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時間地點仍舊不明***
身處監獄之中不是最可怕的,身處于迷宮之中才是。
走出房間之後,外面的世界深不可測。
從結構分析,這明顯是一座塔。那深不見底的螺旋樓梯井洩露了秘密。
擡起頭來,在不遠處能看到藍天。這證明建築物不在地下。
“高塔裏的公主嗎。會不會有來自遠方的王子殿下出現呢。”
當然隻是說笑。說笑的情緒不知從何而來,也許是隐藏在消失的記憶之中。
關于“自己”的記憶始終想不起來,隻有知識勉強還算存在。
通過知識判斷,這建築遠不止是塔。
它每一層的面積都不同,而且遠遠大于一般魔法師所修建的塔樓應有的面積。
一座城堡般的監獄,或者一座監獄般的城堡。
沒有其他人居住的痕迹。雖然房間很多,但是隻能感到無生命的造物來回移動。
謹慎地躲避開那些未知的威脅,從魔像們的身邊小心地潛行經過。
首先發現的是其他的靜止場。
在附近的房間裏發現了另外一張類似的床,裏面似乎也有人,但是無法透過它看到裏面的住客。
“大概不要喚醒比較好吧。”
事實上也不知道該怎麽喚醒。
床的周圍布滿了危險的防禦魔法,直覺在尖叫着說“不要接近”。
聳了聳肩放棄了調查,繼續踏上了探險之路。
沿着樓梯往下走,能找到圖書館和更衣室,各自占了幾層。
圖書館藏書質量很高。大部分的著作本身都能牽動魔網,宣示着它們強大無比的魔力。
好奇地拿起一本,閱讀着裏面的内容。
魔法的部分精妙無比,但倒也能勉強理解。
比起書的内容,倒是寫在字裏行間的那些批示更吸引目光。
寫下這些批示的,是這座建築物的主人嗎?能看出批示者的水準比這些著名的著作更高。
對自己過于快速的理解力,微微感到有些害怕。
這并不是太好的預兆。自己記憶中的能力越強,也就意味着要面臨的局面越危險。
“也許不是公主,而是被封印的魔王之類的?”
放下了書,深吸一口氣,走出門去,還是想先解決穿着問題。
在更衣室裏滿是豪華的女裝,保存在無塵的衣櫥中,一塵不染。
挑完内衣,又随便挑了套方便活動的短連衣裙。
“不管這地方的主人是誰,設計得倒是挺方便生活的……”
或許是自己的“原身”――但這對沒有任何記憶的自己,同樣不是一個好兆頭。
剛一走出門,突然身邊所有的牆壁都變成了紅色。
“警報?!是因爲我這身衣服嗎?!”
扭頭想返回樓上,卻在樓梯前一腳踩進了自動捕捉網。
腳腕被繩索扭起,快到來不及用魔法反應――而且也根本沒有準備。
捕捉網像鍾擺一樣,突然飛速運動起來。
擡起頭來往上看,發覺這捕捉入侵者的網兜是吊在金屬軌道上的。
然後網兜飛進一個鐵籠裏。
雙手下意識緊緊抓住鐵籠的欄杆,抵禦着在空中高速飛行帶來的慌張。
鐵籠沖過滑道,淩空下墜,砸進一大圈凝膠裏,仿佛巨型的史萊姆。
抱着手被酸液灼傷的覺悟,碰了碰那些柔軟的凝膠。
隻是緩沖而已。沒有惡意的感覺。
被裹成球型後,網兜、鐵籠和凝膠都開始快速轉動,沿着一片黑暗的垃圾通道向塔底狂奔。
直到重重地砸在地上爲止。
有幾道銳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投射出來,隐隐發亮。
看起來仿佛傳說之中在迷宮深處擇人而噬的怪物。
但卻沒有感到一絲恐懼。
“如果這地方的主人真打算殺人,早在設下陷阱的時候就可以殺了吧。”
或許終于能見到設計這個地方的人了。
希望那主人不是個喜歡看猛獸撕碎美麗獵物的變态。
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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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九月十三日
羅伯特?艾爾戰備通路“豪華酒店”二層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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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男人圍坐在一張攝政時期風格的雕花圓桌旁。
