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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九日魔網啓動時間(預計)前5分鍾
儒洛克共和國梅斯河畔布萊尼姆鎮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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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魔網即将劃過布萊尼姆的天空,使所有魔法全部暫時失效的時候,費戈塔軍正在準備第四次對布萊尼姆的進攻。
在剩下的兩名費戈塔面前,隻剩下布萊尼姆。但他們已經在這座城市裏糾纏的太久了。
格洛裏亞侯爵卡文迪許?馮?費戈塔,老公爵的第三個兒子,往上推了推眼鏡,仔細觀察着雙方的部署。
公國炮兵和私人女仆炮兵分别部署在城北不遠的兩個陣地上,自由軍騎兵的反突擊已經被挫敗了。
那本來是一次非常精妙和具有威脅的反突擊,他們輕松地突破了拱衛炮兵的兩個步兵營。
無論用任何标準來衡量,那些下意美亞遊騎兵的勇氣,意志力和戰鬥意識都要好過費戈塔人的格洛裏亞輕騎兵,數量上則遠比重裝醫護騎士要多,整個帝國或許隻有索塔蘭騎兵和皇家近衛重騎兵能與之相比。
遺憾的是他們的敵人是卡文迪許,或許是世界上最好的戰術家。
在今天淩晨,他組織的渡河行動擊潰了自由軍左翼的第一防線,爲精靈軍隊打開了通道。自由軍慌亂的調遣給了他更多的機會,他用費戈塔家族收藏的五張名畫爲代價,把右翼戰鬥交給了精靈軍的強悍步兵,自己借來了精靈軍不多的馬匹,組成了一隻由騎兵和乘馬步兵結合而成的突擊部隊。
他再次找到了布魯托?盧瑟的軟肋。不出他的所料,盧瑟的中央部隊幾乎是一觸即潰。
就在不久之前,他的騎兵突破了自由軍那異常脆弱的中部,将布魯托?盧瑟留在那裏的幾個騎兵大隊輾得滿地亂跑。
他沒有浪費時間去追擊潰兵,而是直接轉向布萊尼姆,恰巧趕上鎮壓自由軍另外一半騎兵最後的垂死一博。
現在,來自格洛裏亞地區的七個輕騎兵大隊正在從他們同伴和敵軍的屍體上尋找還能用的手槍。每個下意美亞遊騎兵都會攜帶至少六把手槍,這對窮困的格洛裏亞人來說是個不錯的外快。
那些死去的阿特拉斯?馮?費戈塔留下的醫護騎士右翼殘部則正在驅逐已經潰退的城外自由軍。在他們身後,是三個已經下馬休息的騎馬步兵營,正是這些部隊完成了那堪稱戰争藝術結晶的大穿插。
可他沒找到他哥哥布呂歇爾的步兵。
卡文迪許皺起了眉頭:“他應該有五到六千步兵啊,公**第一軍和第二軍所有的步兵大半都在他手下。我告訴過他别那麽快投入所有步兵的。”
卡文迪許策馬趕到女仆炮兵的陣地中,他哥哥的所有參謀通常都在這裏。他很快就找到了第二軍首席參謀――按照布呂歇爾的叫法,是“第一近侍女仆”――的位置。
“卡特蕾亞,侯爵在哪裏?”
首席女仆從軍用地圖前擡起頭來,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卡文迪許皺起了眉頭:這副“受驚的小鹿”的表情可不是平日的她。布呂歇爾的每個女仆都久經沙場,她們的能力和意志不輸給最出色的男人,還建立了世界上平均數學水平最高的一支炮兵。
一旁的後勤參謀,或者說紫發的“第三生活女仆”維萊拉開口圓場道:“抱歉,侯爵閣下。她之前指揮了第三次攻擊,才從城裏回來。主人已經親自去指揮第四次進攻了,就在城裏。”
聽到這句話,卡文迪許又驚又怒:“他瘋了嗎?他忘記大哥是怎麽死的了嗎?!”
