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存在的艦隊5


(x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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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七年一月二十七日深雨季

黃巾太平道國,府西行省

果州州治,防狄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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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今一百二十八年前,也就是在果州府被割讓給聖森人民及元老院“用于精靈船隻的補給和貿易”之後,青牛府的掌道者們決定在數十裏之外建造一座新的果州治所,用于統治果州剩下的郡縣。

一開始,負責府西行省事物的太平道總壇祭酒們打算給這座城市起個類似“新果州”這樣俗氣的名字;但最後,在一些飽學之士的建議下,他們決定給這座新城起名叫“防狄堡”。

把這個名字翻譯成西方的說法,它的含義就是“抵抗西方蠻族的要塞”。卡利卡特·阿爾瓦雷斯,被道民稱爲雷理拓的精靈名将幾乎将整個府西的黃巾軍一掃而空,給太平道國留下了深深的屈辱記憶。

和所有信奉太平道的城市一樣,在防狄堡的上空飄揚着太平道的黃底太極旗幟。這面旗幟被西方國家通稱爲“太極魚”,由相間的黑白圖案構成一個美妙的圓形,是所有遵循無上大道、追尋唯一正道的宗教和宗派公用的标志。

許多年來,整個府西行省二分之一的常備兵力駐紮于此旗幟之下,時刻準備着抵抗更多精靈軍團的侵略。

終于,他們等待的精靈軍團來了,卻打着象征和平的白旗。

此刻,這隻精靈軍隊的領袖,嘉雯·阿爾瓦雷斯正在防狄堡官衙的偏房之中,用十分淑女的坐姿靠在一張黃楊木雕花天師椅上,手端着茶盞,氣定神閑地等待着此地主人的召見。

在幾十年前,這種樣式比較新穎的東方家具在太平道世界還很不常見,道民們還是更喜歡馬紮、矮床甚至席地而坐;但在聰明的聖森和東方商人把這種原名“太師椅”的進口椅子改名叫“天師椅”之後,它就橫掃了太平道諸國的官場。

她帶了四個精靈和準精靈貴族充當衛兵,個個殺氣纏身,勇武過人。她想讓對方知道,她可不是帶着敗軍來投誠的。

雖然事實與此其實相去不遠。就在三天之前,跨越整個潛龍海奔襲而來的自由軍艦隊在嘉雯費格那登陸了,并将該殖民地駐紮的精靈殖民軍團及其大隊長和殖民地總督一起掃蕩一空。嘉雯動用護民官的權限,拿出了幾個聖森榮譽公民的頭銜,才将敗兵和難民重整成一支外表上說得過去、有面獨角獸戰旗的殖民軍團支隊。

“這椅子總算比我上次來的時候舒服一些。”

精靈女護民官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回憶着幾十年前同這些道民打交道的記憶,不想犯什麽太大的禮節錯誤。近些年來,都是道民的官員主動到嘉雯費格那去拜會聖森的代表了。

“果州太守、防狄将軍、府西副總督,朱決之大人召見聖森來使雷嘉雯!”

門口的衛兵拉長了喉嚨,高聲喊道。

“這位先生的名字含義是‘果斷的人’。”

一名之前擔任翻譯、曾在東方帝國本土呆過多年的準精靈站起身來,向不太懂東方語言的嘉雯解釋道。其他幾名精靈和半精靈也緊跟着他站了起來。

見狀,那名黃巾衛兵急忙擺手道:“大人隻召見了來使及其通譯,請各位在這裏稍候。”

“真是落井下石。”

嘉雯的嘴角挂起了一絲冷笑。之前那些太平道官員的态度可不是這樣的。

與聖森的貿易給太平半島上的三個行省都帶來了絕大的利益,對這位果州太守、行省副總督來說更是最大的利潤來源,光關卡稅和查收違禁品就令這位軍閥大發橫财。

“這真是欺人太甚,護民官大人!”

