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i
耐門?索萊頓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他站在這座城市的中央大道前,眺望着大道盡頭的共和國聯合議會大樓,及其兩側的中央圖書館以及聯邦博物館。昔日的大公爵府邸已經隻剩下這兩棟副樓,每天迎接着從四共和國各地趕來朝聖的公民們。
這裏是命運交叉之城,諸共和國的首都,倫尼。
這個十字路口象征着四個共和國,被稱作“自由的十字路口”。據說,站在這裏一整天的話,你就能在人群中見到一個多年不見的舊識。
當他真的看到那名舊識的時候,立刻就意識到這裏不是現實。
“歡迎回來,主人。”
說出這句話的她,穿着一襲鑲着亮銀邊的水藍色女仆連衣長裙,微笑着微微點頭,用屈膝禮迎接他的到來。他認識的安妮?塞菲爾雖然做女仆替人開店,但卻從沒有穿過這樣的長裙,做出過這麽标準的禮儀。她本來是個适合緊身披甲多過長裙的姑娘。而且……
“安妮,呃,塞菲爾中尉。衣服暫且不論,這‘主人’的稱呼是怎麽回事?”
她松開手,放下了長裙的裙擺,擡起頭來:“這不是主人您雇傭我來這間店的時候規定的嗎?所有人都要叫您主人啊。”
“我的店?”
“是啊,主人您的店。”
耐門轉過身來,就看到了那間店。那間他夢想中的店。
樸素的招牌,樸實的裝修,卻顧客盈門的魔法店。在門旁的石闆上镌刻着“自由戰争英雄”和“聯合議會卓越貢獻勳章擁有者”的文字。安妮乖巧地先他一步推開了門,耐門走進店裏。
店裏有着他所知道的一切奇特魔法商品。來自四個共和國的客人,來自帝國的客人,來自聖森的精靈們都在這間店裏穿梭着,穿着女仆裝的女店員們殷勤地接待着他們。在角落裏,有個帶着黃色頭巾的穆雷曼人在用帶着古怪調門的英特雷方言讨價還價,兩個穿着長衫的東方人拿着一本古書在端詳。
“這真的是我的店?”他忍不住又問了一次,“這店看起來……很值錢。”
安妮點了點頭:“今天您是怎麽了,失憶了?這當然是你的店啊,主人。戰争已經結束了。”
“那個,所謂的自由戰争英雄,指的是我?我不記得我得過國會卓越貢獻勳章。”
“當然。您立下了卓越的功績,這一切都是您應得的,主人。”
到這時,耐門徹底确認了這個夢境的屬性。妄想類的。
這一切當然不會在現實中發生。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得到了一個很罕見的機會。
魔法師們對夢境的研究,可以追溯到柯曼第一王朝時期。在清算了精靈帝國的“夢境即是神谕”的種族主義錯誤思想後,人類法師們展開了轟轟烈烈的真理大讨論。主流法師們相信,夢境是信念的具現化。預言學派和現實學派則針鋒相對,前者指出夢境必定是未來命運的某種拓撲變形,後者則反唇相譏,說夢境不過是過去記憶和經驗的總合。主張靜态現實理論的那些法師主張,夢境是所有智慧生物對世界認識的總合。空間魔法專家們則相信,夢境和天國、地獄一樣,是事實存在的獨立世界。也有很多在耐門的年代尚未發展出的理論,比如說将來會有人認爲夢境是戀母情結或者童年創傷的反應。但所有人都同意,夢境自有其不同于現實的力量。有很多神奇的魔法來自夢境,很多思想的靈感同樣來自夢境。
當你意識到身處夢境之中時,可以對自己的夢境進行分析;曆史上不乏依靠夢境提高了魔法水準的例子。耐門看過一些這方面的論文和學報,但從未想到自己有機會身臨其境。
“那麽,先找關鍵點吧。安妮算是一個,還有……”
他環顧四周,尋找着線索。店鋪的擺設是“純金”式的開放式售貨,每一件魔法物品上都附帶着使用說明書,還是他自己的字迹。角落裏擺着給客人休息的藤椅和茶桌,上面擺放着白瓷燒制的東方茶壺,顯示出店主經營的誠意。他走過去,倒了一杯茶出來,端詳着。茶香四溢,是最好的發酵紅茶,蘊含了東方帝國特有的厚重味道。
這确實是他夢想中的店。可是,他覺得好像有些東西不太對勁。
所有的夢,或者夢想裏面,都會有些東西不太對勁,但是做夢的人很難察覺到它們。
他正苦思冥想着,就看到店門再次被推開了。幾名女仆服務生見到來人,立刻躬身行禮。
“您購物辛苦了,領班姐姐。”
走進門來的女性把挎包遞給了旁邊的女仆,往裏走時注意到了正在檢查存貨的安妮。
“啊,塞菲爾經理回來了。這麽說,主人也回來了嗎?”