一名六十多歲的英特雷資深參議員,一名五十歲出頭的東方人海軍元帥,還有一個勉強算是二十歲的陸軍憲兵少校。
桌上擺着一壺綠茶。僅僅是壺裏是綠茶而不是紅茶的這個細節,就證明了桌邊這群人的品味。紅茶和綠茶的出口量幾乎有幾千倍的差距,就連穆雷曼人都已經抛棄了他們祖上喝綠茶的習慣,隻有真正的東方人才會喝綠茶。
“你已經證明了你能做個好憲兵司令,但你還沒證明你能做個好的督軍使。”
還沒等耐門在桌邊坐穩,海軍元帥就給自己斟了碗茶,抛出了自己的基本态度。
年輕的少校略帶驚訝地望着他,想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抱有這個态度,還是隻是開個玩笑。
第七艦隊的司令抓起茶碗,像喝酒一樣一飲而盡,然後自己從茶壺裏又斟了一杯,沒有絲毫改口的意思。
“英特雷督軍使要面對巨大的壓力。在未來的戰争中,英特雷的力量将不止一個正規師、一個民兵師外加兩個艦隊。作爲經濟最發達的共和國,英特雷将承擔反攻的絕大部分經費。不管是舉債也好,增稅也好,這都不是一個年輕人所能負責的,也不是把你吊死就能了事的。随便出個什麽案子,你這個自由軍的英雄都會萬劫不複。”
一時間,雅座裏的氣氛非常僵硬。
隔絕内外的靜音魔法更是加劇了這一點,隻能聽到滾水壺裏熱水“嘟嘟”冒泡的聲音。
“我理解衛元帥您的擔憂。我個人也覺得,通常來說,一位擔任這麽重要職務的軍官,他應該有更深一些的資曆。我認爲,我們應該立足于現實來考慮這個問題。雖然資曆不夠,但是索萊頓少校的功績已經足夠了。至于他到底能不能擔任督軍使這麽大壓力的職位,我看還需要綜合考慮。當然,我也不是說他能擔任,或者不能擔任,隻是我們現在實在負擔不起更多的風險了。我們必須要有出色的征收和後勤系統,有一整支大艦隊和三個新的陸軍師要組建……”
韋伯斯特議員繞來繞去地說了一大堆話,卻沒有一句能代表他的意見。耐門不知道他之前在和衛太平談什麽問題,但參議員明顯不想在“由誰來擔任英特雷督軍使”的這個問題上表态。
他看起來也不像是衛太平的盟友――如果遠在極東的艦隊司令能和英特雷的議員能跨越半年的航程結成盟友,那他們一定是在爲了一些遠比現實世界的利益更偉大的目标在努力了。
耐門打了個哈欠,右手握住懷裏那份還沒送出去的任命書,回憶着韋伯斯特參議員的資料。
在被任命爲英特雷督軍使後,他就知道自己遲早會和這位前中将、英特雷排名第一的議員打交道。
在聯合議會解散以後,薩姆?韋伯斯特已經不再是聯合議會議員和臨時議長了,但他仍然在英特雷共和國議會中代表着共和國的相位港,以及雙港省大選區。軍政會議不可能徹底改變之前的政府體系,他們所能作的隻是在之前的系統上加入新的推動力而已。
相位港已經和平了一百年,這個地區要占到整個英特雷經濟和人口的三分之一強。
茶碗砸在桌上的巨響打斷了耐門的思路。
“收起你那一套政治家左右逢源兩頭讨好的把戲,議員,我想知道你的意見,而不是這些誰都知道的廢話。”
耐門目瞪口呆地望着衛太平元帥手裏的茶碗砸在桌子上。
他看着裏面的茶水全部反彈起來,灑了滿桌。
雖然他之前就判斷衛太平和韋伯斯特不會是盟友,但這種态度……
那已經遠遠不止是“不是盟友”的程度了。
衛太平毫不留情地挖苦着資深議員:“這種婉轉說話的‘藝術形式’在東方帝國被稱作‘會做人’,被奉爲一切技藝中最重要的一種。這門藝術在極東已經發展到了這樣的程度:如果你不會這種手藝,就無法完成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業。但是一個人的能力是有極限的;如果他太會做人了,那一定證明他在其他真正需要能力的方面不會太用心思。一個人左右逢源會鑽營,并不意味着他有着傑出的能力,大多數時候甚至恰恰相反。”
韋伯斯特議員的嘴唇在微微顫抖着,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耐門看到他反複地用手帕擦着禮服上的茶水漬,哪怕這些水漬是根本擦不掉的。
衛太平當然感覺到了議員的難堪,但海軍元帥嘴裏的嘲諷絲毫不停。
“當然,我不是說議員您這麽做不好。自由諸國實在應該感謝這種語言的藝術,沒有被這種語言藝術壓制得喘不過氣的環境,就不會有淩洋門和第七艦隊了。在大海上,我們隻重視實際。或許是你已經從政太久,忘記了作爲一名軍人該如何行事吧!”
