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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砂第一章金玉滿堂莫之能守5


VI

經過了一周多的等待之後,陳子方終于站上了甲闆。

他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的、不帶腐爛氣息的海風,仿佛要把肺部的不适都吐出去一樣,開始眺望不遠處的港口。

傍晚的相位港閃耀如常。

象征各大家族百年傳統的燈塔照耀沿岸,而代表新興勢力的貿易公司的燈塔混雜在它們之中,彼此之間難以區分。

太陽還未落下,暴發戶們就紛紛點亮了自家的燈塔,供自家的艦隊出入。隻要進入英特雷海峽,相位港北翼兩岸都是天然的良港,無風,無浪,就連飓風都不會光顧這裏。

剛剛停火的自由戰争,失去的首都和廣闊國土,在海戰中受損巨大的艦隊,對這座城市來說,都隻是交易市場上的壞消息而已。會有人破産,燈塔也會易手,但更多的有錢人始終會會蜂擁而來——因爲這裏是東方航路上最好的良港。

一百多年前柯曼人從穆雷曼人手中奪下這座城市,也隻是讓這座城市變得更加繁榮、更加堅固而已;就算九十年前南方革命的烈焰燒掉了皇帝的紋章,革命景氣帶來的金錢比起之前更是有增無減。相位港并非難攻不落之地,但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其實并不在意到底是誰掌權——反正無論誰掌權,洋流和海風并不會産生變化。

閃着藍色光芒的相位大橋橫斷海峽,将東港和西港連爲一體,将天然的良港隐藏在岬角的後面。

陳子方知道,自由海軍第七艦隊的母港就在這座大橋的後面,連飓風也吹不到的地方。他曾是那支光榮艦隊的一員,追随海軍元帥一起縱橫七海。

而現在,他要指揮自己的船摧毀它們。

“收到聯絡了,各位。”

一個嘶啞的聲音響了起來,陳子方渾身一激靈,條件反射般地挺直身體。

身着黑袍的高瘦男子,站在上層甲闆的中央,重重地在腳下那已經開始腐朽的船闆上跺了一腳。這男人望着眼前的巨大港口,舉起了手。

“諸位,進軍的時刻已經到了!升起黑日!解除掩蔽!”

聽到黑袍男子用古精靈語下達的命令,艦隊的護民官那雙猶如幽暗綠寶石一般的眼睛中閃過微弱的光芒,快步走到船頭,他長袍肩上用來系披風的披肩上繡綴着紫色的藤鞭,那是聖森人民與元老院的護民官标記。

就像聖森的艦隊一樣,這支有着黑色風帆的艦隊一樣有伴随艦隊的護民官。

“以光複人民和元老院之名——升起黑日!解除掩蔽!”

他手中的魔法器瞬間變成黑色,碎裂,化成粉灰,随風吹落在甲闆上。

那是吹向北方的風。

亡靈帝國的人們并不稱呼自己爲亡靈。他們稱呼自己爲“光複帝國”,稱自己的軍隊爲“光複軍”。他們是昔日精靈帝國光榮的投影。

雖然名爲光複軍,但大軍行動的時候卻總是伴随着黑夜——亡靈軍團之中,在陽光下無法發揮全部戰力的兵種确實不少。

能讓這位護民官保護的人民已經并不多了。對這支艦隊來說,護民官隻是曆史悠久的稱呼,艦隊實際上是由數不清的下位亡靈生物,比如骷髅和僵屍水手運轉的。

在他們之上,就是像陳子方這樣的光複之友和榮譽公民,構成了光複精靈帝國的中堅軍官層。他們還是活人,但是自願或者被迫地受到光複帝國的控制。

陳子方本來是第七艦隊的一名戰列艦艦長,自這支艦隊還是道國東海艦隊的時候就跟随衛太平而戰;但在海戰中失去了風帆後,他選擇了活下去,并看着自己戰死的水手和部下被光複帝國的軍隊轉化成了僵屍和骷髅。

而陳子方自己,也被随軍的巫妖下了緻死的魔咒,成爲了一名“光複之友”——或者說死契,全心全意爲了光複精靈帝國的榮光而戰……

好吧,其實也沒有那麽全心全意。但恐懼、懦弱和羞愧讓他不得不在光複精靈帝國的旗幟下戰鬥。

陳子方覺得,做一名死契,比不上成爲一名吸血鬼的眷族那麽自由;不過,那總比被奪心魔轉化成血肉傀儡強得多。光複精靈帝國内有各種各樣祈願永恒生命的不死生物,也有主動來投靠的死靈法師,但最多的還是這樣被上位不死生物直接或者間接控制的仆從。

