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
感覺就像在做夢。對周圍的現實一點都沒有實感。
剛剛偷來的新靴子上就沾了下水道的臭味。[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東岸公會本身并沒有設在下水道裏,但主要的出入口卻必須通過下水道進出,簡直就像是在故意刁難。
那家店雖然有防護魔法,但是根本沒有用心的學徒看守,隻是徒有其表而已。
但這樣的實績也足以壓服東岸盜賊公會的審查官了。
“記住,如果公會安排工作,可以拒絕,但是每個月至少要完成一件。暗語會時常更換。”
從駝着背,帶着一頂黃色小帽的東方男子手中接過相位港的盜賊符号紙卷。
黃色的頭飾和紙卷上似乎全是一種東方一神論宗教的标志。
上面全是寥寥幾筆就能畫好的、仿佛漢字偏旁部首一般的标志,充分考慮到了不識字的讀者的需求。
“公會暗語就讓她們幾個教給你吧,外地人。”
“是白絲會員。”
“而且,魔法師難道不應該直接獲得高級資格嗎?”
同來的三位少女在據理力争,但東方人連頭都懶得擡。
“如果沒有法師協會認證過的徽章,公會就不能登記高級資格。難道你們打算得罪法師協會嗎,啊?”
駝背的中年男子用手裏的鑒定法杖敲着桌子。
雖然不甘心,但幾個人還是乖乖地退出了這間房間。
東方人是公會裏的收贓和估價師,得罪他實在不智。
雖然隻是一個準合法機構,但盜賊公會真得相當忙碌。
在三個新朋友的帶領下轉了一圈後,已經初步掌握了它的結構。
保護費分會、巡邏分會、情報分會、銷贓分會、紀律執行分會、盜竊分會、強盜分會、詐騙分會、色情業分會……
都是些會本能地激起敵意的工作。
感覺自己不應該從事這些邪惡的工作。
各種各樣可疑的人士在不同的房間和不同的下水道出入口之間出出進進。
即便保守地估算,作爲英特雷最大都市的地下公會機構,盜賊公會東岸分會起碼有數百名成員。
不時能見到公然佩戴着公會黑色袖章的人在走廊中穿行。
見到這些人,女盜賊們都小心地收起臉上的不屑。
“竟然公然佩戴袖章,那混蛋真的自以爲是軍隊了嗎!”
“聽說西岸公會已經擅自擴充到了兩千學徒。”
“他們和市議會裏的掌權者以及警備隊好像都達成了諒解。”
就算是盜賊,三位女性同伴也忍不住一直在叽叽喳喳,就像正常的十多歲少女一樣……
但話說回來,什麽才是“正常”呢?
她腦海裏所謂的“正常”,真的存在嗎?
還是什麽也想不起來。雖然知識和分析能力異常的充足,可一絲記憶都沒有。
“說起來,沒看到魔法分會呢。”
“當然沒有了啊。全公會幾千人,也隻有幾個有徽章的法師。”
“出身光明正大的法師可以從政,可以參加法師協會,可以開業,可以參軍……誰想做犯法的事情啊。”
“啊,抱歉,不是說‘白絲’你啦。”
雖然是犯罪的中心,但這裏也是被文明世界抛棄的人們聚集的場所。
一股突如其來的沖動湧上心頭。
“那你們覺得,如果我想從事‘教授魔法給協會成員’的主業,符合公會規章嗎?”
“這個倒是沒有禁止,不過大家不可能付得起錢的。法師培訓不是要投入幾年時間和數以千計的學費的嗎?”
“不會收那麽多的。你們知道有個東西叫‘魔網’嗎?”
