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
耐門·索萊頓少校呼吸着混雜着血腥和腐臭味道的空氣。
淡淡的灰色霧霾彌漫在空氣中,那是亡靈魔法消散後留下的細小水滴。
自稱光複軍的亡靈兵團落入陷阱,在大教堂前的防線上撞得粉碎,留下的便是這片氣味難聞的狼藉。
他已經整編完了自己的軍隊,将非戰鬥人員留在教堂裏,并等着在場的另外一名統帥完成工作。
“受傷的人留下。本地人留下。自己不能使用魔法,隻能用裝備的留下。”
新教無冕的女教皇,革新會總主教邦妮·塞菲爾站在主教堂前的台階上,擡起手來,用簡單的命令将自己麾下的護教者們分作兩個分隊。
“防禦就交給你們了。盡量保全自己,然後清掃南部的殘敵。”
一名又一名挂着主教、教區牧師的男男女女迅速召集着自己教會的戰鬥力量。耐門驚異于這些中、高階神職者數量之多。
“面對邪惡的亡靈軍團,我們是相位港最後,也是最強的神聖防守力量。各位将會面對在内海側登陸的亡靈大軍,并把它們掃蕩一空。”
他粗粗估算了一下,也數出了六、七個主教以上服色的聖職者。那是遠超相位港革新會應有人數的一支大軍。
和所有新教大修會一樣,革新會也是若幹自治教會的聯盟。但由于邦妮·塞菲爾展現出了驚人的個人力量和組織能力,聚攏于革新聖徽下的修會已經是自由諸國之中最多的,幾乎可以和新教四大修會所持有的力量相抗衡。
“我将不會和各位并肩作戰,指揮權由督軍使耐門·索萊頓先生負責。在諸海師長高霍将軍陣亡後,他是相位港自由軍事實上的指揮官,他會爲各位提供向導和情報。在港灣區各位應該能找到負責艦隊的衛太平海軍元帥和他的副手衛布武少帥,現在應該是他們的陸戰隊在防禦港區。”
一名又一名戴着主教肩章,穿着式樣繁複、裝飾精美的貼身戰袍的男女神官手按胸前聖徽,大聲領命離開,集中其各自的隊伍,打着火把向東進軍。
“我們的對手是古精靈帝國時代的亡靈,他們會有各種我們隻能在古籍上看到的法術,甚至我們連古籍記載都沒有的法術。東線就交托給各位了!”
隻有比其他人擁有更多情報的耐門,發現了這些命令中内含的不協調感。
他往邦妮身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問道:“邦妮,難道你要一個人去對付那個不朽者?”
聽到耐門這個問題,總主教微屈她右手的指尖,白絲手套背面的金線上微光閃動,讓無形的霧氣阻攔住兩人的聲音。
“不朽者是敵軍的統帥,詳細去問安妮,複興軍她最清楚,我不浪費時間了。”和之前演講時的語速不同,邦妮的語速變得又急又快,“他們總是潛伏在文明社會當中。根據‘受益者最可疑’的原則,我覺得最可疑的是帝國,下來是衛太平的手下們。如果是帝國的不朽者的話,我大概心裏有數;可如果是衛太平的手下,那恐怕會是個我沒聽過的不朽者……”
“不,我不是問不朽者是什麽,大概能猜出來。就算是亡靈帝國,組織結構也和我們沒什麽差異嘛。我想問的是,爲什麽你要‘一個人’去。”
“因爲……”邦妮頓了一下,“如果我猜錯了,一個人去的話比較有餘地。帶着四五個主教去,有可能徹底和銀龍她們撕破臉吧?放心吧,就算有不朽者,他們也不是我的對手。”
耐門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吧,邦妮?安妮告訴過我一個詞。她說我現在的這種預感,在你們的年代裏叫做‘死亡之旗’。安妮上次騙我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
“哼,我可不是安妮。我又不喜歡你,這就不會變成死旗啦。”閃爍着光芒的邦妮擡手整理了一下頭發,向後退了小半步,“我猜某個笨蛋肯定還接吻了吧?非要樹滿死亡标記,她還真把角色設定當真,當自己是個笨蛋啦……”
這句話戳到了耐門的記憶。他舉起手來,低聲打斷道:“對不起。是我吻上去的。”
邦妮尴尬地住了口,将視線扭向一邊。
“抱歉。我不知道這件事……我才是笨蛋。”
氣氛一下變得非常尴尬。
“但不管怎麽說,你不用擔心我會輸給區區一個不朽者啦。而且如果是帝國的不朽者的話,我還知道那是誰呢!我還沒有升九段都能打敗他,就更别提現在了。對了,如果是在另外一邊碰到不朽者或者亡靈執政、亡靈護民這樣的高級指揮官,你可以握緊靈魂石問記憶庫怎麽辦。對付亡靈,不會有人比那塊寶石更擅長啦。”
邦妮慌慌張張地把要說的話全都說完,逃命似地解除了靜音的魔法,轉身走向大教堂的方向。
耐門從她背後看到,邦妮擡起手來抹了抹自己的臉。
“對了,幫我換件幹淨的披風出來!”