耐門聽得目瞪口呆。這就是衛太平,極東第七艦隊的司令長官,現役七名海軍元帥中最有能力、麾下艦隊規模最大的一名。
他已經隐約猜出凱茲米?斯蒂豪斯是怎麽成爲一名第七艦隊的艦長的了。
有怎樣的上司就會有怎樣的下屬。既然衛太平不像他看起來那麽“儒雅”――這句話似乎形容得不太确切――那麽一名海盜當然可以成爲自由海軍的上校。
大約經過了三十次呼吸的調整之後,韋伯斯特終于開口了。他的語氣幾乎和之前一樣平靜,耐門也忍不住暗暗佩服着他的涵養。
“能這樣直爽地交談,倒也不錯。那我就直說我的看法了:你否認軍政會議的任命,是不妥當的,韋恩海軍元帥。”
海軍元帥聞言大笑起來:“這才對了麽,前中将閣下。隻有用這樣的效率讨論,我們才有可能在下面那些兔崽子們把整棟樓都燒掉之前,讨論出一個結果來。”
韋伯斯特哼了一聲。這會兒他倒真是有一個師長的架勢了,耐門想。
衛太平繼續說:“你真的認爲,軍政會議任命這麽一個年輕人,來監督東西兩英特雷的補給籌集和分配工作,是可行的嗎?你應該知道我們要用那兩個大島上的貿易和稅收來養活多少軍隊吧。”
“軍政會議想要在英特雷征募三個新的自由師和國民警衛師,以及籌集兩個新的法忒斯師和兩個新的意美亞師的經費。當然,第七艦隊的費用也要從英特雷海貿委員會裏出。這是我聽到的消息,索萊頓少校可以确認這個計劃的真實性。”
薩姆?韋伯斯特似乎是刻意地要把耐門拉進這個對話裏來。耐門微微一愣,很快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按新的規劃,英特雷将支援包括第二‘英特雷’師在内的八個師。之前雙島總共負擔四個師的經費和裝備。第七艦隊的規模也比第五艦隊大,總開銷可能會到達之前的兩到三倍。”
“兩到三倍。不錯,不錯,軍政會議的稅收計劃計算得真是精密啊,簡直就象東方帝國戶部的稅收賬簿一樣精密。”
衛太平摸着下巴上的短髯,冷笑着。
“換句話說,狗屁不通,紙上談兵!這一千萬金鎊,意味着什麽,大概韋伯斯特議員知道得比我更清楚。韋伯斯特再保險行在英特雷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商号啊,總不會連賬目都能算錯吧?”