“主人他才沒有瘋呢。”卡特蕾亞總算開了口,“可又能怎麽辦呢。那是惡魔啊。”
“我來翻譯一下,”維萊拉補充道,“布魯托?盧瑟就在布萊尼姆鎮内,而且他親自戰鬥在第一排。如果侯爵不親自上去,步兵肯定已經全部崩潰了。我們從沒見過那麽不要命的高階牧師……一個也沒有。敵軍雖然隻有九個營,但他們的士氣高得可怕。”
卡文迪許愣住了:“天啊……盧瑟他也瘋了嗎?他不知道如果他死在這裏,整個南軍北翼就會應聲而潰嗎?!爲什麽要把魔力浪費在一線戰鬥上啊!”
雖然那樣确實能夠最大化提高士氣的效果,但實在是太危險了。更何況,用魔力去屠殺對方的雜兵堪稱是最沒有效率的用法之一。
“這麽算下來,現在布萊尼姆鎮内應該有超過九千名士兵了啊。步兵會擁擠成一團的,還有馬。”卡文迪許隐約覺得有些不吉利,“不行,看來我也要投入步兵了。你們有人要一起去嗎?”
女仆們猶豫着,彼此對視着,卻沒有一個人接腔。最後維萊拉舉起手來:“我還沒去過鎮内……我去吧。”
這句話又吓了卡文迪許一跳:“你們已經全都……去前線指揮過部隊了?!”
這次所有人一同點了點頭。
“這真是出乎意料的激烈啊。但我也能理解兄長閣下的動機……”卡文迪許搖了搖頭,“幹掉盧瑟就能結束這場戰鬥。而且,如果對方的指揮官就在前線的話,我方不壓上就沒辦法拉平士氣的差距。”
他又向着布萊尼姆的方向最後看了一眼,然後代替布呂歇爾下了命令:“你們仍舊停止炮擊,向後方繼續催促炮彈。我的騎兵比較多,我會迂回到敵方南側――布魯托那家夥應該還不知道他的中央和預備隊都已經垮了,我去給他施加點壓力。”
不知爲什麽,卡文迪許隐約覺得現在的敵将和之前的有些不同。
雖然是敵人,但就算是卡文迪許也不得不承認,布魯托?盧瑟是個出色的對手。他的戰鬥風格雖略顯陰暗,但确實也是充滿了嚴密的計算和狡猾的欺詐,以阿特拉斯犧牲的那一戰爲最。
卡文迪許相信盧瑟會偷偷到前線組織偷襲和狙擊,也相信他會去消滅逃兵以制造恐懼,但拿着軍旗戰鬥在火槍兵的第一排……他不相信這是這個對手的風格。
大概是因爲他已經被逼到絕境了吧,卡文迪許想着,返回了自己的部隊。
而這時的布呂歇爾正在一棟民房内指揮進攻。
這棟民房本來是一家商店,但已經被帝**的炮兵轟垮了半邊,融化的魔炮冰棱彈則浸透了另外半邊。
從理論上來說,他現在已經是馮?費戈塔公爵了,隻是布呂歇爾還不知道這件事情。他知道,從理論上說他早該赢了,他投在鎮内的步兵已經近乎對手的兩倍――
“組織進攻。”侯爵面無表情的繼續下令,“第四營後退,第七營頂上。”
“長官,部隊已經撐不住了!我的部隊真的沒有辦法再次進攻了……”
第七營的指揮官結結巴巴地說着,但布呂歇爾已經不想再聽了。
“明明隻是個瘋子而已!”侯爵憤怒地擲出了手中的刺劍,“不要以爲隻有布魯托?盧瑟會殺自己人!我也會的!”