邦妮大聲叫住一名正要離開的近侍女牧師,并脫下自己沾了些血污的白色聖職披風。那位女牧師激動得雙手顫抖,緊緊将披風抱在胸前,都忘記脫下自己的披風給總主教大人。
邦妮伸手,解開那位女牧師嶄新的披風,自己重新披上,又擡手整理了一下頭發。她深褐色的齊肩發沐浴在聖光之中,看起來仿佛是淡金色。
“馬!”
邦妮又大聲喊道。耐門收回視線,轉身回到自己的隊伍裏。
他的軍隊已經整裝待發。
“路上給我說說不朽者的事情吧,安妮。”
“哦,不朽者。在光複精靈帝國之中,這些頂級的施法者僅次于沉眠的皇帝,大概相當于正教會的紅衣主教,最頂級的亡靈魔法使用者,在戰鬥力上尤有過之……”
年輕的督軍使緊握着那塊藍色的靈魂寶石,縱身上馬,揚起馬鞭。
“到交火還有一段時間,可以再說仔細一點。”他對安妮的記憶庫低聲道,“……讓我多聽聽她的聲音。”
軍隊開始向東方的港口移動,那港口緊貼着相位大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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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時分相位大橋西側公共馬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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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絲陽光漸漸消失在西方的山丘投影線彼端,給大地留下的是無盡的黑暗。
如果是往日的相位港西港,值更的雇傭法師應當拿着魔杖,将臨港大道的魔法燈一盞一盞觸發點亮;相位港警衛隊的衛士也該開始在小巷中巡邏,并點亮關鍵路口處的油燈給夜行人指路。
但現在,隻有三五盞孤燈亮起。
可夜并不黑暗。
數以百計的火把點亮在碼頭區附近的道路上,更多的船燈照耀在海上,保持着艦隊之間的聯絡。從碼頭退出來的勞工被困在靠近海濱的道路上,散去的集市上也湧出了大量準備回家的人,更多的人因爲公共馬車停止了服務被困在港灣區。
“是入侵嗎?帝國人終于打過來了嗎?”
“帝國哪有這麽大的艦隊!恐怕是精靈來報複啦!”
想要乘坐公共馬車渡過大橋的,隻能是窮人。
在這個時代衆所周知的事實是,窮人不是人,隻是用錢就能買來的勞動力而已。
所以沒有人來和他們解釋說,戰争已經爆發;也沒有人告訴他們,公共馬車已經逃散了。
在亡靈軍團眼中,沒有自衛能力的窮人隻是用來轉化成僵屍戰士的資源;守衛者會保護窮人,但實際上也隻是爲了防止敵人繼續增加。
白睿思站在慌亂的人群之中,面帶憂色地望着港口的方向。
從咖啡店打工下班,準備回到東港隐蔽處的她,恰好就被這場入侵阻攔在相位大橋橋頭。
狄美衣已經通過消耗巨大的反偵測傳訊術聯絡了她三次,那個隻會一點低段魔法的姑娘幾乎用光了魔力來警告她。
“真的沒有問題嗎?東港的自由軍和各大家族的自衛團都已經集結起來了,如果需要的話我們過去接你。”
“我真的會自己想辦法。以你們的武器和訓練水平,過來大概也毫無用處吧。夜晚就要來了,節約點魔力吧,今天是個會讓所有魔法師把自己的極限榨幹的日子。别再聯絡了,這是命令。”
将消息傳回東港後,白睿思再次開始考慮眼前的局勢。身爲太平道國在相位港的暗樁負責人,她知道的比一般人更多,可是還不夠多。
“真該把張大小姐留下的經費轉化成更多的人手……”
曾在盜賊公會任職的女魔法師在心裏痛斥着自己的短視。對自身的安全和隐秘要求太高,導緻她本人手裏幾乎沒有可信的親信可用。
“去北區啦!還有兩位,每位八金鎊!還有兩位,滿了就走!”
