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芝醒了——,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呀!”焦仲卿大喜而呼,狂喜的表情顯露無疑,這一刻他的臉上已看不到絕望。
聽到呼喚,劉蘭芝眉宇微颦,微微睜開星亮的雙眸,眼神隻瞧着近在隻尺的焦仲卿,稍臾方自低低的呼了一聲:“焦郎,我們這是在黃泉地府裏嗎?”
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爲友,自當在焦母的幹涉下被休回娘家之後,劉蘭芝一面要忍受冷言冷語的譏諷,一面又要獨自抵擋住父母讓其改嫁的壓力,身爲一介女流,她除了一死瞑志之外,無力反抗,也無法抵抗。
這種壓力是焦仲卿體會不到的。
從古至今,能爲愛而以身相殉的烈女屈指可數,面對着無法抗拒的世俗壓力,劉蘭芝隻得把與焦仲卿相聚的地方想象到死後的地府。劉蘭芝的一句話又将衆人臉上的喜色沖得沒了行蹤,雖然好不容易救活了劉蘭芝,但他們兩個往後的命運卻依然坎坷,要想相厮相守幾乎沒有可能。
焦仲卿卻根本沒有考慮這些,他隻癡癡的抱住劉蘭芝喚道:“不是——,蘭芝,我們活着,我們都好好的活着!”
一邊說着,焦仲卿已經淚流滿面。
活着——,活着就好,這一刹間旁邊的所有人都爲這一句話而感動噓噓,因爲對于焦仲卿和劉蘭芝來說,相厮相守真是太不容易了。
“少沖!”慕沙将頭倚靠在高寵的胸口,低語道。
眼前的情景讓一向爽朗自信的慕沙也不由自主的感傷起來,回想起這四年多來的風風雨雨,這一路的艱辛又豈是一句話能概括的。高寵沒有說話,他用一雙堅實有力的大手将慕沙緊緊的摟在懷中。
“蘭芝,是這一位——,是寵帥和公主救了我們。”焦仲卿扶起劉蘭芝,一邊說着一邊向高寵和慕沙身邊走來,直到這時,他才恍然發現剛剛救了劉蘭芝的不是别人,正是慕沙。
說罷,焦仲卿與劉蘭芝一擠跪倒,欲謝過高寵與慕沙的救命之恩,左右的鄉人聽得是新任揚州牧、名冠江東的高寵在此,頓時齊刷刷的跪倒了一大片。
“你們都快快起來!好不容易救過來,要是再有個閃失就麻煩了。”慕沙見狀,忙掙脫開高寵的懷抱,伸手扶住虛弱的劉蘭芝。
“寵帥,你救救我們吧。”焦仲卿泣道。
這時,周圍的鄉人鄰居也一個個七嘴八舌的向高寵與慕沙講述焦劉兩人的故事,他們的言語自然比方才的小吏要豐富的多。
“想不到這世上還有這麽狠毒無情的母親!你們兩個放心,有寵帥和我在,沒有人能動你們一根毫毛。”慕沙柳眉含刹,輕咬貝齒怒嗔道。
個性爽直鮮明的慕沙自小失了母親,她一直以爲世上的母親都是極疼子女的,但眼前焦母棒拆鴛鴦的例子卻讓她改變了這一種絕對的想法。
“慕沙——!”高寵張口欲勸住慕沙已自不及,要想成全焦劉兩人,不僅僅是保護這麽簡單,也不止是要對抗焦母一個人,而是要面對焦母身後代表着的一種勢力,自從武帝獨尊儒術以來已有近二百餘年的時間了,天下士人學者無一不将“忠、廉、禮、義、誠、信”這一套倫理綱常奉作信條,以高寵的地位,要對付焦母自是不難,而要對抗長久以來形成的這一種習俗卻并不是易事。
高寵略一沉吟,朝焦劉二人緩緩道:“我這一次來皖城,是爲了考察政務而來,你們二個的事情我還要多作了解,不如先與我一道回驿館吧。”