“好像聽街頭開業教授魔法的法師叫喚過……”
“那是可以讓大家更輕松學會魔法的東西——不,應該說是教授大家學習魔法的方法的東西。”
如果對工作不滿意,隻要創造屬于自己的新的工作就好了。
她并沒有意識到這種想法在這個時代有多麽的超前。
(v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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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十月二十日午後
英特雷共和國相位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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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大半天的戰鬥,城裏的槍聲漸漸稀落下來。
港口的條石上灑滿了星星點點的赤色斑點,仿佛下過一場血雨。
勝利者的輔兵隊拖走了屍體,随軍法師引來海水沖掉了血迹,參謀們在碼頭的倉庫群中建立了自己的指揮部。
如小山般的物資從城裏運到碼頭,堆積在獨立憲兵團的臨時指揮部内。
散發着新墨水香味的土黃色文件紙堆在闆條箱上,相位港的軍用地圖展開在倉庫的中央。雜工和碼頭工人們順從地在士兵的監督下,搬運着似乎永遠也搬運不完的戰利品。
這些都是從掀起叛亂的豪商處掠奪的資産。由于這次叛亂準備得頗爲倉促,叛亂者連資産轉移都沒顧得上做。許多商店、作坊、倉庫的主管還不知道自己的東家已經背叛了自由諸國,就迎來了全副武裝的接收大軍。
披着獨袖紅色軍服的年輕少校騎着一匹剛剛繳獲的駿馬,帶着近衛騎兵隊從前線返回。由于親自率軍突破敵陣的緣故,他的身上也濺了不少污血,散發着一種難以令人接近的味道。
年輕的憲兵少校帶着近衛走進倉庫,剛剛選拔出來的參謀們有點笨拙地念着最新戰報。
“強運營戰死、失蹤四十六人,受傷四十一人。鐵衛營戰死、失蹤十九人,受傷一百四十人。”
耐門從補充兵少尉中挑選了那些讀過軍官預科,也有戰場常識的士兵,同那些優秀的前線軍官一起組成了他自己的參謀部,人數遠大于一個憲兵團該有的規模。
男性參謀約有三十多人,女性參謀也有十來人。别說隻有兩千人的獨立憲兵團,這些人指揮一個滿編一兩萬人的自由師也勉強夠用了。現在留在指揮部的人數大概有一半,剩下的人則在前線各連隊之間協調戰事。
“連級以上規模戰鬥發生了六次。斃敵六百餘人,俘虜一千七百餘人,擊潰、逃散推測超過三千人,殘敵正堅守着他們的宅邸頑抗。”
聽着這報告,周圍的相位港豪商們臉上都浮現了懼色。爲了确保安全,也爲了防止他們私下通風報信,耐門把這些人都軟禁在了自己的指揮部裏——當然也有炫耀武力的成分在内。
統共隻有兩個營、不到兩千人的部隊,卻以不到三百人的傷亡擊潰了超過五千人的豪商私兵。從登陸戰開始,掃蕩、遭遇、巷戰、攻城,這支軍隊顯得無所不能。
它的力量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
倘若之前還有人輕視面前這位麾下隻有兩個加強營的年輕督軍使,現在肯定沒有任何人還保有這種想法了。
雖然隻有兩千人馬,但那可是能正面擊破數千大軍的精兵啊!
聽完報告,耐門歎了口氣,不滿地搖了搖頭。
“損失有點大啊。如果是登陸戰中損失掉的也就罷了,在堂堂正正的巷戰中對付那種程度的敵人,傷亡竟有兩百人之多?”
“這樣還不滿意?!那就是英特雷的督軍使的标準嗎?”
相位港的人們用愕然的目光看着年輕的少校,那目光中的畏懼遠多于敬仰。
可在耐門和他的軍官團看來,這種損失已經出乎意料了。
獨立憲兵并不是一般的部隊。
在過去的幾個月中,他們曾多次和強大的敵人沉着地對抗到最後一刻,也曾連續幾天冒着炮火酣然入睡。
強運營是在肯格勒-耶拿-布萊尼姆的大絞肉機中奮戰到最後一刻的營隊,鐵衛營則是持續數月的倫尼攻防戰總崩潰後力挽狂瀾的營隊。
雖然都是從敗兵中重整的部隊,這兩個營隊卻毫無疑問地是西方總軍和倫尼軍兩大主力兵團中經驗最豐富的精英。
從總數一度多達二十萬人的兩大兵團之中,被戰火錘煉、幸運女神選擇的,百裏挑一的兩千人。
這樣的部隊竟然被一些民兵造成了超過一成的傷亡,才是耐門所不能接受的。
“敵軍有大量的魔法物品,魔法師數量也很多,傷亡和失蹤大多是在追擊中造成的。如果不是他們的魔法師大多并無鬥志,我們可能要承擔更大的損失。”
“大量的魔法師……會是精靈别動隊的誘敵之計嗎?”
耐門皺起了眉頭。如果精靈派遣了有大量魔法師的精銳部隊在此登陸,那或許說明敵人還埋伏有一支精兵,在黑暗中耐心地等待着耐門的指揮露出破綻。
“嗯,我倒覺得不太像。那些魔法師并不精銳……怎麽說呢,就像是那種帶着一腔熱血和過人的自滿就讀魔法學院的學生。”
“魔法種類很多,也有幾個中段的使用者,但普遍缺乏魔法戰的技巧。一旦進入白刃戰,他們潰散得比雜兵還快。如果精靈的精銳法師都是這種水平,北軍早就在洪裏那斯提燒荒種土豆了吧。”
“按法忒斯師的叫法,那就是‘火槍隊’。雖然是魔法師,但腦子和火槍兵差不多簡單的種類。”
“這麽說對火槍隊很失禮啊。我的火槍隊可是在白刃戰中也不會潰散的精兵,不要和那些業餘法師相提并論好嗎?”
