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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九日(mday+130)淩晨倫尼東四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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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預期一般,整個東三區的帝**全垮了。無論是不是受到直接攻擊的部隊,隻要聽到那永不停歇的馬蹄聲,就算是再勇敢的士兵也會忍不住想起那恐怖的魔法炮擊。剩下的星辰之海追随在安妮?塞菲爾的身後,時不時向周圍射擊着,把所有敢于進攻的人全部驅散。
那匹馬踏着血迹,沖出了東三區。
當兩人從第三道城門的陰影中沖出來時,東方的天空已經現出了魚肚白。
耐門?索萊頓上尉雙腿夾緊馬腹,用腳尖鈎住副镫,手按在自己的槍帶上。他擡起頭來,掃了一眼那抹剛剛出現的曙光。
“是預備隊嗎,切。”
耐門聽到這匹馬的女騎手低聲抱怨着,接着他便聽到了槍聲。
“擋住!爲了皇帝陛下,擋住!”帝**官正歇斯底裏地大喊着。
耐門拔出手槍來,用腳尖鈎住馬具,側身向前射擊。
第一次在他們面前出現的阻礙者,大概有一個排。第四區的敵人已經不是那麽毫無組織了。就像自由軍一樣,侵入倫尼的精銳帝**同樣有人試圖将軍隊從潰敗中重組起來。
耐門雙手持槍,手腕一甩,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六顆子彈都傾瀉出去後,就開始準備自己的魔法。他沒有能在馬背上使用瞄準魔法的自信,還是選了自動制導的魔法。
他把槍交到左手,右手在空中繪出效果線,低聲念誦咒文:“魔法飛彈準備……嗯?”
沒有任何反應,魔法也沒有任何反饋。就像身處在反魔法陣中一樣。
耐門不甘心,又吟唱了一遍咒語,結果依舊。他留意到,敵軍那個魔法軍官也在焦慮地搓着手,似乎想要使用什麽魔法,卻怎麽都用不出來。
“别費力了,”女騎士望着那軍官微笑道,“你的魔法已經沒用了。”
誰鋪設的?這個問題本就不用問。隻有一個人能做到這件事情:安妮?塞菲爾自由軍中尉,以一人之力擊潰了中堅軍團的人。
證據就是,數以十計的魔法箭正從她身畔的虛空之中浮現。
那個帝**官神色大變,慌慌張張地拔出了佩劍,顫抖着指向他和她同乘的這匹馬。
安妮連新咒語都沒有用,隻是勾了勾手指。藍色的閃光從她手臂上彈出,那是星辰之海的餘燼。最強的魔法師手腕一擺,呼喚出了一些六角形的綠色浮空魔法盾,擋住了槍彈。
戰鬥的結果沒有任何懸念。她的魔法能夠擊潰主幹道上所有的帝**,這區區一個排根本不在話下。
她是他所認識的最強大的魔法師。她是他所聽說過的最強大的魔法師。她是他所能想象的最強大的魔法師。那壓倒性的力量和美麗幾乎可以統治世界。
耐門知道,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幫助――他的那點魔力可能隻會添亂吧?
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開口了。
“我也想用魔法,安妮。原理是什麽呢?”
安妮一勒缰繩,停下了馬蹄。
那一小隊帝國兵并沒死光,但在她停下馬蹄的同時,他們就全四散逃開了,不光扔下了戰友的屍體,還扔下了那些受傷的同伴。
“啊,這就是魔網。怎麽說呢……這東西說起來有點複雜呢。你現在就想用魔法嗎?”