還有些大膽的出租馬車在附近大聲叫喊着,聲稱可以把人們拉到安全的後方去。但他們開價太高,剩下的這些人沒有人想雇——大概也雇不起。
“過橋多少錢?”“不過不過,多少錢也不過!”“可是我家在東港啊!”
幾個商人打扮的人在和馬車夫争辯着。可是,沒有人敢過相位大橋。有着黑色風帆的亡靈戰艦不時從大橋上穿過,受傷的第五和第七艦隊船隻燃燒着,像晚燈一樣散布在海面上,不時有炮彈和魔法的刺眼光芒在橋上閃爍着。
能聽到晚風中傳來雙方的交火聲,甚至還有幾句異國的梵唱夾雜着爆炸聲随風飄來。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
“是佛法系的施法者在蕩除邪魔嗎……不對,我爲什麽能聽懂的?”
白睿思略帶驚恐地發現,自己居然能聽懂這些異國的咒語。每當她差不多要忘記自己隻是個喪失記憶的備用身體的時候,就會有這些和魔法世界聯系緊密的事情提醒她:你使用的并不是自己的力量。
她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擠出了最大的人群,向相位港大橋走去。
大橋兩端的炮壘正在瘋狂開火。其中最近的兩個炮壘,距離公共馬車站不遠,負責警衛的一排士兵列成橫隊,用手中的武器警惕地指着這邊。
“不要接近炮壘!亡靈軍慣用詭計,接近者格殺勿論!”
守軍異常緊張地用暴力阻止了人群。在他們隊列前方,是三五具試圖接近他們的平民屍體。
“此路看來也不通啊……”
但直覺告訴白睿思,她不能留在這裏。如果她是入侵者的指揮官,必定會首先控制這座大橋,等待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
“……可惡。一定有什麽辦法的。”
她的雙拳緊攥,忍不住想起之前那個導緻“翠戒”死去的夜晚。認爲有了靠山就高枕無憂的自己,好像有點太樂觀了。
“是跟着人群行動安全,還是自己逃生安全?”
兩者似乎各有利弊。
“獨自行動肯定會暴露,好像太危險了。”
雖然平時白睿思的反偵測魔法十分有效,但那是因爲她一直謹慎的躲在高階魔法師的偵測範圍之外。不要說亡靈軍團這樣施法者大大超編的正規軍,就算自由軍的魔法分隊認真起來,她也會像黑夜中的火炬一樣顯眼。在整個相位港的暗處,肯定正活動着數以百計的偵查魔法師,爲了給各自的勢力探清局面。
“可跟着人群,好像也……”
她将目光投向混亂的人群,正好和人群中一名年輕女孩對上眼神。
“是白小姐嗎?你也住在東港嗎?能找到認識的人真是太好了,我正不知道怎麽辦呢!”
大概是因爲站在人群外圍的緣故,那年輕的道民姑娘大叫了一聲,就撲了上來,一把摟住白睿思。
“你是……啊,是在咖啡店一起打工的?”
白睿思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隐約從腦海裏回憶起來這位打工的同伴。好像是最近從太平道國逃出來的難民,可想不起來叫什麽名字。
“是啊,我是小姚啊!白姐姐的大名是什麽來着?”
“小聲點。大家都很慌張呢。”白睿思皺了皺眉頭,報出了自己在伊奧奈特的店打工時的假名,“白蕊。”
她推測,面前這位道民姑娘的年紀大概和她自己本來的年紀相當,但比她現在所用的這個東方人的假面具要年輕不少。任誰看來,青春靓麗的姚綠波也隻有十五六歲,但白睿思這幅平凡、甚至可以說有點醜的長相怎麽看都有三十左右了。
“既然在那家店工作,白蕊姐姐也是魔法師吧?那我們就有兩個魔法師了。”姚綠波向港口的方向瞥了一眼,“敵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我一個人正不知道怎麽辦呢,幸好能找到認識的人一起行動……”
誰要和你一起行動啊。白睿思在心裏暗自叫苦,但嘴上卻還應付着:“現在這個情況,相位港大橋肯定是過不去了。你打算怎麽辦?”