那柄刺劍直接穿透了指揮官的肩胛骨。這名準男爵慘叫一聲,在地下打起滾來。
“真不想讓我的女仆們看到這個樣子。但身爲貴族,總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就像對面那個混蛋一樣。”
布呂歇爾在心中哀歎着,走上前去,拔出劍來,用手帕擦掉了上面的血,環視四周。
“調集第八營上來,和第七營一起進攻。我親自指揮這次攻擊。”
其實他自己也很不想見到那個敵軍陣地。一點也不想。
但在敵人主将親自站在第一排火槍兵之中時,他必須站在能看到部隊的地方才有可能發動攻擊。
“拜托了,趕緊去死吧,瘋子。”
布呂歇爾在心中默念着,走出門去。他的部隊開始集結了,鎮内狹小的幾條街道上都擠滿了費戈塔公**的士兵。
然後他拿起望遠鏡,用它瞄準西方總軍的戰旗,以及它下方的陣地。
那是一個怎樣的陣地啊。
布萊尼姆是個不大的小鎮,實際上并不适合作爲決戰的戰場。困守在這裏的九營自由軍有充足的彈藥,但是他們沒有足夠的魔法輔助部隊,炮兵不多,也缺少補給品,修建工事什麽的也無從談起。
“正常來說,早就該投降了……”
而且他們已經是隻孤軍。透過望遠鏡,他已經看到在鎮子的南側有費戈塔的軍旗在飛舞。是第三軍的偵察騎兵。
可布魯托?盧瑟已經瘋了。
盧瑟完全無視布呂歇爾要求他體面投降的好意,竟然處決了上千名的逃兵和俘虜,又摧毀了兩三條街道,用屍體和殘骸來構築了一條防線!
每次看到對面的防線,天性優雅的藝術家指揮官便想要嘔吐。
六到八具屍體用裹屍布捆一捆,就是一道半身胸牆。
十四到十六具屍體外加一張雙人床木闆,就是一個全高的土牆,每個自由軍火炮都用類似的工事堆積着。
道路上的所有石闆都被撬了起來,橫七豎八地堆積在陣地上,組成了一道又一道的障礙物,阻止火槍的彈道和士兵的沖鋒。
而就在這一片狼藉的正當中,西方總軍的軍旗和盧瑟的将旗,以及三個師的師旗橫七豎八地插在一起,組成了陣地的中堅。
那個瘋子,負隅頑抗的布魯托?盧瑟,就在那面旗幟底下。爲了壓制士兵的不滿,他主力附近所有的陣地都是用屍體堆成的,他和不多的幾個近衛法師正在忙着用工事魔法加固周邊的陣地。
“竟然讓他們又奪回了半個鎮子……明明我們都要赢了的……明明都要赢了的……”
布呂歇爾又回想起了上一次進攻結束後,卡特蕾亞臉上的表情。他知道這些女仆已經承受不了這種戰鬥的壓力了,就讓他們回到炮兵陣地去。
他也看到了那場戰鬥,那真是個噩夢。
一個又一個連隊被排槍打垮,退下陣來。盧瑟就站在他陣地的最前面,承受着排槍的攢射,爲他的部隊補充着偏斜盾。
雖然明明是防守的一方,但自由軍的将軍毫不掩飾自己對進攻的熱愛。他親自率領着刺刀營,以營級規模,不計傷亡地沖入費戈塔軍的火槍兵陣中,在他們拔出匕首之前就将他們一一捅死。每次進攻盧瑟都會親手處死幾個逃兵,無一漏網,然後用他們的屍體來建築新的陣地。
“那就是個惡魔。爲什麽一個将軍要親手做這些事情呢……”
布呂歇爾知道自己永遠也做不到這一步。他能丢出刺劍,能槍決逃兵,但是他永遠不可能提着屍體去用它們加固工事。
“但至少我還能下令沖鋒。”
在那樣的工事面前,排槍是沒用的,這在上一次的戰鬥中已經證明了。布呂歇爾不想讓女仆參與到這樣血腥的戰場中來,魔法部隊的法師和牧師大多也在卡文迪許指揮下,魔法方面他和對手半斤八兩。
“隻能靠數量優勢了。”
侯爵收起望遠鏡,環顧左右,見第七和第八兩個營的九百多名士兵已經做好了準備。
“全體,上刺刀!”
他下達了命令。
“白刃沖鋒,奪回我們失去的陣地!幹掉盧瑟!”