韋伯斯特議員歎了口氣:“很困難,但并不是無法做到的,隻要靠第七艦隊來征收的話。我知道你在淩洋門港的豐功偉績。”
海軍元帥揚了揚眉毛,表現出東方人那種含蓄的驚訝。
“你準備在英特雷議會提出普遍貿易稅嗎,韋伯斯特議員?這倒是在我的預料之外。淩洋門執行這種稅制,是因爲那裏其實并沒有多少我們的商船。相位港可截然不同,整個港口的豪商都會起來暴動的。”
“不光是普遍貿易稅。我還考慮過臨時性的财産和不動産稅。作爲代價,我們可以出售包稅權和私掠證,以及發行債券。這些債券和稅款用儒洛克的無主土地擔保。以英特雷各銀行的實力,應該能支持到我們收回整個儒洛克。解決方案雖然困難,倒也都是現成的,沒必要和軍政會議翻臉。”
老政客冷靜地說着,一根一根地豎起手指頭。他的陳述就像在議會提交議案那麽有條理,絲毫無視東方人的挑釁。
衛太平忍不住追問道:“那如果我們在幾年之内無法收複儒洛克呢?我不太清楚自由陸軍的情況,但如果連某個人都認輸停火了,對手可絕對不是好應付的。”
韋伯斯特沉默以對。
“到那時候,就不是你和我的問題了,對吧。”
衛太平重重地向後一靠,氣焰稍微收斂了些。
“不管怎麽說,這些事情可不是光有勇氣就能做好的。這位‘戰鬥英雄’知道征收普遍貿易稅意味着什麽嗎?他知道控制東方航線的都有哪些人,他們都有多大的力量嗎?他知道你要從整個英特雷的窮人手裏多摳出多少錢來嗎?”
海軍元帥并沒有指望耐門能回答這些問題,他自己給出了答案。
“那意味着,所有使用英特雷海上港口的船隻,都要接受我們的稽查。在這片海域上,所有隸屬于精靈、帝國和各太平道國的商船,都會變成我們的敵人。所有的私港和自治都市,裏面都會潛伏着試圖通過走私發家緻富的家夥,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與我們爲敵。這裏的壓力,至少将是華朝附近海域的幾倍。如果要我的艦隊同時對抗帝國、聖森和太平道的同盟,我要有一個穩固的後方。這個年輕人能給我一個穩固的後方嗎?”
耐門深吸了一口氣。這不光是談判,也是一次測驗。對方手裏的牌比他的大很多。不管是英特雷的議會土豪,還是縱橫極東的海上強豪,都比他有更多的資源。
但耐門不打算就此投降。
“我會盡力的,閣下。這是我接到的命令,也是軍政會議的決定。如果您覺得我的任命不妥,也應該向軍政會議提出,而不是拒絕接受。我會想盡辦法來保證所有經由我和我的憲兵之手的後勤供應。”
“不用你說,我也會去找軍政會議的。我知道這個任命是誰的手筆。不是老福克斯的,他還沒這麽激進。”衛太平身子向後一靠,語氣一轉,似乎是在引用誰的話,“‘假如把自由諸國看成一個巨人,那麽海軍是他的馬,陸軍是他的劍。征收官是他的劍鞘,而憲兵隊是他的皮鞭。’實在是太明顯了。”
耐門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
“您也知道這段話?”
“沒錯,這段話還是我告訴羅睿德的,那時我們就像随處可見的曆史愛好者一樣,在讨論東方帝國曆代的官制。”
韋伯斯特參議員皺了皺眉頭:“這個東方人是誰?”
“他可不是東方人。”衛太平淡淡地回答,“在這裏他用本名,克拉德?洛佩斯,現在是元帥了吧。他總是很有運氣。”
耐門問道:“您當年和他一起共事過……?”
“嚴格來說并沒有。隻是,在他幫東方帝國的那些軍閥們東征西讨的時候,我建立并保衛了淩洋門要塞。我必須要知道,羅睿德給我安排的合作者是否合适。我見過太多号稱英雄的人,他們之中的大多數都是難以合作的。”
“我……”
耐門才說了一個詞,就又被東方人打斷了。
“我說的合作,不是指你指揮部隊的能力。你指揮部隊和解決危機的應變能力我都已經見到了,在平均水平以上。我說的合作,是說關鍵時刻的執行能力。看看屋子裏這些人。如果我們真走到了那一步,會變成怎樣呢?”