耐門嘴裏的茶“噗”地一聲噴了出來。這次不用再去找不對勁的地方了……
因爲走進來的、那位被稱作“領班姐姐”的女性,是他的青梅竹馬,現在的黛妮卡?馮?費戈塔公爵小姐。她就那麽穿着一身女仆裝,提着一個厚重的鐵箱走了進來。
她的穿着和其他人不太一樣,那是一身費戈塔風格的短裙,相對于長裙更适合戰鬥――當然,也更性感,更适合附着魔力。索萊頓知道費戈塔公國的那支女仆部隊。在黛妮卡投降的時候,她麾下的這支部隊還引起了一些争執,最後耐門考慮到她們的個人戰鬥力,把整支部隊都劃進了軍官隊伍裏。
“黛、黛妮卡?你爲什麽也在這裏?”
“這麽說可就太見外了,主人。領班也得有出去購物的時間吧?”黛妮卡把鐵箱丢在他面前的桌上,“有時她們也會順手帶回郵包。這好像是份賀禮。”
“不,我問的不是這個問題……”
他的舌頭僵住了,眼角的餘光掃到了郵包上的署名。耐門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上面赫然寫着“皇家安全部希德?納瑟”的字樣。耐門拆開包裝,一張卡片從裏面掉了出來。
“我聽說你的店什麽都賣,什麽工作都接。如果這就是你的夢想,我會送上這份開店賀禮。希德”
和慣例不同,落款不是印鑒,而是手寫的簽名。吊詭的是,那字體看起來就像字典上的标準體一樣工整而沒有感情。
安全大臣的意思是……耐門想了想,沒有頭緒。他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這間店到底在賣哪方面的魔法物品,他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那封信,看起來就像個嘲笑。
他又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打開那沉重的黑鐵箱子。
裏面赫然夾着兩枚炸彈。炸彈是帝國擲彈兵用的重型突破彈,每個全重十二磅,裏面有十磅經過細篩的精制火藥,能把預先調校好的鋼釘抛出五十米遠。
一看到炸彈,周圍的女仆們驚呼起來,四散奔逃。隻有安妮和黛妮卡沒有逃走。
耐門屏住呼吸。指甲刺進肉裏,一點也不痛。
“就是這個。如果說夢境裏會出現考驗的話,那一定就是這個。”
就在兩枚炸彈的中間,夾着一條鑲嵌着水滴型巨大藍寶石的項鏈。和他見過的那條不一樣,這條項鏈上的藍寶石混雜着黑色的污濁。黑色的雜質連成一條線,像蛇一樣盤踞在寶石的表面上。
他下意識将手伸向那條項鏈,但又突然想起了什麽,停了下來:“安妮,黛妮卡,你們也躲開吧。我來解開這個炸彈。”
她和她都沒有動。既然是夢境,他也沒強求。
“這裏是我的夢,”耐門?索萊頓對自己說,“是我的夢想。在這裏我無所不能。”
他用顫抖的手拿起那枚黑色和藍色交織混濁的寶石。
“這裏是你自己的夢,”
自言自語變成了第二人稱。縱然有些不對勁,有些混亂,但他應該能控制住。但這個夢的混亂令他心慌。
“這裏是你自己夢中的未來,”
但那是怎樣的未來呢?挂墜上那不協調的兩條鏈子應該就是關鍵所在。突破了這個夢中的謎思,他就能得到更強大的魔法力量。
“你能做到的。”
藍色和黑色的兩翼,選一條回路切斷。
他做出了選擇。
一切平靜下來,隻有座鍾鍾擺的機械撞擊聲回響着。
踏。踏。踏踏。踏踏踏。
他之前怎麽沒發現,這件商店裏擺了這麽多作爲貨物的鬧鍾?