由于每一種上位不死生物控制仆從所用的方法不同,他們的下仆會在光複軍中占據不同的位置。就以這條船上爲例,負責掌舵的、指揮戰船船的大多是死契這種時刻受到死亡詛咒的凡人,炮手則大多是吸血鬼和他們的眷族,登陸的陸戰隊和突擊隊則是少數的血肉傀儡帶着大量的僵屍、骷髅組成,通過附身行動的陰影、鬼魂和幽靈們也夾雜在他們之中。

“分作兩個分艦隊,一個分艦隊沖灘強攻西港,一個沖過相位港大橋直接殲滅艦隊!按照命令,這一次我們如果奪下了相位港,就再也不走了,在這裏建立一個新的行省!”

施放完黑日魔法的亡靈護民官大聲對着船上不多的十幾個有自主意識的人說道,将詳細的命令傳達給他們。

“現在相位港正是教會力量最薄弱的時候,既然新教會那女人不在,就沒有人能用神聖領域封鎖整個戰場!把所有壽命快到的船集中到西側分艦隊,沖灘成功就棄艦!”

棄艦這個詞傳到陳子方的耳中,刺耳難耐。他是東方航路上的海盜出身,爲了保住船才投靠了衛太平,也是爲了保住船才犧牲了自己所有的屬下才投靠了亡靈艦隊。

在這廣闊的大海上,有船才能活下去,他是這麽堅信着的——但現在亡靈艦隊卻命令他棄艦!

“包括這條船嗎,提督?我們真要放棄這麽多戰艦嗎,這樣可就無路可退了啊。”

陳子方高聲問道。由于太久沒有和人說話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他其實能理解這道命令,隻是無法接受而已。一艘戰艦正常的壽命大約是二十年;重生精靈帝國所的戰艦大多數是戰鬥中俘虜的,還會受到腐朽效果的影響,就算能夠利用魔力忍耐腐朽,但也不會長過十五年——部分部件由于腐朽魔法的副作用還會更短一些。

大荒原上可沒有聖森和帝國北方那些橡木。這些腐朽的戰艦無法得到适當的修繕,最終也是拆毀或者沉沒的命運。隻有極小部分最好的船隻能得到複興帝國的亡靈法師青睐,轉換爲能夠永久存在的幽靈船,那幾條船都是這支艦隊的分艦隊旗艦。

“失敗?好不容易得到這麽大一支艦隊,怎麽可能再考慮什麽失敗!這次的戰鬥,可是由一位不朽者計劃的。等拿下這座城市,你們也能擁有自己的死契仆從的!”

巫妖保民官語氣激昂,空洞眼眶中的綠光閃動不止。船上的死契們急忙做出一副感動不已連連拍手的樣子。這些人不是受控于護民官,就是受控于那位死靈法師司令官。

陳子方也在臉上堆出笑容,心中則暗暗記下保民官的發言。

他聽過不朽者的傳聞。在傳聞中,以克萊昂皇帝爲首的不朽者們看起來一切都與常人無異,隻是全身都是由凝固的魔力制成,不老不死。站立在所有亡靈軍團頂點的不朽者原來真的存在,而且就在這支艦隊裏就有一名!

“那一定是他們藏着用于解決相位港的殺手锏。”

雖然在相位港停泊的時間不長,陳子方也聽過相位港真正的最強者:一條銀龍。爲了對付銀龍,亡靈帝國竟然将不朽者也投入了戰場。

但要怎樣才能把這個消息送給自由軍?陳子方想不出辦法。

在海上漂流了太久,日日夜夜吃着最糟糕的食物,頭腦仿佛已經不能運轉了,全靠對死亡的恐懼支撐着自己。

“左滿舵!沖灘!”

他對自己的大副和舵手下令,然後閉上眼睛。沖向海灘的過程,顯得那麽漫長。

最終,船身重重地撞在沙灘上。

臨近的燈塔上的光芒變了顔色,先是從白色變成金黃色,然後又變成奪目的豔紅色。

相位港所有的鍾都響了起來,告訴這座城市的主人,敵人來了。

無數的骷髅和僵屍從下層甲闆中湧了出來,沖向海岸,殺掉他們見到的每一個會動的東西。

*********

入侵開始的時候,負責防守相位港的耐門·索萊頓督軍使正在西岸的督軍使府中。

“警報?最高級警報?這東西是不是壞了?”