海軍元帥站起身來,指了指屋子裏的人群。
“那些帝國的修女會變成配合帝國艦隊洗掠你的艦隊的駐艦牧師。她們自稱是根據停火期的宗教諒解協議,要去做南方聖地巡回的,但如果帝國和精靈的艦隊有難,她們大概也不在乎洗劫我們的押稅船。”
靜音魔法隔斷了衛太平的話。如果海軍元帥的這些話傳到外面去,耐門覺得立刻就會爆發一場激戰。那些帝國的武裝修女看起來可不像善男信女。
海軍元帥的手指繼續移動着,移動到了瑟縮在一旁的達羅?薩拉米海軍少将身上。
“第五艦隊的這個家夥現在看起來很溫順,因爲他隻要不死在這裏或者軍事法**,就還可以從海軍退役做他的富商。但如果我們征收了普遍貿易稅,他就會想辦法雇傭到那個正在和他聊天的風見鋼馬,投入到轟轟烈烈的走私大業中去。”
衛太平聳了聳肩,又指向了那群被困在二樓的平民和軍官們。
“這些家夥裏有的是英特雷人,有的不是。但是,隻要我們執行了普遍貿易稅,他們之中的大部分,就會或明或暗地加入到我們的敵人中去。甚至連這位在你面前,正在想和你搞好關系的薩姆?韋伯斯特議員大人,都會變成你的敵人――除非你給他放點好處。”
韋伯斯特終于顯示出了怒意,他的拳頭砸在了桌子上。
耐門留意到,議員這一拳雖然力氣不大,但動作卻分外的精準,連一點多餘的動作都沒有,拳頭落在桌子上甚至都沒有反彈起來,倒是桌子劇烈地抖了好一陣。隻有某些派系的魔法師會如此注重對多餘動作的控制。
“這可是**裸的污蔑,皮斯?韋恩!收回你的話。”
“好吧,間接的好處。你敢發誓說你絕對不會利用這個年輕人嗎?我可不相信英特雷共和國最有權勢的議員會說出這種話。”
東方人沒給資深議員繼續反駁的機會,把手指指向了自己。
“當然,我也很可能會變成你們兩個的敵人。你,要代表全英特雷潛在的走私犯。你,要給八個陸軍師監督補給。而我的海軍艦隊卻負責檢查這片海域上的走私行爲。這中間有多少潛在的風險,就不用我繼續分析下去了吧。”
海軍元帥的手指幾乎停留在耐門的鼻梁上。
“那麽,憲兵少校,問題就很簡單了。你有和這間屋子裏所有人爲敵,也要擔任英特雷督軍使的覺悟嗎?你真正的朋友不在這一層,而是在下面那些燒殺搶掠的家夥中間。你有和他們一起殺死這麽多或許是無辜的人的覺悟嗎?”
耐門很想說“有”,但是他說不出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如果你沒有這個覺悟,你就收不到三倍的稅款,我就隻能去找洛佩斯元帥要求換人。”
“總會有其他辦法的。”耐門悶悶地回答,“要把錢收上來,然後分配下去,總有辦法的。”
“隻是把錢收上來确實不難。但是,要收額外的兩倍稅款,就變成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問題。在東方帝國有這麽一句話:‘斷人财路如殺人父母’。你還有其他辦法籌到一千萬金鎊嗎?”
年輕的少校沉默下來。這個數字太大了,大到了超出一般人的理解能力和計算能力。一個少校一年的年薪也就是幾十金鎊而已,比起一千萬金鎊是個不值一提的小數字。
英特雷不是沒有錢,整個文明世界或許也不會有比英特雷雙島更富裕的地區了。但是,每一枚金币都将沾滿鮮血。要在短時間内擴大稅收到三倍,隻能用血來征收。
“我不會接受你帶來的任命,年輕人。我還是會向軍政會議提出要求,任命更多的英特雷督軍使,作爲第七艦隊接防的條件。你有天賦,但你不是那種有決心讓雙手沾滿鮮血的人。你不适合這個職位。”衛太平淡淡地總結道,“另外,我也會同時向軍政會議請求,赦免第五艦隊嘩變的殘部,編成一支護衛艦隊,充實西英特雷海的戰力。以那位少将的經營能力,應該能養得起剩下這些船。他還需要一名艦隊指揮官,我相信羅睿德能找到不在我控制之下的人選。這樣,我們也就解決了這次嘩變。”
“我仍然持保留意見。但既然我說服不了你,我也不會阻攔你。今天就到此爲止吧。”
薩姆?韋伯斯特議員站起身來,走出了靜音魔法的範圍。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他直到最後也沒真的發火。”海軍元帥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結論,“那你呢,你還有問題嗎,年輕人?”
