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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八日(mday+129)
倫尼?中央第一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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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尼的中央區劃不分東西南北。它隻有一個閃耀的名字,那就是第一區。在它那隻有裝飾意義的城牆之上,飄揚着繪有大劍的戰旗。
耐門?索萊頓上尉一見到那旗幟,就跑去找他們的指揮官,從熟人麥卡什将軍手裏要來了三個連隊和一堆用于地下作戰的魔法物品和補給品。第七國民師是臨時拉起來的預備役部隊,但這三個連隊都參加了前幾周的地下水道清掃作戰,經驗相對來說比較豐富。
他把這三個連隊和從紮爾特老師所在的第三師那裏勻出來的一個連隊集合在了一起,分配了任務。
“我希望你們能夠警戒中央圖書館和聯邦博物館附近的區域,如果這兩地有變故,能夠第一時間支援。這個區域散布着廢棄不用的隧道,雖然可能性很低,但我們不能低估敵人的能力。各連隊分别抽出一個排,分散警戒在圖書館和博物館的各個出入口,并向館員交待清楚,一旦有任何異常――強調一遍,任何異常,便同兩館的保安隊一起進行調查。”
聽起來非常合情合理的命令。
“全體執行命令。我本人會向兩館高層取得許可,調查地下深處的珍本庫的防禦情況。你們去博物館,如果發現有防禦魔法被破壞的情況,不要行動,來通知我。”
交待完命令,耐門轉身走進中央圖書館。昔日的倫尼大公爵雄踞帝國南方數百年,曆代貴族在此建造了極盡豪華的府邸。倫尼第一區中央廣場附近的所有建築都曾是公爵家的禦苑,這棟中央圖書館也充斥着奢靡的浮雕和壁畫。革命的烈焰把公爵的府邸正館付之一炬,燒盡的殘骸變成了自由公民的廣場,隻留下幾棟别館宣告着貴族時代的榮耀。
他揚起頭來,盯着天花闆上那些精靈風格的奇幻繪畫,等着館員送地窖的鑰匙和最高權限的閱覽證來。
他很熟悉這棟建築物,他的整個少年時代幾乎都是在這裏度過的。在這裏他和黛妮卡一起如饑似渴地讀書,學習,研究,研究科學和魔法,研究曆史和文學。他和她都相信自己的才能,都相信自己終有一天能憑借自己的力量赢得獎學金,都相信自己能憑借努力拿到法師協會的許可證,成爲一名真正的協會法師,靠自己的力量在這個國家裏生活下去。
按照他的能力,他或許沒機會擁有自己的研究室或者法師塔,也不會拿到豁免權狀和評議會的席位,但他應該能拿到進入珍本庫的貴賓證……
“這是您的貴賓證,上尉閣下。”
耐門從女圖書館員手裏接過鑰匙串和貴賓閱覽證,把鑰匙串挂在自己的武裝帶上。手裏的閱覽證是不起眼的黑色,卻象征着進入珍本庫的權利。正常來說,要拿到這枚閱覽證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功,連紮爾特?佛蘭也沒能通過測試;不過,今天耐門隻憑着自己的軍銜就拿到了這枚證書。
他來過這裏很多很多次,卻很少見過女圖書館員。隻有五十萬人口的倫尼城,已經動員了超過十個師的兵力投入到戰争之中,圖書館員們也都被征發了。在這個時代,真正的圖書館員都是經過多年深造,學問深厚的人。他們大多都是魔法師,爲了保存知識而奮鬥,要騙過這些人并不容易;但騙過臨時代替他們的姑娘們并不困難。
“她們畢竟不是真正的圖書館員……我能進來的話,黛妮卡應該也能。”
耐門沿着螺旋樓梯向地下最深處走去。地下一層大多曾經是仆人房,現在是圖書館職員們的辦公室。地下二層是普通貯藏室,現在還是。他走到地下三層,在昔日公爵的地牢裏,如今埋藏着六百年來的文明結晶。用來防備犯人的建築,當然也可以用來保護财産。
站在層層密封的大門前,他舉起貴賓證,念出了啓動語:“我以大圖書館貴賓的身份,命令此門爲我開啓。”
沒有反應。他感到有些不對頭,快步上前一推,那門就像沒有魔法保護似的應聲而開,原本的保護魔法已經被強行驅散。
耐門打了個響指,用手按住腰間的槍:“看來就是這兒了。我們的想法看來差不多呢,黛妮卡?”