不是現在,耐門想。如果他還是昨晚那個理性的自由軍參謀的話,他就不該問這個問題。現在他應該抓緊每一秒時間,利用安妮的強大魔法,抓住帝國皇帝,幹掉他,然後和她一起成爲拯救自由國家的英雄。
但耐門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是的。我現在就想知道。”
就是現在,抓住這個機會,有個聲音在對他自己說。被人精神控制一次就夠了,他再也不想被别人控制。
隻有随機應變、經驗和野心是不夠的。隻有别人強加給他的榮譽也是不夠的。遠遠不夠。是帝國皇帝告訴了他,他正站在一片由虛假的運氣和小聰明構築的沙灘上,那片沙灘随時會崩潰,吞沒他,萬劫不複。
安妮側過頭來,臉上現出一抹淡然的笑容,就像她已經等這個問題很久了。
“讓我想想應該從哪裏講起。對你來說,這應該并不難理解……”她的聲音逐漸降低,幾乎變成耳語,“……反正這本來就是德蘭帝國學派的設想。”
“德蘭帝國學派?”耐門頓了一頓,緊張地在腦海中搜索着這個名字,“我看過《帝國奧術學報》,他們有古典學派、精神學派、東儀學派,好像沒有……”
“啊,沒什麽啦,不要在意。用最簡單的話來說,這是因爲我改變了魔法的規則。”安妮的語氣輕松寫意,“在倫尼臨時魔網的範圍内,使用魔法的規則已經不一樣了。”
耐門的嘴張大了,半天合不上。
改變了魔法的規則!這種事情也能做得出來?這真是人類的力量嗎?他簡直有想下跪的沖動。
“那……這個規則是什麽?”
“隻要學會了規則,每個人都能利用魔網。”安妮回答,“這個規則很簡單,我們管它叫‘握手’。魔網理論是從這樣一句話開始的:隻要通過三次握手,我們就能夠改變整個世界。”
“三次握手?”
“握手就是……該從哪裏講起呢。反正也不是什麽太複雜的技術,我就摘要說一說吧。”
聽到安妮這句話的時候,耐門就有了不祥的預感。每篇大家都看不懂的論文開頭處通常都會有類似的聲明。
“首先要說清楚‘握手’的對象。所謂魔法就是用信念來改變現實的技術,精靈帝國時代的學者們認爲這種技術的力量源泉就是人類本身,近代實驗否定了這種理論。改變現實這種事情是嚴重不符合定律的,你所吃下去的食物所能産生的力量遠遠不如魔法所能産生的力量強大。根據德蘭帝國學派的理論,我們使用魔法的瞬間,實際上把現實抽象成了兩個,一個是‘現實本該如此’的靜态現實,一個是‘我想要變動的目标’的動态現實。動态現實幹涉靜态現實的過程就是魔法,而所有人對魔法的理解本身構成了動态現實。崇尚唯心主義哲學的新世界學派把這兩者稱爲‘客觀現實’和‘主觀現實’,但實際上隻是一些哲學層面的分歧,具體的實驗效果沒有太大的變化。動态現實和靜态現實的區别在于,前者是我們這些魔法師對世界的認識,後者則是世界本身。‘動态現實’理論在托馬斯幹涉實驗中得到了驗證,接着在帝國學派的主持下完成了臨時魔網技術,這種技術曾被大量使用在戰争中。戰争結束後,新世界學派完成了整合魔網,而目前的倫尼臨時魔網就是在那座魔網的理論基礎上建立起來的。把靜态現實和動态現實進行建模、重正化和模式化,建立一個淩駕于粗糙的原始動态現實以上的魔網。這個魔網就是以周圍所有智慧生物的世界觀所構成的總和。魔網容納所有的思想,它是完全虛構的,卻隻承認事實。如果把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納入到這個魔網之中,就可以以人類的知識整合客觀現實,并整合周圍所有的魔力,重建所有的施法法則。爲了建立這個現實,魔網會向你發出請求,你要給予它回應,他就會将你所期望的知識和力量按照一定的法則報償給你,這就是‘三次握手’。明白了嗎?”
耐門自認爲自己是個學習能力不錯的人。他利用圖書館的資料就自學了不少連他的老師也沒能掌握的法術,也常去讀《帝國奧術學報》和《獨立法師協會論文摘要》。但安妮說的這一大段話――雖然每句話都明白,但是連在一起恍若天書。
“聽不懂。完全聽不懂。”
安妮伸出手來,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能看到魔網就是第一次握手。回應它,提出你的想法,是第二次握手。接着它就會回報你,你就能使用魔法了。你集中精神冥想的話,能看到我控制的那些藍線吧?”