來自不同部隊的參謀們紛紛提出自己的見解,耐門能聽出其中隐藏的競争心态。
幸好獨立憲兵是由潰兵重組,又從各部隊中抽調精銳補充而成的混合部隊,裏面沒有一般營隊那樣的同鄉、好友關系,這種競争才被控制在良性的程度。
也正是如此,耐門才有機會利用提拔參謀、軍官對調這些手段,來組織自己的指揮體系。真要給他一個編制完整的、在某個地區統一征召的正規營頭,他反而不會指揮了。
少校輕輕在地圖桌上拍了拍,示意參謀們安靜下來。
“好了好了,大家都收斂點,說正事。還有哪裏沒有攻陷?”
“第三大道的聖森公使館和精靈東方公司還在頑抗。斯帕裏中尉帶領着鐵衛營的兩個連隊和魔法教導連隊在那裏組織攻勢。”
“對周圍要點的追擊和清剿工作也已經安排下去了。相位港本地衛隊勉強還是忠誠的,可以執行這些次要任務。強運營的撒魯佐中尉和他的連隊正在執行整編。”
耐門聽着參謀報上各自掌握的情況,微微點着頭。在這值得紀念的第一次勝利中,獨立憲兵以連隊爲單位分進合擊,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絕大多數私兵和雇傭兵都是一沖就垮,毫無苦戰到底的決心;偶爾幾處防禦堅強的要點,也會被附近的幾個連隊合力打垮。
“還有幾個問題要請示少校。我們獨立憲兵正式的指揮部要設在哪裏?”
耐門毫不猶豫地回答:“這個問題就不用麻煩英特雷議會和市議會了。征用所有叛逆的豪宅和據點,從裏面挑選最好的作爲指揮部,剩下作爲各連隊的兵營。”
在場的軍官、參謀和士兵們對望了一眼,歡呼起來。
等到歡呼聲略息後,耐門才闆起臉來,說完了下半段的訓話。
“但是,命令和之前一樣,嚴禁私自劫掠。把所有的戰利品集中起來,我會統一給大家發紅利的。而且,不光是我們,也要監督相位港衛隊和海軍。我們在這裏,就代表着佛提堡的自由軍總部,如果誰違反了軍法,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放心吧,長官。在這裏的都是在耶拿和倫尼死過一次的人,大家不會丢掉自己的榮譽的。”
一名女參謀接過了話題。
“還有件事情,可能是關于閣下的私事。有兩位女士一直在請求同您見面……她們聲稱在之前的戰鬥提供了幫助,您許諾過會給她們應得的報酬。”
耐門抓了抓頭發。
那些侵略性十足的女人真是麻煩啊,但又不能在下屬面前顯示出動搖來。
“不,那不是私事。”
下意識地自辯了一句後,耐門想出了逃過這一劫的辦法。
“她們代表着這座城市裏最早向我們釋放出友善的合作勢力,我們應當盡力将她們樹立成合作的榜樣。由你負責記錄她們的要求,歐勒朵少尉,隻要在我們獨立憲兵能力範圍之内的,就盡量滿足。”
這樣就不會有令人難以招架的非份要求了吧。
“那麽,還有其他重要事務嗎?沒有的話,就請各位繼續像之前一樣處理好指揮部的事務。後面的戰鬥,就交給各位了。”
“長官,您不繼續坐鎮嗎?這可是獨立憲兵值得紀念的第一次戰鬥——”
“不必了。在西方總軍我已經做夠了參謀,也讓我享受一下指揮官們的悠閑吧?”
耐門随意地敬了個軍禮,所有的軍官和士兵都笑了起來。
“我們獨立憲兵在任何情況下,都應當能指揮自己才對吧?那麽,諸君努力!我可不想被迫回來收拾爛攤子啊。”
“您放心吧,閣下!”
應付完參謀部的下屬們,耐門找了個借口,把自己的近衛們也留在這裏,孤身一人縱馬離開了碼頭區。
昨晚在船上時,他就已經和蕾莎·赫爾蒙特約定好了。
急躁。
急躁。
急躁。
他已經到了相位港半天了,卻還沒有去履行那個約定,去做那件事情。
他被托付了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不是嗎?