“這件店到底在賣什麽?我……到底想做什麽?”
那選擇是對的嗎?不……他選擇的是哪個顔色來着?這個疑惑沖上他的心頭,無法阻擋。
“不、不行,這是夢裏,我不能迷惑――”
不想眨眼。不想眨眼。不想眨眼。他死死盯着那黑色和藍色交織的混沌寶石,看着上面的花紋變幻,融合,分解。
他終于眨了眼。而後,爆風蕩起,他絕望地閉上眼睛。
“沒有通過考驗吧。”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整間店已經化作一片瓦礫。伴随着顧客和店員的慘叫聲,魔法物品一件接一件在烈焰中爆炸開來,化作五顔六色的光芒和刺鼻的氣味,其威力足以掃平小半個街區。
所有的光源,都被擋在了那個纖細身影的後面。安妮?塞菲爾的身體沉浸在逆光之中,展開雙臂,爲黛妮卡和耐門擋住了所有的威脅。
“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安妮的笑容很美,讓人難以想象那本應有的劇痛。
她的手臂上聚集着不知名的魔法,将所有的彈片和鋼釘都吸引了過來。鋼釘刺穿她的脊背和手臂,能聽到貫穿的刷刷聲。血滴飛濺出來,滴在他的臉上。
“塞菲爾小姐!”
耐門迎着血沫,向前邁了兩步。就在這時,不知是哪件藏貨引起了二次殉爆,劇烈的爆炸炸塌了整棟建築物。碎磚和瓦片砸在他身上,他跌倒了。
“安妮!!”
視野模糊起來,眼前的一切似乎非常眼熟。胸前感到一陣壓力,就像是有人坐在了他身上。那人麻利地踢掉了他身上的碎石,把他從那瓦礫堆中像條死狗一樣拖了出來。
“已經夠了。”在硝煙中,黛妮卡的微笑同樣耀眼奪目,“抱歉了,索萊頓。你該醒來了。戰争還沒有結束呢。”
她的右手上燃燒着青色的光芒,徑直壓在了他的臉上。
他見過這一幕。
接下來的未來,是一片空虛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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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耐門?索萊頓劇烈地喘着氣,猛地坐起身來。
他全都想起來了。黛妮卡和他的最後一幕不是夢境,是不久之前發生的現實。
就在那個上午,他追着黛妮卡的身影,通過了耶拿的傳送點,回到了倫尼。
在那裏等待着他的是一場慘烈的失敗。傳送點外面的士兵全被黛妮卡騙得團團轉,她竟然在那短短幾分鍾裏搬來了火藥和火溶膠。耐門不知道這裏頭有沒有皇家安全部間諜們的功勞;從常理來看,應該是有的。
倫尼的傳送定位點在暴風之中化爲灰燼,那棟作爲掩蔽用的小樓整個塌陷下來,火焰掃蕩了紀錄點上的一切數據,剛剛從定位點追蹤而來的耐門險些被掩埋在裏面。
如果不是黛妮卡,他大概就死在那裏了。
黛妮卡和夢境中一樣,将他從廢墟中拖了出來,然後用一記眩暈魔法中斷了他的意識。
然後他就在這裏了。
“這裏是哪裏?現在是什麽時候?”