耐門感到一陣陣的不舒服,就像打了一場敗仗。衛太平的談判方式和他見過的所有将軍都不太一樣,這個人會像海盜一樣把部下以外的所有人逼去走跳闆。
但确實非常高效。在掌握力量和情報的人手裏,這種談判方式異常的高效。
隻用了這麽點時間,衛太平就把自己準備的方針強加給了他的兩個談判對手。
如果耐門也同意了這個方案,後面的英特雷事務就會完全被第七艦隊掌握。事實上,他不得不同意這些條件,否則他就解決不了這次嘩變。
可他不想就這麽難看地敗退下去。
“既然衛太平閣下喜歡直爽的對話方式,我還有最後一個直爽的問題想問您……”
耐門深吸了一口氣。
“這種規模的嘩變不可能是自發産生的,也不可能是那位少将組織的。我想知道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是誰。”
他直接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尖銳的問題丢上了台面。
“如果你一定要找個幕後黑手出來的話,那就是我了。”
耐門盯着那直爽地承認了自己身份的幕後黑手,他的眼神就仿佛看到了一頭正在吐出酸液的雙頭巨魔一樣。
衛太平淡然地繼續着:“正因爲我的艦隊抵達了,才會引發這些人心中的憤怒。這些憤怒早就在那裏了,他們一定會以某種形式發洩出來。第七艦隊的到達就是那根導火索,而在酒吧裏發生的争吵就是火種。軍隊天生就有組織,因此也特别容易連鎖變成巨大的騷亂。”
耐門默默地點了點頭。
“不過話說回來,偶爾嘩變一下,死些人,也不是件壞事。壞分子們就在那裏,裝作看不見或者裝出和諧的樣子是沒用的。水兵在陸地上發動兵變,總比等他們拿到了艦隊再發動兵變好吧。從這層意義上說,你可以說是我組織了這次嘩變。從我們被調過來對付帝國艦隊的時候起,這場嘩變就已經注定了。它甚至可能都不是最後一場。”
“這一切都沒有證據。”耐門咕哝了一句,“我還是想知道,您到底有沒有授意人們發動這次嘩變呢?”
“那真的有關系嗎?”
一陣寒意爬上耐門的脊背。他站起身來,逃離了這張桌子。
*********
有了海軍元帥的親口保證,說服嘩變的水手就十分容易了。
耐門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麽許諾,但達羅少将一直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身後,眼中飽含着熱淚,開口必稱“大人”。
那些水手拖着受傷的同伴,雙手背在腦後,在強運營的押送下,一隊一隊地走出建築物,離開廣場。
耐門就站在大門前,看着這些犯人離開。
隻是看着而已。
他的腦海還是被剛才那個充滿挫敗感的談判充滿了。
最可怕的不是被那位海軍元帥貶低,而是他知道衛太平說的完全是對的。
可惡啊。
錢,艦隊和軍隊。後勤,經濟和稅收。
相比之下,戰鬥英雄确實要好做多了。
隻是爲了第七艦隊的接防,已經死了這麽多人。如果要收取三倍的稅款,還會死額外多少人?這個數字難以想象。
那幾個從正統教會來的修女在他面前表示感謝,耐門點頭向她們緻意,耐心地聽着她們的請求。
隻是在聽,而沒有在想。
修女們說了一些關于打算去英特雷做巡禮之旅,還要和新教重要修會溝通之類的事情。耐門隻是點頭答應,然後把事情推給了達羅少将,許諾會想辦法疏通把她們送到英特雷去。
按理說,他不該答應得如此爽快,但有兩個原因讓他答應了下來。第一,他的腦海裏還是被錢的問題充滿着,沒什麽心思多想别的。第二,這些使節團手續齊備,都是女人,耐門還聞到了似乎在哪裏聞到過的香粉味道。
如果英特雷還有過去那種擁有巨大土地和财富的正教會就好了,耐門悻悻的想着,那樣也能解決軍費問題。
