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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七日(mday+128)
耶拿?自由軍總參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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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收帝國的投降部隊用了一整夜時間。
在受降過程中,督軍旅的一個精銳團突然發難,違背命令強行突圍。這場預料外的夜戰讓所有人都精疲力竭,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額外多出來的幾百傷者和戰俘讓自由軍的軍官和士兵們焦頭爛額。洛佩斯從自己的部隊中抽出了更多的巡邏隊,警戒着可能的反擊,他估計有一兩千帝國兵趁着混亂消失在了耶拿附近的丘陵裏。如果再加上之前被擊潰的前哨魔法部隊,在耶拿附近恐怕有三千左右的帝**散兵,這是個不大不小的威脅。
“我們接受了最後四個連隊,五百一十名敵人的投降,長官。”一名克拉德炮部隊的矮人尉官彙報着,“另外,我們沒能發現希德?納瑟的下落。”
“不出所料,随他去吧。要抓住一個高級法師是很難的。”
克拉德?洛佩斯上将下達了最後一個命令,熄滅了手裏的火把:“用預備隊保持對周圍地區的壓力。今天不會有戰鬥了,做你們的工作去吧。”
西方總軍的軍官們四散奔開,奔向自己本來的位置。
上将望了朝陽一眼,走進剛搭好的參謀部臨時帳篷群裏。舊的參謀部和一半的營房都在昨天的炮戰中被炸掉了,工兵隊連夜搭建了新的。
早班的軍官們還沒有起床,夜班的軍官還在外面指揮作戰和收容戰俘,現在的自由軍總參謀部裏隻有他一個人。克拉德走過幾道布幕門,在自己的桌子後面坐下,開始簽發命令。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後,他沒有叫傳令兵來,而是自己抱着那一大疊文件走了出去,丢在了各個參謀的桌子上。上将看了看表,還不到早飯時間。他伸了個愉快的懶腰,走回自己的帳篷。
“你還欠我個解釋呢,克拉德。”
灰白頭發的老元帥孔提?福克斯正坐在他的位置上,等着他。桌上擺着一瓶剛剛開封的紅葡萄酒,散發出新紅酒獨有的泥土微香。
“等喝完這瓶喝我的好了,您一定沒喝過這種蒸餾酒。”克拉德将手伸進懷裏,魔法般地摸出一個精美的瓷瓶,“正宗的西唐官窯青瓷瓶,十七年蠟封官窖的都護大曲。”
“雖然我聽不懂,但感覺上是很有文化的酒。如果沒有這一仗,耶拿地區應該也能産出這樣的酒吧?”
克拉德拿起了酒杯,自斟自飲:“葡萄樹也都被付之一炬了。但隻要根還在,我們就可以嫁接上去。”
“我們也險些就被付之一炬了。”福克斯笑笑,“你是這麽想,才把預備隊留在耶拿的嗎,洛佩斯上将?我可沒接到西方總軍的通知啊。”
詞鋒如劍。
洛佩斯神色如常,站着就開始了解釋:“這件事情要從不可靠的自行炮說起了。您知道這東西的抛錨率高達每百公裏兩次嗎?有七成的自行炮本來就不可能到達北線,所以我直接把它們留在了附近。爲了保護這些武器,我留下了三分之一的部隊,沒想到正好派上了用場……”
“可惜帝**不知道這一點,對吧?”元帥繼續笑着,口風突然一轉,“我隻有一個問題。從一開始,你這三分之一的直屬精銳部隊有離開過嗎?”
上将猛地停住了叙述,深吸了一口氣。他搖了搖頭:“從一開始就在這裏。”
“等在這裏?”
“等在這裏。”
“沒有通知,沒有信号,沒有文件,沒有傳令兵?”
“沒有通知,沒有信号,沒有文件,沒有傳令兵。”
“哪怕是在我們幾乎要崩潰的時候,你的部隊也在這裏?”
克拉德慢慢地點了點頭。
“手裏壓住預備隊沒有錯,但你沒有意識到,這是個十分危險的計劃嗎?”
肯格勒之狐把玩着手裏的酒杯,盯着那微微下陷的弧面,繼續追問道。
洛佩斯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我相信您能守住營地的。如果看錯了時機,那是我的能力不足;如果無法将時機轉化成勝勢,那是我的計算不夠。還好,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這就是你的爲将之道嗎?”