索萊頓喃喃自語着,望着窗外。
窗外同樣是一片黑暗,隻有天邊顯出幾縷曉光。比那些曉光更亮的,是拖曳着光芒的魔炮炮彈。魔炮的光芒照耀着遠處的環狀城牆,城牆上坐落着高低不齊的警戒塔和小型棱堡。五道環狀城牆拱衛的城市,這裏是倫尼,他的故鄉。
戰争當然沒有結束。熟悉的炮擊聲響徹天際,那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就像每天早上例行的鬧鍾一樣準時。
他能聽出六磅步兵炮和九磅魔炮的歡快歌唱,能辨認出二十四磅山炮和臼炮的陰沉怒吼,能回想起七十二磅攻城巨炮的震耳雷鳴。帝**的炮聲聽起來稍微尖利一點,自由軍的炮聲要更加沉穩,顯示着雙方鑄炮技術的細微差異。他甚至能聽出帝國魔導火箭那特有的“嘶嘶”破空聲,在肯格勒,在耶拿-布萊尼姆,這種武器都象征着帝國最強的精銳部隊。
他環顧四周,四周窗明幾淨,整潔的白色病床和白色床單都在描述着這裏的環境。就算在炮火之中,也能聽到贊美詩的聲音。床頭的桌上擺着他的軍裝和日曆。
“今天是八月八号……我已經昏迷一天了嗎?幸好,這裏是倫尼,現在出發去追黛妮卡也不算太晚。她不會覺得有件軍裝就能混出倫尼城外了吧?她怎麽搞到全套口令和通行證呢?不,沒準她已經被抓到了也說不定……要是這樣我還得想辦法,真麻煩。”
整個病房裏似乎隻有他一個病人。有一位身着随軍教士裝的男子靠在遠處門邊的椅子上,頭低着,發出輕微的鼾聲。
“這裏是醫療女神佛蒂拉的大教堂嗎?”耐門略略提高了嗓門,開口問道。
“啊,不是,是總司令部的佛蒂拉修會……”
那男人打了個哈欠,擡起頭來回答。他随即醒過神來,像彈簧一樣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腳後跟一并,磕出了清脆的聲音:“呃……抱歉,長官!我、我偷懶了!”
“沒關系,尊敬的随軍教士……喂,喂?”
還沒等耐門說完話,那教士已經跑進了走廊,慌張地推開了另一扇門:“報告長官!索萊頓上尉已經醒了!”
“啊?醒了?按元帥交待,全體集合!”
“儀仗兵們,起床!給你們五分鍾!”
“軍樂!軍樂!這一幕要向全倫尼轉放的,都精神點兒!”
耐門愕然地聽着走廊裏亂成一團,大概猜出了他們正在準備什麽。五分鍾後,門外的所有聲音同時歸于寂靜――同時小号那悠揚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個戴着少将軍銜的中年人幹淨利落地推開了門,邁着軍步走進了房間,更多的儀仗兵跟在他後面湧了進來。
“耐門?索萊頓上尉。”
“屬下在。”耐門直起了腰,扶住床邊,想要站起身來。他知道這不是問“這是怎麽回事”的時候。
“你不用站起來,英雄。”那少将伸手按住了他,“我是第七‘大劍’國民警衛師師長,麥卡什将軍,是昨天倫尼中央防區的防禦負責人。你昨天的英勇表現,拯救了倫尼傳送點,拯救了我,拯救了我的部隊,拯救了自由軍,拯救了倫尼,拯救了諸共和國。在正式的儀式開始之前,請讓我表示我個人的謝意。”
那名少将――雖然隻是國民警衛軍的少将――恭恭敬敬地向他這個上尉鞠了一躬。耐門緊緊繃住面部的神經,不讓自己心底的愕然體現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他完全沒有記憶。不管怎麽回憶,在他昏倒之前也隻有那幾分鍾徹底敗北的戰鬥:被炸得粉碎的倫尼傳送點,被黛妮卡徹底打敗的窘境,甚至還要被敵人救出的無奈。相比之下,那個缺乏邏輯的夢境反而更清晰一點。
少将擡起頭來,用力一揮手:“軍樂隊,奏樂!”