當刺耳的警鈴聲響徹他的督軍使府邸時,索萊頓少校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樣。精靈大使館有大概一千個召喚傭人用的傭人鈴,它們現在都一起鳴響着。

他三步并作兩步跑進指揮室,在這裏有精靈大使留下的一整套相位港地圖,被諸海師的法師改造成了警報魔法器。地圖平放在桌上,上面鑲嵌着三十六枚紫紅色的寶石,現在超過一半的寶石都散發着危險的紅光。

“報告情況,琳下士。”

就如同府邸裏大多數的衛兵一樣,現在在這裏執勤的也是一名金發的前女奴,由于原本就識得一些字,她在軍事訓練方面進步迅速,被耐門和克裏夫提拔爲諸海師的第一批女士官。

女下士慌張地抓起滿是錯字的記錄紙,将情況一一報來。

“第一個警報是二十五分鍾前傳進來的,有人使用了大規模的結……結……”

“結界魔法?”見女下士碰到了生詞,耐門随口提醒道。他早就覺得今天的夕陽顔色不太對,不過那時他還沒醒悟過來這是一次大規模攻擊的先聲。年輕的督軍使隻是讀書多,很多魔法他隻在紙上見過。

“啊,是的。魔法覆蓋相位港及附近海域。十五分鍾前西港各燈塔和大橋防禦部隊都發來警報,不明身份的敵軍開始登陸,以亡靈生物爲主。克裏夫上校做出了初步判斷,敵軍總數很可能超過兩萬,他已經開始集結東岸的所有部隊,請您集結好西港的部隊後同他會合。”

“兩到三萬軍隊,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直接兵分兩路嗎,看來很熟悉地形。”耐門皺起眉頭,手指在閃光的地圖上劃出路線。和在穆雷曼時的戰鬥不同,不能指望亡靈軍對他的配置一無所知。“如果我是襲擊者,會如何做呢?”

他對亡靈軍的知識并不多。自由諸國上次同亡靈軍大戰是十多年前的事,耐門一無所知;但前年倫尼政變時亡靈特務的活躍他倒是有所耳聞。如果那就是亡靈軍習慣的作戰方式……

“琳下士!通知西港所有部隊自行撤退,撤退向港口、相位大橋西側橋頭堡,或者大聖堂……嗯,去正教會也行,不要來這裏!讓加涅爾上尉,集結宅邸内所有的警衛,我們立刻撤離!”

“全體撤離?那您的督軍使府邸就沒人防守了啊!”

“還防守這裏幹什麽?”耐門轉身走出警戒室,“所有仆人、衛兵、客人都必須加入隊伍,三分鍾内在院子裏集合出發!邊走邊通知相位港西港的各大家族和公司,讓他們把私兵都拿出來,這次來襲擊的可是亡靈,别再有僥幸心理了,如果打不赢我們全要變成骷髅兵的!”

法忒斯人加涅爾上尉從倫尼時就和耐門并肩作戰,一直負責訓練諸海師的後備部隊。二百多人的隊伍隻用了三分鍾就從大宅各處集結完畢,充分證明了他在輕浮之外還掌握有不俗的練兵本領。府邸裏的男女傭人和管家、在督軍使府上投宿的客人和他們的随從加起來也有一百來人,還沒有集結完,雞飛狗跳地正從府邸往外面跑。

“不要等了,加涅爾。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耐門的眉毛幾乎要打成結,“不要帶行李了,帶好武器輕裝上陣!敵人登陸已經很久了,如果他們還有滲透部隊,可能馬上就會到……”

就像爲了呼應耐門的預測一樣,幾發火球魔法同時命中督軍使院牆附近的瞭望塔,點燃了木制的塔樓,引爆了上面存放着的小箱火藥。原本站在瞭望塔上的警衛就像紙片一樣,随着火藥桶的爆炸斜斜地飛了下來,直撞向人群的集結地。

耐門臉色變得更糟了,他右手一揚,卻不是要去救那被炸飛的士兵,而是一道風刃魔法直射向那可憐的警衛——或者說警衛的屍體。

那瞭望塔警衛的屍體,竟被耐門這一擊淩空打爆,炸出了褐色的灰塵,漫天飛舞!