耐門握住自己胸前的鏈墜,握住那枚略有溫度的藍寶石。
當世最強的魔法師,魔網的建立者,安妮·塞菲爾的記憶之石。
“我們要成功了呢,安妮。很快我們就可以再見面了。”
“……嗯。”
這次那個由記憶模拟出來的知識庫沒有刻意否認他的話,隻是低聲輕哼了一聲作爲回答。
純金的相位港分部自然位于安全區之内。
事實上,叛亂的私兵們就從來沒能接近過那座建築物。
在純金的門前,矗立着幾乎可以作爲這家超巨大綜合貿易行的地标的存在。
“啊,是武裝魔像‘甘達’。”
通體由純金爲主體構成的魔像矗立在街道正中,足以威懾一切可能的敵人。
而它的主人正半蹲在它的身後,擺弄着它腿部的魔法回路。
“赫爾蒙特女士,我來了。”
“遲到了。那些怎樣也好的敵人要花這麽久嗎!”
和印象裏一樣難應付,絲毫不知“待人接物”爲何物的商會老闆,“純金之煉金術士”蕾莎·赫爾蒙特擦掉手上的潤滑油,掏出懷表冷哼了一聲。那懷表又大又沉,毫不令人意外地閃爍着耀眼的金光。
“沒能在中午前解決問題。”耐門披上了披風,藏起了自己的肩章,“我們走吧。騎馬大概有多遠?”
“不算遠。在這座城市附近的海灘上,遍布着名門望族用來标志自己身份地位的建築……”
聽到這裏,耐門已經知道蕾莎說的是什麽了:“屬于‘純金’的那座燈塔,就是我們要去的目的地吧?”
“看來你也做過預習了。很好,那我們就出發吧。”
蕾莎打了個響指,從“純金”的馬廄裏應聲跑出一匹黃鬃馬,鬃毛上不出意外地閃爍着金光。這匹馬比耐門那匹戰利品要高一個肩位,原本就身材高大的雷莎坐在上面,看起來比耐門要高出一頭來。
兩騎掠過燃燒中的沉默港都。以巷戰來說,造成的損失出乎意料地小。
逃散的雇傭兵們顧不上去洗掠,紛紛丢下武器,脫掉帶着家族徽記的服飾,變身成一般市民躲進市内的店鋪裏。
閑暇下來,耐門才注意到這座城市和倫尼、肯格勒這樣的大陸城市的不同之處。相位港街道旁的店鋪甚至比身爲首都的倫尼更多,耐門能想象出在沒有戰争時街道熱鬧非凡的樣子。
大多數店鋪都挂着雙語招牌,柯曼字母和東方的方塊字交疊在同一塊招牌上,充滿了英特雷式的異國風情。他時常能看到“純金”的金色魔像标記,以及同樣屬于蕾莎名下的“藍鑽”紋章,幾乎經過的每條大街上都有相關的店鋪,從貨币兌換商、百貨店到酒吧應有盡有。
“你們在這裏的勢力還真大啊!”
蕾莎娴熟地一拉馬缰,将速度調整到和耐門的馬一樣,以便兩人可以相互交談。
“把大陸上的産業全轉移到英特雷來了,自然顯得多。”
“這麽有名的财團,把那麽重要的東西放在那種人人皆知的地方,沒有問題嗎?”
聽到耐門的疑問,煉金術士不屑地哼了一聲。
“人人皆知,那又如何?每個人都知道城裏有十多家銀行,幾十家豪商,數以百計的貨物倉庫,可又有誰能從中偷走大宗貨物了?”