“這就是我的爲将之道。我從未懷疑過我的決策,無論何時,無論何種情況。”
“過分的自信就是自大了,上将。”
“西方總軍的參謀們也相信您和您的軍官們能守住。事實上,如果不是銀龍,這一仗本來不需要我們行動的。我們不止是看到了時機。我們選擇了時機。”
“你們選擇了時機。”孔提?福克斯喃喃自語着,盯着克拉德的眼睛:“我從十多年前就聽說過你。不管是在軍校還是在邊境,人們都在傳說,‘如果事情這樣下去,克拉德?洛佩斯總有一天會成爲自由軍元帥’。”
中年将軍的眼神中,滿是堅定。
“你離開軍隊的時候,很多人彈冠相慶。”
福克斯站起身來,舉起酒杯,傾斜。紅色的半透明液體靜靜從酒杯中流淌出來,瀉在地上。
“好的,我聽到你的解釋了,洛佩斯。”
克拉德的肩膀微微一顫,沒有接話。
“我想,你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的這一天已經到了。”
孔提?福克斯元帥摘下了自己的軍帽,放在了桌上。
“從現在起,整個自由軍野戰部隊就交給你了。我會遵照參謀團的建議,逃回到安全的倫尼去。”老元帥看起來就像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再往後就不是我的責任了。”
克拉德慢慢拿起那軍帽,就像這軍帽有鐵一般的重量:“這還真是個沉重的代價啊。”
“去取得勝利吧,洛佩斯元帥。”
“謹遵您的命令,閣下。”
孔提?福克斯從桌上拿起那個青瓷瓶:“作爲代價,這瓶酒我就拿走了。叫什麽名字來着?我的孫子會喜歡這酒的。”
“請您在倫尼等待捷報吧。”完成了曆史上最大的包圍圈的新任元帥如此回答。
目送老元帥離開後,克拉德?洛佩斯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用那頂元帥軍帽蓋住自己的臉,閉上了眼睛。
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高速敲擊着,他不知道那是代表興奮,還是代表恐懼。
記憶中的一切,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重演。他經過了那麽多的戰場,從西方到東方,從東方再回到西方。祖國和夢想,毅力和勇氣,未來和希望,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最終停留在這個軍銜上。
“自由軍元帥克拉德?洛佩斯”。
他終于坐到了這個位置上。
坐到了這個直接指揮諸共和國下屬十八萬正規軍和非正規軍的位置上。
坐到了這個曾經被無數名将用來證明自己的位置上。
他将在這個位置上拯救他的祖國,或者,毀滅它。
随着掀開布幔的聲音,一名軍官走進了這個帳篷,将新任元帥從回憶中解脫出來。
“閣下?關于您剛剛下達的命令,我有一些疑問。”
克拉德放下軍帽,端正了坐姿:“耐門?索萊頓上尉。已經到早班了,有什麽事嗎?”
耐門猶豫着把手裏的命令書重重地放在桌上:“将軍閣下,我個人對這份命令有疑問。”
“别這麽哆哆嗦嗦的,我們的英雄。站直了,挺起腰杆來。”克拉德拿起命令書,“這條命令有什麽問題嗎?你拉起來的這支的部隊将作爲永久編制,仍然歸你指揮。正式番号是第一‘共和國’師第二獨立營‘強運’。它将像第一獨立營‘光複’一樣,永久存在下去,直到自由軍的盡頭。”
耐門咳嗽了兩聲。他的語氣中滿滿地都是不解和迷惘:“您……您知道我說的不是第一頁。”
克拉德翻開了那一頁。“對俘虜的處理決定嗎?我覺得沒有問題。”
第一頁上用刺目的紅字寫着如下的内容:“奧莉維亞?休?柯曼,帝國第一公主,戰俘,第一級警備,關押待交換”。
耐門的舌頭逐漸利索起來了:“不。您知道我說的是誰。我看到閣下您的簽字了,我不能理解。”
克拉德翻開第二頁,把這份命令書轉過來,放在耐門的面前。
“我還是覺得沒有問題。”
在那第二頁上,寫着這麽一行字――
“黛妮卡?薇倫?馮?費戈塔,女侯爵同階,第一級警備,叛國罪,死刑”。
耐門咬着牙反駁道:“我不能接受這道命令。我需要一個解釋。”
“持有實際軍職的公爵小姐可以視爲準将。我們沒能抓住希德?納瑟,所以帝國戰俘以她爲首。”
“您知道我想要什麽樣的解釋。”耐門壓低了聲音,“就算這是個秘密……可她是你的女兒啊,閣下。”
克拉德語氣一滞:“我沒有女兒。你也不要再提這件事。”
“您知道,她是黛妮卡!她是黛妮卡?洛佩斯!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啊,閣下!您沒有女兒,那您還記得您的夫人嗎?”