“沒關系。且由他們表演。”

每個精靈都知道,利益和政治是兩件事情。洪裏那斯提還統治着整個大陸的時代裏,精靈首都的老不死們就開始玩弄政治了——直到他們玩丢了整個精靈帝國,他們也還在玩那套聰明和睿智的政治家才會玩的權力遊戲。

嘉雯明白對方這樣的表态是在傳達一個消息:對方已經知道了嘉雯費格那陷落的消息,而且打算以此謀取利益。

她揮手讓自己的近衛留在屋裏,起身和翻譯一起跟着那衛兵走出了門。

整個防狄堡官衙内戒備森嚴,倒是體現出了這裏作爲軍事要塞的本色。隻是,那些勉強擺出威嚴姿态的黃巾軍士兵怎麽看都不像久經沙場的英武勇士,倒像是勉強披上軍服的衙役——正如在她身前帶路的這名“衛兵”一樣。

經過了擺放着大鼓、藤牌、紋章、石獅子等等裝飾品的寬闊廣場之後,便是防狄堡的官衙正堂。在正堂之前,兩名手持大戰戟的黃巾戰士攔住了去路。

“快解下武器,西狄人!”

他們的戰戟相交,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竟是全鐵的大槍。

“他們請您交出武器……”

聽到那名通曉東方文字的準精靈委婉的翻譯,嘉雯輕輕歎了一口氣,從腰間解下護身的短劍。

“恐怕根本沒有這個請字吧?”

還沒等周圍的人露出得意的微笑,她便将短劍連着劍鞘向着兩名黃巾兵交叉的戰戟正中擲去!這一投之力巧妙之極,讓兩名壯漢面色大變,一人手中的大戟蕩開,另一人的大戟幹脆掉在了地上。

女精靈微笑起來,她靈敏的耳朵聽到了低聲的“你不是說她是來請求援軍的嗎,師爺”這樣的話語。

她晃了晃頭,刻意提高了聲音:“如果我想刺殺你們的太守,就算不帶武器,在這個院子裏有人能擋得住我嗎?!”

能以一介女流之身成爲聖森十名護民官之一,嘉雯·阿爾瓦雷斯對自己的能力極有自信。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太平道國的援軍可不是靠着低聲下氣就能求來的!

回答她的是一聲硬木的撞擊。嘉雯聽過那種撞擊;東方帝國的人們似乎稱之爲“驚堂木”,作用和效果有點像教堂内的大鍾。

“帶那西狄女使者進來!”

裏面傳來了略有點氣急敗壞的聲音。

“他們請您進去商談——”

“不必這麽翻譯了。在等候時,我從魔網上找到了一個不太準确的聽譯魔法,将就着用吧。我估計,今天也不需要太準确的翻譯。”

嘉雯完全無視周圍那三名黃巾兵,旁若無人地說完,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進官衙正堂。

這地方的主人,朱決之副總督正在正堂盡頭的桌案後面坐着,他的桌子和座位全都被明顯地墊高了,以便提供對堂下之人的優勢。

和大多數太平道國的道民一樣,防狄将軍朱決之有一張棕色的面龐、絡腮胡子和粗粝如群島熱砂一般的皮膚,看起來并不太像東方帝國的黃種人。不過,這些人在口頭上都以“正道真正的使者”自诩,把“一定要收複巨鹿”挂在嘴邊。這種心口不一、冠冕堂皇的作風,倒是極有以道德治國的東方官僚帝國的風範。

現在,這位府西行省南部最有權勢的男人,正盯着嘉雯那絕美無暇如雕像般的姣好面容,暗自吞下了一口口水。他的妻妾中有位有四分之一精靈血統的次精靈,已經十分令他滿意;但在這位百分之百的純血精靈面前,混血的精靈隻能黯然失色了。

他能看出,這位率領精靈軍、身居高位的女子,舉止有禮有節,謹慎倨傲,明顯出身自大家族——類似太平道國裏極少數綿延數百上千年、郡望可以追溯至中土的那種大家族。這等大家族的女子對朱決之這麽個武人來說,是想也不敢想的。

就在他爲對方的美貌和氣質發呆的時候,嘉雯開口了。

“我是精靈人民和元老院授權的護民官,卡利卡特·阿爾瓦雷斯的長女,嘉雯·阿爾瓦雷斯。”

那準精靈通譯一字一句地翻譯道:“本護民官爲雷嘉雯,雷理拓之女。”

聽到“雷理拓”這一對太平道國刻骨銘心的名字,朱決之回過神來。

“哦,本将朱決之。請問護民官率軍前來,意欲何爲呢?”