歡呼聲稀稀拉拉的。不過當然沒有人敢不沖鋒。
侯爵隻忽略了一點。他沒注意到,在望遠鏡所指向的南方遠處,雲層正在快速的變化,對某種以每秒兩公裏速度前進的東西做出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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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到自己部隊的排槍聲和敵方的喊殺聲時,少女就清楚敵人又開始進攻了。她從用雙方屍體堆成的工事後面探出頭來,尋找着自己的目标。
她并不在自己,也就是布魯托?盧瑟的将旗下面,而是在真正的第一線對抗帝**的白刃沖鋒。
她跳上一組屍堆,掄起手中的神聖之劍,砸爛了兩個費戈塔士兵的腦袋。
“一千零一十四。一千零一十五。”
視野已經幾乎縮到了最小。嗅覺,味覺和觸覺早就被犧牲光了,聽覺她勉強還保留着一些,但也不多。這些都是可以拿來交換魔力的,當然麻木的神經也是。在過去的二十分鍾裏,她親手殺的人比之前兩輩子加起來還多。
殺人已經變成了條件反射。使用神聖魔法的人,如果願意的話,都可以變成沖鋒在一線的殺人狂魔――就像對面引以爲傲的醫護騎士一般。
她沖進一個敵軍的刺刀班中。聽這些人尖叫的口音,似乎是謝諾蘭地區的。她懶得多想,用手中的劍麻利地除掉了這群人,然後奪過一把刺刀,又幹掉了幾個人。
敵人的刺殺打在她的神聖護盾上,滑了開去。
“一千零二十三。”
邦妮停下手來,向後退了幾步,跳上了一道工事,喘着粗氣。
“有點晚了。爲什麽還沒來……比預計的已經晚了五分鍾了……”
有點不詳的預感。從安妮上次聯絡到現在,應該正好夠魔網初期準備完成。五分鍾的差距,導緻她不得不等到敵人展開第四次進攻。
直到現在,邦妮也仍然沒有把握完成九段神聖魔法。她隻有八段,也一直隻有八段。
但她有個辦法可以試試。
在那些原始宗教還沒有簽署和平的盟約之前,它們大多是一些接受血祭的殘暴宗教。邦妮讀過神聖魔法原理,也讀過奧術邏輯,知道在現代魔法中仍然殘留着很多的血祭信仰……
所以她決定試一試。通過殺人來構建奇迹的環境。最大限度放棄五感,把所有魔力和集中力都放在保護自己上,甚至把道德也放棄掉。
突然間,身體一重。
所有的魔法效果都消失了。
保護魔法,治療魔法,加速魔法,變身魔法。所有的魔法都消失了,雖然她幾乎看不到,但她知道有藍線,紅線,紫線在空中飛舞。
是魔網。雖然晚了一些,但安妮還是完成了魔網的魔法。她不知道是怎麽完成的,但邦妮能猜出她姐姐一定付出了絕大的代價――因爲魔法的完成晚了一些。
但她無暇思考,隻是抓緊時間将右手指向天際。
“我已經獻上了充足的祭品!賜予我奇迹吧!”
邦妮擡起頭來,看着雲層開始快速的變大,聚集,就連午後的陽光仿佛也亮了起來。雲層在十秒之内就籠罩了天際的一半,隻有太陽還堅持着聚光投射在她身上。
“我需要的是――”
突然間一個聲音沖進了她的耳膜。
“裸……裸女!”
邦妮低下頭去,見到自己未着寸縷,全身上下都被鮮血和零星的碎肉塊塗滿。她一下羞紅了臉,猛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她身上所有的魔法效果,在魔網結構切換的同時都消失了。“布魯托?盧瑟”這個身份,和他用魔法造出來的所有相貌,外觀,服裝等等,全都消失了,隻留下并非魔法的産物――那些死人的血。
“不――”
邦妮條件反射般地說了一個詞,但随即知道自己犯了更大的錯誤。
奇迹還沒完成呢!
在她說出口的一瞬間,白色的雲突然翻滾起來。
從她手指正上方的雲層開始,那些雲層瞬間刷上了血紅色,并且湧向原本爲陽光所占據的半邊!
“奇迹一旦出錯即爲天譴”,這句話立刻劃過邦妮?塞菲爾的腦海。
她從未見人使用過這個魔法,隻在傳說的記載中看到過。很确定的隻有一點:一旦力量和信念不足的人祈求奇迹失敗,天譴就會降臨。
“――不想死!”
她再次脫口而出,續上了那句話,可恥地退縮了。
但是,最後一絲陽光還是被血色的雲籠罩住了。每個人都聽到了雷聲,邦妮周圍的所有人都停止了戰鬥,驚慌地盯着天空。
都結束了啊。這樣的想法在邦妮的腦海中閃過。
對不起,姐姐。都結束了。
她喊出了最後一個命令:“自由軍,全體撤退!我以布魯托?盧瑟的身份下令――”
士兵們全都呆住了,沒有聽從她的指揮。所有魔法失效,天色驟變,殘暴而勇敢戰鬥的主将突然變成了**少女――很難說哪個對自由軍士兵的沖擊更大一些,也許是最後一條。
“――别他媽的管我是誰了!趕緊跑啊!”