耐門猛地住了嘴。不知不覺間,他發現自己正在對着最高指揮官咆哮,手掌在桌上拍個不停。
中年的元帥正望着他的眼睛,溫厚地笑着。他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
“是的。這才是我們自由軍的英雄,在耶拿敗軍之中力挽狂瀾的人,‘強運營’的耐門?索萊頓。”
“對不起,閣下。”耐門讪讪地退開兩步,“我失态了。”
克拉德的手指在那個名字上輕輕滑過:“你知道這個黛妮卡?馮?費戈塔女侯爵造成了多少自由軍官兵的傷亡嗎,上尉?”
“我知道,閣下。但她仍然是你的女兒。”
“黛妮卡?薇倫?馮?費戈塔不是普通的戰俘。她是魔法師,共和國公民。共和國公民協助敵軍是叛國罪。”
“但叛國罪并不一定需要死刑。她不是軍人,從來也不是,不能适用軍法。”
克拉德的眼神并無動搖。他隻是歎了口氣。
“你是在建議我下特别命令來赦免一個手上沾滿我們戰友鮮血的背叛者嗎,上尉?”
耐門的眼眶有點濕潤了。他偷偷用手揉了揉眼睛。“這不是赦免,隻是另外一次機會。她應當有機會選擇自己的人生。她甚至還沒有開始選擇!”
“人生有些東西是不能選擇的。”
克拉德站起身來,在帳篷裏踱了幾步。難捱的沉默。
“就像她不能選擇父母一樣,我也不能選擇女兒。一旦你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就要爲此負上責任。如果我赦免了他,又有誰能赦免我呢?”
“閣下――”
克拉德重重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背過了身。
“我去了昨天晚上的慶功會。”克拉德的話題一轉,似乎開始說一些毫無關系的事情,“在那場慶功會上,你神奇的好運和蟑螂一般的生命力是大家談得最多的事情。”
元帥拿起元帥帽,放在臉上。耐門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軍帽不同了,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而我在那裏聽不止一個人提到過,‘如果事情這樣下去,耐門?索萊頓總有一天會成爲自由軍元帥’。去執行命令,上尉。”
耐門靜靜地敬了一個軍禮,拿起那份命令,向後轉。
在掀起門簾時,他聽到克拉德那壓得很低的聲音。
“我沒有猜到這個結局。我曾經想,你會做我的女婿……現在我仍然這麽想。”
那往日充滿磁性的有力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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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萊頓上尉帶着文件回到了自己的營帳。附近幾個軍官營地都被費戈塔人的炮兵犁了一遍,造成了從家人的照片到掠奪的戰利品在内的各種損失。他的營帳有幸逃過了一劫,但裏面本來也就沒什麽東西。
耐門打開自己的行囊,在裏面翻找着紙和筆。他記得上次抄完卷軸以後還剩下一些防火紙,附魔墨水應該也有罐新的。他又找出自己正式的玺戒。這枚玺戒是提升爲上尉時發下來的,由于太過正式了,他還沒用過。