耐門皺了皺眉頭,冷靜地指出了其中的漏洞:“啊,如果是有組織的犯罪分子,或者軍隊就能攻破。如果讓本地的魔法協會或者某個教派知道了裏面有無數獨一無二的魔法成果,恐怕他們真會組織大軍來攻打吧。”
“多餘的擔心。”蕾莎加快了馬速,“說實話,那個燈塔裏的防禦魔法,連我自己都進不去……我不覺得本地的魔法師協會肯冒着損失人手的危險攻擊一座象征着地位的燈塔。”
“那内賊呢?”耐門知道安妮和邦妮秘密基地的價值。那些超越時代的知識和技術在識貨的人眼裏,恐怕頂得上五個自由師。
“不會有内賊。實際上,那座燈塔沒有任何一個衛兵。”
耐門立刻指出:“魔法鎖和幻像是不可靠的。”
“不隻是魔法鎖,而是全自動防禦,建築在魔像、自動召喚和機械基礎上的全自動防禦。與其說我們的燈塔是個固若金湯的地下城,不如說是一個甘達式的魔法造物。”蕾莎刻意停頓了一下,享受着對面的驚訝,“你看到就知道了。除了設立防禦系統的她們本人,誰也進不去。”
“全自動體系?那還真是了不起。恐怕就連德蘭帝國大學,也沒有建造出理念如此先進的建築物吧。”
但不知爲什麽,耐門隐隐感到一陣擔憂。這種直覺,很像他在戰場上經常能感到的那種危機感。
“那我們怎麽進去?邦妮……或者說法忒斯督軍使閣下可不在這裏。”
“邦妮那家夥的意思是,你身上應該帶着能夠通過整個防禦系統的‘鑰匙’。你之前不是說有帶嗎?”
耐門楞了一下,但随即反應過來。蕾莎在船上時确實問過他。
“啊,‘鑰匙’……如果是那東西的話,我想我确實是帶着的。”
“那就好。從這邊下去,走海灘大概好一點。”
兩人從橋下繞過了戒備森嚴的相位大橋橋頭,在那裏仍然能聽到密集的排槍聲。
一批又一批的私兵試圖突破獨立憲兵的防線逃去東港,但在那裏等待着他們的是堅如磐石的防禦。萊納德·凱卡維指揮的留守艦隊遊弋在海峽附近,俘虜了一艘又一艘試圖頑抗的武裝商船。
不多的屍體漂浮在海上,又被海浪拍到沙灘上。一些表情麻木的人或是坐在海邊,或是機械、僵硬地走着,從那些屍體上翻找着戰利品。沒有任何人試圖阻攔騎馬通過的二人。
過了一刻鍾,越過了三座其他的燈塔後,那座閃爍着金色光芒的龐大“燈塔”終于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與其說是燈塔,不如說是個莊園吧?或者該說要塞更加合适?”
耐門仰起頭來,打量着眼前的巨大建築物。純金的燈塔建設在距離海灘不遠的岩台上,由最高的燈塔,環繞的燈塔的八座塔樓,以及将這些塔樓連接在一起的、約七八層樓高的主體建築構成,外圍還有一圈圍牆拱衛。
“好大……就連倫尼的自由軍總部也沒有這麽大。”
耐門深吸了一口氣,轉換到了魔法視野。這棟燈塔本身,就是魔法技術的最高結晶。
塔樓和塔樓之間由回廊連接,留出了大量的天井,可以想象内部的光照一定相當充足。在低矮些的主體建築頂端,能看到給火炮留下的發射孔。在魔法視野下,建築物的很多部分都散發着詭秘的光芒,但難以辨識出它們的實際用途。
蕾莎在正門前下馬,将手掌按在門旁的一枚黑曜石石柱上,大門靜靜地滑開了。
“我們的人可以進入到較低的幾層。當需要完成煉金術實驗時,我會帶着公司裏的助手們過來,把自動防禦系統抓住的盜賊放走,然後在這裏過個周末……”
煉金術士牽着馬走向馬廄,耐門跟在她的身後,苦笑道:“雖然建築物看起來很威猛,但用途根本就是個别墅嗎。”
兩三個石制和鐵制魔像在院子裏巡邏着,一邊警戒,一邊将院中的塵土和垃圾打掃幹淨。馬廄幹淨得有點過分,馬欄前面有流動的水槽和堆滿草料的食物槽,同樣有一個負責清理的魔像。
“用的魔像還真多啊,連馬夫都替代了?”
“嗯,這些是我的煉金術實驗成果。”蕾莎的語氣興奮起來,“這個馬夫魔像我打算大規模制造投入市場。”
“價格上上不劃算吧?一個經驗豐富的馬廄主管才要多少工資?”