面對這一幕,布呂歇爾卻有截然不同的反應。他一直在用望遠鏡捕捉着危險的敵方主将的位置,時刻捕捉着戰機。
“那女人是布魯托?盧瑟?!天啊……這是幻覺嗎?”
由于聽不到邦妮的聲音,站在預備隊中的侯爵對眼前的一幕有截然不同的判斷。已經有兩百年沒有任何一個牧師使用過奇迹魔法了,三兄弟中唯一對神聖魔法有研究的阿特拉斯已經陣亡,在布呂歇爾看來,這明顯是盧瑟那個瘋子――不對,盧瑟那個女瘋子,怪不得她這麽瘋――最後的垂死掙紮。
“她要使用魔法決戰,在她完成魔法之前,殺死……或者生擒她!”
布呂歇爾搶過一把火槍,擊斃了一個扭頭要逃走的士兵。
“不許退後!生擒那女人!”
就在這時,龍卷風刮了起來,然後是雷。
所有的紅雲都向邦妮的位置湧去。自由軍士兵們沒命的逃走,而費戈塔軍的士兵們則紛紛伸出手來想要抓住敵人的主将……
然後紅雲以驚人的速度向地面沖去。
那就是“天譴”。它想要收取失敗者的祭品,但也不在乎多拿幾百個。
轟。
紅雲砸在地上,變成血霧。
血霧和那上千的死者和無數的屍體一起被龍卷風卷起,把一切撕成散碎的水滴,把屍體丢在風中,甩出了各種各樣用語言難以描述,甚至難以想像的令人嘔心的零件。
砰。
所有的一切重新砸在地下,砸出了巨大的坑洞。
空氣中的血滴已經被砸成了極細小的小粒,在雷電的作用下被分解成了更小的紅色顆粒。
它們均勻地灑落在地上,結成一層厚厚的紅霜,在夏日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布呂歇爾?馮?費戈塔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大坑,不知所措,向後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紅雲散去之後,又是晴空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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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死嗎?”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邦妮?塞菲爾勉強睜開眼睛,卻隻看到周圍一片黑暗。
她伸出手擦了擦臉,卻隻摸到一手血和碎肉,似乎還有蠕蟲在沿着她的手指向上爬去。最早用來修建工事的那些屍體已經在夏日下曬了一中午,已經開始腐爛了。
邦妮面無表情地反手在臉上一拍,将那隻屍蟲拍得粉碎。這隻是幻覺,她對自己說,這隻是幻覺。沒關系的。
“這裏是……哪裏?”
身體很重。不對,身體被壓在很多很多的東西下面。
邦妮立刻意識到那是什麽。
那是屍體堆積成的山。
被龍卷風堆積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大,多高,多厚的山。
所有被她親手殺死的,被她指揮部隊殺死的,被她失敗的奇迹魔法殺死的,所有人的屍體,她所有的罪孽。
她的野心,她的獨斷,她的欺騙,她的噩夢。
但是……她沒死。那樣的天譴,足夠撕碎一百個邦妮?塞菲爾,但她還是沒死。
爲什麽?
“我沒聽過有天譴不死的例子啊……”
邦妮随即反應過來。
“那個最後的‘我不想死’的請求實現了……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我殺了那麽多,那麽多的人,竟然換來了自己的不死……”
因爲她在最後一刻放棄了建立魔網的嘗試。
她的姐姐安妮費勁心力爲她建立的魔網連接,被她浪費了。
她隻是個八段法師兼牧師……永遠達不到頂級。
九段神聖魔法。她的心裏一痛。
即便超越了時代,她也仍然無法成爲一名真正的大魔法師或者執主教嗎?