“當然能。”
耐門擡起頭來,眯起眼睛,看着那些若有若無的藍色絲線。這些線條飄蕩在空中,若有若無,連通了周圍幾乎所有的物體。這些藍線非常細,細得就像蛛絲,稍微放松一下精神就看不到了。
安妮接着說:“想象自己接受它的請求,利用它使用出你的魔法。如果熟練的話,你不需要做出任何手勢或者咒語,直接用自己習慣的施法方法就可以了。”
“這樣?”
耐門試圖抓住最近的那根藍色絲線,像往常一樣擺好手勢,念出咒語:“魔法飛彈!”
毫無反應。
安妮安慰道:“那……用體驗法試試?重新回想你第一次使用魔法時候的感覺。集中精神,感受周圍的變化,感受那張網,把自己交給它。”
耐門放棄了手勢和咒語。他閉上眼睛,開始回想自己使用第一個魔法時的感覺。他集中精神,想要重新信任自己的力量。
仍然毫無反應。不管他怎麽去集中精神,那張藍色的巨網也沒有産生一絲抖動。
“還是不行?”從來沒教過别人魔法的安妮苦惱地抓着頭發,“肯定有什麽地方你還沒理解。世界不隻是物質,更是精神的總和。你所看到的萬物是人類認識的總和。還是很難明白吧?啊啊,這幾句定義也需要前提理論支持。要從認識論開始總結起嗎……算了,我把魔網的步驟拆開來示範一次。”
安妮伸出手來,随手一勾,搭住了一根藍色的絲線。
“第一次握手。這張網聯通了倫尼所有蘊含着魔力,甚至沒有蘊含魔力的事物。”
她握緊拳頭,絲線顫動起來。
“第二次握手。我想要的是,重現星辰之海。它知道這個魔法應當如何工作,我隻需要再告訴它一遍就行了。”
藍光開始浮現。那是和昨天晚上一樣的過程,但現在耐門看得更清楚了。
淺藍色的魔力沿着藍色網絡流淌,凝結成露水。
露水凝成水滴,水滴化成霧霭。霧霭逐漸變亮,猶如天際群星。那光和啓明星的餘晖交相輝映着。
“第三次握手。魔網會回報你的付出和努力。魔法師們所能調用的魔力,和他們本身的魔力,以及他們對魔網做出的貢獻直接相關。有些貢獻不足的人,能通過魔網調動的魔力,甚至還不如他本身的魔力潛力高。但這座臨時魔網是我建立的,它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因此它上面的所有魔力幾乎都能受我操控。”
藍色的星辰聚集成星團,星團聚集成明月,停留在安妮的斷臂上。
“其名爲,‘星辰之海’。怎麽樣,能理解了吧?以你對魔法理論的天分,應該很快就能理解的吧。”
望着安妮那充滿信心的目光,耐門隻好裝作明白般地點了點頭:“應該吧……讓我試試。”
魔法理論的天分?她在說誰啊?
耐門搖了搖頭,驅散了亂七八糟的聯想,也伸出手來,學着安妮的樣子,用手指勾住魔網的一根細絲。
“第一次握手……啊?”
那藍色絲線從他的手指縫中漏了過去。
“不對。把自己交給魔網,承認他的力量。第一次握手……有了。”
又一次嘗試,指尖感到了魔網電擊一般的觸感。他感覺到了。那是魔力的流動。關鍵不是手勢和咒語嗎?就像默發一樣的技巧?
耐門忙搖頭,把這種純屬幻覺的觸感從腦海中驅逐出去,萬一養成不良的操作習慣就糟了。他伸出手來,試圖向魔網提出申請。
“第二次握手……魔法箭!”
拳頭攥緊,但那藍色的絲線狡猾地從他的掌心滑落。沒有任何魔力流出。耐門越來越緊張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要第三次嘗試。
就在這時,她和他都聽到了炮彈劃破空氣的撕裂聲。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都知道已經不是在這裏拖延下去的時候了。
“這個魔法動作太大了嗎。”安妮轉過頭去,抓緊了缰繩,“先不提這個問題了,我們得躲避了。抱緊我,耐門!”