“我想回咖啡店去。那裏不是距離革新會的大教堂很近嗎?或許,那邊的教士有能力保護我們……”
白睿思的眉頭皺成一團。她在心中大叫:我才不要去革新會大教堂,和戰鬥狀态邦妮·塞菲爾打照面。如果我和邦妮·塞菲爾打了照面,會不會被關回那座塔裏重新變成一個備用身體?對我來說重要的同伴們該怎麽辦?
她很想直接甩下面前這個陌生的姑娘和人群,一個人跑過相位大橋。可這樣的想法到了舌尖,卻變成了理智的勸說:“可是,入侵者也會意識到這一點吧。大教堂附近八成已經被敵人圍的水洩不通,靠我們兩個這樣的半吊子魔法師怎麽可能是對手?”
聽到這有理有據的反駁,年輕的道民女孩想了想:“要不向港口移動?港口應該還在自由軍的手裏吧?”
“那我們可得趕緊出發,如果我是敵人的指揮官,就該切斷這座大橋——”
還沒等白睿思分析完,就從靠近港口的方向傳來了慘叫聲。
“僵屍!僵屍群登陸啦!”
“炮擊!向後炮擊!”
随着這樣的慘叫,隐約能聽到有節奏的巨大聲響從靠近大橋的方向傳來。
“這聲音是……排槍齊射?!他們難道是在射殺逃難的人群嗎?!”
白睿思環顧四周。無數哭喊着的人們正迎面湧來,而在背後則是排槍連綿不斷的射擊聲。
驚慌的人群和殺戮的軍隊是無法阻止的——更别提由死人組成的軍隊。
不是隐藏實力的時候了。白睿思快步從主幹道上跑開,避免兩人被人群踩成肉餅,豎起手指開始準備咒語。
準備到一半,她見那名道民姑娘還在發愣,便厲聲呵斥道:“會飄浮術或者飛行術嗎?!如果會的話快用出來!”
“不、不會……”
“那就懸浮吧!”
白睿思甩出了這個五段的魔法,抓起那位道民女孩的衣領,跳上路邊的三層樓高的倉庫屋頂。站在高處,她終于能将整個臨港戰場收于眼底。
一群又一群的僵屍水手,在踏水而來的死亡騎士督戰下,遊泳泅渡通過了臨港區,爬上了由石頭砌成的防浪堤。但第七艦隊的海兵隊也鑄成了堅強的防線,他們從港口方向趕來,将最大的那一股登陸敵軍向大橋方向壓迫過去。
很好的戰術……隻是,那數以千計的窮人和平民就不幸被夾在了大橋和戰線的當中。
“如果這也是原主人的濫好人習慣……好吧,也許她不是個那麽可怕的人呢。”白睿思在心裏自嘲了一句。
“好、好厲害的魔法……”被白睿思抓起來一起飛上屋頂的道民女孩驚訝道,“白姐,你這魔力……”
“小姚,你嗓門夠大吧?”白睿思在心裏暗罵着多管閑事的自己,“告訴他們,大橋不能通行,向城裏跑,向革新會大教堂的方向跑!聖女塞菲爾會在那裏保護他們!”
“是、是的,大姐!”
很快,在白睿思新收的小妹的喊聲下,人群總算不再湧向大橋的方向,而是改爲向西港城内跑去。
人們自發重複着那不知來源的命令:
“僵屍登陸啦!吃人啦!”
“相位大橋斷啦!”
“快逃去革新會大教堂,聖女會保護我們!”
人群沖過大道,沖過路口,在廣場和寬闊地滞留。
追在人群最後的,則是龐大的僵屍、骷髅和食屍鬼分隊,這些沒有智力的生物肆意發洩着本能,将掉隊的、受傷的平民咬死,讓他們變成自己的一份子。
而更多的入侵者正在爬上防浪堤,同第七艦隊的巡邏隊交戰。
在巡邏隊防線的後方,指揮者他們的是一名青年東方将領,眉眼間和衛太平老元帥有些相似。
“好像有人指揮平民撤退了,少帥閣下。”
“哦,不用管他們。我們沒有足夠多的神術和佛法使用者,隻要能守住港線和橋頭堡就好。”
第七艦隊的少帥衛布武對自己的下屬指示道,“你可以派幾個分隊去追擊一下追咬平民的那些家夥,那幾千平民都變了僵屍也是很麻煩的。”
“遵命,少帥。”
頒布完了命令,第七艦隊的少帥将精力重新集中到面前的敵人上來。
就像東方帝國的節度使會任命他的兒子和養子們擔任衙内都指揮使一樣,衛太平也任命自己最信任的兒子擔任旗艦艦長;當旗艦“西洋”号停泊在港内時,旗艦艦長就變成了駐港海兵總隊長。
攔在他面前的,則是踏海而來的死亡騎士們。幽靈馬無形的馬蹄可以踏水而行,正是開辟登陸場的不二先鋒。在這些騎士們身後,是一艘又一艘已經突入港内,正在準備搶灘登陸的幽靈巨艦。
“不要理會平民,繼續推進!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敵人拿下大橋!”
