪人斡旋一番,看看能不能套出錄像帶的線索,等到套出之後,再殺了這個熒光怪人也不算遲。但如此狡詐的冷雨竟然能這麽直截了當地告訴了熒光怪人自己的想法,直接告訴他無論他說不說,他都死定了,這讓我實在無法理解。
熒光怪人的臉也一下子僵住了,冷雨的回答顯然更加出乎他的意料。
“那……那你爲什麽還不殺了我?”熒光怪人咽了咽口水,有點緊張地望着冷雨,此時臉上的得意已經褪去大半,雖然我這裏隻能看到冷雨的背影,但我從他的表情也能猜出冷雨現在的樣子該有多麽恐怖。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比誰都清楚,那就是想活活折磨死你。
“想找你叙叙舊而已,這麽多年,我還真的蠻想你的,我也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你也親身感受到你自己所做的一切之後,你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冷雨聲音有些黯然。
話音未落,隻聽咯吱一聲,熒光怪人的右手一下子被鐵絲生生勒斷,紅白交加的奇怪血液順着他的手腕狂湧而出,斷層處粘稠的液體使得斷掉的手腕像被切開的粘糕一樣粘連着惡心的體液,遲遲沒有掉到地上。
“啊……”熒光怪人痛苦地嚎叫了一聲,但這痛苦沒有持續多久,就轉瞬間又再次變成了讓人難以理解的獰笑,“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你一定想看到我痛苦的樣子吧,可惜,嘻嘻嘻……太可惜了,你偏偏看不到,嘻嘻嘻嘻……”
“不,這樣已經夠了,你這變态的笑容都這麽醜,痛苦的表情我更不想看!”
熒光怪人完全吓傻了,醜陋的笑容一下子定格在了臉上。
冷雨伸展的右手指再次勾了一下,熒光怪人的另外一個手腕也一下子被鐵絲勒斷,顔色詭異的血液再次流淌出來,此時熒光怪人已經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緒了,開始瘋狂地掙紮起來,但它身上的鐵絲越掙紮越緊,沒過多久就把它的腦袋勒得通紅,臉上雖然仍然龇牙咧嘴,嘴角卻抽搐着再也笑不出來了。
“你想要……想要徹底搗毀DeepWab,你就必須借助我的幫助,否則……否則你不會成功的,你如果真的殺了我,一切都将會随着我的死亡而消失!”熒光怪人态度大變,似乎冷雨此時的表情已經宣判了它的死亡一般,讓它的心理防線徹底的崩潰,開始極力地反抗并咆哮。
“可惜我不需要。”冷雨的聲音雲過天際般漠然,沒有理會他的說辭。“咱們還是繼續叙舊好了,反正時間有得是,下面如果不出我的預料,應該會有另外一個出口,我不着急出去,我想咱們還是應該繼續叙舊。”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一個故事,應該是關于一個小女孩的故事。她是個不幸的小女孩,從小就沒有了父母,被送到了福利院,她在那個福利院生活了很久,久到已經讓她忘記了來福利院之前的事情,整個福利院的生活就是她的童年。可相比後來的事,之前的生活已經算得上很幸福的,或者那些在福利院受到的欺辱可以說的上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時光。因爲她在福利院生活的第十二個年頭,她被一個陌生人擄走,她的黑暗的人生才就這樣剛剛開始。”
“她年幼無知,懵懂世事,本來應該像其他孩子一樣在學校去學習,與父母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與小夥伴們結伴玩耍,穿漂亮的衣服,睡溫暖的床,摟着毛茸茸的玩具。可是,她沒有,她卻被帶到了一個肮髒龌龊的人間地獄,卻被迫見到整個世界上人類本性中最黑暗那面的血肉場,這是可能全世界任何一個人一輩子都不會經曆到的罪惡,一輩子也不可能經曆到的罪惡。可是它還是降臨了,就這樣降臨到了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她還隻是一個孩子。”