“什麽?!”耐門手臂抖了一下,猛地睜開眼睛,“這個…抱…抱…”
紅衣的女中尉一抖馬缰,右腳的馬刺重重地踢在馬的側腹上。
“抱緊!敵人的炮兵能偵測到我的魔力了,他們可能也掌握了魔網的運作方式,我們要突擊了!表面引力(surface
gravitation)!”
“這……牛頓的魔法?”
耐門的話語被淹沒在魔力制導炮彈的爆炸聲中。
“星辰之海”實在是一個太過紮眼的魔法,更别提它現在幾乎是全城唯一在工作中的大型魔法。帝國能控制的所有火炮都瞄準了這條街道,準備用絕對的蠻力摧毀最大的威脅。
耐門隻猶豫了一下,就緊緊地抱住了安妮的腰――因爲那匹馬已經開始往一旁的牆壁上踩了。雖然引力的方向已經改變了,但改變的瞬間造成的巨大加速度仍然很可能把人甩出去。
令他驚訝的是,手指觸及之處,并不是想象中的軟玉溫香,而是堅硬冰涼的類玻璃晶體。隔着軍服和貼身軟皮甲,他也能感覺到那堅硬的手感和魔力的流動。
耐門知道這種魔法。代用器官,那是黑暗時代的頂級法師們發展出來的延續生命用的魔法。對頂級法師來說,延長生命是個永遠的難題。從代用假肢、代用器官一直到備份身體的嘗試,完成了各種各樣的防止死亡的魔法技術。
“代用器官的魔法?你該去找個牧師,安妮!”
馬蹄踏過垂直的牆壁,攀上屋頂。炮彈呼嘯着砸在房屋和街道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不是時候!”安妮大喊着回答,“哪裏還有那麽高位的牧師!”
“沒有我們可以找啊!你的魔力能維持這麽多器官和假肢多久啊!”
“沒必要!”安妮那隻純粹由魔法能量構成的左手在空中就像鞭子一樣高速飛舞着,攔截下了另外兩枚帶追蹤魔法的魔炮彈,“對高級法師來說,身體隻是消耗品罷了!”
在安妮使用魔法的同時,耐門的指尖突然感到一陣微微的麻痹。是魔力在流動――不,是魔網在流動。
他集中精神,凝視着四周。那些藍線飛快地聚集起來,又飛快地分開。
安妮體内的魔力也在沸騰着,這些沸騰的魔力影響了周圍的魔網,産生了一幅美麗的抽象畫卷。藍色的絲線聚集成了顔料和不同的網格形狀,從這些網格中産生了一波又一波的空氣團,有的攔在炮彈的飛行路線上,有的鋪墊在房頂和房頂之間,構成了他們前進的道路。
安妮使用魔法,并不需要那些儀式化的咒語和姿态。她隻需要行動,魔網就跟着她開始行動。這幅景象在魔法師們的眼中看來,異常美麗。
“她自己的魔力和魔網的魔力在……用相同的節奏共鳴着?可這和我的做法有何不同?”
他下意識閉上眼睛,緊緊抱住安妮的纖腰,感受着她的魔法,想象着這些魔法的工作邏輯。代用器官本身就是由魔力維持的,它和安妮的身體由魔力連線連接着,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順着那些魔力線一直觸摸下去。
那優美腰肢的主人有點坐不住了,在狹小的馬鞍上扭來扭去:“喂,很癢呢。”
但是炮聲仍隆,硝煙和風聲掩蓋了她細微的聲音。唯一的手臂正抓着馬缰,另一隻手則忙着發出五顔六色的魔法,實在沒空閑去對付身後的乘客。她現在開始有點後悔了:當初選的皮甲實在是太貼身了……
“算了,反正到地方他就會停下來的吧……噗,還感應到了我的魔力流向!這、這種天賦倒、倒真是不低啊?”