若是這些煙塵飄進人群當中,起碼又要有十幾個人變成屍體;屍體炸屍體下來,除了幾名随軍的法師和牧師,耐門這個警衛營怕是就要全軍覆沒在這裏。

“法師,屏障!牧師,淨化!”

幸好耐門的命令及時到位,三名随軍法師和兩名随軍牧師都及時用出魔法護住了人群。姑娘們尖叫起來。

“五段的屍爆術?還是七段屍體感染術?”

心有餘悸的随軍法師問道,卻被加涅爾上尉噴了回來。

“别管這些了!既然有個五段以上的敵人在,那就快準備迎敵吧!”

“也不用這麽擔心。”耐門搖頭道,“對面應該也隻是想拖延我們的腳步,很可能用的是卷軸。如果真有能力正面幹掉我們,他們肯定會選擇在外面的街道上發力,而不是用這麽高級的魔法去偷襲。照計劃出發,千萬不要脫隊!”

“索萊頓長官,我們要去哪裏?”

“我們需要一個緊急參謀部,要了解亡靈的人……去革新會大教堂!”耐門捏緊手槍,披上獨袖的紅色軍服,“要讓敵人知道,我們可能在相位港是最軟的柿子,也沒這麽好捏!”

他第一個沖出督軍使府邸的大門。在街道的彼方,已經能看到亡靈大軍之中速度最快的先遣部隊。

“各位,跟緊我!”

果然不出耐門所料,使用火球和屍爆魔法的敵人并未在門外迎擊他們。

取而代之的,是低沉刺耳的“嘶嘶”叫聲。耐門循聲望去,見到數十隻墨綠色的光點,匍匐在街道的盡頭,宛如狼群的眼睛一般。

“是狂屍犬!”

他立刻就辨認出了這些威脅。普通不死生物的前進速度非常緩慢,狂屍犬是其中極少數以快速而著稱的種類。不像其他不死生物那樣容易暴露,隻要有個大箱子,就能隐藏十幾條狂屍犬,極其适合突襲和暗殺,甚至曾有帝國的侯爵死于狂屍犬的撕咬之下。

隻是,不管是柯曼軍還是自由軍,都不會忽視這種威脅。

“擲彈手,用聖水彈!加涅爾你指揮斷後分隊,我開路!”

狂屍犬嘶叫起來,沿着石闆路狂奔向耐門的連隊。十幾名身材高大的擲彈手攔在非戰鬥人員前面,向着狗群投出了聖水手雷。

聖水樽在石闆上炸開,潑在狂屍犬身上,就像強酸一樣融化了它們那腐爛的皮肉。多出來的聖水流淌在石闆地上,那些狗踩到就狂嚎起來,四蹄打滑,在淺淺的水潭中打着滾,打了兩圈就不動了。

沒有見過這種景象的平民和姑娘們紛紛尖叫起來,還有幾位小姐暈了過去。耐門不耐煩地望了背後的人群一眼,厲聲下令道:“把跟不上行動的人扔到馬車上!護衛緊馬車,到了革新會的大聖堂就安全了!”

他沒再多說,翻身上馬,帶着三十多同樣精悍的騎兵向着沒有喪屍犬的路口前進。革新會的大聖堂在他督軍使府的東南方,更接近敵軍的前線。

發現對面的主力是屍爆魔法和狂屍犬後,耐門愈發确定了敵人的主力還沒有到達。他決意要在被敵人主力追上之前,組建起自己的指揮部來。

南面的街巷中已經能看到着火的烽煙,許多居民區也自發地堆起了街壘。沒有得到庇護的人們喘着粗氣,沒頭蒼蠅般地狂奔着。耐門指派了幾個大嗓門的傳令兵,一邊行軍一邊大聲吼道:“避難的去北面!敵人從南方來,避難的去北面!築起街壘!”