防狄将軍給對方留了個台階。據他和師爺推測,精靈這次的潰敗前所未有,正是他擴張勢力、争奪權力的良機。如果精靈打算求他的援軍收複果州,那他可不在意從這些尖耳朵身上咬下一大塊肉來……如果有機會在面前這位女士身上咬一口就更好了。

“我這次來,帶來了元老院和嘉雯費格那的善意和勸告。一支強大的英特雷自由軍,幾天之前攻占了嘉雯費格那,并将我們在當地的駐軍打敗了。以這隻軍隊的實力,他們完全有可能繼續攻擊防狄堡。因此,我帶着軍隊過來,希望能幫助朱将軍您守衛這座城市,直到我們調來更多的艦隊和援軍擊潰敵軍爲止。希望将軍您切莫擅自行動,這支南柯曼人的軍隊可不是民兵,而是在大陸曆經血戰的強軍,絕非将軍的部隊所能戰勝的對手。”

“有紅夷軍一支,攻城拔地,鋒銳所向,無不披靡……”

由于語言障礙,朱決之一開始還帶着微笑聽着翻譯轉述嘉雯的意思,可聽着聽着他就覺得不太對勁了。就算經過了翻譯的修飾,這也根本不是善意的勸告,而是一種當面的羞辱。

防狄将軍這四十多年的人生也是戎馬生涯過來的,曾在羅睿德麾下率領過新軍,也曾參與過對東土的聖戰,多年來戰績彪炳,這種火辣辣當面抽臉的言辭實在令他難以忍受。

“你這女娃的意思是,我們不光打不赢那支紅夷軍,連這座防狄堡也守不住了?”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好意來此爲将軍提供一支精靈援軍。隻要将軍爲我們的人提供合适的報酬和補給,我們将讓來襲的英特雷軍碰得頭破血流。可以令将軍您安心的是,我們不會爲我們的服務讨要更多的權益,就算嘉雯費格那來了新的總督,也和我們的服務無關。”

負責翻譯的那位準精靈耳朵稍微抖了抖,但還是照着嘉雯的意思把這些話翻譯了出來。

不出他所料,才聽到一半,朱決之就用繃着青筋的手抓起了桌上的茶盞。

“夠了。送客。”

在東方帝國的官場習俗中,一旦主人端起茶盞,就是示意客人可以離開的意思。

“我太平道國多得是将軍、總督,雷護民官大可帶着你的軍隊前去賣身換錢。但在我防狄堡,不需要你這隻軍隊幫助防守。”

嘉雯輕歎一聲,淺笑道:“我确實是一番好意……”

“那通譯,把送客兩個字的含義告知她!”

端茶送客尤不解恨,朱将軍用力一擲,将茶盞在地上摔得粉碎。

見狀,嘉雯用手按在胸前,微微躬身行禮,仍舊平靜地退出門去。

等到兩位精靈消失在門外,一旁的師爺才皺起眉頭,咳嗽了兩聲,上前提醒主家:“大人,這女娃雖然狂妄,倒也沒必要與其一般見識吧?我們萬萬不可中了這激将法啊。”

“我自然知道。”朱決之坐回交椅上,沉聲道,面色中并無一絲憤怒,“這女子一心想挑撥我們與果州的新來者作戰,其用意實在太過明顯了。我怎麽會中這麽幼稚的計策?西狄人尖耳長眉,心智淺薄,形同禽獸,果不其然。”

“那大人爲何不虛與委蛇,卻要當衆與之撕破臉呢?”師爺謹慎地問道。

“哈哈哈,雖然這女子一心激将,可她所說之話卻将其底牌盡洩。那紅夷軍骁勇善戰固然不假,她的軍隊快走投無路也是不假,才想出這一賣身做雇傭兵之法來。她口口聲聲說本土援軍必至,可見她們實際上短期内并無任何外援。”

朱決之心情甚好,用手中的驚堂木輕輕敲着桌面。

“她一力強調紅夷人将北上,卻可看出紅夷實則對我并無圖謀之意。勞師遠征、孤懸在外、新奪之地,紅夷軍現在定也是小心謹慎的。我們不如抓住這個機會,直接和這骁勇善戰的紅夷軍簽訂新和約,那不比和這些西狄糾纏要好得多?”