遺憾的是,那些教會早在南方諸國獨立的時候就被清算了,隻剩下一些昔日的聖地,被改造成了旅遊點勉強生存。就算這樣,這些旅遊點也是各新教修會重要的财源。
他知道帝國的軍費極大地仰賴于教會和教會發行的神聖債券。好像有什麽辦法,但是一時抓不住。
那個散發出熟悉氣味的修女幾次想和他攀談,但是都被身邊的人拉住了。高大的修女和那黑發的修女苦苦争辯着。
有點吵,耐門抓着自己的頭發煩躁地想,重新走進倉庫。
水手們已經幾乎走光了。憲兵隊的随軍牧師們在小心地清理地上的燃油,第七艦隊派來的代表也夾雜在他們裏面。
凱茲米?斯蒂豪斯還沒離開,他走過來和耐門攀談。
攀談了什麽,也記不住了。隐約記得有些攀交情的對話,彼此也都想起來了曾有幾面之緣。之後,例行公事地交流了彼此的軍事履曆。
聽到耳朵裏的,隻有這位前大海盜在極東經曆的連場海戰,知曉了那裏是個艦隊強大就可以無法無天的地方。就連東方帝國的官方水師,也經常升起海賊旗打劫無辜的商船。
耐門的腦海裏仍然反複激蕩着現在的情況。
一隻艦隊和陸軍一樣,需要很多的補給,需要船塢,需要水手,需要軍饷。這是海盜不能解決的問題,但是海軍必須解決。如果海軍不能完全解決,就會變成海盜。
錢的流動有如此大的魔力:它可以在二十年内,把一片白地變成極東海域最大的自由港,并用那裏支撐世界上最大的一支武裝艦隊。
耐門和凱茲米互相道别,然後目送着他和來自東方的海軍元帥一起離開。
“我從沒想過軍費會造成這麽嚴重的問題。錢啊錢,你到底是什麽呢?爲什麽有比魔法更大的魔力呢?”
這句慨歎準确地命中了關鍵字。總是把不準時機的藍寶石項鏈又在耐門的腦海裏開口了。
“您想要了解的是錢――重定向至‘貨币’。貨币是用來交易買賣、價值儲存和作爲記賬單位的一種工具,是專門在物資與服務交換中充當等價物的特殊商品。通常,每個國家都隻是用唯一的一種貨币,并由中央銀行發行和控制……”
這次,耐門聽到了一些令他感興趣的東西。他摘下項鏈,緊緊握在左手裏,提出問題。
“等一下,安妮。中央銀行是什麽?”
“我不是……算了。”那聲音一開始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後放棄了,“中央銀行是‘所有銀行的銀行’。它的職責是爲政府維持貨币穩定與供給,制定與執行貨币政策,通常還代管國庫,是銀行部門的最終結算者和最後借款者……”
就是這個。這就是他想要知道的東西。
裏面有很多細節他不太懂,但是他聽懂了這個機構設立的最初動機。就算經過了未來那麽多年的發展和粉飾後,那個動機還是那麽顯而易見。
那個定義的重點當然不是“維持貨币穩定”,而是“維持貨币供給”。
英特雷是最富庶的共和國,問題是我們沒有足夠多的兵力和官員來動員起這片土地上的潛力。
“衛太平閣下,請留步!”
耐門快步追上了正帶着手下前往軍政會議的海軍元帥。
“既然我們很難用武力管制所有的貿易,爲什麽不能反過來思考呢?我們不一定要在整個海洋上追着走私船打,可以讓走私船不得不來找我們。我們爲什麽不設立一個強制結算銀行,以便我們掌握和動員英特雷的資源呢?”
東方人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
“一個強制結算銀行?類似錢莊……不,寶鈔司的機構嗎?這個想法有點意思。”
“我們可以建立一個有強制性的銀行。一個負責結算所有銀行、海運保險公司、稅款與貿易商行票據的銀行。這個銀行發行的票據,将可以用來支付我們的稅款和軍饷。”
凱茲米咕哝了一聲:“那有什麽區别啊?”
“有很大區别。”
聽到這句話,前海盜急忙知趣地閉上了嘴――因爲回答這個問題的,就是衛太平海軍元帥本人。海軍元帥走到耐門身邊,用嚴肅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年輕人。
“你知道‘黨鞭’嗎,少校?”