耐門從卷起的羊皮紙裁下兩段,開始在封口處書寫:“如果我,耐門?索萊頓上尉出了意外,請将此文件轉交給安妮?塞菲爾中尉。”
他又拿起另一張,照此辦理,又用玺戒按上了對照印。
信的内容也很簡單:“安妮,請幫我照顧強運營。那些人是我拉上戰場的。你是我知道的最可信賴的軍官。”
她應該也是能活得最久的軍官,他這麽想着,又抄了一遍。
寫完後,耐門用蠟封了信口,把一卷放在桌上,另外一卷放在上衣口袋裏。他摘掉勳章和領章,把披風疊好放進每個軍官都有的行李箱裏,又從箱子夾層裏掏出自己少尉時代的肩章,放進上衣口袋。他回到桌旁,拿起命令書,翻開第二頁,看了看,又合上。就像要出發去打仗一樣,他穿好軍服,背上武裝帶,挂好佩槍,把新的藥水試管塞進内袋。
他走出門去,離開了耶拿軍的軍營。路上經過了梅蒂?克羅索的營地,在那裏簇擁着大批沒有輪班的悠閑士兵。耐門停下腳步打聽了一番,得知美少女演奏家還沒有起床,另外下午慰勞演出的票價已經增加到三瓶紅酒或者一瓶蒸餾酒了。他聳了聳肩,沒有進去,轉身向河邊走去。
關押最危險戰俘的營地設在王者河畔的一座中型建築裏。耶拿沒有監獄,那棟建築原本是市政廳,加裝了全套偵測法陣後臨時充當戰俘營使用。
“索萊頓上尉,您辛苦了。是來審問戰俘的嗎?”門口的一名中士敬完軍禮,熱情地招呼着他。
在整個耶拿軍裏,不認識耐門?索萊頓上尉的人已經不多了。人們熱切地傳說着那個勇敢的年輕人接受元帥密令,在耶拿力挽狂瀾的故事。在昨晚的慶功宴上,從西方總軍各部趕來的軍官絡繹不絕,他們高舉着酒杯,豪邁地暢飲着。女軍官雖然不多,但她們的酒量更爲驚人,敬的酒也更難拒絕。直到現在,耐門似乎還能感到宿醉正影響着他的思考能力。
“嗯。”耐門點了點頭,出示了文件。
中士掃了兩眼,就把整串鑰匙給了他:“要去女子監獄?最危險的幾個都在那裏了。右回廊最深處。”
耐門快步走過原屬市政廳的一間間房間。地區議員們在這裏都有自己的辦公室,這些防護嚴密的辦公室正好可以改裝爲監牢。崗哨設了幾道,陷阱改了方向,警戒法陣鋪了一層又一層。理論上來說,每個高級施法者都應該單獨關押,并戴上制約法術效果的手铐和腳鐐;但這次俘虜的高級軍官和施法者實在是太多了,沒有那麽多房間去單獨關押。耶拿軍一次性俘虜了整整三個旅級單位,再加上之前擊潰的拉斯塔支隊,俘虜的法師和牧師總數超過一百名。
“啊,索萊頓上尉。審問工作?”到了深處,理所當然又有一道崗哨。這次看守的是名魔法軍官,耐門認識的一個中尉,西方總軍的。
“通知工作。有幾個人要提審一下。”耐門揚了揚手裏的命令書,“讨厭活兒總得有人幹吧。你們這裏是怎麽搞得,擁擠得像倫尼大學魔女們的宿舍?髒亂差就不提了,一間屋子居然能擠進四五個年輕姑娘。”
“别提了。還好你昨天沒能真的抓到希德?納瑟或者銀龍,如果抓到了,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那中尉接過命令書粗粗掃了兩眼,一邊簽名一邊抱怨,“女戰俘營這邊還好點。男戰俘營昨晚已經暴動起來了,第二師用大炮轟掉了半個教堂才鎮壓下來。他們是再也不敢讓這些男人聚集在一起了,隻好讓女戰俘們騰地方。”
耐門自己從牆上摘下了鑰匙:“你們不會讓女侯爵也和别人擠在一間小辦公室裏吧?”
“我們讓她和尊貴的公主陛下住一間。這可是最好的待遇了。”負責看守的軍官笑了笑,“挺香豔的,是吧?”