“以夷制夷,大人果然明見!”師爺聽得心服口服,“怪不得要将這些西狄人驅趕出去。”

“若是用了他們,和紅夷的談判必将受其掣肘,說不好還要鬧出個定遠侯夜襲之類的事情,真是何苦來哉。”朱決之高興起來,也像個文人一樣掉上了書袋,“隻是可惜了這美人,沒機會一親芳澤了啊。”

師爺配合地笑了兩聲,大堂内其他兵丁也跟着他們的将軍大笑起來。

此時,嘉雯·阿爾瓦雷斯正帶着幾名無精打采的衛兵向門外走去。

衛士們都聽到了朱決之派來衛兵的傳訊,也知道了自己的部隊将不再能夠在這座城市停留的結果,情緒都顯得十分低落,防狄堡熱鬧的集市也不能提起大夥的絲毫興趣。

倒是嘉雯本人還顯得情緒很好,她時常在集市中停下,購買些有趣的飾品或太平道風格的魔法物品。

她率領的并不是一支真正的聖森軍團,人們也并沒有真正的軍人那種服從性。終于,在一行人離開了集市,甩開了太平道的跟蹤者後,有人按捺不住開口問道:“護民官閣下。我們馬上就要被迫離開這裏了,他們也沒有許諾給我們任何援軍,這樣沒問題嗎?”

女護民官一邊更換着新買的發飾,一邊輕松地回答:“沒有援軍?是,他們沒有給我許諾,可我們已經得到援軍了啊。”

“可我覺得這位朱将軍不像是個敢于冒險的人。”就連擔任翻譯的準精靈也提出了異議。

“這位朱将軍會帶兵去的。”嘉雯微笑起來,“這位将軍大人絕對不會理會我們的警告和威脅,但他也不會帶着兵去攻打嘉雯費格那。他隻會帶着大軍上路,保護自己,同時展示給那裏的新主人看,試着通過談判讨些便宜回來。一個非常穩妥,又能賺到最大利益的方案。恐怕他現在正在嘲笑我吧。”

幾名衛兵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朱決之的判斷确實非常合理和穩妥,而且對于聖森是最差的一個方案。

“那問題在哪裏呢,護民官閣下?”

“問題在于,那裏的新主人不一定會和他做出同樣的判斷。”嘉雯低頭,又換下了自己的手鏈,“而我們也不會給他們這麽想的機會。孤軍懸在海外,港内沒有艦隊,城外全是敵軍……他們會耐心和城外的大軍談判嗎?”

她握緊換下來的手鏈,手鏈内蘊含的通訊魔法微微發出青光。那通訊魔法聯系着另外一位鼎鼎大名的護民官,他現在統帥着一支強大的分艦隊。

“就算有耐心,這耐心也不會很久。到那時,就是我們的機會了。希望各位努力作戰。”

“可如果英特雷軍赢了呢?”

這個問題甚至沒有給嘉雯造成一瞬間的猶豫,她早就有答案了。

“那當然更好了。如果他們能打赢府西的防狄軍,那太平道國就隻有一支軍隊能打敗他們了。”

人們沉默下來。

那隻能是由嗣師張複土率領的青牛府黃巾軍——曾由克拉德·洛佩斯訓練,号稱六十六萬人的衛道軍主力。

“現在我們就準備北上去青牛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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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三十日冬季

西潛龍海(westd

agonsea)近黃巾太平道國海西行省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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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雯費格那易手五天後,在西潛龍海,一場意料之外的海戰正在進行。

誰也沒想到,在這片南風吹拂的海面上,兩隻側風相對而行的敵對艦隊會突然遭遇。他們本都以爲自己的行動神鬼難測,但風向和海流總是喜歡惡作劇。

其中一支是奇襲結束後趕去增援主力艦隊的自由海軍第五、第七混編艦隊,他們從東向西航行,計劃在六天内越過仙克提半島的岬角,進入東英特雷海。

另外一支則是接到嘉雯·阿爾瓦雷斯急報,果斷決定脫離兩海艦隊本隊,趕回來收複失地的聖森後衛艦隊。

從兩者前鋒互相發現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八個小時。自古以來,大規模海戰的時間表就異常漫長,漫長得能令一般人發瘋。

在雙方統帥都是聲名卓著、經驗豐富的海軍将領時,情況更甚。水手們需要連續幾個小時控制船的航行,炮手們要一輪又一輪的将炮彈和火藥填入炮膛,随艦法師和牧師們更是折騰到精疲力竭。如果有人有閑暇觀察西潛龍海上的魔網結構,就能在戰場附近見到巨大的線團狀節點,所有的魔力都已經溢出,魔炮、風向控制術和魔法物品的靈光交織在一起,構成五顔六色的絲線團塊。

“左前衛支隊已經同敵艦隊脫離接觸!請下達指示,艦隊司令閣下!”