如果她也會九段魔法……如果安妮不是在這種時候提出要她建立魔網的非分要求……如果費戈塔軍不是那麽強勁,或者洛佩斯元帥沒有扣下那麽多預備隊在耶拿……
她就不會被逼到這種地步吧。雙手已經沾滿了血,已經不能回頭了。
“要怎麽和姐姐交待啊……哈哈,哈哈,哈哈。”
雖然是在笑着,但邦妮知道自己的笑聲比哭聲還難聽。
沒有協議的魔網也能工作,但那需要以高級法師或牧師作爲核心,進行逐區域的重組,就像安妮在泥沼地帶和倫尼做的事情一樣。從長遠看來,這等于說魔網會逐漸自然消散――但在整個重組過程中,會産生大量的無魔法和狂野魔法地帶,還會造成更多的犧牲。
但無論如何,邦妮也要把這個消息告知姐姐。
“要怎麽措辭呢……”
邦妮集中精神,開始呼叫安妮和她之間的心靈感應。
“我失敗了。我沒有完成協議。我也沒打赢會戰,西方總軍大概已經完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重建魔網了……我真是個沒用的東西啊。”
對不起,姐姐。你的妹妹辜負了你的期待了……
“别沉默啊,姐姐,罵我啊。我知道這确實是……”
還是沒有回應。
“咦,難道說……不會吧……”
邦妮終于明白了沉默意味着什麽。那不是安妮在生氣。
她那總是微笑的姐姐,安妮?塞菲爾已經沒有能力回話了。
安妮已經不會再罵她了,無論她把事情搞砸成什麽樣子,安妮也不會指責她了。
邦妮終于明白過來,爲什麽天譴沒有殺掉她――
“因爲讓我活着,反而是個比讓我死掉要殘酷的多的選項嗎?”
爲什麽呢。
爲什麽呢,爲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爲什麽呢,爲什麽不索性讓我死掉呢。
爲什麽死掉的是姐姐呢。
我不是一直在努力嗎?我努力的還不夠嗎,還是……什麽曆史的意志?
邦妮哭了出來,淚水混在周圍的血肉中,變成了血淚。
但也或許那本來就是血淚。
“不要啊……我不想這麽活下去啊。這并不是我想要的時代啊,姐姐。”
邦妮右手的魔力開始下意識的聚集,化成直指天際的爆裂。
“但既然這樣了……我就必須回去幫你複活,不是嗎?我不能停留在這裏。你大概也留下了記憶備份吧?”
鮮血,碎肉和屍塊在重力作用下自然落下,澆了她滿頭滿臉。邦妮的天生麗質被這些東西掩蓋,乍看之下就像一具渾身血污的僵屍。
實際上自己和僵屍大概也差不多了吧,她想。
“抱歉了,我不是有意打攪你們的安眠的。”
她低聲向身邊無數的死者道歉。
這不是神術。
邦妮發現自己使用神術的能力已經完全消失了。
無論是哪個神,都已經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是這樣啊……這是對我被權力欲迷住的報複嗎?”
邦妮又放了一發魔法。更多的屍體飛上天去,陽光透過新出現的大洞,照在她的臉上。
“我不承認啊!我不承認這個現實啊!那又怎樣呢!政治是污穢的大泥潭,但人類恰恰就是在污穢中前進的!如果你要讓我承認這個現實,不如讓我去死吧!”
在重新綻放的午後陽光照耀下,屍體山散發出濃重的腐臭味。
“但我們不能因爲泥潭肮髒,就不向裏面跳去!在血污襯衫掩蓋之下,是一個更加文明的未來!我不認輸!我絕不認輸,這是我姐姐放棄了生命去建立的魔網!”
邦妮聲嘶力竭地叫喊着,爬起身來,用出了一發更大的沖擊波魔法,把壓着自己的屍體山炸得四處亂飛。
“我用不了神術了,這是報複吧?但我不會承認它的!”
她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她發現自己正**地站在夕陽下,身上塗滿污血,周圍有些正在準備柴薪的帝**人膽怯地望着突然站起來的她。
“我不會承認的!”邦妮用力擦掉了臉上的淚水,“如果事實和我們的理想不符,那就去改變事實!”
她大聲吼叫着。
有些費戈塔士兵似乎認出了她,他們尖叫着逃走了,去申請救援。
“就算我,邦妮?塞菲爾死在這裏也好!那我至少也可以給這個世界留下一個魔網,不是嗎?”