東港還有包括自由軍第十三師在内的大量兵力,戰力甚至在西港這些部隊之上。如果相位港大橋被亡靈軍拿下,問題恐怕将是毀滅性的。
“要是艦隊裏再多些和尚就好了。”
就像西方世界依賴神術使用者對抗亡靈一樣,東方世界也有最擅長對付不死生物的魔法派系——被稱作“和尚”的經文佛法使用者。衛太平吸取之前的教訓,将大部分和尚都帶上了艦隊,以對抗幽靈艦隊的腐蝕魔法。
與此同時,擁有最多牧師和教士的耐門·索萊頓所部終于接近了相位大橋西口。
首先沖擊他隊列的,是數量衆多的平民。
人們互相踩踏,跌跌撞撞地在狹窄的石子路上擁擠前行,堵死了道路。
他們的口中高喊着不知從何而來的消息和命令;大概是因爲經過了很多手的傳遞,大多數消息和命令聽起來都荒誕不經。
“大橋失陷啦,别去大橋!”“港口被亡靈占領啦!”
“去革新會大教堂,聖女會救我們的!”“聖女已經到相位港啦!”
最後那些消息令耐門感到非常訝異。
他命令部隊給難民讓出道路,又讓牧師們去架設聖域魔法,以安撫難民的情緒,讓他們能穩定有序地通過隊伍中的空隙。
然後,耐門找到離他最近的一位主教:“香槟教區主教閣下,總主教閣下在相位港的消息你們已經公布了嗎?”
香槟教區的主教也是一臉的錯愕:“不應該啊,就連我也是入侵開始後才得知總主教大人已經提前到達了。幾乎所有擁有正式教職的人都在大教堂準備迎接閣下才對。”
“奇怪。消息到底是從哪裏傳出去的?”
耐門輕叩指節,思考着邦妮臨走前留下的那些話。
“難道是從帝國或者艦隊那邊流出去的消息?是亡靈的不朽者放出來的消息?可他爲什麽要放出邦妮在相位港的消息呢?他們應該不知道革新會大教堂的戰事已經結束了……難道是爲了通知隊友嗎!”
想到這深不可測的謎之敵人,耐門感到一陣頭疼。
“算了,還是讓總主教去應付吧。這些陰謀詭計不适合我。”
難民疏散的速度并不快。在逆着難民人流行軍了半小時後,前軍突然傳來排槍聲、刀劍相交聲和異國的咒語聲,令耐門精神一振。
“終于交火了嗎?!”
督軍使縱馬越過隊列,來到最前方的戰場。
在那裏等待他的,是一片完全出乎他預料、宛如地獄般的戰場。
數千名難民被亡靈大軍阻斷了通向大教堂方向的退路,擁擠在相位港公共馬車站附近的空場上——爲了停靠馬車供人們上下馬車,這個空場的面積很大,一條斜向上的坡道通向相位大橋。
那些原本停放在這裏的馬車則被附近炮壘的守軍拖去構築了工事。炮壘衛隊将所有輕型火炮都轉向大道的方向,用于轟擊混在難民隊列之中進攻的亡靈大軍。相位大橋本就建立在一處高崖上,可以居高臨下轟擊進攻者。
在港口方向,則是竭力維持着戰線的幾支海兵隊。他們有幾名東方僧侶協助,但也隻能和有死亡騎士支援的敵人後衛勉強打個平手。不時有生力軍從海裏爬上來,加入到廣場上衆多的亡靈大軍之中。
如果不是還有那麽十幾個施法者和冒險者在平民中奮力抵抗着,這幾千難民可能早就被亡靈大軍啃食殆盡了。就算如此,他們的戰線也是岌岌可危,每秒鍾都有人成爲僵屍口中的食物。
可就是打不過去!