他沒有貿然向深處前進,而是停住腳步,手指在胸前劃過,開始念誦能夠讓他的雙眼辨識魔法存在的咒文。第六珍本庫、第七珍本庫、第八珍本庫,他辨識着防禦魔法被破壞的程度。雖然掩飾過,但還是不止一個鐵門上有被破壞的痕迹。很明顯,入侵者并沒有足夠多的魔力來恢複所有的防禦魔法,她也不需要掩蓋所有作案現場。
“後期的珍本庫在第一黨派系統時期還沒有啓用,那時候這些隻是空置的牢房。非常準确的判斷。一直到第十三珍本庫的防禦魔法都被破壞了,按照通常的邏輯,她最遠隻前進到第十三書庫――”
耐門在第十珍本庫前停下腳步。
“但如果是我,就會再往前破壞兩三個書庫的防禦魔法。所以,正确答案不是十就是十一吧。”
他邁步走了進去。書架上擺滿了珍貴的書籍,大概有一半是各類魔法書。耐門強忍住翻閱的沖動,開始一塊一塊地敲地闆,拉動書架上的書籍,按動四周的照明魔石。
但這次他失算了。他花了整整一個小時,一塊一塊敲了第十和十一書庫的地闆和牆闆,卻沒找到異常。他不肯認輸,連午飯也沒吃,又花了三個小時,敲了從第六到第十三珍本庫所有的地闆,同樣沒有異常的回音。
“這不可能。所有八間我都敲過了,沒有反應,沒有密道。所有的地闆的回響,聽起來都和其他的地闆一樣……”
外面的炮聲越來越緊,越來越近了。他無力地靠着牆邊坐下來,思考着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黛妮卡原本隻領先他兩個小時,不可能有時間在這裏設下假目标以後再轉戰别處。
“一定就在這裏!可是,到底入口在哪裏?我比她還差在哪裏了?有什麽沒注意到的東西――”
有。他猛地反應過來,自己的推理中間有個沒注意到的漏洞。
“取土口。大規模挖掘的土。他們不可能從這些狹窄的珍本庫裏挖掘隧道,那麽,實際的隧道取土口就是――”
耐門快步奔出珍本庫,走進走廊。他用力跺着走廊的地闆,傳來的回音和珍本庫裏的地闆回音是一樣的。
“爲了方便取土,他們不可能挖掘那些牢房下面的地闆。開掘是從走廊直接開始的!在走廊下面,就是那條帝國藏金隧道!她開到第十三個庫的時候發現了這一點,而我竟然被她誤導,在這裏浪費了四個小時!”
耐門快步跑到走廊的盡頭,用魔法轟開地磚。下面是用泥土堆成的斜坡,斜坡一直向下延伸,延伸,延伸到比地下水道更深的地方。八十年的積土和崩裂讓這些隧道看起來危險無比,但他留意到,有人翻出了新土,上面印着新鮮的腳印。
腐臭的氣味從深處傳來,他掏出一瓶自由呼吸藥水喝了下去。照明的水晶棒分别系在手臂外側和腳腕外側,這樣萬一遇到偷襲,一方面可以保證頭部的安全,另一方面保證不會因爲一次攻擊而喪失所有光源。接着,他就開始思考應該走哪條路。
和倫尼的地下水道不同,爲了挖掘藏金而開掘的隧道是非常混亂的。坑道寬窄不一,拐彎不是直角,掘坑沒有支撐,彼此不能連通。對黛妮卡來說,這很簡單,她隻要選擇一個方向一直挖下去就可以了;但對追蹤的耐門來說,他必須猜出黛妮卡選擇的方向,才有機會追上六個小時的差距。
照明棒的微光映照着他腳下起伏不平的坑道。他停下腳步,謹慎思考着,她會選擇哪條路?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有一道風掃過他的身旁。這陣風一閃即逝,坑道内的空氣随即又回複到了以往的凝重。如果不是停下腳步,他不會感到這陣微妙的風。
“是錯覺嗎?”