安妮忍住一陣陣湧來的笑意,繼續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自言自語着,策馬前行,躍過一條又一條街道,躲過一波又一波炮擊,直到所有的炮擊都停了下來。
這意味着,他們已經到達了敵軍的陣線之前。
“好了,停手吧,我們到了。”
安妮猛地一勒缰繩,停下馬來,眺望前方。
耐門終于反應過來剛才自己在做什麽。他滿臉通紅,忙不疊地松開了手,跳下馬來,也往前看去。
整座城市都在燃燒着,烈焰的黃光和臨時魔網的藍光交織在一起。道路兩側的房屋紛紛被推倒,形成了縱橫交錯的臨時掩體;在這些掩體當中,帝國最後的預備隊列成最密集的三重陣列,攔在她和他的前方,一眼望不到盡頭。
“看來,帝國還有可戰之兵呢。”安妮感歎道,“五千人……不,也許有一萬人或者一萬五千人?”
耐門皺起眉頭,緊張地做了個兵力估算。“如果不考慮預備隊,七千到八千。帝國最後的預備隊恐怕都在這兒了。就算用你那個魔法正面轟擊,恐怕也轟不透這種密度的陣勢。一兩發魔法飛彈無法讓一個士兵失去戰鬥力的。”
帝**的陣列幾乎是人擠人,肩并肩,槍口連着槍口。對方擺出這種規模的陣勢,明顯就沒打算再填裝了,所有戰鬥都将在那唯一的一次射擊中分出勝負。
已經有些神射手在對他們進行嘗試射擊。安妮伸了伸懶腰,順手叫出了三組防禦流彈的防護魔法,幾千塊瓷片飄在她、他和她的馬身前。
“古斯塔夫大帝還真是個英明果斷有魄力的指揮官呢。”
在那綿延半個第四區的陣容盡頭,是站在城樓上的金铠男子。他的铠甲上镌刻着神聖柯曼帝國的皇家紋章,手中的“強權”清晰可見。
“想靠人多分散傷害?那就不用星辰之海好了。”安妮凝視了半晌後,嘴唇輕輕一撇,“能使用魔法了嗎,耐門?”
耐門的手指抖了抖,但魔網還是沒有絲毫反應。
抱歉讓你失望了。我不是天才。我掌握不了這麽複雜的理論……
但所有的話最後隻凝結成了一個詞:“抱歉。”
“倒也不急于一時。”安妮聳了聳肩,翻身下馬,“那咱們分工一下吧。我去幹掉皇帝,索萊頓,你負責看好馬。”
“什麽?看……看馬?”
耐門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她說起“殺死皇帝”時的語氣,就像在說“今天晚上我做飯,你洗碗”那麽淡然。
“這匹馬身上可是聚集了不少魔力呢,再強化一匹挺麻煩的。”
安妮望了望東方的曙光,邁出了腳步。剛走出沒幾步,她突然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過頭補充了一句:“還有,回去路上該你坐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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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九日(mday+130)黎明東四區帝國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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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炮擊!各部隊就位!”
“停止炮擊!”
命令聲回響在整個預備隊的上方。
炮擊停止了,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全力以赴的炮擊也沒成功,僅剩的幾個高段法師兩股戰戰――那巨大的魔力團還在。
“敵軍的魔法仍在工作!”
“目标也仍在前進!”
“醫護騎士團已經就位!”
“近衛騎士團已經就位!”
“最大密集陣型!哪怕用人命去填,也要把她在這裏填下來!”
帝**官之間的對話中的感歎号濃度明顯達到了平日的十倍以上。總部對這種情況沒有做過預案,因爲沒人能想到帝國引以爲傲的精英施法者集團竟然會陷入魔力不足的情況。
“構建結界!拒絕對方的魔力吸收!”
“公爵閣下!預備隊的魔法戰力不足!我們三分之二的魔法戰力在北線對抗洛佩斯,剩下的人在之前的戰鬥中損失慘重,無法保證基本的魔法支援!”
“我們恐怕要抛棄所有的低級法師了,不過魔法物品似乎還能正常工作。”
“讓後勤那邊别清點繳獲了,有什麽魔法物品立刻送過來!”