“閣下,我們努力過了,但是我們也打不進去!恐怕得所有的主教都來才能擊退這一大坨敵人!”
指揮先鋒部隊的加涅爾上尉迎上來叫苦道。
耐門狠狠地一揮手:“可是那些平民,他們正在逐漸變成敵人新的僵屍和食屍鬼部隊啊!那些冒險者看起來也快要拖不住敵軍了!艦隊海兵隊的主力在哪裏?!”
“可能還在港口吧。”一名主教插話道,“我這就讓後面在安撫難民的教友們頂上來!”
“還要多久?”耐門追問道,“剩下的平民可能也就一千多了,他們最多還能再撐一刻鍾!不能像在大教堂時那樣硬沖一次嗎?我和加涅爾帶隊沖擊,您來提供火力掩護!”
“如果塞菲爾總主教在,您倒是可以像之前那樣沖鋒一次……可我修行不足,沒有信心護住您和您和騎兵隊的安全。”主教搖頭道,“最少,最少也要等指揮部的各位趕上來!必須要有總主教那樣的神術修爲才行!”
邦妮·塞菲爾的名字戳醒了耐門的短期記憶。
“等一下。邦妮好像着急地說過什麽……”
“對付亡靈,不會有人比那塊寶石更擅長啦。”在邦妮急躁的發言裏,好像是有這麽一段。
耐門将手伸進自己的口袋,抓住安妮的記憶庫,問道:
“有什麽魔法能讓這些亡靈生物停止進攻嗎?”
安妮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停止行動?當然有啊。隻要鳴響命令的鍾聲就可以了。緊握住這塊靈魂之鍾,把你的魔力注入進去一部分。”
“注入我的魔力?”
“是的,然後,望着你想要停止的亡靈軍團。”
耐門望着面前那衆多的亡靈軍團,将他們全部都納入腦海。他們的兇殘、無情和殺戮。
“然後,命令他們,停止,并服從。”
“我命令,停止,并服從。”
他手中的藍寶石突然大放光芒,這光芒從他的指縫中逸出,刺眼到耐門身邊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這聖光——”一旁的遠南教區主教驚呼道,“是總主教閣下給您的嗎!”
但令他們真正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面。
在耐門視野中所看到的所有的不死生物,齊刷刷地停止了行動——
然後原地跪了下來。
不管是僵屍、骷髅、食屍鬼、幽靈,甚至是死亡騎士,隻要是不死生物,就全都朝向耐門的方向,跪了下來,停止了行動!
隻有幾十名原本和複興軍一起行動的黑暗之友和死靈魔法師震驚而愕然地環顧着四周。
“這是什麽魔法?我從未聽過這樣的魔法!這種魔法怎麽可以存在!”
有個死靈魔法師甚至歇斯底裏地大叫了起來。
“進攻!”“進攻!”
見到似乎有便宜可占,不管是海兵隊、炮壘衛隊,還是平民冒險者,都瘋狂地展開了進攻!在他們面前,之前強悍棘手的亡靈軍團竟然沒有任何反應,任由各種各樣的武器将自己打得粉碎。
見耐門自己也被這個魔法的效果驚吓到了,加涅爾毫不猶豫替他下達了命令:
“全軍突擊!”
數百的馬蹄踏入屍骸之海,夾雜着聖光的掃蕩。
隻有藏在附近高大倉庫頂端的一名女魔法師,一直死死盯着耐門手裏抓着的東西。
“那個是……靈魂之鍾?這個名字爲什麽會跳進我的腦海?那東西究竟是什麽?那個督軍使混蛋,到底是什麽人?他和邦妮·塞菲爾到底是什麽關系?”
白睿思努力整理着記憶中混亂的碎片,但卻推理不出頭緒來。
不過,她确實明白了一些事情:那個男人不僅是血洗相位港盜賊公會的兇手、“翠戒”的仇人,他還和自己的原身邦妮·塞菲爾有關系。
更可怕的是,他甚至持有一枚有效的靈魂之鍾。
一枚已經經過授權的、可以指揮亡靈軍團的靈魂之鍾。白睿思腦海裏那不明來曆的知識告訴她,應該隻有最頂級的亡靈魔法使用者才能鍛造和擁有這種頂級的神器。
就連複興帝國的不朽者指揮官們,大多也并無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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