焦仲卿見高寵沒有拒絕不管,臉上現出一抹喜色,忙不疊的扶起劉蘭芝,再差人到屋内取過幾件幹淨衣服,披在劉蘭芝身上。
當夜,高寵召見焦仲卿了解皖城的政務,發現焦仲卿在治理郡務上還甚有才幹,雖然皖城屢遭戰火,城中薄冊多已毀損,但焦仲卿卻能觸類旁通,将一般事務都處理得井井有條,高寵心下不覺歡喜,遂更添了幾分成全焦劉二人的意思。
那廂的慕沙也沒有閑着,個性鮮明的她與溫柔嬌弱的劉蘭芝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女子,但在一談之下,卻宛如是相見恨晚的密友,二人切切私語一夜,幾至天明方歇。
經過一夜的謀奪,高寵終于拿定主意,處理焦劉二人之事宜密,不宜過大的聲張,因爲鬧騰大了,就會有一些無聊的所謂清高大夫、士人辯論這一件事,在儒學還占據着主導地位的情況下,一旦事情發展超過了高寵強力所能控制的範圍,那麽結果将無法料想。
因爲有時候,思想的禁锢比行動的禁锢更加的可怕。所以,最好的結果是讓焦母能主動的重新接納劉蘭芝。
這件事雖然要費些工夫,但以高寵的身份來說,對付一個焦氏可以用的手段實在太多。
次日,心中已有定數的高寵将焦母傳喚至皖城太守府堂。高寵坐定中央,前面的案幾上擺放着一卷大漢刑律,在他的左首,是威然持刀站立的親随宿衛,在他的右首,焦仲卿與劉蘭芝兩人攜手侍立一旁。
焦母年近五旬,頭發斑白,一張四方棱角分明的臉龐,一對三角倒立的眼睛,顯出一股子兇悍,看她的身子闆倒也硬朗,走起路來“蹭蹭蹭”作響,一看便知是個潑辣的婆娘,怪不得劉蘭芝會被逼成這樣。
“老身焦氏見過大人!”焦母雖是初上府堂,倒也并不驚慌,相反還狠狠的盯了一旁的劉蘭芝一下,目光中透着一股無比的怨毒。
“焦氏,你可知罪?”高寵頭也不擡,厲聲大喝道。
焦氏一驚,辯解道:“大人,老婦不知犯有何罪?”
高寵冷冷一笑,曬道:“逼人緻死,這是不是死罪中的一條?”
焦氏臉色一變,跪倒說道:“求大人明辯,那劉蘭芝投井與老婦并無關系,那——,那是她自己投的井,與我無關哪。”
高寵一拍案幾,大聲喝問道:“如果你不存惡念,将焦仲卿與劉蘭芝生生拆散,她又如何會投井,究其原由,此事爲你而起,怎可狡言推脫,來人——,與我拖到門外,杖打三十。”
高寵話音方落,兩廂侍立的宿衛一擁而上,将口中猶在喊着“冤枉”的焦母拖了出去,不一會兒,噼噼啪啪的責杖落到屁股上的聲音清晰傳了進來,待打到十餘下時,焦母已是皮開肉綻,口中更是不住的求僥。
焦仲卿是孝子,看到母親受罪,神色間便有些不忍,他掙開劉蘭芝的手,上前道:“寵帥,家母雖是有錯,但念其年歲已高,仲卿願替母親受餘下的二十杖。”
高寵一擺手,探身道:“仲卿心念母親,其心可嘉,不過若是這三十杖不打,焦母又怎會甘心服輸放過你們兩個,來人,與我狠狠的打,切不可輕僥。”
外面的宿衛聽到高寵的吩咐,遂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頓時杖棒如雨點般的落下,直将焦氏打得殺豬般哭喊。
忽然間,焦仲卿“卟”的跪下,用膝蓋緊走了幾步,連聲說道:“仲卿願代母受過,懇請寵帥成全。”
這時,劉蘭芝也走過來跪下道:“蘭芝也求寵帥念在薄面,放過了婆婆!”
一直在堂後旁聽的慕沙這時再也按耐不住,一揭垂下的簾帳,對着劉蘭芝大聲道:“你還當她是婆婆,她又什麽時候把你當過媳婦?”