自第一次自由戰争以來,帝國由法師、牧師和貴族組成的三駕馬車雖說不太聽指揮,也不太有秩序,但在魔法戰方面一直穩穩壓倒自由軍。
爲了對抗十倍以上的魔法戰力差,南方諸國陸續建立了軍事學院、公衆圖書館、制造承包商體制,但也隻是勉強把差距拉低到一對三;也就是說“集中整個自由國家的施法者,能夠在一個局部戰場上對帝**達成暫時壓制優勢”。
不過,倫尼攻防戰顯然不在此列。就算經過幾次分兵後,主力軍團的施法者隻剩下三分之一,他們還是一直穩穩地保持着對守軍的魔力優勢。
直到今夜爲止。
自由軍的魔女一個人就壓制了他們全部。壓制到整個軍團隻剩下幾十個高級法師的程度,而這個數量每分鍾都在減少。
不提那足以颠覆好些魔法理論的廣域炮擊魔法,光她使用的這個侵蝕魔法就令每個施法者都心驚肉跳。代表侵蝕的藍線傳染得如此之快,危險程度前所未有。
“那像網一樣鋪天蓋地的藍線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以高級法師爲中心重構陣型!不要向藍線投降!”
“測算魔力流量,給我流量數據!”
“敵方控制的藍區正在以飛快的速度擴張!流量是…是…五千單位以上?!”
“對方的侵蝕魔法是自動的嗎?這是什麽變态法術啊!”
“敵人倚賴的是新型超級魔法的威力!不用緊張,超級魔法并不可怕!集中精力防禦,我們能赢的!”
但敵人不會再給他們更多時間了。每個人都看到,那紅色軍裝的女人已經跳下了馬。
馬嘶聲。
“來了。”很多人在壓抑着恐懼,下意識地重複着,“終于來了。”
視死如歸的帝**人們互相點着頭,開始了齊射。如果連分散陣型和隐蔽都不能對抗星辰之海,那就隻有用血肉來對抗了。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那龐大的魔力團并未像之前那樣砸下來。
取而代之的,是隻有一個人的進軍。
“不是魔法總攻!小心她用連續傳送突破!不要自亂陣腳!”
負責指揮第一線防禦的是宮廷法師彼得?萊利,少數幾個還能保有自己的信念來使用魔法的人之一。
在發現了對手的魔法戰力超乎想象後,帝**的指揮體系按照條令迅速移交到了随軍魔法師和牧師手裏。剩下的不到二十個高段法師每人負責了一道防線,将所有的魔法武器和反魔法槍集中在血肉防線的後面。
類似“高段法師一人突破”這樣的戰術本來是帝**的專屬戰法,對抗這種戰法的防禦體系今天還是第一次投入實戰。高段法師們率領着狙擊小分隊,隐藏在房屋和街道的廢墟角落裏,監視着戰線。
但安妮?塞菲爾并沒有用連續傳送。她覺得沒必要去做這種多餘計算。
“射擊!射擊!射擊!”
瓷屑飛舞,帝**的士兵們射出的子彈在一塊又一塊的陶瓷片上撞得粉碎。大概是施法者的惡趣味,所有的瓷片都是藍紋白底的青花,最好的東方貨。
那金發的女軍官舉起自己那純粹由魔法構成的左手,在空中繪出魅力十足的速寫圖。萊利認爲自己應該能排進全世界最好的一百名法師之列,但就連他也看不清那花樣百出、速度驚人的魔法。不管是遠程還是近戰,不管是狙擊魔法還是範圍魔法,沒有任何一種攻擊能威脅到她。
作爲指揮官的萊利能看清的,隻有那條已經崩潰的防線。
那景象之慘烈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比之前受到“星辰之海”攻擊的那場戰鬥還要慘烈百倍。每個傷者都受到了完全不同的魔法攻擊,他們的慘象各自不同,猶如地獄。
在這樣的景象面前,他最終也沒讓自己的狙擊分隊發動攻擊。他不敢下達那個命令。
這麽想的不止他一個人,第二道、第三道防線的指揮官也沒有做出任何行動。負責第四道防線集團的托馬斯?霍布斯閣下勉強發動了攻擊,他留下的痕迹――已經不能說是屍體了――就塗在旁邊一棟破房子的牆上。
“不……我們的假定全都錯了。她根本不是那種‘依賴大型魔法’的魔法師。光這種使用普通魔法的技巧和效率,她就勝過我們全部。她使用大型魔法隻是因爲……隻是因爲……懶惰而已。”
想到這裏,萊利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抖了。如果使用那種大型魔法是懶惰……那不懶惰的她會是怎樣的?