“如果你按照條例規定給她們上足了反魔法手段,應該就沒法香豔了。”耐門說笑着,打開了厚重木門的鎖。
“我個人倒是覺得,全套反魔法手段本身就挺香豔的――”
耐門關上門,直接封閉了外面的聲音。最裏面這間原本是議長的辦公室,專門爲了密談而設計,隔音性能非常好。他從秘書桌前的反魔法陣上踩了過去,又用鑰匙打開了裏屋的門。
“等了這麽久,你總算來了。整整一天時間了,我還以爲我已經被忘記了呢。”
黛妮卡穿的還是那身淡紫色的将官大禮服,連上面的泥土和血都沒除去。她用一種有些古怪的姿勢,瑟縮在辦公室最深處的扶手椅上,露出冷漠微笑。
“連飯都要奧莉亞殿下喂給我!堂堂的帝國第一公主,居然要像個女仆一樣給别人喂飯!你也是自由軍的上尉了,不覺得這有些可恥嗎?鐐铐放松一點,我又不會逃走――”
坐在一旁桌子上的奧莉亞倒是沒這麽激動,她用力對耐門擺着手,似乎是想要辯解:“好了啦,黛妮卡。喂喂飯也沒什麽的,畢竟我們是戰俘。”
耐門打量着黛妮卡,她身上至少有四副反魔法鐐铐。這個他青梅竹馬的女孩,現在看起來宛如一隻落入陷阱的優雅黑豹,雙手被反剪在背後,斜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反剪在背後的兩臂上有兩付,一付金屬的铐住手腕,一付皮質連鎖鏈的铐住上臂。腿上也是兩副,這次金屬的在腳腕,皮質的則在小腿上。大概就是因爲這些鐐铐,所以她才被斜放在扶手椅上。相比之下,作爲牧師的奧莉亞公主就要自由得多,隻有兩付皮铐分别拘束住手和腳,手也沒被反剪過去。
他暗自點了點頭:外面那個家夥的判斷力還不錯。黛妮卡确實比奧莉亞要危險得多。
“好啦。我知道你來一定是有事情要辦,你手裏那疊東西上寫了什麽?需要什麽情報?”黛妮卡的語氣中充滿了不耐煩,“說吧。”
耐門沉默下來。他開始在房間裏繞圈,思考着要怎麽開口。
“唔……這倒不是情報方面的需求。我的長官――你知道我在說誰――很想知道……”
他駐足,深吸了一口氣。
“你真的不打算回頭了嗎,黛妮卡?”
在扶手椅蜷縮成一團的棕發少女櫻唇微張,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身體在椅子上扭動了兩下,似乎想伸出手來,卻又被那些鐐铐拷住動彈不得。
大概是會錯了意,耐門顯得有些激動:“那個……如果你肯接受,我可以帶你去長官那裏。他應該會再給你一次機會的。”
這次連奧莉亞都看不下去了。帝國第一公主劇烈地咳嗽起來,就像嗆到了一樣:“中尉!雖然有些唐突,但我還是要說,像你這樣是不行的!面對着一位被困的淑女提出所謂的請求,這不是請求,而是威脅!”
“是這樣嗎?”耐門從腰間拿出鑰匙,“那……”
黛妮卡又在椅子上扭動了一下:“夠了,奧莉亞,别和這個白癡說話了。我動彈不得,你可以替我打他。”
耐門下意識地轉過頭。他看到奧莉亞搖搖晃晃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低着頭,結結巴巴地反問:“真、真的要打嗎?”
“當然要打。動手。”
耐門突然感到腦後一痛,一股冰冷的感覺浸透了他全身。他腿一軟,向前掙紮着邁了兩步,無力地倒在了奧莉亞的肩膀上。
一頭綠色長發,穿着帝**軍裝的瑪姬雅?維裏就站在他身後,她的右手食指上閃動着冰藍色的光芒。
公主接過耐門手裏的鑰匙後,把他的身體小心地放在椅子上,總算松了口氣:“我們總算騙過去了。真讓人不舒服。”
“你們的戲沒白演,他确實以爲我們這裏隻有兩個人。”實際動手的瑪姬雅輕笑起來,“他完全沒注意到來自後面的攻擊。”
他很難估計到我們有另外一個隐藏的、能使用虛體化魔法穿過牆壁的高段法師,黛妮卡本來想這麽說。但這句話說出口來就變成了:“這個白癡。”
奧莉亞解開了自己身上的鐐铐後,上來幫她解開了鐐铐。黛妮卡伸了個懶腰,突然慘叫起來:“啊……肩膀卡、卡住了,疼疼疼……”
公主一時不知該怎麽辦,還是瑪姬雅上來,幫她扶正了肩膀應有的位置。三個女人圍在昏過去的耐門身邊,開始進行下一步的工作。黛妮卡動手脫下了耐門的軍裝,瑪姬雅則撿起了那疊厚厚的命令書,快速翻閱着。
才看了幾行,瑪姬雅的動作就變慢了。她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你知道嗎,這個年輕人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來的。”
“我知道。”黛妮卡咬了咬嘴唇,回答道。她手裏正拿着耐門的那卷羊皮紙信箋。
“那你知道他本來就是打算放我們走的嗎?”