劉蘭芝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堅定與執着,她幽幽道:“蘭芝這一生一世,生是焦家人,死是焦家鬼,無論仲卿母親待我怎樣,她始終是我的婆婆。”
劉蘭芝這一句話聲音雖然不大,卻讓堂下衆人無一不爲之動容,這短短的話語從她的口中吐出,顯得質樸而真誠,一份真情、一份真愛,也許真的可以包容一切,出于對焦仲卿的愛,劉蘭芝竟能寬恕之前焦母對她做下的種種惡行,這不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看得到的。
高寵面色凝重,沉聲道:“将焦氏帶回來。”
待焦氏再被拖回堂上時,原本神氣活現的她已癱成了一堆肉泥,臉上也呈現出死狗般的灰白,平日裏慣氣頤指的她現在徹底喪失了不可一世的派頭。
“謝大人不打之恩!”焦氏強自起身,兩條腿已是抖抖擻擻,站立不穩。
高寵冷冷道:“你不要謝我,要謝的話,就謝過你的兒子和蘭芝姑娘,沒有他們的求情,這三十杖我是絕不會輕僥的。”
焦母臉上掠過一絲難堪,顯然方才劉蘭芝、焦仲卿的話她都聽在耳中,古人言: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想不到這一次劉蘭芝竟以德報怨,焦母縱是再不識趣,也知曉自已理虧了。
“蘭芝,以前是我錯了——。”焦母支吾道,雖然話說得有些勉強,聲音也很低,不過堂上衆人卻還都能聽得清楚。
“母親,你肯重新接納蘭芝了?”焦仲卿喜道。
焦母朝着兒子點了點頭,對于讓劉蘭芝重回焦家,她雖然從心情上還不能完全接受,但爲了免受皮肉的苦痛,眼下她也隻得答應。
高寵微微一笑,對于焦母态度的轉變他早有預料,焦母這是施的緩兵之計,如果不從心理上上壓制住她,等到自己走後,她就又會騎到劉蘭芝頭上作威作福。
想到這裏,高寵道:“既然焦氏已經認錯,那麽餘下的責杖就先記下,不用打了,不過——,以後倘若再有之前的劣迹,則前後罪相加,依法重責,決不輕僥,焦氏,你可聽清楚了。”說罷,高寵向焦氏威嚴淩厲的目光,這一句話既是警告,又是威懾,目的就是要告訴焦氏,劉蘭芝的靠山就是揚州牧高寵。
“是!老身記下了。”焦氏戰戰兢兢,方才那十餘下殺威棒早将她的氣焰打着全無。
高寵見焦氏屈服,又道:“焦仲卿,我見你長于文筆,治理郡務又甚是得當,留在皖城作個主薄屈才了,這樣,你去收拾一下行裝,明日随我一道回轉秣陵,到時我會另行安排你的任命。”
高寵此舉一舉兩得,一可以進一步發揮焦仲卿的才幹,使得他能夠在更大的舞台上施展才能,二讓焦仲卿離開皖城,也可以适當避開人們對這件事的議論,象這些單純的個人私事,一旦離開了生存的土壤,也就失去了擴散流傳的可能,這就是高寵的目的。
“謝寵帥!”焦仲卿回道,他的神情先喜後憂,喜的是高寵能嘗識自己,這是一種升遷的大好機會,憂的是剛剛與劉蘭芝複合,卻又要不得不分離。
“蘭芝與仲卿剛剛聚首,我們不如成人之美,讓他們二人一道走!”慕沙笑道,她聰慧伶珑,又與高寵心意相通,故一下猜出高寵調任焦仲卿的用意,在她看來,讓劉蘭芝與焦母分開,有利于避免矛盾,緩解長久以來積緩的隔閡。
“這樣也好!”高寵點頭道。
建安四年十月,高寵在以揚州牧的身份巡視豫章、廬江之後,順利回到治所秣陵,這個時候,新一年的江東稻谷開始收割,人們等待了多日的豐收場景終于到來了。
在基本上解決了民衆的溫飽之後,江東的安定帶來了經濟上的繁榮,而經濟的寬裕也讓學校有了更多的生源,在崔琰的努力下,縣學、郡學召收的學子人數已恢複到動蕩前的水平,這些年輕人也許以後會成爲奠定江東發展基礎的保證。
與此同時,第一年的科舉考試已确定被安排在今年的冬天進行,介時揚州各郡的學子将聚集秣陵,揮筆潑墨,一展自己的才華抱負。
這些是高寵渴望已久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