**的邦妮?塞菲爾再一次對着萬裏無雲的天空擡起右手。
這是從來沒有人幹過的魯莽之事。
每個試圖申請奇迹而失敗變成天譴的牧師幾乎都當場死亡,如果沒有當場死亡,他們也大多度過了極爲痛苦的一生。
但是……
“諸神在上!我,邦妮?塞菲爾,才不管你們願不願意回應我的請求,但我知道你們肯定能聽到的!”
邦妮的聲音回蕩在布萊尼姆上空。
“我要告訴你們――不管多少次,我都要嘗試!我不會允許我姐姐付出生命去建立的魔網無法工作!就算把這名爲‘常識’或‘靜态現實’的大壩砸毀,我也要第二次申請奇迹!如果還不行,我就第三次,第四次,直到我這傷痕累累的身體毀滅,或者你們毀滅爲止!我不管你們是盟約諸神,還是協約衆神,或者是一神論那些邪教,甚至是自然神論……我不管你們是誰!我要奇迹,現在就要!”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喊道:“啓動物理層!”
沒有任何反應。沒有什麽雲層彙集,沒有龍卷風,沒有聚光。
邦妮?塞菲爾已經不是雙料施法者了,但她還在陳述着。
“我知道我能的。理性産生的是魔法,魔法的最高境界叫做‘許願’。許願術的意義就是‘心想事成’,将自己所想要的事物降臨。但是,許願術歸根究底還是屬于理性的境界,隻是将可能的願望實現而已……”
邦妮的右手握緊成拳頭,再次砸向天空。
“啓動數據層!我知道你們能聽到的!由信仰産生的是祈禱,每個人都知道祈禱的最高境界叫什麽,卻從未見過它。那個神術叫做‘奇迹’。它本來不是我所能接觸的範疇……”
她環顧四周,找到了屍體山上最高的一點,走了過去。
“啓動網絡層!我所要的奇迹,不是索求無度!它也不是心想事成,不是虛幻,不是妄想,奇迹不是一個爲了實現自己願望而設計的魔法……它是爲了實現大家的願望而實現的魔法!是爲了實現應有的現實而設計的魔法!”
仍然毫無反應。但邦妮毫不氣餒,她站在屍體山的頂端,使勁在腦内回想着她所需要的協議。
“啓動傳輸層!奇迹是是超越理性的存在,奇迹是人類追求的終極意義,奇迹是能夠改變一切的逆轉。奇迹是理想,是追求,是一切都陷入絕望時最後的曙光!”
在邦妮的腦海裏,魔網已經成型。那不言自明的協議正在開始構築,她都不用去實驗,就可以感覺到在自己腦内逐漸成形的協議和模型。
“啓動會話層!在我見到真正的絕望之後,我終于知道自己差在哪裏了!――我欠缺提出那個任性要求的勇氣!”
是的,邦妮?塞菲爾,是從絕望的屍山血海底下重新爬出來的亡靈。
“啓動表示層!奇迹隻會出現在最絕望的時刻,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将不可能化作可能!它就像古代戲劇中使用的諸神降臨,是在情節已經陷入僵局的時候用來改變命運的最終華彩樂章!”
是的,邦妮?塞菲爾,已經知道自己爲什麽之前不能使用奇迹了。
“啓動應用層――諸神啊,就讓我任性一回吧!這麽多年都不肯把神術的最終恩典授予給我,實在是太過分了,是吧?”
随着最後一個問題提出,周圍還是一片安靜――
但安妮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了改變。有微妙的變化。
“每個人都應該是他自己的牧師!我不需要教會,因爲我就是我自己的教會!我就是我的奇迹本身!”
她感受到這改變了。
在充滿血腥味的風中,名爲“常識”的大壩正在降低,奇迹的洪水可以漫過。
“以布魯托?盧瑟的名義。以麥麗雅娜?奎拉西亞的名義。以邦妮?塞菲爾的名義――”
每個身份都是她。無論這個軀體叫什麽名字,熾熱的靈魂還是同樣熾熱。
“以我姐姐安妮?塞菲爾的名義!”
九段神聖魔法!這就是九段神聖魔法……
不,這是超過段位的力量!這就是奇迹!