耐門?索萊頓耐心等待着。過了大概十秒鍾,又有一陣風從他身邊掠過。
“不是錯覺。坑道内的空氣正在流動。隻有一件事情能讓空氣流動起來……魔法。”
他快步走到下一個岔道口,駐足,等待風的流動給他指明方向。他在地上用熒光粉劃出标記方向的箭頭,防止自己迷失在這密道裏。
向北。向北。向東。向北。向北。向西北。
周圍的坑道越來越寬,還能看到朽爛的木制軌道的殘骸。
向北。向北。向東北。向東。
坑道向下歪斜,越來越深。
風似乎大了起來,越來越大。他藏起了兩根照明棒。
向北。向北。向北。
坑道擡起,迅速擡起,坍塌的斜坡擋住了去路。
耐門掏出帶來的挖掘鏟,在斜坡上挖出落腳點,沿着斜坡爬了上去。借着微光,他找到了更多的落腳點,挖掘出來肯定不超過兩個小時。
而後,他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大得有點離譜的岩洞裏,這裏看起來像當年挖掘時勞工們的地下營地。昏黃的天光從上空投下,還能聽到外面炮擊的轟鳴聲,但已經沒有之前那麽密集了。已經是傍晚了。
在黃昏色微光映射之下,一個孤單的身影伫立在那裏。
她的腳下是崩塌的岩石和泥土殘骸,那些殘骸堆成了一座土山。土山的頂部是平的,明顯被人工加固過。
她的軍靴有節奏地踏在垃圾山頂部一個散發着淺藍色光芒的法陣上,就像在法陣上起舞一樣。每當她踏中魔法陣的時候,就會有風從她的身邊吹過,交替更新着隧道内的空氣。
她一邊操縱着魔法陣,一邊輕輕地哼着歌。歌似乎是即興創作的,節奏奇妙地和她的腳步相符。
“黛妮卡?”
耐門出聲叫住了她。
“你最後還是來了。”黛妮卡?薇倫從法陣上跳了下來,“你來得可真晚,索萊頓,我本以爲你會再早點的。你一個人?”
耐門點了點頭:“一個人。我不是來追殺你的。”
“你還有話要說啊?我以爲你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索萊頓。”黛妮卡聳了聳肩,“說吧,你又想到什麽新的理由勸說我了?”
“戰争馬上就要結束了……”
還沒等耐門繼續,黛妮卡不耐煩地又插了一句:“如果你是打算建議我回福利院躲避克拉德那混蛋的通緝令到戰争結束,就省省吧。我――絕對――不會――同意的!我絕對不接受這種憐憫,那是我所作所爲的應得回報!且不說現在勝負還未分,就算真的帝**一敗塗地,我也甯可逃到新大陸去,像赫爾蒙特小姐一樣當個自由的法師,也不願意回到那混蛋的羽翼下痛苦哀求!”
這一串連珠噴射魔法般的言辭,完完全全命中了耐門的整個勸說計劃,他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掉。就像他非常非常了解黛妮卡一樣,黛妮卡也非常非常了解他。這種勸說言辭,是不可能有效的。他必須換個方式。
然後他說:
“我們私奔吧,黛妮卡。”
就仿佛向平靜的池塘中丢下一塊大石頭――
就是這樣的勸說方式。
“我們私奔吧,黛妮卡。私奔吧。私奔吧。私奔。”
這句話就像咒語一樣,反複回響在黛妮卡的耳邊。正把玩着自己佩槍的那隻手一抖,扳機一閃,一枚銀彈打了出去,撞在廢墟山上。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你再說一遍?”
耐門低下了頭,斷斷續續地重複了一遍:“我說……我們私奔吧,黛妮卡。”
“你說的私奔,就是‘男性和女性兩人因爲愛情一起逃往遠方’的私奔,對吧?”
“嗯。”
“那你不覺得你這個發言之前缺了點什麽嗎?”
“缺了點什麽?是說帝國的私奔還需要什麽特殊儀式嗎,馮?費戈塔公爵小姐?我好像沒看過這方面的記載……”
黛妮卡把槍插回腰帶上,憤怒地邁前兩步,抓住耐門?索萊頓軍服的領子,用力往下拉:“愛情啊,笨蛋!連愛情表示都沒有,哪裏來的私奔啊!”