“我知道。這封信是給我看的。”黛妮卡苦笑,“這家夥摘掉了所有的勳章和領章,隻留了肩章和這封信。而且,肩章有兩套,一套少尉的,一套上尉的。”
奧莉亞公主睜大了眼睛:“這是專門給我們準備的,黛妮卡。”
“混蛋濫好人……”
“先别急着下結論。”瑪姬雅已經看完了那疊命令書,把那厚厚的一疊紙都塞在了黛妮卡的手裏。
黛妮卡低頭浏覽。強運營的設立、對戰俘的處置決定、自由軍的補給狀況、損失的統計、俘虜的接納,還有……
對自己的死刑判決。上面有她父親的簽名和印玺。
“這個混蛋濫好人。”
黛妮卡又重複了一遍,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瞟着躺在椅子上的耐門。被扒得隻剩下襯衣的上尉翻着白眼躺在那裏,眩暈魔法的效果顯然還沒消退。
“要把他弄醒嗎?”瑪姬雅問道,“他應該也會配合我們的。”
“不用。”黛妮卡蹲下來,從耐門的軍靴裏掏出暗藏的小刀,“果然有一把。”
她端詳了一下耐門的臉。沒有合适的下刀地點,她繞到椅子後面割下了一縷頭發,遞給了瑪姬雅。
“我知道你會變身魔法,材料這樣就夠用了。”黛妮卡想了想,又補充道,“這家夥的行動一定在克拉德?洛佩斯的計算之中,所以我們也需要出點奇兵才行。”
“好吧。這樣确實比較穩妥。那麽,我是押送你們兩個的自由軍上尉――”瑪姬雅猶豫了,“叫什麽名字來着?”
“耐門?索萊頓中尉。”
“耐門?索萊頓上尉。”
黛妮卡和奧莉亞幾乎是同時開口,同時對望了一眼,又同時扭開了目光。
“‘這家夥’是作戰參謀,前線指揮官,自由軍的英雄。你們記得倒很清楚呢。”瑪姬雅盯着她們兩個,“撲哧”笑了一聲,搖着頭穿上耐門的軍服,理了理頭發,“接下來呢?”
“他很快就會被發現,我們放棄這個身份,再搞一身軍服。”黛妮卡回答道,“他帶來的文件裏有充足的信息。我們有優勢。”
“上午十一點時,福克斯元帥要去倫尼。組織衛兵保護通向倫尼的傳送門。”
兩人對望一眼,點了點頭。
“他特意帶來的情報,不用就可惜了。”黛妮卡轉向奧莉亞,“那我們三個可以出發了?”
黛妮卡點了點頭,給自己重新戴上了手铐和腳鐐;而奧莉亞則搖了搖頭。
“不。我不走了。”
剩下兩個人都錯愕地盯着帝國的公主殿下。
“從那些文件上來看,我留下并沒有生命危險。以柯曼家的榮譽之名,我不能讓這個好人蒙受冤枉。”
“等一下――”
黛妮卡正想說些什麽,瑪姬雅按住她的肩膀,搖了搖頭:“這是你的選擇,殿下。從我們的角度來看,兩個人逃走顯然比三個人要安全得多。祝一切順利。”
“嗯。”奧莉亞點了點頭。
“走吧。”瑪姬雅拖着還想說些什麽的黛妮卡走到外間,越過了反魔法法陣的區域。她在門邊低聲吟誦咒語,把自己變成了耐門?索萊頓的樣子。
“你是唯一一個性命有危險的人。如果你還想活下去,就打起精神來,同你父親的計算鬥争到底。”瑪姬雅用耐門的聲音,低聲在黛妮卡的耳畔說着,“不要被感情迷住了眼睛。”
“我沒有!”
“你有。”瑪姬雅用力一鈎她的手铐,聲音也變大了,“别想掙紮了,馮?費戈塔小姐!”
她猛地推開了門。外面的中尉吹起了口哨,瑪姬雅把文件幾乎拍在了他的臉上。
“别滿腦子香豔了,這可是大長官的提審命令。”
“别那麽嚴肅麽……手續完成,上尉閣下。但願下次上戰場的時候,你我能在同一個部隊。”
兩人各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後分手。“耐門?索萊頓上尉”帶着等待提審的俘虜消失在營地的深處。
那天上午晚些時候,在耶拿營地裏響起了凄厲的警報聲。