“敵艦隊主力已經全力突破,右翼支隊請求追擊!”

數不清的命令通過直接的通訊魔法砸進魔網裏,傳遞到第五艦隊司令官半精靈萊納德·凱卡維的旗艦上。船上每個法師都在忙碌地抄寫和傳達命令,很多命令已經來不及履行完所有手續。

除了這些作戰命令之外,隻有一條命令通過聯絡網絡在反複重複着。

“……第七艦隊所屬各艦,在迎擊結束後回到正常航路。重複一遍,第七艦隊所屬各艦,如敵艦纏鬥則根據自由海軍條例堅決打擊之,如敵艦試圖脫離,在迎擊結束後回到正常航路……”

那是卡贊·費舍第七艦隊分艦隊司令在不久之前發布的命令。正是這道命令,讓整個艦隊的作戰陷入了僵持之中。

“還沒有聯系到衛太平閣下的旗艦嗎?”

重編的第五艦隊司令官,半精靈凱卡維卻沒有加入這場混亂之中。他正在艦隊的指揮艙内煩躁地來回走動着,等待着負責超遠程通信的值班魔法師給出報告。

對他來說,這次聯絡遠比目前正在進行的海戰重要得多。

“已經三天了。從第七艦隊各分艦隊負責聯絡随艦法師和牧師處都沒有收到回應,應該是統一的緘默令封鎖。魔網的詳細聯系也無法定位,艦隊上已知的大容量的魔法物品已經封存,高段位施法者也沒有行動。”

“總緘默令啊。”

這一作戰條令也是衛太平發明的,在遠東的海戰中第一次投入使用。将寶貴的随艦的魔法力量全部用于儲備作戰魔法、重灌法器、制造卷軸、加固船體和魔炮這些事情上,當然,也不能讓對方探測到艦隊主力的運作方向。

和陸戰不同,海戰是絕對硬實力的比拼。一支軍隊可能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一夜之間崩潰,但艦隊和艦隊之間卻隻有耐力和訓練的比拼。一場海戰動辄打上幾天幾夜,由幾百條船在幾百海裏之内追逐厮殺,無論勝敗、無論身份貴賤,即便艦隊司令也可能随時死于非命。爲了在這樣的戰争中最大化一隻艦隊的戰鬥力,才有了總緘默令。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不用再聯系他了。聯系達羅·薩拉米副司令的座艦,以及通知所有上校以上級别的主力艦長官,大家随時等待命令。”

萊納德的手指插進自己的頭發裏,用力梳理着,仿佛要把這幾天來發生的一切都梳理清楚。

他還有最後一個小時來做出決定。超過這個時間之後,就算他的艦隊全部掉頭狂追,也無法追上滿帆順風飛馳的精靈艦隊了。

現在回想起來,四天前立刻返航這個決定雖然得到了所有人的一緻同意,也是事前大家就計劃好的,但卻是一次不折不扣的豪賭。

半精靈還記得在碼頭上和蕾莎·赫爾蒙特道别時的景象。

那時,駕駛着小型黃巾帆船趕來的義勇軍剛剛登陸完畢。聽到橫渠宗的宗主,海東張氏渠帥張時翼再次豎起橫渠宗大旗的消息,信奉橫渠宗的義勇軍從海東行省各地渡海趕來果州,聚集在張氏戰旗之下。

在這些亂哄哄的橫渠義勇軍正中央,萊納德找到了仍舊身着一襲純金色長裙的蕾莎·赫爾蒙特。“純金之煉金術士”被張家大小姐許諾的條件誘惑,正在檢查那些代表了太平道諸國古代和近代煉金術成果的奇怪魔法道具。

“我和卡贊·費舍中将都決定帶領艦隊去支援衛太平元帥。馬上就要-< =""="">-了,所以想找你來道個别。”

“又要出航了啊。一路保重,如果見到稀奇的魔法材料記得買給我,大艦長先生。”