“确實不劃算,但是作爲豪宅的馬廄,足可以讓客人驚訝一番,這就有很充足的市場了吧。”蕾莎邊說邊走出馬廄,“光沒有刺鼻的馬糞氣味這一點,就已經是個很好的賣點了。會有很多有錢人想在豪宅裏建造一個這樣的馬廄的吧?還有,院子裏那幾個清掃兼警衛魔像裏,也有我剛剛完成的産品……”
“真不愧是‘純金’的老闆。”耐門苦笑道,“不過,現在不是參觀産品的時候吧,我們還是趕緊把正事辦完的好,赫爾蒙特女士。”
“切。真無趣。”
蕾莎旁若無人地抱怨了一句,帶着耐門來到正門前。耐門注意到,正門右側的彩色玻璃窗被砸破了,上面的防護魔法也被強行解除了。
“又有盜賊想光顧啊?我還說這幾個月來訪的人數減少了呢……”
趁着蕾莎檢查那玻璃窗的機會,耐門快步走到門前,右手緊握着安妮的記憶寶石,貼在認證身份的黑耀石石柱上。
大門立刻打開了,露出了其後燈火輝煌、窗明幾淨的大廳。大廳的吊頂足有三層樓高,腳下的地磚散發出金色和銀色的金屬光澤,構成了複雜的魔法圖樣。周圍水晶閃耀,數不清的魔法照明燈映照在兩人的眼前。大廳的周圍有上下三層的側廊和數以十計的大門,每扇大門都通向未知的建築物深處。
“看來這确實是鑰匙了,赫爾蒙特女士。請您帶路吧。”
他的語氣雖不急躁,卻也不容拒絕。
蕾莎歎了口氣,跟着他走進大門:“知道了知道了,你不用這麽急。從塔樓的第六層開始,整個建築物都是在魔法嚴密保護下的,就算有盜賊也沒什麽可擔心的——”
“砰嗵”。
那是沉重的金屬和金屬互相撞擊的聲音。兩人回過頭,隻見背後的大門已經變成了一座剛剛落下的鐵牆。
“這是怎麽——”
蕾莎的話還沒說完,更多的“砰嗵”聲有節奏地響了起來。
“砰嗵”。“砰嗵”。“砰嗵”。
眼前的金屬色澤的地磚一級一級地升了起來,伴随着“砰嗵”的撞擊聲。就像有一個看不見的巨人,正在将地闆強行推成一條空中樓梯一般。
“原來……地下室那台巨大的機器是做這個用的……”
煉金術士下意識自言自語着,手指在空中劃着看不見的圖樣。
接着,隻聽到“啪嗒”一聲,大廳裏所有門同時打開,有東西從裏面出來。
鋼鐵的腳步踏在鍍金的地闆上,雖不整齊,倒也不算雜亂。
那是數以百計的防禦魔像,這所有的魔像都同時被激活了,就像迎接将軍的衛隊一樣肅立在大廳四周,封鎖住所有的道路。
然後,大廳裏所有照明的水晶燈都熄滅了,隻留下這一條台階上方的一排吊燈。這排吊燈的紅色燈光透過透鏡打在那樓梯上,能看到樓梯的盡頭正通往這座大廳中央的巨型主吊燈。那座吊燈發出天藍色的光芒。
在黑暗之中,隻能看到周圍環繞着的魔像們發亮的眼睛。空中也有些光點在發亮,耐門不知道那些是什麽,但知道那一定也是某種防禦手段。
耐門和雷莎忍不住對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訝。
“抱歉,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從這建築建成以來,我自己也從沒看到過這樣的陣勢……”煉金術士道歉道,“但應該沒什麽惡意吧。”
耐門點頭同意:“看起來,這個安排應該是要強迫來人走進那座吊燈内。我也覺得,那兩個人設計的儀式除了審美觀有點古怪外,應該是沒有惡意的。”
“你的意思是,這些安排是爲了保證帶着那‘鑰匙’的來人,一定要按照她們的安排行事?”蕾莎想了想,問道,“那應該不僅僅是個鑰匙。能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麽嗎?”
耐門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是安妮·塞菲爾小姐的記憶之石。她在倫尼戰死了。”
“難怪。哪怕帶着那石頭來這裏的是敵人,也要把那塊石頭送到它應到的位置吧。怪不得建築藍圖裏那兩間卧室被放在了塔頂環的防禦中樞旁邊。”
“那我們最好還是趕緊走。不知道被認定爲敵人的條件是什麽,我可不想觸發它。”
兩人在聚光燈的照射下爬上樓梯,走進最大吊燈的内部。在吊燈内赫然矗立着另一個黑曜石認證石柱。
蕾莎試着把手放上去,但石柱毫無反應。
“看來又要用你的鑰匙了。”
耐門用一直緊握着那枚藍寶石的手,輕輕叩了叩石柱的頂端。
“電梯……啊,不,機械梯啓動!”