不時能看到嘶吼着的狂屍犬在大街小巷間奔跑,撕咬着措手不及的平民。耐門咬了咬下唇,硬起心腸,知道現在不是去救他們的時候。在大道上如果遇到已經被狗咬傷的人,時間不長的耐門就下令打昏,扔給馬車上的随軍牧師保命;已經開始喪失神志的,就直接斬下腦袋。如果遇到想随軍避難的平民,耐門也并不接納,而是命令他們向北方逃走,在交易所附近應當也能組織起一批相當強大的力量。

等砍掉二十多個人頭,并殲滅了幾個僵屍分隊之後,耐門終于眺望到了大聖堂的鍾樓尖頂。

就和所有的鍾一樣,大聖堂的鍾也瘋狂地響着,還散發出刺眼的神聖白光,驅散了正在降臨的夜幕。這白光之中還分出一束極亮的聖光,投射在大聖堂前的巨大噴泉廣場上。

教堂前的噴泉也正在全力噴射着——耐門從來都不知道,這噴泉居然還能當作武器使用。由少年少女組成的一整支聖歌隊就站在噴泉後面引吭高歌,幾名主教身着金邊教袍站在他們前面,操縱着滿是聖水的噴泉在歌聲中激蕩飛揚。

而在噴泉廣場前,則是密密麻麻,一眼都望不到邊、疊出了好幾層的屍骸,以及在屍骸後面正在準備再次沖鋒的亡靈軍團。亡靈軍團後面還有炮兵支援,不時發出些炮彈打向教堂,但防禦魔法總能及時追上,将炮彈改變方向砸進噴泉裏。

身着重铠的幾十名教會騎士正奮戰在廣場正中央,組成一條戰線,将從南方幾個路口湧進來的亡靈大軍阻絕在教會之外。火槍手在主教堂的台階上站成十幾排,混編着大量的魔法師和牧師,服色彼此不同,應當是來投靠革新會的志願者和各大家族的私兵。

前方戰事正烈,耐門并沒有急着突破進去,而是趁着敵軍沒有發現,在廣場外圍整理了一下隊伍。一半的騎兵趕回去接應後面的馬車隊和步兵,打退了追擊部隊,并處死了被亡靈軍團感染的平民和士兵。

“有損失嗎?”耐門撥馬回撤了一段,找到趕上隊伍的加涅爾上尉。

“有二十四個人被狗咬了或者被僵屍感染了,牧師說十一個沒救了,救不過來的都燒掉了。能救的我都打暈了,讓革新會的牧師們來治吧。”加涅爾望了望大教堂,“隻是前面戰鬥這麽激烈,馬車和平民怕是進不去啊……”

他們所站的地方,恰巧正是奧莉亞·休·柯曼公主殿下投資開設、白睿思白天在此兼職的咖啡店門前街道上。咖啡店已經關了門,瓷杯、玻璃器砸碎了不少,還有幾攤血迹和不少僵屍死在店前。街道正對着廣場側面,正是兩軍戰線所在,能看到僵屍大軍正在從南線向廣場進攻。

“能看清敵軍的陣勢了嗎?”耐門将望遠鏡遞給加涅爾。

“前衛是僵屍,後衛是骷髅,缺少騎兵……啊,居然還有骷髅弓箭手。火槍不多,僵屍用射擊效率也很低。突擊隊有很多吸血鬼、死亡騎士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

“就算效率很低,但和僵屍、骷髅對射是很吃虧的。”耐門将手指按到耳邊,“我們有騎兵,革新會有法師、牧師和聖歌隊,我先偷偷聯絡一下,加涅爾你組織好步兵和平民,我們一沖過去,就趁勢沖進大教堂。”

和革新會的負責人交換過加密的傳訊魔法後,耐門拔出“仁慈”在手。在場的大多數人都從未見過這柄劍,紛紛屏住了呼吸,壓低聲音交頭接耳。

“那把就是斬殺了帝國大貴族繳獲的‘仁慈’嗎?”

“沒錯,它還差點在道國擊殺了張複土。”

耐門左右平視了一下隊伍,輕聲吟唱護身的咒文。不到六十名騎兵自發在他身後排成三行,正對着亡靈大軍的側翼。

“騎兵前進,步兵跟上!”

“前進!”“前進!”

各小隊紛紛重複他的命令。馬蹄碎踏在石闆路上,逐漸快了起來。

“馬上進入廣場了,加速,突破!”

在騎兵隊進入廣場的刹那,聖歌聲就像說好了一樣突然大作。站在教堂台階頂端的幾名男女主教同時吟唱聖言,丢出手中的聖徽。聖徽随着聖歌的節奏在空中爆開,有的化作耐門他們身上無形的胸甲、馬铠和頭盔,有的則在亡靈大軍的陣勢中炸出一條道路來。鍾樓上的白色光芒也不再向四面放射,而是化作一道集中的探照燈光束,指引在耐門他們騎兵分隊的馬前。

凡是被這白色聖光柱照到的地方,亡靈大軍中弱小的骷髅、鬼魂和僵屍就直接灰飛煙滅,強大的亡靈之友、吸血鬼和死亡騎士也變得動作緩慢。

耐門用左手控住馬缰,右手的“仁慈”探向斜前方,就這樣帶着滿身祝福魔法的六十名騎兵,直踩入不知道有一千還是兩千人的不死生物大陣當中!