然後,他看到安妮在第五道防線之前停了下來,向着防線伸出了手。她說,“還需要我重複一遍之前的事情嗎?”
那語言仿佛帶有魔力。不,肯定帶有魔力,隻是宮廷法師也無法認出這個魔法。
因爲接下來,整條防線就從中央分開了。最精銳到帝國士兵們,變成了“塞菲爾走廊”的牆垣。
那些英勇的帝國士兵就像他們的戰友一樣,在這種超越人類的力量面前喪失了戰鬥意志。他們默默地放下了槍,默默地站着,目送着那可怕的魔女從他們之中走過。在沒有任何魔法支援的情況下,和這樣的敵人作戰,無異于送死。
有些貴族忍不住流下了淚水。他們知道,自己一輩子也忘不掉在這裏的失敗了。
兼任着宮廷畫家的萊利忍不住掏出了自己的素描本,在素描本上畫下了這震撼人心的一幕。在那幅速寫的旁邊,彼得?萊利這麽寫道:“魔法就像她身體的一部分,而倫尼就像是她的世界。”
而在道路盡頭的倫尼外牆上,金铠的帝**總指揮,軍務大臣費戈塔公爵也正在望着這一幕。那條走廊從安妮所在之處,一直延伸到他腳下的城門。
“讓參謀部撤退,對方的戰鬥力遠遠超出估計。但是,還沒有超出我們所能應付的範圍。”
“要用那個嗎,公爵閣下?”有參謀問,“那樣的犧牲……”
馮?費戈塔公爵回答道:“不會比第一防禦區更慘的。她是想要打斷我們帝**的脊梁啊。”
“那麽,請允許我們看到最後。我們也對那個區域的防禦非常有信心,不會輸給她的……”
聽到參謀們的請求,公爵手中那名爲“強權”的權杖重重地砸在地上:“不,你們必須離開。你們的戰争還沒有結束。這是命令。”
老公爵的手中正握着“強權”,腰間的指揮劍是鷹翼伯爵的“仁慈”。這意味着,目前的他擁有對帝國所有臣民的指揮權。參謀們不敢違抗,紛紛敬了軍禮後離開了城牆頂端。
“而我會看到最後一刻,否則就對不起陛下和外交大臣他們托付給我的這些武器了。”
公爵自言自語着,望着部署在防線後面的那三十門二十四磅重炮。這些原本用于攻城的重炮已經填滿了破魔彈和加倍霰彈,是他的最後防線。
而那個可怕的魔女正在走進最後防線的射擊區。望着她的步伐,公爵最後在心裏過了一遍計劃,滿意地點了點頭,放下了頭盔的覆面。
“如果光憑魔力的高低就能分出戰鬥的勝負,人類就不需要魔法了吧。”
在安妮走出最後一組街壘的同時,三十門重炮全都吼叫了起來,整個倫尼都随之震動。連第一區議會大樓頂上的自由鍾,都随着這炮擊聲搖晃了起來,響個不停。
在硝煙之中,少女輕聲地念出咒語:“超電磁場(superelectromagicfield)”!
她那完全由魔法構成的左臂突然開始變化了。電火花從魔臂附近閃了出來,魔法臂本身則化做了無數的細絲,網住了正面射來的所有霰彈和破魔彈。魔法師從很早以前就知道可以用磁場對付鐵砂系武器的轟擊,也知道可以用魔法排斥場對付魔導金屬。但直到有了法拉第,他們才擁有了對所有金屬通用的電磁場防盾。
這對帝國的法師們來說,是聞所未聞的知識。他們從未聽說過有哪個法師能承受住三十枚不同材質霰彈的同時轟擊。
但那金發的女中尉就這麽從彈雨中正面沖了出來――還帶着一條純粹由高熱的金屬彈丸和電火花構成的左臂!