她可以控制這個奇迹了。
“諸神啊,我請求,不,我命令你們――”
讓這美麗而殘酷的世界,在我的意願下顫抖吧。
“讓奇迹爲我降臨吧!它會将悲劇改寫爲喜劇,将哀傷改寫爲勝利!”
讓安妮?塞菲爾的願望和犧牲得以實現吧。她在心中補充了一句。
“建立魔網協議!”
一開始仿佛和之前完全一樣,沒有任何響應。
留下的帝國士兵正要開始譏笑的時候――
夕陽投射了下來,投射在邦妮?塞菲爾的臉上,照在她的瞳孔裏。
不知何時,褐色頭發的少女的眼睛已經變成了紅色和藍色――
然後,它們開始變色了,變成了紫色。
紫色的瞳孔和夕陽的黃色光芒相撞,在邦妮的視野中構成了一個隻有她能看到的,小小的白光點。
“以太網調諧!編譯協議建立!解析節點架設!根節點運作!”
邦妮放下右手,輕輕覆蓋住這個小小的白色光點。
“讓舊時代結束,讓新時代開啓!讓所有的思想平等共存,讓所有的知識自由流傳!”
邦妮心想,這是我姐姐拜托給我的最後囑托。
我完成它了。
“那麽,從這一刻開始――魔網啓動!”
魔力漩渦如閃電般随着魔網飛馳。那是耀眼的白光,比陽光還亮,連不會魔法的人也能看到它。
每一道白光都在叙述着,魔網的時代到來了。
從此,不隻是每個人都可以使用他們的魔法,成爲魔法師;每個人也都可以尋找他們的信仰,成爲牧師。
從此,每個人也都可以是他們自己的牧師。每個人都應當是他們自己的教會。
于是奇迹降臨。
時值八月九日午後四時,在偉大魔網的曆史上被标記爲“零點”。那是降臨在近代史初葉的互聯網,是淩駕于技術水平之上的精神。
而它還會反過來作用于物質。
完成了這一切之後,邦妮?賽菲爾從奇迹之中擡起頭來,發現自己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
北面是布呂歇爾?馮?費戈塔和他的軍隊,南面是卡文迪許?馮?費戈塔和他的軍隊。
幾乎所有帝**人手上都舉着火炬,而在屍體山的周圍,柴薪早已堆積如山。
“魔力恢複了!”
“你感覺到了嗎,确實又能使用魔法了!”
“但是好像有些什麽不一樣的感覺……”
帝**的士兵們正在緊張地議論着,望着眼前**而滿身血污的少女。
“那個……該怎麽稱呼呢,盧瑟小姐?”布呂歇爾重重地咳嗽了兩聲,“那個,今天死的人已經太多了,我也不想再殺人了。如果盧瑟小姐你投降的話,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雖然我不想告訴你我的名字,但你可以稱呼我的姓氏,我姓塞菲爾。”
“哦,那麽塞菲爾小姐,”卡文迪許補充了一句,“隻要做布呂歇爾侯爵閣下的女仆就可以安全。”
“對,隻要做布呂歇爾閣下的女仆就可以安全……”布呂歇爾急忙搖頭,狠狠地瞪了卡文迪許一眼,“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你隻要投降就可以安全!”
“我的意思是――别天真了,哥哥!這可是那個布魯托?盧瑟!根據我的計算,她絕對是曆史上最危險的魔女,趁着我們的近衛部隊的魔法全部恢複,而她又沒有任何裝備的現在,幹掉她!點火!”
說完,卡文迪許就把手裏的火把丢了下去。
澆了火油的柴薪開始猛烈地燃燒了,火舌以難以形容的速度快速向着邦妮席卷而去。
“你也太着急了……我還真的有點想要一個新的近侍女仆呢……那身體……可惜了啊。”布呂歇爾也隻得将手裏的火把丢了下去,然後下令道,“讓開射擊線,火槍隊覆蓋射擊!”
邦妮歎了口氣:“唉,男人總是這麽着急……我又沒說看過我清白身體的人都要死之類的台詞,你們也不急着回去結婚,何苦呢。”
得到了九段魔法能力的魔女甚至有閑心來說些笑話。
于是,在那天稍晚些時候,帝國也得到了一位新任的女公爵。
當然,身在倫尼的那位女公爵暫時還不知道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