安妮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乍一聽很像記憶庫裏她的聲音,但耐門能聽出區别。
大概是安妮設計這套迎接系統時錄下的真實錄音回響吧。他甚至能想象出安妮錄這句話時的微笑。
四周的裝飾燈向中間合攏,把吊燈變成了一座會飛的金色籠子。吊燈變成的金籠在塔内飛翔着,在空中劃出奇特的曲線。
耐門仍然沒有解除魔法視野。這棟建築物對一名魔法師來說就像驚奇之屋,每個角落都顯得危機四伏。
“看來就連飛行術也不能通過這棟建築物内的陷阱群啊。而且每個用的結構看起來都不太一樣,真是複雜的設計。”
“你的話變多了。”蕾莎瞟了耐門一眼,“在空中飛行讓你感到緊張嗎?”
“不……不是這個原因。”
雖然對這裏的魔法奇觀感到驚奇。
雖然對那天文數字的魔像和魔法陷阱留下了深刻印象。
雖然對這種“就算是敵人也要控制住”的想法感到了佩服。
但在耐門内心深處,不好的預感揮之不去。透過魔法視野看到的一切似乎都在抖動着。
“應該不會的。明明是這麽完善的魔法系統。”
金色的籠子在塔樓中直線上升,撞在挂鈎上,然後沿着滑軌滑進一間房間。
籠門“啪嗒”一聲開了。手中的記憶之石發出了光芒——
不等籠子完全停穩,耐門·索萊頓就沖了出去。
然後,他的預感應驗了。
在房間的中央,是一座用水晶玻璃打造而成的透明棺材。裏面除了一些液體之外,空空如也。别說備用的身體了,連防護魔法都沒有。唯一被觸發的,隻是在他帶着安妮的記憶之墜出現時,自動的搜索魔法。
“身體在哪裏?這裏就是我們的終點嗎?”
雷莎·赫爾蒙特快步上前,食指伸進水晶棺的液體内沾了沾,又用舌頭舔了舔。
“靜止液。我想這裏應該就是目标地,但……靜止場被解除了……”
她的臉上全無血色。
水晶棺是空的。不管怎麽看都是空的。
裏面的靜止液已經蒸發了很多,不像是這一兩天内打開的。
耐門雙膝一軟,跪在空空如也的水晶棺旁。
他抱着最後一線希望,将手中的藍寶石泡進靜止液裏——即便魔法視野早就告訴了他,這裏絕無任何強力魔法的迹象。
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現在該怎麽辦?
爲了複活安妮,他特意接受了位于英特雷的任命。
爲了複活安妮,他從倫尼和佛提堡,曆經波濤才到達這裏。
但在他終于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卻發現安妮的身體不在這裏。
而且,似乎從很久之前就不在這裏了。
或許比倫尼的她死去的時間更早。
腦部的神經在傳達着“哭泣”的信号,但他的身體和靈魂卻不聽使喚。
流淚什麽的事情,在倫尼的時候就已經夠了。
緊攥着藍寶石的右手浸泡在靜止液裏,感覺自己的血流也随之靜止了。
自己的聲音在耳邊反複重複着,安妮死了,安妮死了,安妮死了。
另外一側,魔網裏安妮的聲音則在重複着,沒有查詢結果。沒有查詢結果,沒有查詢結果。
或許是錯覺,也可能是幻聽,但耐門感覺那個機械的、冷漠的聲音裏,帶着哭腔。
他用力咬破了舌尖。有點痛覺,但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痛。
我發誓過。我在倫尼發誓過。
“蕾莎·赫爾蒙特女士,能幫我個忙嗎。”
耐門從喉嚨裏擠出這句話來。
但“純金之煉金術士”正在忙着搜索房間。她仍然沒死心,試圖在這房間附近找出不存在的暗門來。直覺和推理都告訴耐門,她的努力是徒勞的,連垂死掙紮都算不上。
“蕾莎。立刻過來。”
這冷靜的命令語氣讓女煉金術士楞了一下。
那是“英特雷督軍使”,耐門·索萊頓少校的語氣。
“請現在扇我一個耳光。要重的。”
蕾莎瞪大了眼睛,就像在看着一個瘋子。
“我沒有在開玩笑。這是個命令,扇我一個耳光。”
女煉金術士舉起手來,猶豫着,顫抖地打在耐門的右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留下了五個清晰的指印。
耐門的手終于離開了水面,但離開的不多。他的手腕仍然停在水晶棺的邊上。
“你這個毫無品味和才能的、隻有驕傲沒有頭腦的蠢材煉金術士!除了低俗的黃金你還會用點什麽别的嗎,連個耳光也打不好!怪不得你背着赫爾蒙特的姓氏,卻隻能在新大陸厮混呢!”
“你說什麽呢混蛋!”