她的速度是如此之快,那些炮手都還沒來得及進行第二次裝填。她的左臂就像死亡的惡魔,輕易地屠殺着帝國最好的炮兵部隊。
望着這一幕悲劇,費戈塔公爵的臉色絲毫未變,隻是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你幫我做出了最艱難的決定。”他猛地抽出指揮劍“仁慈”,下令道,“點燃炮兵陣地!”
最後的兩名高級法師向着炮兵陣地投出了由純粹火焰構成的高溫标槍。
感應到這突如其來魔力的安妮低頭望去,才發現在炮兵陣地後面,是堆積如山的木桶。她也随即意識到,這些木桶裏裝的是什麽。
那顯然是火藥。帝**居然放棄了他們的整個重炮部隊來當誘餌!
隻剩下使用一個魔法的時間。她不可能同時保護自己并脫離危險地區。
安妮咬了咬牙,瞬間做出了決斷――
整個炮兵陣地的火藥桶就炸開了。帝國預備隊把整個軍團的火藥儲備都搬了過來,足足有幾萬磅。
那是足以炸垮半條街道的大爆炸,黑煙在空中升騰着,看起來就像巨大的黑色蘑菇。除了那緩緩落下的煙雲之外,整個戰場一片寂靜,人們隻聽到那些碎片、磚石、金屬碎粒雨點般砸在地上和滾動的聲音。
然後他們留意到,那巨大的、群星般的魔力團似乎在漸漸變小。
“赢了嗎?”帝**人們開始悄聲地互相交頭接耳,而這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幹掉魔女了!皇帝萬歲!神聖帝國萬歲!”
這歡呼一傳十,十傳百,直到剩下所有活着的人都開始歡呼。傷兵們用微弱的聲音歡呼着,重傷員們在欣慰的笑容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隻有兩個人沒有加入這歡呼的大合唱。
在戰場最西側,年輕的自由軍上尉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下。
“不……不可能。安妮……安妮……我……我……”
耐門?索萊頓反複地重複着無意義的呓語,手指用力摳着地面上的磚縫。他的指甲崩了出去,血肉模糊。
而在戰場的最東側,帝**的總指揮官則笑不出來。
因爲他聽到了一個動人的女聲,正歡快地複述着那句口号。
“皇帝陛下萬歲~吧?”
馮?費戈塔老公爵猛地擡起頭來,見到一臉硝灰的安妮?塞菲爾正從半空中緩緩落下,臉上笑意盈盈,右手在額頭附近擺着十分不标準的帝國簡化軍禮。
“那把權杖是‘強權’……很高興見到您,帝國皇帝陛下。”
他的眼睛睜大了。就算這樣的安排……都不能戰勝這個魔女嗎?
“很刺激的安排,陛下,但已經夠了。我們的世界需要和平。”
她着陸在公爵面前不遠的地方。公爵留意到,她的軍服褲子已經破了,裏面的黑色附魔皮甲上嵌滿了彈片和霰彈彈丸。
經驗豐富的公爵立刻明白了安妮脫困的手法:在那一瞬間,她使用了飛行術,并控制電磁場把沉重的左臂抛棄掉,換來了足以讓她飛上天空的巨大初速度,躲開了暴風。
她不是一個隻倚賴強大魔力的暴力法師――而是一個真正的頂級法師。如果她試圖用最後一個魔法使用傳送、飛行或防護魔法,恐怕都難逃喪命的命運;但她明智地放棄了防護。
幾乎同時,費戈塔老公爵也意識到,對方誤以爲自己是古斯塔夫皇帝。
“魔女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她也有犯錯誤的時候。”
公爵沒有回答她,而是在心裏對自己這麽說。
他抛下手中的“仁慈”,拔出“強權”,手指撫摸着上面的魔導回路。那柄世界上最鋒利的劍直接插進了牆磚裏,隻露出三分之二的劍身在外面。
安妮擦了擦臉,表情嚴肅起來:“看來陛下您是不想談了。這樣也好,就讓我們直接在這裏結束戰争吧。”
“強權”頂端的寶石亮起了光芒,作爲回答。
btw:其實呢……上面某句的完整版應該是“(<>
btw2:雖然現在還是平安夜,可已經是25号了……就這樣吧,大家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