回想起來,似乎每次和蕾莎見面時,這位煉金術士大小姐都有些言不對題。但或許頂級的煉金術士都是這樣的吧。

“我們出航以後,在幾周内可能這座港口都不會再有我們的船來了。如果真的有敵艦隊來襲,或者有敵軍圍城,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啊啊,放心去吧。我正在把黃金魔像的技術用于改善新型魔炮的裝填速度,如果你的艦隊下次想安裝可以找我,我會給你報個好價錢的。别找邦妮雇的那些帳房,那姑娘太精明不好對付。”

因爲不想說不吉利的話,萊納德也沒說出心底深處的那些想法。

當時的他,也确實不覺得嘉雯費格那會受到什麽威脅。精靈軍團已經被擊潰,殘兵遠遁,從太平道諸國趕來的橫渠宗軍隊一天比一天壯大。從常理來說,那位“英特雷烏斯”也絕不會容許在決戰前夕再分出一隻艦隊返回重新奪取那個港口……

可這居然成了現實。

“對方怎麽能在這種時候做出分兵的決定?實在是太愚蠢了。連我們都知道要戰前馳援,他們居然決定分兵?”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裏循環往複。半精靈搖了搖頭,使勁把這種念頭從腦海中驅逐出去。現在抱怨敵人不顧一切或者不按常理出牌毫無意義。或許是因爲覺得精靈兩海艦隊已經進入了死地,所以後衛艦隊的指揮官想要斷尾逃生也說不定……

這就意味着蕾莎,還有所有在嘉雯費格那的奇襲部隊都陷入了險境。

萊納德真的很想點起自己這幾十條船一意孤行,追着對方艦隊的尾巴到嘉雯費格那去。如果放任這隻力量不小的精靈艦隊通過,在那裏的奇襲部隊很可能重蹈之前聖森軍的覆轍。

但他不可能自己一個人行動。如果沒有卡贊·費舍第七艦隊各艦隻的協助,就算他追上去也無法殲滅那支龐大的精靈艦隊,反而可能自己被對方擊敗。

“司令閣下,達羅·薩拉米少将的旗艦接通了。”

駐艦法師的聲音打斷了萊納德的回想。他點了點頭,快步走到通訊魔法水晶邊,另一位大概有三段左右的魔法師正在竭力維持着通訊水晶和另外一塊通訊水晶之間的連接。這些高級魔法物品是如此昂貴和不實用,隻有将官級的艦船上才有。

“凱卡維司令官。”第五艦隊的副司令的面容在水晶之中不太清晰,“是關于費舍中将命令的事情嗎?”

“你覺得,我們還有辦法讓他收回這個命令嗎,薩拉米将軍?”

萊納德并沒有問達羅是怎麽猜出他的意圖的——因爲這實在太明顯了。第五艦隊旗艦一直遲遲拖着沒有向下轉發第七艦隊的通知。

水晶球裏的達羅看起來更加胖了一些,比以往看起來更像個海商而不是海軍将官。他猶豫的表情透過水晶也能看得很清楚。

“雖然我說這話不是很合适……但您應該詢問的不是我,而是您内心作爲海軍将領的那一部分。要說服另外一個海軍将領,隻有用海軍将領的方式才行。”

雖然達羅·薩拉米以溫和和經營手腕著稱,但這也不意味着他是個不稱職的海軍将領。這句話澆熄了半精靈心中急躁的情緒火焰。

“要說服一位海軍将領,必須用海軍将領的方式嗎……”

“您是一位比我出色的多的海軍将領,應該更擅長才對。”

萊納德·凱卡維深深吸了口氣。他明白,自己這位副手是在隐晦地勸告他。

作爲一個海軍将領,萊納德很清楚衛太平元帥的總緘默令意味着什麽。集中兵力是每個海軍指揮官要學的第一課。如果第七艦隊在大艦隊決戰中輸掉的話,嘉雯費格那同樣會失陷。

或許他能以個人傑出的指揮能力擊敗這支試圖突破的精靈艦隊,可如果大艦隊決戰失敗了,這又有什麽意義?

“我明白了。抱歉。多謝。傳令下去,第五艦隊各艦船注意,如敵艦纏鬥則根據自由海軍條例堅決打擊之,如敵艦試圖脫離,在迎擊結束後回到正常航路。”

抱歉,蕾莎。我相信你們能守住那座城市的。

半精靈在心裏這麽說。

然後他重新叫來負責遠程魔法通信的那位随艦法師。

“停止聯絡衛太平元帥。聯絡嘉雯費格那的杜布雷·高霍陸軍少将和耐門·索萊頓總督。在二月四日之前,将有一支近兩百艘艦船組成的艦隊逼近……”

萊納德在此停住,猶豫着。

“請問還有嗎,閣下?”