耐門又一次迷惘了:“愛情表示?要什麽樣的……”
他的眼神對上她的眼神。黛妮卡的目光淩厲,鋒芒畢露――她正焦急地等待着。隻有一個回答。
“我喜歡你――”
“這就夠了。”黛妮卡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他另外半邊衣領,猛地往下一拉,擡頭吻了上去,用舌頭打斷了他。
耐門的雙臂僵硬了。他笨拙地反應着,手臂盲目揮舞了快半分鍾,才機械般地把面前的異性攬入懷中。幸好,吻還在繼續着。
那個深吻很長,很長,長得就像要延續到戰争結束。
所有的炮擊都沉寂了下來,隻留下他和她熱情地擁吻着。
當然,這都是自由呼吸魔法和藥水的錯。他和她都可以通過皮膚呼吸,這個深吻要多長都沒有關系。一般人早就被憋死了,而魔法師們則可以把這個吻一直,一直,一直進行到雙方的頭腦都一片空白爲止。
黛妮卡和耐門都不知道這吻是什麽時候結束的。當他和她恢複到正常意識時,耐門發現自己的軍服領子被扯了下來,黛妮卡則發現自己的右手裏抓着半片肩章。她臉色一紅,急忙将肩章遞回給了耐門。
耐門接過肩章,卻并沒着急戴上去,而是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
黛妮卡的肩膀抖了一下,卻沒有掙開。
他說:“我們走吧,離開這座城市。”
她反駁:“現在嗎?你真的這麽灑脫嗎,‘卓越章’?”
“那卓越章本來就不是我掙來的。”耐門用另外一隻手摸着胸前的大勳章,“一開始,我本來就不是真正的自由軍人,你也不是真正的帝國貴族,這不是我們的戰争,不管誰赢誰輸都一樣。就像你說的一樣,我們可以逃去新大陸,做種植園主,做自由法師,給那裏的野蠻人和矮人們帶去文明。我們走吧。”
黛妮卡輕輕地笑了兩聲:“哦,不,我可不想去開什麽種植園。采棉花什麽的,不是我想做的事情。”
耐門擡起頭來,望着洞窟的頂端:“我們也不一定要去新大陸。我們可以去英特雷,去穆雷曼,做東方貿易。我們也可以去遙遠的東方帝國,做探險家,在陌生的土地上冒險。世界是很大的,真的很大。”
“你一直就沒有搞明白。你認爲很好很好,很正确很正确的事情,未必就是别人想要的。你想要安甯的生活,但是我并不想要。我們的本質分歧就在這裏啊,索萊頓。”
“哪裏安甯了?我們不是正要去冒險私奔嗎,黛妮卡?”
“誰說我們正要去私奔了?”
耐門錯愕了:“可是,那個吻……”
“那隻是對你那句表白,還有你之前救了我一命的回報啊。費戈塔家族的家訓之一就是有恩必報。”馮?費戈塔公爵小姐笑了起來,“而且,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卻不是唯一真心的。如果,我是說如果,剛才在這個情況下的是安妮?塞菲爾,你也會一樣表白的。”
“我不會的。”耐門急忙否認。但是,他不可自制地想起了安妮的臉。
“你剛才還說你要抛下一切跟我離開這裏。但是,如果你路上碰到安妮受到帝**圍攻,你敢說你不會去救她嗎?”
耐門一時語塞。他會去的,哪怕他的戰鬥力毫無意義。他無力地辯解道:“安妮是個不弱于你的魔法師。她不會被困住的。”
“夠了,别辯解了。你喜歡我,可是你也喜歡她。你知道,昨天晚上我在福利院。”黛妮卡放低了語調,“佛蘭老師看出來了,修女看出來了,我看出來了,我估計安妮她也看出來了。你喜歡她,不要否認了。雖然我還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喜歡你,但至少她不讨厭你。”
“難道你讨厭我?”
“我喜歡你,但是我讨厭不公正。如果我在這裏和你私奔了,這就是不公正。我不想成爲那樣的女人。”
黛妮卡慢慢地回過頭來,将手從他的掌心裏慢慢抽了出來。
“我就直說了。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但是,我不會選擇和現在的你一起私奔的。我的回答是,‘對不起’。至少,現在是‘對不起’。”
耐門用力抓回了她的手:“可是,戰争就要結束了!或許我們要過很長時間,才會有機會再次見面!你覺得,什麽時候我才能得到不一樣的答案呢?”