“諸神啊,長官,這是您剛才聯系的成果?!我這輩子做騎兵突擊的時候,就沒有這麽爽快過!”

“别說話,不要大意!”

耐門斥責了一聲,将精神集中在眼前的敵群之中,聽着馬蹄前方無數骨骼碎裂的聲音。全是些雜兵、雜兵、雜兵!

敵人又不蠢,拿這樣的部隊進攻革新會的大聖堂,那不是送死嗎?!

“向右回轉!”

耐門大喊道,向右一擺頭,“仁慈”從右前指向轉到了右後指向。

“向右回轉!”“向右回轉!”

隊伍沒有剛才那麽整齊了。即便在這樣的魔法支援之下,也仍然有減員;有的人不知道爲什麽突然落馬,有的人則是被混在僵屍隊伍中的上位亡靈生物直接打落馬下。也有那麽幾道黑影試圖從空中撲向耐門,但卻被擡起的“仁慈”輕易斬做兩段,在空中化作黑色的飛灰。

還有四十多人的騎兵分隊從骷髅弓箭和火槍手中踩了過去,回轉撞飛了一支正在準備突擊的死亡騎士突擊隊,直奔向剛剛進場的吸血眷族和死契仆從組成的炮兵隊。

聖歌聲更加響亮了。

耐門甚至能看到敵軍中那些活人開始驚慌地準備逃走;這是在下位不死生物上絕不會看到的反應。

“你就是穆雷曼的征服者,耐門·索萊頓?”

一個像用指甲在玻璃上摩擦般難聽的聲音突然在他腦海裏響起。

聽到這個聲音的同時,耐門立刻感到一陣難以抑制的沖動和頭痛,讓他半邊身體都僵硬了,想把手中的武器丢掉同時滾落馬下。

“隻要幹掉了你,這仗就赢下了一半了吧?名聲那麽大,并不算難嗎。”

“你休想!”

耐門猛吸一口氣,用剩下的咬破舌尖,劇痛沿着神經直沖腦部,暫時抵抗了那股不明力量的控制。

“那用暴力怎麽樣呢?”

玻璃摩擦的聲音變成了撕裂布匹的沙啞聲音,更加令人難以忍受,腦部的疼痛就像有蟲子在往裏爬。耐門眼前突然一黑,一個巨大的黑影直當着他正面飛來,撞在他的魔法防護上。魔法防護瞬間被擊破,他坐騎的馬頭也被斬斷,那黑影帶着馬頭一起撞在他的胸前!

“少校!”

“長官!”

幾乎整個騎兵隊都尖叫起來。這一擊打得是如此之狠,耐門帶着他自己坐騎的頭部,從馬上被打得飛了起來。

耐門的身體撞進了一大片僵屍裏面,帶着巨大的沖擊力,将那些東西撞成了一大片血肉。防護魔法仍然生效着,這些血肉都沾在無形的防護罩外面,把他的視野全都遮蔽了,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在地下滾動的人形血塊一樣。

他感到時間仿佛都變慢了。如果沒有防護魔法,恐怕肋骨全都斷了吧……再多幾十排肋骨可能也一起斷了吧?

鍾樓的白光一直緊追着他,給他身上的防護魔法補充着力量。

“這樣居然也沒幹掉你?也好,那就用你做個血肉傀儡吧……呃?還有抵抗的意志?你明明隻有這麽點魔力——”

耐門又咬斷了一點舌尖,擡起左手,在眼前無形的防護魔法罩上抹了抹,将僵屍的血肉抹幹淨。鍾樓上的白光直射着他,幾乎睜不開眼。

“一個奪心魔……可能還有個巫妖吧?兩個頂級施法者,大概是執政官和保民官?這個分隊不會有更多的人啦。”

“是那聖光在支援他!截斷那白光!”