冷雨平淡的聲音仍然聽不出任何哀傷,這讓我不由得渾身上下充滿徹骨的寒意,究竟是什麽力量能夠讓你一個人回想起自己嫉妒不堪的往事之時能夠如此平淡,簡直就像是在談家常一般,能夠不流露任何憤怒,怨恨,抑或哀傷,而隻是單純的傾訴,隻是把自己壓抑已久的情感用語言的方式來叙述。
能做到這樣,這根本不敢想象,因爲這顯然意味着,這個人現在的心裏狀态,生死和苦痛根本都算不上什麽,頂多這些隻能算是阻擋她實現自己目的的因素而已。
冷雨彈鋼琴一般撥動手指,鐵絲在空氣中不安地顫抖,牽動着另一端熒光怪人的傷口,熒光怪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痛感,裂開嘴發出了一聲慘叫,身上衣服也全部破裂,露出了一條條血痕,被這種纖細的鐵絲切割出那樣的傷口,不會讓人立刻緻死,但如果掌握好恰當的神經位置,卻會讓人痛不欲生,這對谙熟解剖的冷雨,顯然不是什麽難事。
“住手,住手,我說,我說還不行麽?你想要的我都告訴你,求求你别折磨我了!”熒光怪人瞪大眼睛哀求道。“我……我……哎呀……我告訴你DeepWap的全部秘密,我告訴你全部的事……我說……我說……,還有,還有錄像帶,對,還有錄像帶,我還有很多錄像帶,那些事全都記錄在那裏……”
雖然隻是背影,但我能想象出冷雨她那雙本來就很空靈的眼睛,此時的樣子會有多麽可怕,這種感覺就像是你在封閉的屋子裏被一個拿着菜刀的精神病人堵在門口,她正惡狠狠地瞪着你,她随時可以不計後果地對你造成傷害,這種恐懼感如影随形的萦繞在你的身邊。
冷雨自然沒有理會熒光怪人的哀求,自顧自地繼續說着:
“可能是你們的一時疏忽,但我更覺得是報應這東西真的存在。雖然你們如此惡毒,那一年,還是發生了你們意想不到的事情。那一年,女孩十六歲,是她來到這裏的第二年,她能夠在這裏活一年,本身就已經是個極大的奇迹,你們這些聰明的人當然不會相信奇迹的發生,可就是這個奇迹摧毀了這一切。她以你們不可想象的方式留住了自己的性命,她幾乎是從屍體堆中吃着腐肉,喝着死人的血液苟活了下來。她忘不掉那血腥的味道,忘不掉這泯滅她人性的仇恨,忘不掉這一切,她發誓要用自己的這份仇恨來報複你們,讓你們這些罪惡永遠消失。”
聽到這裏熒光怪人的臉劇烈的抽搐起來,五官已經全都快要偏離了本來的位置,驚訝地吼道:
“原來是這樣……原來問題出在了陳屍房!原來……”
“是的,就是那個你們沒有想到的環節,你們不會想到那裏會有人還活着,而且整整活了三個月,我仍然記得我殺死那個運送屍體的人時他臉上驚訝的表情,我當時用手指輕觸流到地上的血,抹向自己的嘴唇,血從嘴角流下……這是我第一次擦口紅。”
我下意識的瑟縮一下,此時此刻,我不知道我的心情該怎麽形容,但卻感覺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股難以言表的哀傷和從未有過的憎惡,竟然來自于跟冷雨感同身受的憎惡,我根本無法想象,一段平淡的言辭會在這樣封閉的環境之中有這樣的感染力。
相比我的感覺,熒光怪人更是驚愕無比。
“那個女孩就像是導火索,引發了後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最終摧毀了這裏,這個女孩也是那場事故唯一活下來的人。”冷雨頓了頓,“對,你也是活下來的,不過你已經不能算是人。”
“好好……我知道了,我理解你的感受……我說,我全都說,我不用你放了我,隻求你快點殺了我,一刀了斷我,讓我趕緊上天堂吧!”
熒光怪人竟然開始求死,眼神早已充滿了恐懼。
冷雨好半天沒有回答,良久才把手中的鐵絲放長了一些,轉身走向了我,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就感覺一陣勁風襲來,意識立刻朦胧起來。
朦胧中,我聽到冷雨對熒光怪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你會下地獄的,我也會,反正天堂也沒我們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