黛妮卡的語氣變得有些憂郁:“等你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了,我可能會選擇你。我知道,或許到那時候你就不再需要我的回答了……但是,現在這個答案隻能是‘對不起’。”
這一次,她堅定而果斷地将手抽了出來。
“我可不是那些把安全感什麽的借口挂在嘴邊的女人,我不需要虛假的安全感,或者虛假的逃避。”
“我不是在逃避。”
“真的嗎?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東西嗎,索萊頓?你認爲很好很好,很正确很正确的東西,不過是别人灌輸給你的。那是倫尼的大家想要的生活,是修女和老師想要的生活。可是,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嗎?”
耐門的口氣越來越軟弱:“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去冒險,你隻是因爲我說想要離開這裏才這麽說。你可以混進自由軍,你可以混到功勳,戰争結束以後,你還會繼續混在這座城市。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會過着這樣的生活。但是我不會。”
黛妮卡昂起頭來。耐門能感覺到,她身上的魔力正澎湃着。
“黛妮卡?洛佩斯能做到的事情,黛妮卡?索萊頓做不到。黛妮卡?薇倫?馮?費戈塔能做到的事情,黛妮卡?索萊頓也做不到。你是在邀請我,成爲一個比現在的我可憐得多的人,請恕我拒絕……啊,索萊頓,我不是在貶低你,隻是覺得你還沒找到自己的目标……”
越抹越黑。耐門?索萊頓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青色。
比貶低更可怕的就是真話。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繼續開口。
幸好,此時炮擊重新開始了。不過,這炮擊聽起來似乎有點太近了……
聽到這低沉的轟鳴聲,黛妮卡的臉色變了:“離開這裏,現在還來得及!”
“你說什麽?”耐門錯愕不已,“我離開?不!我不會放棄你的!”
“你覺得我是來這裏挖密道的?知道爲什麽昨天和今天的的炮火這麽密集嗎?你覺得我在這裏一直不前進,是在做什麽?”
耐門并不是笨蛋。聽到這樣的提示,他立刻就明白了,臉色變得鐵青。
“你有人接應?!”
話音未落,他就看到洞窟盡頭的另一座廢墟山在微微震動。
“而且,不隻是接應。”黛妮卡甩開了對方的手,壓低了聲音,“工事魔法!已經不到五十米了!快逃走,馬上!”
索萊頓咬了咬牙,又冒險追問道:“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嗎?”
黛妮卡将臉轉到一邊,不想讓他看到:“我也不知道。你快走吧。”
他沒有再多說,扭頭就跑。他一路跑過拐角,奔上離開的斜坡後,突然停下腳步,開始原地踏步,并有意識地越踏越輕。之後,他蹑手蹑腳地走了回來,躲在角落的陰影裏面。
他不着急離開,因爲手裏的王牌還沒有翻出來呢。
在圖書館附近待命的四個連隊,每個連隊都參與過上個月的地下水道清掃行動。在這種狹窄的通道裏面,就算敵方有幾十名帝國騎士和魔法師,也未必是這些熟悉下水道作戰的士兵的對手。
他撕開随身的魔法卷軸,放出了一隻隐形的探查之眼,窺探着黛妮卡所在大廳的動靜。
“費戈塔公爵會投入多少人來接應她呢……”
伴随着最後的工事魔法,土牆碎開了。
“馮?費戈塔公爵小姐!您引路辛苦了!”
一瞬間,整個地道裏,各大貴族的家徽閃耀,照得這暗道如同白晝。人群湧過狹窄的坑道,沖進大廳,然後吵吵嚷嚷地靠牆分成兩排,爲後面的人閃出一條道路來。幾乎每個人身上都裝飾着自己的家徽和紋章。
“五大公爵家……十六個侯爵家……十二個主教區……八個協會分會……帝國英雄勳章……一等戰功勳章……皇家近衛騎士……”
他越辨認越是心驚。他才數到一百五十,能代表帝國的辨認符号幾乎全都出現了。誰能有資格率領這樣的軍隊?誰能讓這樣的一支接應分遣隊給他讓路?