國歌聲回蕩起來。少将清了清嗓子,抽出一張紙來,開始念上面的文字。
“我們都知道,這場保衛自由的戰争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在耶拿,在布萊尼姆,我們都取得了輝煌的勝利。爲了扭轉戰局,皇帝的奴仆們已經沒有選擇,隻能全力進攻我們偉大的首都,倫尼。如果他們不能拿下倫尼,那整個帝**就将在這裏變成曆史。”
一名魔法軍官在他身邊架起了幾樣魔法物品,準備記錄和轉送儀式的過程。耐門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這儀式好像太過正式了。他本來以爲這不過是個走過場的安慰獎。
“但是,我們下達了緊急召集令,所有休假的、輪班的、預備役的、退役的自由軍官兵,甚至是志願的民兵們都來到了城牆上,他們沒有任何機會。在這種情況下,皇帝的奴仆們隻能通過最陰險的陰謀,進行最大膽的冒險,來扭轉絕望的戰局。”
在他昏迷的時候,已經進行了緊急召集?看來倫尼的戰況比之前兩個月裏要激烈得多。
“就在昨天,一六六六年八月七日上午,一群肮髒狡詐的帝國特工混入了我們的倫尼内城傳送點,試圖獲得倫尼内城傳送點的坐标和口令。他們暗殺了我們的衛兵,奪取了我們的傳送點,并獲得了傳送口令和坐标。就在他們的陰謀眼看就要得逞,帝國近衛軍将湧過傳送法陣的時候――”
這位少将在說些什麽啊?耐門很确定,黛妮卡絕不可能拿到倫尼定位點的全套數據。從已經調校好距離、方位和坐标的耶拿起動傳送點前往倫尼是一回事;要從帝國所有的某個定位點傳送到倫尼,那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兩者難度的差距,就像點燃火炮的引火繩和指揮火炮命中三百米開外的一個移動目标之間那麽大。要是帝國間諜能搞到分散在五個人手裏的整套定位數據,它們早就搞到了,根本不用進行什麽陰險的陰謀和大膽的冒險。能炸掉倫尼定位點,都已經是皇家安全部特工的極限了。間諜工作絕不是無所不能的。
“幸運女神站在了我們這一邊。我們勇敢的英雄,索萊頓上尉和他的副官在這個關鍵時刻通過了傳送點,從耶拿回到了倫尼。”
麥卡什将軍深情地繼續念着這篇文章,還不忘偶爾停頓一下,吊一吊聽衆們的胃口。耐門竭力繃住嘴唇,回想着自己都幹了些什麽。不管怎麽回憶,答案好像都是“什麽也沒幹”。
“面對着皇家安全部特工兇猛的進攻,上尉沒有丢掉他的冷靜。他組織起幸存的衛兵,擋住了敵人的瘋狂攻擊,并在戰鬥之餘收集起了用于緊急時刻的火藥和火溶膠。在殘酷的戰鬥中,他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最終隻剩下他和他的副官。上尉知道,時候到了。爲了保護重要的傳送定位點,他點燃了炸藥的引線。每個人都知道,這種選擇無異于自殺;但他還是選了。”
耐門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很疼。如果這裏不是夢境,那就是他已經失去了記憶。不管怎麽回憶,記憶裏也隻有慘敗,火海,以及黛妮卡友善但令人脊背發冷的笑容。他絕對沒有幹過什麽“擋住敵人瘋狂攻擊”之類的事情。
“他成功了。我和我的部隊察覺到了這次爆炸,趕了過來。雖然有些遲,但我們還是消滅了所有的帝國入侵者。但我不會說我們有什麽值得一提功勞――如果沒有索萊頓上尉的浴血奮戰和犧牲,我們的所作所爲将沒有任何意義。”
麥卡什少将不像在演戲,他的感動看起來确實發自真心。可是,耐門問自己,自己真的幹過這些事情嗎?什麽時候幹的?