剛才将耐門打下馬來的恐怖黑影再次快速向耐門沖來。耐門眯起眼睛,眼角餘光瞥到自己的騎兵已經沖進了敵軍的炮兵陣地。

“喂喂,要遮住這光我可就真抵抗不了精神控制啦。”

他嘴唇微動,在腦海裏說道。

“知道啦。做釣餌辛苦了。”

另外一個清亮的聲音在耐門的腦海裏響起,直接打斷了那玻璃摩擦的聲音。如果奪心魔可以做出表情的話,它現在的表情一定是愕然吧。

耐門看到,一道燃燒着的白光——這個形容非常奇怪,但那确實是一道劃破夜色的、燃燒着的白光——橫斷了天空,停留在敵陣中一處黑暗的角落。

而後白光縮小,凝聚,炸開,化作煙火。

他清楚地聽到了腦海中玻璃碎裂的聲音,試圖控制他神經的燃燒和疼痛都爲之一空。

但眼睛閃着綠光的另外一個陰影也到了耐門的眼前。對面手掌上蘊含的巨大黑暗魔力,大概足以将半個連隊粉碎。由于之前所有魔法都被那持續照耀的白色聖光所弱化,巫妖保民官決定用接觸魔法幹掉他,爲剛剛犧牲的奪心魔執政官複仇。

但那道白光突然又晃動了一下,離開了耐門的身體,直接聚光在了那巫妖身上!

“區區的祝福光芒魔法——”

耐門還能聽到那巫妖的大話。但就在他聽着這大話的時候,那黑影已經被這道白光打飛了出去!

就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腳一樣,平着飛了出去!

“不可能,這不是祝福魔法——”

那白光落地,竟然化成了一個發光的人形,淩空追上那巫妖,又是一腳淩空踢出!

這一腳下去,那發着白光的閃亮人影也跟着落地;被踢中的巫妖,則碎成了無數的光點!

巫妖一死,籠罩在夕陽上空的黑色結界也瞬間消失——雖然在場的衆人都沒有感覺。

因爲整個廣場上的光源隻剩下一個,就是那鍾樓上的白色聖光化成的女子。

“可惜奪心魔的本體是腦蟲,巫妖的本體是命匣,恐怕都在大荒原裏,不能斬草除根啊。”

那女子搖着頭,略帶惋惜地說着,手一揚,身上的白光猛地炸裂開來,将周圍弱小的不死生物一掃而空,讓強大的不死生物瑟縮在地上打滾。

“邦妮·塞菲爾總主教!”“原來總主教閣下也在這裏!”

躺在地上的耐門猛烈地咳嗽起來。失去了防禦魔法的護罩之後,那些僵屍的血肉都從半空中落了下來,糊了他滿身滿臉。

他一邊咳嗽,一邊吃力地沖着邦妮揮了揮手:“邦妮,拜托,拉我一把。沒了防禦魔法、咳、咳,好、好痛……”

他的胸口上,還糊着自己坐騎的馬頭。邦妮在一地血肉和腐灰中走了過來,随手又解決掉幾個吸血鬼和死亡騎士。

“冤枉啊,我明明還有幫你維持着防禦魔法啊……”

邦妮拾起馬頭,丢到一邊,抓着耐門的手幫他站起來。

耐門隻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斷了,無力地用手扶在邦妮的肩上才能站住。總主教小姐沒有躲開,而是在端詳着他身上的穿着。

“你看,姐姐留給你的這件獨袖紅軍服一點血漬都沒沾上哦,就像新的一樣!還說沒有防護魔法!”

“你的防禦魔法明明隻防護了軍服吧!你有考慮到軍服的主人嗎!”

耐門一翻白眼,又使勁咳嗽了幾聲:“邦妮,我要的參謀部準備好了吧?你這邊聚集的力量應該足夠了吧?”

“其實,今天白天我就知道了這次進攻。是帝國的預言魔法師告訴我的。我隻是沒預料到他們進攻如此之快。”

“他們有多少力量?”

“我想,執政官和護民官加起來應該至少有三組。”

“這樣的敵人……還有兩組?!”耐門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麽強大?”

“因爲沒有三組這樣的力量,進攻相位港就是白白送死。我們可是有一條銀龍啊。”邦妮扶着耐門找到一匹無主的戰馬,将他扶上了馬,“如果是我的話,根本就不會發動這次進攻。說實話,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爲什麽他們一定要發動進攻呢?”

耐門在馬上努力了兩下,還是痛得直接趴在了馬背上。叢神經、肌肉到骨骼,簡直就沒有一個地方不在痛。

“嘶邦妮你爲何這麽說,亡靈進攻還需要理由嗎……另外,還、還有治療魔法嗎?”