蕾莎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面部,右手反手狠狠地、集中全身全力地砸在了耐門的左臉上。
煉金術士自己一個人用世界上最重的金屬——黃金造出了魔像,她全力一擊耳光的力量,絲毫不下于擁有完美軀體的安妮·塞菲爾,或者擁有皇家血脈的奧莉亞·休·柯曼。
在這一記猛擊之下,耐門整個人都飛了出去,身體重重地撞在牆上。
他的嘴角流出血來。
“那個,抱、抱歉……沒事吧?”蕾莎猛地反應過來,臉色紅得像血一樣。
“多謝你打醒我,赫爾蒙特女士。我已經沒有時間沉浸在憂傷之中了。”
耐門擦掉了嘴角的血迹,用一個簡單的治療魔法止住了流血。他的眼神中仿佛已經沒有了感情。
“我希望您能對這附近的魔法陷阱觸發情況做一個簡單的排查。不要試圖找暗門了,這不是她的風格。我想知道,從這座燈塔的頂層到底層,到底有多少陷阱已經被觸發了。”
蕾莎很快在房間裏找到了這座塔的控制回路,從回路的魔力反饋得出了結論。
“有幾個被觸發了,但是都集中在從這層到燈塔中部之間。從十五層到六層的部分似乎都完好無損,再低又有很多損失。”
“那麽,不是安妮自己離開的,就是有很擅長對付魔法陷阱的人作案的。這樣範圍就縮小很多了。”耐門利用魔網,用和雷莎同樣的魔法确認了一遍結果,“接下來,我記得之前您提過這裏有捕捉盜賊的裝置,對吧?”
蕾莎點了點頭。這一刻的耐門顯得冷靜又理智,和幾分鍾之前的他判若兩人。
“帶我去關押他們的監獄。我想知道目前抓住了多少人。”
耐門緊握住安妮的藍寶石,走出門去,蕾莎忙跟在他的後面。
藍光從耐門的手中射出,整座建築物内,所有的魔像和陷阱都在這藍光面前垂手。蕾莎剛說完“監獄在地下”,耐門就準備好了羽落術的魔法,從天井之中一跳而下。
但很遺憾地,目前這裏并沒有關着任何人。
“很好。這樣範圍就又縮小了。我們回去吧。”
“回去?不在這裏繼續搜尋了嗎?”
“沒有必要了。”
耐門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通緝所有盜賊行會剩下的要員。我相信他們對這裏的犯罪應該有些想法,正好他們的會長之前和我們爲敵,還已經被擊斃了。不管安妮的身體是作爲一個軀體消失的,還是作爲一個失去記憶的人消失的,我相信他們都該有些消息。”
蕾莎看着耐門從一個又一個魔像前快步經過,用最小的動作讓所有的守衛者都在它們創造者的魔力面前退開。
“第二,我會開始調查相位港各教會和各魔法協會在這件事情中的疑點。我不相信他們對純金的快速崛起都一無所知,我也不相信安妮的身體能被幾個盜賊偷走。如果安妮是自己離開的,或許教會和福利院們都會有些消息。”
在魔網和安妮記憶庫的幫助下,耐門飛快地找到了讓大廳恢複原狀的方法。
“第三,如果安妮是作爲一個人消失的、甚至被迫或者自願離開了相位港,我會追蹤到從這裏-< =""="">-的所有航線。我知道在意美亞、穆雷曼黃巾諸國、仙克提王國都有大規模的奴隸貿易和雇傭兵業務。一個像安妮那樣的姑娘如果失去記憶,很可能會被人欺騙甚至拐賣,也有可能靠自己殺出一條道路來。”
他在馬廄前停下腳步,最後回望了一眼燈塔。
“我相信,能建立這樣一座建築物的人,就算隻剩下沒有意識的身體,就算失去記憶,也不會輕易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我會找到她的。無論她變成什麽樣,我也會找到她的。”
耐門翻身上馬,趕回自己的司令部。
“我可能會需要純金……不,甚至是整個相位港、整個英特雷共和國的幫助。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建立一支足以調查和控制航路上每個她可能會去的港口的力量。足以控制整條航路的力量。我發誓過,要建立一個她想要的未來。那就從找到她開始吧。”
蕾莎·赫爾蒙特騎在自己的馬上,忍不住感到一陣顫栗。
在她前面策馬前進的少年仿佛并沒有受到任何打擊。傍晚的陽光打在他身上,拖出長長的陰影來。
或許,無論怎樣的壓力,都不會再對這個人造成打擊了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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