“……抱歉無力阻攔。希望各位努力作戰。結束。”

半精靈搖了搖頭,說出了最後一句,扭頭走上甲闆。

他的旗艦也開始迎風掉帆了,不再追擊遠去的敵艦隊。許久之後,海上的炮聲才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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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一日深雨季

黃巾太平道國,府西行省,果州府(原嘉雯費格那租界)

自由軍聯合行動部隊臨時參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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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消息各位高級軍官應該都知道了,中級軍官可能還沒有正式得到通知,那我就再念一遍。”

耐門·索萊頓站在參謀部的正中,将手裏的消息拍在桌子上。

“萊納德·凱卡維海軍中将的通報。他的艦隊已經同敵艦隊脫離戰鬥。”

“敵艦隊規模約各類戰艦一百餘艘,指揮官是聞名遐迩的大征服者科圖茲,付出了約二十餘艘戰艦的代價強行突破。預計三天後這支精靈艦隊就會到達我們的面前。”

“而我們艦隊的選擇是,放棄追擊,加入據推測已經爆發的大海戰之中。”

“結論是,我們在二月四日之前,就會受到一支精靈艦隊的持續炮擊。而現在在我們的城外,有一支數量高達兩萬五千人,可能抱着敵意的太平道軍隊。”

所有的中高級軍官都默默地望着獨立憲兵的司令官。耐門·索萊頓并不是所有人中軍銜最高的,但他是所有人中唯一能對聯軍所有部隊都有協調之權的高級軍官。

由于英特雷軍的大多數部隊都是新建的,可靠的部隊并不多,耐門和兩位新任師長一起協調了許久才組成了這支異常龐大複雜的聯合奇襲部隊。

除了獨立憲兵、第十四“諸海師”和第九國民“龍槍師”各派了一個千餘人的精銳團級單位之外,張時翼傾其所有組織了兩千名橫渠私兵和艦隊,邦妮·塞菲爾也從第十三“奇迹師”調來了一個極爲精銳的神術強化營加入到這次投機奇襲之中。算上張時翼和第十三師的泰蕾少校營長,在場的有獨立指揮權的指揮官就有五位,中級指揮官更是多達二十餘人。

這些部隊固然不可謂不精銳,但指揮他們可是個很大的問題。攻占了果州之後,張時翼的部隊更是快速擴大,自由軍各部也紛紛利用掠奪精靈獲得的财産招募了本地的輔兵隊,将作戰部隊解放出來——這令指揮問題雪上加霜。

整個參謀部都沉默在了低氣壓裏,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我們面臨的情況甚至比之前把守這裏的精靈軍還糟糕。給我們留下的時間不多了,因此我們今天必須拿出一個作戰方案來。”耐門硬着頭皮再次打破了沉默,“我想各位不用我重複城外那支軍隊提出的要求了。

軍銜最高的自然是杜布雷·高霍少将,但這位資深将軍可沒有信心指揮這麽一大片亂七八糟的軍隊,他急忙把自己撇清了出去:“我建議還是年輕的總督閣下拿主意吧。隻靠我的諸海師,是打不赢外面那支龐大的太平軍的。倒不如用談判的手段把他們逼走吧。”

克裏夫上校接着他發言,倒是更有擔當一些:“我倒是覺得,沒什麽選擇了。三天時間絕對解決不了和他們的談判問題,三天後精靈艦隊一到也就不用談判了。當初别人都叫我‘狂犬’克裏夫……現在雖然成了‘斷指狂犬’,沖鋒陷陣應該也沒問題的。”

有兩位師長領頭,剩下的人也紛紛發表了自己的意見。面臨這麽巨大的、預料之外的威脅,人們提出了從發動偷襲、固守待援到租船撤離各種各樣的意見,隻有張時翼和她的軍官們一直默默不語。

耐門注意到了這件事。等到又一名自由軍軍官說完自己的意見後,他插了進來:“那麽,張渠帥你們的意見呢?”