海軍元帥突兀地轉變了話題。
耐門謹慎地答道:“略有耳聞。那是在各級議會裏負責監督和貫徹黨派紀律的職位,是黨派的投票督導員。一般被視爲黨主席以下的第二号人物。”
“那你知道黨鞭是如何誕生的嗎?”
“我聽說是從記錄議員出席情況和投票情況的年輕議員逐漸演變而成的。這些議員會根據出席和投票情況爲他的同僚們分配工資和政治支援經費。”
衛太平點了點頭:“在自由國家剛剛建立的時候,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黨派,隻有一些具有較大影響力的議員,就像精靈貴族一樣彼此勾心鬥角,朝令夕改。正是從這個最簡單的‘統計議員投票情況’的想法出發,我們建立了強大的決策體系,它給我們提供了力量、效率和金錢。”
耐門隐約猜到衛太平的意思了。以他對海軍元帥的了解,這個人會直接把自己的結論說出來。
“而你現在提出來的,就是那個簡單的想法。結算所有銀行的銀行。它會改變我們的整個稅收和債務制度。如果我們要建造這樣一個機構,那就不能有很多個督軍使了。自由諸國需要的不是一般的憲兵隊或者後勤參謀,需要的是一個能夠統合所有潛在戰争資源的人。你去做吧,帶着你的艦隊一起。如果有需要的話,帶着我的艦隊一起。”
耐門壓抑住心中的激動,敬了一個軍禮。“謝謝您,閣下。”
“但是要記住,你的這個想法,并不意味着流血會變少。早期的那些黨鞭,大多死于各種意外事故。曾經有個人提出過和你類似的想法。在所有人都認爲他會當上議長的時候,那位紳士死于決鬥。你的運氣可能不會比他好多少。”
“我有所準備。”耐門緊緊握住左手。隻有他知道,這個點子來自未來,這給他增加了很多信心。“我相信,流的血會少很多,很多。”
衛太平瞟了一眼他的左手,對着耐門攤開了手掌。
“把你帶來的任命書給我。”
耐門有點慌張地收起項鏈,從懷中掏出封好的任命書,遞了過去。
衛太平從耐門手中接過了那份任命書。他的動作一點也不快,卻有着一種讓人難以抵抗的氣勢。他撕開了上面的封印,用自己的戒指在上面畫了押。
“從即日起,第七艦隊如令接防西英特雷海。風見上校,去傳達命令,讓每一條船都知道這一點。他們可以開始在這裏買房子了。”
東方人低笑了兩聲,拍了拍耐門的肩膀。
“至于你……如果你做成,你将成爲統禦萬軍之鞭。如果你失敗,你将死無葬身之地。二十年前,在我和羅睿德一起逃出太平諸國,踏上淩洋門的土地上時,羅睿德也是這麽對我說的。年輕的督軍使先生,我們相位港見。”
p.s.自由諸國的政黨體制
在自由諸國的早期政黨政治中,沒有穩定的黨派。由于諸共和國的經濟、人口和階層差異巨大,任何試圖組建穩定的跨國黨派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大多數時候黨派隻是“選舉利益集團”的另一種稱呼。
諸共和國的議員體制是非常松散的,他們的結盟和敵對隻是地方利益、政策利益和個人利益的一種混合體。自由國家的議員和帝國的貴族是相當相似的,他們有明顯的地方視野、強大的個人利益和“封土”,和東方帝國的官僚則截然不同。
爲了約束這些個人主義過剩的議員,在自由諸國建立後的一百年中,各個準黨派逐漸發展出了一套職位體制用于約束自由主義過剩的議員們。
黨庫(treasuryoftheparty):黨庫負責征收和募集黨派的經費,将“購買選票”這種行爲用黨派利益的光環掩蔽起來。
黨鍾(belloftheparty):黨鍾負責制定和宣布黨派的方針和投票政策。這個職位通常是黨派實際上的中心人物們擔任。
黨鞭(whipoftheparty):黨鞭負責監督和貫徹黨派的紀律和執行情況。黨鞭和黨庫之間通常是相關的關系。
所以耐門?索萊頓的新職位會被衛太平稱作“萬軍之鞭”(whipofthefor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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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節日……注意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