“她名義上的父親――馮?費戈塔公爵不會親自來吧?”
緊接着,他就看到了答案。從列隊歡迎中走過的,是一名高大強壯,長相充滿威嚴的老者。他的铠甲看起來很有年頭了,上面镌刻着費戈塔家族的紋章。
耐門徹底屏住了呼吸。
“諸神啊。那個人……那個人真的是……隻能是……”
黛妮卡?薇倫?馮?費戈塔的義父,洛倫?馮?費戈塔公爵。
“帝國的軍務大臣……”
更令他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面。洛倫老公爵走過這近兩百人的隊列,卻在隊列的盡頭停住腳步,側身讓到一邊。
是誰讓軍務大臣也要讓路?這麽說,跟在他身後的這個跛子就是――
“神聖帝國的跛子皇帝,古斯塔夫?休?柯曼。”
耐門下意識地重複了這個名字,仔細打量着那個可能是皇帝的人。
那個人年紀并不大,面部的線條很深,表情冷漠剛毅。他手裏握着的權杖很長,随着他的前進,一下一下擊打在地上,發出有節奏的啪啪聲。不知爲何,當他盯着皇帝的身影時,會逐漸忽略那條跛腿。對這個人來說,跛腿好像隻是個不重要的特征。皇帝所持有的堅定意志給人的印象,遠在他那條跛腿之上。
那是一個無愧于“皇帝”這個稱謂的人。
古斯塔夫皇帝在黛妮卡的面前停下腳步。他單膝跪地,親吻了她的手。
通過探查之眼,耐門能聽到皇帝的發言。
古斯塔夫陛下說:“我代表帝國,感謝您對帝國的貢獻,馮?費戈塔公爵小姐。”
他早該想到的。皇帝怎麽會滿足于用人命填城牆?倫尼的防禦是如此堅固,守軍是如此衆多!如果帝**有源源不斷的後援,他們是可以圍城不攻;但現在……
“皇帝要從内部打碎這個國家。好狠的決心,好可怕的魄力!”
這裏就是帝國的總攻方向。在這條命名異常諷刺的“帝國藏金隧道”裏,有史以來第一次,來了帝國人。
每個人都知道,帝**已經窮途末路。在自由軍一次又一次動員起來的汪洋大海中,糧草将盡的帝**已經無路可走。而在這裏,才是帝**最後的賭注,外面的炮擊不過是障眼法。
“反正炮彈也帶不走了”,在帝國總參謀部裏,一定有人會這麽說吧。
而後,黛妮卡從内部給他們提供了道路。
所以帝**組織了那麽大規模的攻城戰,用來分散自由軍的防禦。所以,他們組織了這麽大規模的炮擊,用來掩蓋地下工事魔法進展的聲音。
近十萬人的兵力散布在第三、第四兩道牆上,而在第一和第二區,隻有一個多民兵師據守。這正是他們最好的獵物。
雖然第一批的進攻者隻有兩百多人,但以這兩百多人的精銳程度,他們是有勝算的。除去派往耶拿的分隊以後,圍攻部隊所有的精銳,差不多都在這裏了。
“這才是黛妮卡不想離開的真正原因:從一開始,她就無路可退。不過……”
耐門不想再看下去了。他輕手輕腳地轉過身,沿着自己來時的道路離開,并抹掉了所有看起來像指路标記的東西。黛妮卡應該也會留一份;他找到了其中的一些。
這才是一件真正無愧于卓越勳章的大功勞。
想到這裏,他的兩腿開始發抖了。雖然發抖,卻跑得更快。
“倫尼的拯救者”,不,“自由國家的拯救者”。
“把這個稱号變成真的,也不錯吧?是的,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他有四個連隊。必要的時候,他能調動一到兩個民兵師。
“到圖書館外面去。在廣場上設下陣形。我不能冒險燒掉圖書館,但就算在空地,我也有機會……”
腳步又加快了。他手腳并用,掙紮着跑過坑道,跑過斜坡,攀爬廢墟。不是進行清掃作戰的時候了。
向南。向南。向南。向南!
他能在自由廣場之上,殺死帝國皇帝。他能分開光暗,他能結束這場戰争。
在這個命中注定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