今天的張時翼染了一條和英特雷軍軍服顔色完全一樣的紅披風,披風下穿了一身東方式樣的貼身鑲釘甲,上面還嵌着幾塊閃閃發亮的金屬甲片,也非常正式地紮了條黃色的發帶。她身邊的軍官倒是根據兵種打扮五花八門,像自由軍一樣穿着無甲軍服的是火槍隊軍官,像東方軍隊一樣穿着铠甲外披披風的是長槍和義勇軍的軍官,至于在軍服外面套了幾塊甲片和護手的和穿着寬袍大袖的道服的顯然都是魔法戰軍官。

“我聽到現在,覺得情報和方案大家都已經基本統一了,對吧?”

聽到張時翼的總結,耐門微微點了點頭,反問道:“統一了?”

“是的。首先,我們沒有援軍。然後,海路兩方面都有敵人。我們能選擇的方案隻有三條,逃走、避戰、迎戰。逃走可以選擇陸路或者海路,避戰可以選擇談判、收買、講和或者投降,迎戰可以選擇偷襲或者光明正大的約戰,對吧?”

橫渠張氏的女渠帥雖然年輕,但柯曼語說得很好,說話也極有條理,将之前衆人的意見總結得十分清楚。跟在她身邊的橫渠軍諸将紛紛暗自點頭,慶幸橫渠宗後繼有人。

耐門适時地跟進話題:“實際上,經過剛才的讨論,大家認爲可行的方案隻有談判、收買、偷襲和正面戰。現在的問題是,最後要決定哪個方案。”

“現在我們并沒有一個統一的指揮官。和你們一樣,我也在自由諸國居住了很多年,我很喜歡這個國家。我最喜歡這個國家的一點就是,在沒有‘尊卑上下’的情況下,這些國家竟然也能正常運轉,而且還打敗了一個又一個的強大敵人。我們現在所面臨的情況,不是和自由諸國面臨的情況很像嗎?爲什麽我們不能用同樣的方法來解決呢?”

耐門明白了張時翼想說什麽:“你是說投票?可傳統上,自由軍投票隻用于參謀部内部,我們各個自由師之間也不是用投票來解決問題的……”

“我們這支聯軍,基本也就是一支沒有上級指揮部的自由軍部隊了吧。至少我和我的橫渠軍不反對采用投票的辦法解決。就按在這裏的人數表決好了。”

“那我們奇迹師也同意投票。”第十三師在這裏隻有一個上尉,她得到的命令就是和耐門與張時翼共同進退。

“如果你們都同意,我也同意。”克裏夫師長代表他的龍槍師說道。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擁有最大一支正規部隊的高霍少将。少将皺了皺眉頭:“我們的軍官是最多的,沒有道理反對吧。”

耐門點了點頭:“那我就來主持一下吧,我們時間很緊迫了。我們自由軍和橫渠軍的聯合行動部隊的第一次——”

張時翼插了一句:“太長了。就叫‘聯合軍’怎麽樣?”

“好吧。聯合軍參謀部第一次表決。同意迎擊的各位同僚,請舉手;同意談判的,請不要舉手……”

由于大多數人都當過參謀,對戰術的表決很快,而且很有效率。雖然這是這套方法第一次用于沒有上級指揮部的場合,倒也進行得很順利。

“……那麽,這就是我們的計劃了。我們将在敵艦隊來襲之前,正面迎擊前來挑釁的防狄軍,堂堂正正地擊潰他們,以吓阻更多的潛在敵人。”

耐門統計出了最後的決定。

“這樣,就算沒有艦隊也無所謂了。希望各位努力作戰。”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有些人的目光中是立功的熱切,有些人的目光是冷靜的沉默,有些人的目光中是些微的恐懼。張時翼和他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不知爲何,耐門在那雙美麗的眼睛裏看到的似乎是……對未來的期待?

統帥橫渠軍的少女對着他笑了笑,突然用右手敬了個自由軍式的軍禮,然後解下那條黃色的頭巾,向着空中一抛。

“聯合軍,必勝!”

這熱情感染了所有的人,更多的軍帽和頭盔也砸向了天花闆,歡呼聲甚至驚動了門外的衛兵。

“聯合軍,必勝!”

這是自由軍奇襲攻占果州府後的第八天。

世界史上那些最具決定性的大會戰,往往都不是刻意設計的結果,而是一連串看似明智又理性的決策所導向的意外事件;當然,此刻所有的參與者都還對他們的未來一無所知。

p.s.聖戰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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