“早就都治療好啦。現在是你被奪心魔入侵的後遺症,忍一忍就好啦。”邦妮搖頭道,“當然需要理由了。對我們來說,光複帝國的幽靈艦隊和亡靈軍團是巨大的心病。可是,與其說他們是軍事威脅,不如說是他們是自然災害。”

“自然災害……?”

耐門皺起眉頭,忍耐着劇痛,思考着邦妮這奇特的描述。

“他們明明有這麽強大的力量,能通過奪心魔控制人的心靈,還能将死者變成自己的士兵!和他們作戰可是比和帝國作戰緊張多了……嘶……怎、怎能說不是軍事威脅呢?”

“又不是說能把我們的征服者打到趴在馬背上,就是軍事威脅啦。”

邦妮索性拉住馬缰,和耐門一起停在戰場中央。她掰開耐門僵住的手指,将“仁慈”小心地拔出來,将其插回耐門腰間的附魔劍鞘内。見耐門像一句屍體一樣趴在馬背上,邦妮笑了笑,擡手用劍鞘裏的“仁慈”戳進耐門的衣領裏,手一用力,讓他能夠支起身子坐在馬背上。在遠處的各軍看來,就像邦妮正給耐門牽着馬一樣。

“确實,從死亡中重生的東方強權亡靈國家從紙面上看是一支不可輕侮的力量。隻有一個小小的問題:不死生物無法自然增加。自由諸國和帝國可以每二十年生聚一支龐大的軍團搏殺彼此,但光複帝國決計做不到這一點。”

像稻草人一樣戳在馬上的耐門開始逐漸掌握到邦妮的思路了:“也就是說,他們如果不能把不死生物的雪球滾起來,就是虧本買賣?”

邦妮端詳着在馬上豎着的耐門,一邊回答一邊替他整理着軍服的儀容:“是的。你打敗了張複土,整個道國就投降了,對亡靈帝國可沒這等好事。它們無法進行交換比不劃算的戰鬥,也很難将敵人的力量取爲己用。現在這些家夥估計撤回去殺人補充兵力了,可整個相位港都警戒起來了,他們又能殺多少人?”

“怪不得我們在曆史上能屢次挫敗擁有魔法優勢和兵力優勢的亡靈帝國軍。”

“是啊。在每個亡靈士兵都能取得一比二、比三甚至比五交換比的時候,亡靈軍團看起來是不可阻擋的;但當這支大軍撞擊在文明國家鐵壁般的防禦力上之時,它的力量也會像陽光下的積雪一樣消融下去。低等的亡靈生物甚至連撤退的智能都沒有,每次入侵結束之時,他們面對的都是柯曼軍、穆雷曼軍或東方帝國軍秋風掃落葉一般的追擊……就像現在這樣。”

耐門望着戰場的情況,微微點了點頭,認同了邦妮的說法。腳下的血海和骨堆厚達數尺,不知道有多少亡靈軍隊死在了這廣場上。

光複精靈帝國比任何勢力都更加需要殲滅戰。隻有殲滅戰才能節約亡靈的力量,一旦打成消耗戰,就意味着珍貴的上位亡靈生物被迫要同帝國軍或自由軍廉價的雇傭法師們進行交換。不管是吸血鬼還是亡靈之友,都難以同教會和法師協會那源源不斷的供應相對抗。

“怪不得亡靈帝國就再也不複當年的輝煌了……”

“可他們并不愚蠢。所以,我仍然在想這個最關鍵的問題。到底爲什麽他們會進攻這裏?這裏可是相位港!如果我是亡靈的指揮官,絕不會将好不容易獲得的大艦隊孤注一擲丢在這裏!一定有什麽我沒考慮到的東西……”

“有的!有個不朽者!”

一個聲音突然從距離兩人不遠的屍堆下面傳來,讓邦妮小小地吃了一驚。

“居然還有活着的……你是死契仆從?”

“我是陳子方,第七艦隊的艦長!”

一名垂死的亡靈軍軍官在灰燼中大聲叫着,吃力地從血海中爬出來。

“光複軍還有一名不朽者!有一名原本就在相位港的不朽者,他負責消滅銀龍!”

邦妮·塞菲爾放開耐門,一把從灰燼中拉起了這人,右手五指帶着聖光彈出,治愈了那人身上所有的傷勢,同時驅散了正在殺死他的詛咒魔法。

“有一名不朽者?我很感興趣。告訴我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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