“當我們清理定位點殘骸的時候,奇迹般地在廢墟下面發現了仍然活着的上尉和他的副官。在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到了,諸神确實在保佑我們,保佑一切英勇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事情,能讓我們感受到他們的恩典。”
看着少将和周圍士兵們的感動神情,耐門不敢提出異議。倫尼圍城戰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守軍的士氣正是關鍵中的關鍵。自由軍不會允許任何人去質疑他們的英雄,哪怕這個人就是英雄本人也不行。
“自由軍感謝你英勇的戰鬥和卓異的表現,上尉。是你的努力和自我犧牲,挫敗了帝國的陰謀,保住了倫尼。你明智地炸毀了已經被洩露的傳送法陣,徹底杜絕了帝**進一步通過這個傳送定位點入侵的可能。”
少将卷起那紙卷,放回了盒子裏。耐門瞟了盒子一眼,吓得直接站了起來:盒子裏有一枚大勳章。
一枚大得有些不真實的勳章。純金的表面上鑲嵌着幾十顆五顔六色的寶石,寶石之間由亮銀色和紫紅色的金屬絲魔導回路連接。那個該不會是――
“以得到各共和國授權的倫尼聯合議會的名義,作爲得到聯合議會許可而建立的自由陸軍-自由海軍的代表,我将這枚卓越貢獻勳章頒發給你,耐門?索萊頓上尉。”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耐門很想這麽說。事情來得太快,太直接,太華麗,他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難道又是一個夢境?卓越貢獻勳章?這個玩笑未免有點太大了。
那可是自由軍的最高榮譽。每五塊發下來的卓越榮譽勳章裏,就有四塊發給了死人。光憑上面附着的魔法效果,用二十萬金鎊也未必能仿造。
“――我不能接受這個……”
“站直了,上尉!”少将大吼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全體都有!”
所有的儀仗兵站得筆直。
“向倫尼的拯救者,敬禮!”
充滿氣魄的歌聲響起,堵住了耐門所有的話。國歌聲通過擴音法陣,回蕩在倫尼上空。
“萬歲,我們自由的祖國,它建立自人民的雙手!願諸神保佑他們團結自由,願四色十字旗飄揚長久!”
少将親手将那枚比巴掌還大的勳章挂在了耐門的胸前。這樣,儀式就算是結束了,闆上釘釘,無可更改。
耐門輕輕撫摸着勳章的表面。沒有任何真實感。因爲自己不記得做過的事情而獲得勳章,沒有任何感動可言。
“你的英雄行爲,已經向整個自由軍通報了。隻要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努力戰鬥,皇帝就不會有任何機會,他已經到了末路!我相信,在戰争結束後,你會得到你應得的所有東西,上尉。說吧,你還有什麽請求?福克斯元帥已經授權我,可以滿足你的任何要求。”
我有疑問,可是你解答不了,耐門想。
“我想問一下,我的副官――”
少将點了點頭:“我也正想告訴你呢。安妮?塞菲爾中尉隻受了輕傷,她已經領了自由勳章,休假去了。等到休假結束的時候,戰争也就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這句答複就像閃電,劃開了耐門?索萊頓心中所有的疑惑。
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他沒有失去記憶,這裏也不是夢境。他大笑起來;周圍的人們以爲他是聽到戰友平安的消息感到高興。
“有這樣精明狡詐的姑娘做伴,真是我平生最大的幸運。”
戰争就要結束了。是的。
“那麽,我也想休假回家一趟,可以嗎?我是倫尼人。”
少将露出那種隻有男人才懂得的笑容:“我看那姑娘不錯。抓緊時機,上尉。”
“我會的。”
就讓我們來決一勝負吧。
耐門?索萊頓上尉,卓越貢獻勳章的獲得者,穿上了自己的軍服,拿到了通行證,問到了今天的口令,在淩晨時分走出了自由軍總司令部。
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